美人不折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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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奴才就是有心再加两条腿,也跑不过安将军啊……」

其实说句真心话,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赖。

安策在后院耍剑玩儿,砍秃了十几颗树,成功吓跑了身边大部分宫人,仅存的几位被他强买强卖收了当徒弟。

他会的花样多,能自个儿扎风筝,还能下水捞锦鲤。

春光鼎盛,他骑在墙头,阳光毫不吝啬地给眉睫渡上碎光,他的手摘下一颗青桃,袖间是振翅欲飞的白鹤,还有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恍惚之间仿佛我们都回到数年前,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灵筠——」他唤我,清脆响亮。

我带着温柔啃了一口桃。

「……那桃没熟。」

「……」

我被酸的面容扭曲,左右环顾咆哮,「来人!砍了这棵桃树,什么?此乃为弟子大不敬?朕可是皇帝!反了你们一群小兔崽子!」

傍晚,我气哼哼地到瑶光殿。

宫扶鸾相较之下安分正常多了,习字,作画,读史书。然而今日却静谧不见踪影,一问,人在后苑。

我孤身前往,好死不死地撞见了——美男出浴。

月色下的花枝缠绕蔓延,一半探入温泉池中,映得波光粼粼。他正手执玉梳,认认真真地蓖头发,全然不曾注意到我,我臊的面红耳赤,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然后,一脚踩在了湿滑的鹅卵石上。

「咣叽」一声巨响,我整个人摔进池中,水浪丈把高。

宫扶鸾诧异地回头。

我。

我现在退位归隐山林还来得及吗?

「那啥,你什么都没看见,朕先行一步。」我掩面往后退,湿淋淋的也看不清方向,倏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拖入怀中,「迟了,皇上。」他俯身,耳鬓厮磨般低语,「皇上主动登门,做侍臣的,怎敢不尽心尽力呢?您说是不是?」

看得出,他在克制,那双修长洁白的手脉络分明,连额上也青筋微显。

可仍是痛的。我死死咬着下唇,连申斥声都被冲撞得支离破碎,「宫扶鸾,你,你放肆——」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朝堂之上,在望向安策的瞬间。

然而此刻,宫扶鸾的眸子却水雾朦胧,眼尾染上一层泪洇般的红晕,仿佛被欺弄的那个人是他。然而分明情形是我的双腕被他扣在温泉池边,任他所为!

「陛下,」他的声音浸染了情欲,与往日大相径庭,「我曾在加冠礼上对着列祖列宗立誓,我要的,必须得到。」

那些话像是一把刀插在心上,我本不该意外,却仍不住地苦笑,「所以,你要得到皇帝,才入宫的。」

封号之辱,终于在今日百倍奉还,我闭上了眼睛默默承受。

却听他说,「不。我要得到的是朱灵筠。」

温泉池渐渐归于静谧,我不知是痛还是旁的,泪似乎和汗水混着布满了面庞。

宫扶鸾揽我入怀,那双碧青的瞳却看向月亮,「你恨的不是我宫扶鸾,是宫家。七年之前,我父亲任翰林书院国子监,上谏天子,皇族宗亲的女儿无需读书,只修习女德女训即可,同年,你请旨出京,连及笄之礼都免了。四年前宫家做《归安论》,认为皇族之女最大的荣光便是出塞和亲,以换太平。」

我微微惊诧,「你如何猜到的?」

他淡笑。

「侍臣虽然有几分机敏,但不是神仙,猜不到。」

「那……」

「共六卷三千四百一十二页史册,我逐字逐句搜寻来的。」他的声音和缓平静,「灵筠,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杀伐之术在于攻心,而你,随时可以杀我了。」

