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连环 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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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日中和节,是当今圣上的祖父德宗皇帝御旨钦定的新节日。

这一天中,长安城内各大庙观都有讲经摆戏之类的节目,供百姓们游乐。但更让长安人看中的是,从这一天起,长达数月的长安春游便正式拉开序幕了。

其实每年上元节一过,酷爱郊游的长安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但时令毕竟还早,郊外一片苦寒,草木尚未萌芽,有心探春而春日迟迟。本来整个二月里都没有节日,人们必须等到三月初的上巳节才能出游。德宗皇帝正是体恤了长安人的这份思春情切,才特意选在二月二日设立新节,让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脚步能畅快地迈出去。

安史之乱后,虽然战祸频发,国力日衰,但长安之春并未褪色半分。经过相对稳定的贞元和永贞,元和以来大唐整体情况趋好,人们春游的热情更加高涨了。自中和节设立至今,到初夏为止,每年的这段时间历时数月,士人淑女们或乘车、或骑马,在园圃和郊野中拉起帷幕、支起帐篷,饮宴游乐,甚至裸衣去巾,放浪形骸,尽情收获属于他们的春光。

元和十一年的中和节到了。

今年春天的雨水充沛,中和节前连续下了三天雨,二月二日当天也是时雨时晴,把绝大多数长安百姓的足迹困在了城内,只能去寺观名胜中倘佯一番,呼吸早春的气息。不过在曲江之畔,还是能看见三三两两的油壁车和花骢马。寒梅沿岸怒放,自乐游原上远远望去,宛似皑皑积雪不曾化尽。

裴玄静策马从乐游原上飞奔而下。她本善骑,自从入金仙观后,就放弃了骑马,出入均以车代步。大唐的女道士,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道士,非常容易招来各色自诩风流的狂蜂浪蝶。哪怕在金仙观这种带有皇家背景的地方修道,照样有人觊觎。裴玄静不想惹麻烦,所以一向深居简出,连骑马都放弃了。但今天事发太紧急,她必须尽快找到杜秋娘!

宋若茵制作了两个扶乩木盒,其中之一害死了她自己,另一个送去了杜秋娘宅。宋若昭把这个惊天消息带给裴玄静时,正是在昨天——二月初一日。

宋若茵究竟想干什么,她怎么会结识杜秋娘?

宋若昭一问三不知,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一溜烟地跑回柿林院去了,却把一团乱麻统统扔给了裴玄静。

裴玄静快让宋家姐妹给气死了。她直觉到,宋若华和宋若昭肯定还隐瞒着什么内情!宋若茵都已经死了,不明白她们为何还要死卖关子。裴玄静一气之下,真想直接冲进大明宫,把目前所查知的情况往皇帝面前一摊。

但她又不能这样做。

皇帝的授命,宋若华的拜托,还有自己对于真相孜孜以求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不允许裴玄静半途而废。她只能继续迎难而上。

且不论宋若茵出于什么目的,送到杜秋娘那里的扶乩木盒肯定是个大麻烦,弄不好就又是一条人命。裴玄静不能坐视不管,但怎么管呢?

她思之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一趟平康坊。大闹杜宅才过去没几天,那里的人对裴玄静这位“女妖道”绝对记忆犹新。上回裴玄静是以黑云压低、家宅不宁为由骗进门的,所以这次当她说到扶乩木盒可能招致死亡时,自己都觉得好似在满口胡诌。

果然,杜秋娘的一双妙目中全是鄙夷,亏得她还耐心听完了裴玄静的话,才悠悠地道:“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扶乩木盒。炼师真是辛苦了,还专门跑一趟,请回吧。”

裴玄静哭笑不得,只好说:“事关性命,还望都知慎重对待。”

“我记得,上回炼师也是这么说的。”杜秋娘道,“我真不明白,炼师为何屡次三番来消遣秋娘,这样很有趣吗?”

