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袖子没了,我就用左边袖子抹脸,抹着抹着闻到一股焦味。
我把左袖子伸到眼前,
全是灰。
我的眼泪掉得更汹涌了—这些灰,脏兮兮的,还泛着一股烧焦的臭味,刚刚一定全部抹在我脸上了…
母后,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
我呜呜呜地望着我又脏又臭的袖子哽咽,哭得一嗝一嗝地噎着。忍不住呛了几声。又生生吸进去两口残灰,鼻子嘴巴里都是火辣辣地疼,我伏在椅子上使劲咳,不小心牵着了伤脚,一阵恶心犯上来,又忍不住「呜」地一声吐了出来。
母后,儿臣是不是要死了…
一只手轻轻在我背上拍着,轻轻地换着节奏,我泪眼婆娑地抓住那只手的袖子,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那只手顿了顿,又轻轻拍起来,说:「不会,你会长命百岁。」
是刚刚那个说我烦死了的男声。
我又伏在长椅上往下吐了两口,嘴角上沾着污物,但是我两只袖子都不能擦,帕子又不在身上,现在一定又脏又难看,我呜呜呜地又哭起来了。那只手问:「又怎么了?」
我哭着说:「我…我现在好脏…」
那只手沉默了片刻,说:「不然,你用我的袖子吧。」
我泪眼望他:「真的可以吗…」
他把脸转过去,像是不忍看见这一幕,说:「用吧。」
我抽搭着用他左边袖子擦了嘴,又用右边袖子擦了脸,小声地说:「我用好了。」
他「嗯」了一声,转过脸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张,这么让我心怦怦跳的脸。
他的脸迎着光,明亮至极,一双剑眉轻轻皱着,眸子又黑又深,鼻子高高挺起,抿着一张薄唇。一阵风轻轻吹过来,惹起火势纷纷,街边的人又开始叫了,他却没有动,只是望着火势,他束起来的头发在风中飞着。
我见过很多长得很好看的男子,譬如我三哥,大家都说我三哥长得俊朗无比,飒动秋风。我也见过我姑母朝阳公主养的男宠,也都是阴美至极。
但眼前这个男子,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看够了吗?」他问我。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他说。
我反应过来:「去哪儿啊?」
他说:「这里火势又着了风,不被灭掉,很快就会越来越烈,先去个安全地方。」
我点了点头,又猛地想起来:「那…那我三哥和知晚等会要是找不到我,我…」
他皱着眉说:「真麻烦。」问我:「你家在哪儿?」
家?万一这么被送回宫去,这后果…我立马摇着头,难得脑子反应得这么快:「不记得了。」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那先去我家吧。」见我望着他,又不耐烦地说:「你放心,我会派个家丁来这里守着,一旦有你三哥的消息,立马就把你送回去。」
我只好点头。从长椅上下来。
刚一动脚,一阵剧痛袭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泪眼汪汪地停在原地,他问:「怎么了?」
我忍着说:「没事…」
他蹲下来,捧起我的脚,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往里缩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我,皱眉说:「真麻烦。」
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扔给我,语气闷闷地:「你包上吧。」
手帕从他怀里掏出来,尚有余温,我展开一看,上面一点花色也无,只在右下角绣着一朵云。
近近闻,仿佛还有淡淡香气,一看就是主人心爱之物,所以才会贴胸携带。
我摆摆手说:「没事,我忍忍就好,不用这个。」
他闷闷道:「让你包上就包上,用完了记得洗干净还我。」
我说:「哦。」有便利不用是傻瓜蛋,知晚教我的,就没有再推辞,细细地包扎起来,刚刚包扎完,面前伸过一只手,一把拽过我的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伏上了一副温热肩膀,那男子声音仍旧闷闷地道:「趴好,我背你回去。」
我伏在他肩膀上,耳朵烧得热热的。
晚风轻轻地吹着,火也在我们身后飞着星点。
今天的夕阳,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30(回到皇帝视角)
我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许知晚以来,我叹气的频率,就变得格外频繁。
小福子欠着腰,一连为难地看着我:「殿…殿下,您看这…这…」
我扶着额说:「暂且在这歇一晚吧,等会再出去打听打听,赵府在何处。」
小福子苦着脸说:「那陛下和娘娘那边…」
我说:「你暂且回宫去,晚间要是有姑姑过来,就说我今日去曹锡梁府上赏画,天色太晚,便歇下了。」顿了顿,又道:「公主那边,告诉她的大宫女尚琴,今日公主与我一同前往曹府,很是安全,让她也一样说辞。」
小福子站在原地左右为难,见我如此说,只好愁眉苦脸地应声是。瘸着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泪汪汪的样子,好像我不是叫他去报信,而是让他单刀赴战场。
…实在也怪不得小福子这个样子,他打小伺候我,跟着十几年,我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平淡如水,可着实也没闯过什么祸。
今日此番,又是火灾,又是尉龄走丢,样样算下来,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小福子毕竟只长了一个脑袋,确实合该他吓得不轻。
而罪魁祸首…
我的视线慢慢地移向床上。
许知晚静卧其上,绫罗被子衬得小脸更加煞白,此刻仍没有醒来。
刚刚才让店小二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呛了两口烟,又受了些惊吓,一时挨不住昏过去了。休息片刻便好。
我坐在床前望着她熟睡的小脸,想想遇到她以来,遇见她最安静的时候,居然是要等她昏过去,不由又沉沉叹了口气。
但细细想来,这场火,起的未免也太过凑巧。
醉春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不少名绅官员都喜在此处宴饮交易,连父皇都有所耳闻。它的一切措施理应是做的最好,缘何我和许知晚才到它那里才坐上片刻,就会骤然起火。
而方才那个女子,纵使是小福子跑过来唤我一声殿下,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三殿下?看她的样子,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是一早就清楚…
本该出现在东尽头厢房的许知晚却不在那里,出现在那里的却又是这个身份莫名的女子…
这里是太子常来之地,但倘使是太子要害我,又怎么会反倒害那女子被火扑在房中?