我得承认,在情爱之事上,我迟钝得像个铁疙瘩。

但私心以为这不全赖我,曾经我也是怀揣着希望给先帝看我写的字,给母妃看我和安策编出来的剑舞,他们却责我斥我。

只因我是女儿身。

所以渐渐地,我不再描眉画眼,不再锦绣华服,而是一身素衣混迹于市井之间,以三教九流为师。

只要不细细深究,日子还算快活。

但很显然,坐上这个皇位就意味着不可能一直快活。

边塞出事了。

完颜部兵马逐渐强盛,从原本的边陲游牧小国俨然成了中原劲敌,疆土不断扩宽,若坐视不理,恐怕终将为之大祸。我身为新帝,单单上书整治边疆的折子就堆了一桌。

就在我挠秃一地青丝的时候,完颜部的使臣竟主动觐见,我本以为他们是谈判来的,谁知,西域使者递上来的却是大红喜柬。

我:?

「我完颜部塔娜公主,数年前曾在上京游玩,对贵朝宫大人一见钟情,思慕多年,恳请皇帝准许公主一片赤心,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立在殿下的男人眼神已快能将我戳出两个窟窿来了。肃立金殿中的文武百官神色凝重,有的略带疑色,看向宫扶鸾。

「兹事体大,朕需斟酌之后方能答复。」我道,「使臣且请在驿馆歇息。」

金殿下面的异族男人有着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眉深目阔,面色冷凝,他像是自矜身份,告退的时候只对我行了个半礼,「可汗忧虑塔娜公主,请皇上三日之内给臣答复。」

笃行殿内,四人齐坐,然而看架势,更像是三堂会审。

「说吧,怎么回事?」宫扶鸾指节咔咔作响,「连臣都不知道的塔娜公主,怎么就思慕多了呢?」

安策悠悠吹了吹茶沫子,「宫大人,这很奇怪吗?心悦你的女子如过江之鲫,足以从这殿里排到万清河。」

「不不不不,」我赶在宫扶鸾炸毛之前率先认错,「这个、这个呢……的确是误会。」

宫扶鸾他爹写了一篇混账折子,我爹居然还听进去了,我很愤怒,所以我决定给宫家通个篓子。我穿上他最喜欢的绛紫色长衫,梳着跟他别无二样的发髻,折扇一摆,上街滋事去了。

大老远处瞧见一位姑娘骑马而行,一袭红衣灼目艳丽。

就在我酝酿着虎狼之词的时候,竟然被一只肥厚大掌抢了先!

我眼睁睁地看着不知某家纨绔,带着三五家丁,将那姑娘的前路堵住。

「小娘子看面相不大像是咱们中原人呐,一路舟车劳顿来我京都,不知有何贵干?」

那红衣女子一勒马,似乎不打算和面前的恶霸多做纠缠,「闪开。」

「哟呵!挺辣的啊?」恶霸发出一声冷笑,周身上下都涤荡出一股欠揍的气息。

「来人,给我——哎哟!」

那位纨绔子弟的令下到一半,忽然间手腕被人扳着,硬生生将整个人扭了过来,只听咯嘣一声,他嗷地惨叫起来。

此人迫不得已转向我,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向我砸了过来,「放肆,刁民!你,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说实话,长到这么大,这位还是第一个跟我论家世的。

「哦?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身边侍从压低嗓子拼命咳嗽,一面挤眉弄眼。

怎么,难道狂过头了?

可是皇帝的确是我亲爹啊。

哦哦哦,险些忘了,我现下的身份是「宫扶鸾」,我要仗义相助,不是反而给他添彩了么?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那人果然怒道,「不知道,你老子姓甚名谁?」

「嘿嘿,不知道?」我冷笑一声,撸起袖子,「那太好了,来人,给我揍!」

……

「所以,那个女子,便是完颜部的塔娜公主了。」凌风棠不愧是凌风棠,在座的只有他一人面不改色,「其实这事不难办。」

宫扶鸾冷哼一声,「哦?静听高见。」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你——」眼看点了爆竹,我眼疾手快地将梅花糕塞进身边男人口中,赔笑,「宫卿,别激动,且听他说完。」