做人真是不可一次失信,裴玄静懊恼极了。

“都知误会了。我说的……今天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我听得出来。是不是好人,我也看得出来。我杜秋娘虽自小堕入风尘,却从不自轻自贱。我自以为,和名门闺秀比,秋娘并不卑微;和炼师这样的女神探比……秋娘也不是傻瓜。”

裴玄静深吁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杜秋娘道:“炼师好自为之吧。”

临出门前,裴玄静将一封事先准备好的书信放在案上。信中画出扶乩木盒的构造,并注明了危险之处。

至于杜秋娘会不会看,看完会不会当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是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的——崔淼。假如能经由他去警告杜秋娘,应当有效。但裴玄静不愿再把崔淼拉进这个乱局。

他说过自己在飞蛾扑火,而裴玄静一心想做那层挡在飞蛾与烈火之间的纱笼。她深知前路崎岖,却一厢情愿地抱着盲目的自信和侥幸心理。情之所至,所谓的女神探自欺欺人起来,一点儿也不输给任何愚人。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和节的早晨到来了。

李弥来喊裴玄静去醴泉寺时,她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今天要带他去看杂戏。

二人整装而出,雨倒是停了。有李弥在身边,裴玄静便可戴着帷帽步行。至少从外表上看,李弥绝对是个清秀挺拔的小伙子,够得上充当裴玄静的护花使者。

从辅兴坊向南穿过金城坊,便来到了醴泉坊。坊中有一座醴泉寺,是这个区域里规模最大的寺院了,中和节有杂戏上演。裴玄静他们到的时候,庙前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找不到插足之处。

裴玄静满腹心事,却发现李弥似乎也不急着进寺,而是不停地向南张望。

“自虚,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裴玄静刚想追问,突然想起来——醴泉坊的南面,不正是西市吗?

“自虚,你是不是想去宋清药铺了?”

李弥的脸腾地红了。裴玄静的心也跟着撞鹿一般,突突乱跳起来。

宋清药铺——崔淼的落脚点。今天他会在那儿吗?也许应该去试一试,反正离得不远……

“自虚,你想不想去看看三水哥哥?”

“我想……”李弥居然也吞吞吐吐起来。裴玄静一念闪过:他最近怎么有点变了?

“我想去,嫂子,我们一起去吧。”李弥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好。”她求之不得。

两人匆匆赶到西市,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宋清药铺的后门。这里还和往日一样安静,李弥上前叩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在里面应声:“干什么呀,敲个不停,烦死了!”

裴玄静和李弥对看一眼,这口气,除了禾娘还能是谁?

李弥边敲边叫:“禾娘,我和嫂子来看你和三水哥哥,你开门呀。”

“不开!”

裴玄静上前道:“禾娘,我找崔郎有要事。他在里面吗?”

门霍然敞开。禾娘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要事,要事!你们的事情都是要事!我真不懂,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要事!”

裴玄静一皱眉:“我们?”

“是啊,不就是你们这些又美又有钱身份又高的……你们吗?”

裴玄静听出她话里有话,忙问:“崔郎和女人在一起?”

“哼,我还真没怎么见他和男人在一起。”

裴玄静心念一动,难道是杜秋娘?赶紧追问:“崔郎到底在不在?我无论如何要见他一面。”

“不在!”

“他去哪儿了?”

“中和节的好日子,怎可辜负了大好春光!”禾娘恶狠狠地说,“这又湿又冷的天气,还要去郊游赏春,非得冻死淋死了才算完。”

“他们去曲江了?”

“对。骑着大马,带着油幕、帷幄和坐具,应有尽有,刮风下雨都不怕。不但能喝酒唱歌,弹琴跳舞,还能占卜算卦……”

裴玄静打断禾娘的抱怨:“你说什么?占卜算卦?”

“是啊。咱们的崔郎中可全能了。会治病救人,吟诗作赋,说笑谈情,连算命都会。我听说,他们今天还要玩什么扶乩呢。”

“禾娘!”裴玄静柳眉直竖,“他们走了多久了?”

禾娘被她吓了一大跳:“大、大概半个多时辰吧。”

裴玄静一眼看见拴在后角门边的马匹:“这是药铺的马吗?”

“是掌柜的……”

禾娘的话都还没说完,裴玄静已经解开缰绳,飞身上马:“麻烦你跟宋掌柜打声招呼,我借他的马匹一用,去去就回。”

她就在李弥与禾娘惊惶的眼神中,疾奔而去了。愣了好一会儿,禾娘才问李弥:“你嫂子犯失心疯了?”

李弥看着她,喃喃道:“我不知道啊……禾娘。”

裴玄静已然方寸大乱。

看来那封信大概连拆都没拆开,就被杜秋娘撕得粉碎了。更可怕的是,她竟把崔淼也拉上了!裴玄静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先一步去找他。

中和节的长安城里,九街十二衢上到处人头攒动,裴玄静心急如焚,也只能勒紧缰绳,随着人群缓行,又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曲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