方才情绪系在许知晚生死之上,这些细微末节都不曾放心上,如今想来,却到处都疑点重重…
我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三殿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淡淡从床上飘来,我睁开眼望向床,许知晚仍旧将头枕在枕上,眸子半睁半闭地望着我,见我望向她,又开口道:「酒…」
我从桌上取过茶杯,壶嘴注出一段青碧茶水,端到她面前,小心扶起她坐起来。
许知晚咳了两声,沙哑着嗓子说:「我不喝茶,我喝酒…」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道:「这便是酒,这叫茶酒,看着像茶,闻着像茶,尝起来就是酒的味道。」
「哇,这么厉害哦…。。」许知晚哑声道:「三殿下,我只是昏过去,不是烧坏脑子…」
我慢慢叹口气,把茶杯顺手放在床边几上,问她道:「怎么一觉醒来,突然想喝酒了?」
她又哑着嗓子道:「普通的酒还不行,要那个最有名的葡萄三醉。」
我道:「这又是为何?」
许知晚说:「我以前常听说,葡萄三醉最好喝,品之先舌醉,再头醉,尔后心醉,飘飘然像入仙境…等会如果我要死了,我要先喝这个酒,这样,我就会以为我是要上天,而不是下地狱…」
一口气说了一会子话,她的嗓子又倒吸了凉气,忍不住又伏在床上咳了起来。
我伸出手又帮她轻轻拍着背,一阵好笑,道:「谁说你要死了?」
许知晚露出凄婉一笑,说:「三殿下,你刚刚叹了那么多次气,不用瞒我了,肯定是因为我快要死了,你想着没办法和我爹交代,所以…」一口气没上来,又伏在床边咳嗽起来。
我的嘴角忍不住一个劲往上扬,见她咳了半天,又一脸凄婉地望着我,连忙收住笑容,咳了一声,也露出一脸沉痛脸色,道:「不错,你要的葡萄三醉,我等会就会给你找来…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许知晚虚弱无力地握住我的手,眼睛往室内一扫,:「尉龄呢?她在哪?」见我一脸沉痛,震惊地一把坐起:「莫不是…莫不是…」话还没说完,想必是动作太大呛到了,伏在床边又是一阵猛咳。
再抬起头来,满脸泪水道:「尉龄…尉龄…都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很快就下去陪你,来世,我当牛做马地还你,尉龄,尉龄…」
看她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心下有些不忍,缓拍她的背,道:「尉龄没有事,路边有人看见她被赵将军的大公子背走了,现在在赵府,你可放心。」
她抬起挂满泪痕的脸望我:「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又淌着泪珠儿问我:「要死的只有我一个?」
我忍不住嘴角又往上扬了一下,连忙压下来,一脸严肃地又点了点头。
她又慢慢地挪回床上,把头枕在枕上,闭着双眼道:「没有了…没有话了…想必我死了,除了尉龄,应该没有人难过…」
我的心一阵收紧,握着她的手,说:「不会的,肯定不会。」
许知晚把头偏向里面,眼睛依然闭得紧紧的,道:「三殿下…你就别骗我了,方才,我都看见了。你一说到我要死了这件事,都高兴得忍不住在笑。」
她语气凄然:「我以为我死了,大家顶多顶多就是不难过,万万没想到,大家不难过就算了,提起来,还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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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晚的遗愿是什么
?
?
豆蔻已被煮成粥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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