「完颜部连皇上和宫大人都分辨不出,想来这不过是噱头,宫家又不是只有鸾兄一个儿子。」

我双眸一亮,抚掌道,「此计甚妙啊!」环顾一圈,众人皆忧虑沉寂。

「怎、怎么?」我仿佛在智商上被狠狠孤立了。

凌风棠垂睫,声音却肃然凛冽,「皇上,说句冒犯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公主连『宫扶鸾』是生是死,是否嫁娶都不知道,便上门提亲?且,为何塔娜本人不来,兵马先至?」

安策接道,「且不说我泱泱大朝,从未有臣子入赘的先例,就算真缔结连理,那也不是为了狗屁的一见钟情,而是想要钳制朝中重臣!」

我眉心的怒气积攒多日,终于在此刻呼之欲出,「放肆!求亲求亲,难道完颜部的男人死绝了?他们家公主没人要了?朕明日就回绝使臣,卷铺盖滚回西域去!」

「皇上觉得完颜部,希望我朝答应联姻么?」宫扶鸾突然问。

「鬼知道!」

「他们不希望。」宫扶鸾的眼中划过一丝寒色,目光仿佛利刃,「这样,他们才有了交战的理由。我们并非不能打这一仗,最大的变数不在完颜部是否强盛,而在于——」

他的指尖点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丞」。

在座没有不聪明的,刹那间便明白了所指何人。

不战,意味着养虎为患。

战,派谁?

朝中论军权,四成在丞相王晋,三成在安策那里。若派王晋,他协同完颜部造反当如何?若派安策,且不论兵力略逊,他离京,王晋逼宫了又当如何?

我缓缓闭目,只觉进退维谷,疲倦非常。

「眼下最重要的,是朝局。」宫扶鸾微不可闻地叹气,旋而一笑,仿佛仍是那个桀骜野心的权臣,「皇上,遣我去吧。等有朝一日你羽翼丰满,除了王晋,再接臣回来也是一样的。」

心痛之至,面上却紧绷而麻木,酸涩涌上鼻尖——宫扶鸾,你还真是精于算计,才刚刚解冤释结,你便要远赴千里,令我此生都怀愧于心。

「一样个屁!」

在我的泪凝于睫、将落未落之时,被安策一嗓子给吓回去了,「给他那破落地的部族三分脸面,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做他娘的春秋大梦!既然他们不懂什么叫天家规矩,我便亲自去教!」

「宫扶鸾,给我护好灵筠,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刨你家祖坟!」安策仿佛深仇大恨似的,兵符拍在我手里,「不需要兵部,我麾下骑兵就够了。」

安策走的那一日,皇城下起了鹅毛大雪。城门一道接着一道大开,浩浩荡荡的皇輦和车仪自长宫行出,旌旗穰穰,我坐在轿中,只觉得头顶的玄色冕旒坠得那样沉重。

登上城门关,见到了披坚执锐、鲜衣怒马的将帅。

他本该如此。可我此刻真盼望不是如此。

「陛下!」他在城楼下高声唤我的名字,「朱灵筠!」

「在行宫,于你短短数日,于我却也算了结夙愿了。如今在城外,你是君,我是臣,这是你的天下,臣安策,一定竭尽全力护山河无恙!

三军顿时喝声大作,他率领精军铁骑,翻身上马,消失在朔朔寒风里。

「能赢吗?」我问凌风棠。

「能。」他的声音笃定而温和,「陛下,我略通推衍及紫微斗数,安将军必然凯旋。」

我从不信所谓宿命和天象,但我该信我曾经奉若神明的人。

「能赢吗?」我问宫扶鸾。

「……第二百一十八遍。」他眉宇间不是没有忧虑,然而还要强作一切尽在掌中的模样,「安老爷子听闻此事,恨不得老将挂帅,父子同上。这是什么?这是骨子里流淌的骁勇。」

我二人登高而望,已是深夜,连貂裘也无法阻挡的猎猎寒意,他在边塞该有多冷呢?

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望月无眠呢。

「你说,朕能否修书一封?寥寥数语问候也好。」

「男人之间最是心意相通。」宫扶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修书有啥用?还不如快马加鞭,送几个绝色美人去,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陛下体察军心,那才真良德。」

「滚!」

「遵命。」他跑得比谁都快。

「回来!」

「……又怎么了,皇上?」

「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兆。」我缩了缩肩膀,「凌风棠一连数日出宫,次次带着一身药味儿回来,恐怕是旧疾又发,瞒着朕不肯说,你得空远远跟着他走一趟。」

「嗯。」他应声,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再过十几日是我乳母的忌辰,原先在府上,唯有她……臣想回去奉一炷香。」

我钻入他怀中,贪婪嗅闻着那股沉木香,闷闷开口。

「朕知道,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你快些回来。」

「一定。」

安策为保我,只带了三成兵力出征,虽然传来的是捷报,然而因为精锐有限,总没个定论,我一咬牙,又拨去两成军马支援。

终于,他险胜,班师回朝。

听闻安策在最后一战中身负重伤,又被风雪困在峡谷整整一日一夜,若非援军,只怕传来的便不是捷报了。

援军一到,好得将人救了回来,云霁宫中彻夜长明,所有御医密密匝匝全在内室。

我听到消息便一径赶来,长驱直入,几乎冲到御医面前。

「到底怎样?」

「皇上恕罪,微臣实在不好说。」太医眉目紧锁,「安将军的伤处拖了太久,这双腿是保不住了,要截断。可如今他身子孱弱,全凭药汤吊着一息,臣等不敢下刀啊!」

「……」

「皇上,内室血腥,皇上不可——」

烛火明灭缭乱,几个御医见我闯入,尽皆愕然。

微颤的手挑开帘帐一角,我缓缓俯下身来。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悄无声息地躺在榻上,面色青灰苍白,伤口从小腹一路蜿蜒虬结下去,分外狰狞。

我握着他的手,泪随之一滴两滴落在了手背上。安策略显艰难地睁开眼,仿佛要将这数月相思揉作目光倾注在我身上,终究一笑,「臣幸不辱命。」

安将军以少胜多、平边塞之乱,女帝大悦,赏以亲王俸禄,更加封为贵君,一时朝中后宫,风头无两。

然而他的重伤未愈,又不能走漏太多风声恐朝野动荡,唯有我下朝时刻陪伴在旁。

撑了数日,安策看不下去了,「我觉得皇上还是回去歇一歇。」

「朕不要你觉得。」我霸道无比,「男人,不许忤逆朕。」

「不是,主要灵筠你压着我半边臂膀,睡也睡不好,咱也不敢说……」

我哼了一声,他挑了挑眉,「第二重,我怕那两位早晚上门算账。」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司靖的声音,「皇上,缘君殿的掌事宫女来请,说凌主子身体不爽,请您去瞧瞧!」

安策促狭一笑,一脸「你看我是不是神机妙算」的模样。

我匆匆吻别他,「风棠不是那样的人,你见他几时用病争宠?你安心养着,我去看过便回。」

缘君殿冷清非常,甫一进门便有浓烈的苦药气息,夹杂着檀香扑面而来。

那些赏赐的笔墨纸砚正在被凌风棠一块一块地擦拭干净,又对着佛像上了三炷香,转过身来才瞧见我,恭敬稽首,「侍臣失礼了,皇上万安。」

我忙扶他起来,「此处又没朝臣,你非要闹这些虚礼做什么?再说这些活,不能一并交给宫人么?明明身子骨不好,何苦微末小事也亲力亲为?」

隔了些日子未见,凌风棠的面容剔透如雪,他唇色很淡,似融了水的浅绯,身形愈加清癯。

我十足心疼,十足愧怍,十足无奈。

明知他在宫中过得不好,却留恋着不肯放他走。

「风棠,你如此礼敬有加,是不是一直在怪朕?」

他缓缓摇头,「没有,是我心甘情愿。」

「你憔悴了许多。」我小心翼翼靠在他肩头,他没躲。

「顽疾罢了,宫中很好,皇上待臣也很好。」他声音很轻缓,将一盏茶奉给我,「若无皇上,我怎么有机会和扶鸾下棋、有机会对朝局置喙一二呢?还有皇上的心意,臣愚钝,但并非草木,这些都是看在眼里的。」

茶水很是香浓,他温柔得反常。

我怀疑我这个皇帝属实有点问题,居然对温柔乡生出疑心来。

「你……风棠,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朕?」

他定了那双漆黑的瞳,「不,臣正要告诉皇上——宫扶鸾归宁祭祖,被宫家家主软禁了。」

我倏然一惊。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只顾着安策的伤,竟忘了杳无音讯、一去不回的宫扶鸾!我不免有些慌神,「宫家意欲何为?是要用他要挟朕?」

「宫承徽以为,天子,不该是女人。」这下连宫家家主也不叫了,一贯冷静如凌风棠也微微凝目,「所以,他拥护王晋。」

「混账、都是混账!」我霍然而起,却觉得身子一阵眩晕,许是因为多日操劳,「敢动宫扶鸾,是当朕死了吗?!」

「皇上,冷静。」

眼前的凌风棠似乎有些模糊,话语之中带着悲悯,「朝局才定,不宜此时再动干戈。王相所说也不难,他要自家嫡子成为凤君,为了大局,还请皇上……」

不、不。

我震愕而失望地看着他,我的凌风棠可以漠视皇权、可以对朱灵筠毫不动心,但绝不该说出这番话来。

「算计朕的,竟然是你。」

我喃喃,意识再也无法支撑,倒了下去。

再度醒来已身在自己的寝宫,床榻边的八仙椅上坐着半笑不笑的王晋,「皇上贵体安好?」

浑身困乏到拎不起一丝力气,我只得用目光凌迟那老谋深算的狗男人,王晋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来人,侍奉皇上更衣,时辰也该到了,封君大典的要紧事耽误不得。」

「慢着!」我叫了一声,「王晋,不就是让你的儿子当凤君么?朕准了,但我有一件事要问。」

王晋果然驻足,带着怜悯俯瞰着我,「皇上请说。」

「凌风棠,你如何要挟得了凌风棠?」

王晋愣了一愣,忽而大笑,他的声音嘶哑,可谓刺耳,「皇上居然不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个生来带着寒毒病痨鬼,凌家唯恐甩不脱,很早便扔在了寺庙里任其自生自灭,难为那里的老和尚,居然真保他不死。」

「皇上当真以为他一身傲骨清芳?天真啊。我不过是告诉他丞相府上有先帝爷赏的血灵芝,他便跪在我脚下归从,愿为我驱使,这就是朱灵筠你捧上神坛的凌风棠!贪生怕死才是他!」

我不受控制地猛烈咳嗽起来,不知是否呛出了眼泪,只是喉中火烧火燎地疼。

不可能。

决计不可能。

「哟,陛下贵体欠安?脸色这样难看,只是还劳您撑完了大典,这吉时耽误不得。」

我被几个宫人套上了繁复厚重的玄色皇袍,戴上了冕冠,流苏沉沉坠在眼前。仪仗浩浩荡荡走出行宫,将登天坛之时,忽然有宫人发出惊叫——那明黄色的轿辇竟然滴滴答答地落下一串血迹。

我的右手腕被银簪挑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王晋冷笑了一声,抬了抬手。

人群中有个清俊修长的男子,翩然穿过群臣来到轿辇前,掀开珠帘,「陛下,不要这样。」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和当年在佛寺初见时一模一样。

「你骗我。」

「我要保命,除了自己的,还有陛下您的。」凌风棠抓过她的皇袍,替她擦净血迹,顺便拿走了我藏在袖中的银簪,「抱歉。」

我怔怔地瞧着他离去,重新回到王晋身前,脸上挂着谦和温润的笑意,遥遥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方向。

「凤君」王氏——他的面容带着些许得色,黏腻的掌抓住我的手。

我被两个内侍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上天坛,青铜鼎中的炉火哔哔剥剥地燃烧,眼见群臣一排一排跪了下去,就在山呼万岁之际,一道黑影向王晋扑了过去。

宫扶鸾。

因封凤君大典不容外臣登台,是以台上只有几个巫祝和钦天监的人,台下不远处侍立着凌风棠,以及王家网罗来的高手。

他下手极快,顷刻之间,一人已被刺穿脖颈,大股的血喷溅出来,甚至有几滴落在我的皇袍上。

「自不量力。」

王晋擦去脸上的血,毫不在意地往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宫家一个人也瞧不见,宫扶鸾的身手很好,这我知道,然而他究竟只有孤身一人,很快便被团团围住,那些人不要他的命,只是一刀一刀地缠耗着他。

我恨得双目几乎滴出血来。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王晋身后飞掠而出一道翩然青衣,一掌在男人后背,许是积攒的最后一点力气,「轰」地一声巨响,连青铜鼎都为之震颤。

「凌风棠,我竟没看出你两面三刀的本事,」王晋笑意近乎狰狞,「好吧,本相送你上路,谁让你瞎了眼跟错了人!」

然而,他很快发现,那一掌并不致命,或者说原本就没打算致命,凌风棠袖中飞出几道悬妤丝,将两人缠在了一起,王晋慌乱之间竟无法甩脱,周遭那些高手怕伤及他更不敢贸然动手。

「皇上还等什么?!」我从不知凌风棠会武功,或者说他有意隐瞒,瞒了数十年滴水不漏,然而他的面色煞白如玉之将倾,「杀我!快啊!」

我挽起长弓,怎么也无法瞄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才换来和他重逢。

「寒毒本无解,唯有身处南方,日日浸于药泉,自我决计离开佛寺那一刻起,这条命便踏上鬼门关了!」凌风棠道,「臣愿为君死,灵筠,成全我。」他显然招架不住濒临疯狂的王晋,整个人已到了强弩之末。

我听到了弯弓震颤的声音,待到自己回过神,箭羽已将两人穿心而过。

宫扶鸾摇摇晃晃地起身,割下了王晋的头颅,扔进了青铜鼎中,于是群臣终于在震愕过后一排一排跪了下去。殿外火光如游蛇般包围住了——这才是他的人,是他留下的退路。

可我无暇顾及那排山倒海的「万岁」,我不要千岁万岁,我怀中躺着凌风棠,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凌风棠,你起来,我让全天下的御医来救你。你起来随我回长宫。我封你为凤君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他笑了,他素日不爱笑的,「灵筠啊,你还是记着我当年的样子比较好。」说完便再也没有了生息。

我慢慢地替凌风棠擦拭掉脸上的血,他的手心还是沁凉的,方才站在轿辇下,也是指尖隔着衣袖,点了三下。

哒,哒哒。

尾声

王氏一族被清屠,连带着那些党羽一并肃清。在晌晴天,于闹市处斩。血蜿蜒漫流而下,家眷哀哭遍地。

座上的明懿女帝有着年轻却从容威仪的面容,连眉也不曾皱一皱。

朝堂的波云诡谲,终于洗磨出了她的杀伐决断。

回朝之后,女帝下旨:追封凌氏为国师,谥号良,停灵三日,百官哀悼。封宫扶鸾为凤君执掌六宫,安策为贵君,迁居长宁别苑。

尘埃落地,幽思方起。

恍惚间又是暮春时节,那个站在菩提树下面的少年,身后是朦胧在雨中佛寺的轮廓,整个人就像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人。

年幼的女孩儿欣喜又惶恐地小声问,「你是神仙吗?」

他说出了十六年来第一句话,「我是,所以,你要不要向我许愿?」

「一准灵吗?」

「灵的。」

(完)

□蓝筝从不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