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璇玑心 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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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先皇毕竟不是死于……”

皇帝的目光像利刃一般扫过来,吐突承璀自知失言,冷汗一下便浸透全身。足以致人癫狂崩溃的寂静充塞殿中,连灯树银擎上的明烛都惶惶欲灭。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话音才又响起来:“他不需要服丹,因为那数十年中,他都只是一位东宫太子。太子病了,称病不起便是。没有人等着他去上朝,也没有那么多纷争辩论麻烦乃至战局需要他去处理决断。所以他尽可以病倒,为避害而拒服丹丸。可是朕不行!十年了,朕几乎没有停过朝,更没有病倒过。因为国事不可停,朕更不敢病!这就是他与朕的区别!”

皇帝的情绪虽然激昂,声音并不高,但吐突承璀听得耳际嗡嗡鸣响。

皇帝越说越激动:“可是你看看,他给朕留下了什么!这么大一个乱局需要收拾,朕殚精竭虑整整十载,仍然不能有丝毫松懈。朕很累,累极了,但朕必须坚持下去。朕的身体不能垮,绝对不能垮!”

“大家……”

皇帝低声道:“朕担心他把病也传给朕了,那可就全完了……”他又狞笑起来:“所以这一切都是宿孽,都是埋在血里的毒,传给朕,想躲也躲不开,你说是不是!”

吐突承璀不可能答话,所以只能浑身战栗着,徒劳地望着皇帝扭曲变形的面孔。极度恐惧中,他的感官变得麻木,空白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句话:他给你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身体发肤,还有……皇位。随即,他被自己这大逆不道该诛九族的思绪吓呆了。

就是在吐突承璀愣神之际,皇帝吞下丹丸,又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颓然倒下。

吐突承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地匍匐在榻前。面前恰好是一尊银鸭香熏,他便死死盯住镂空花纹中闪动的火光,看龙涎香袅袅升起,在令人窒息的宁静中增添了一抹悲哀的气氛。

“……你不用劝谏,朕心里清楚。”皇帝作势欲起,“你倒口茶给朕。”

吐突承璀从煨在炭火上的银壶中倒了一盏热茶出来,双手奉到皇帝唇边。皇帝抿了两口,又推开来:“怎么不凉?”

“大家要喝凉茶吗?”吐突承璀的心又是一沉。

“不必了。”这一会儿工夫,皇帝的面色倒是和缓了些,“前些天李道古荐了一个叫柳泌的方士上来。这就是他炼的丹丸,效力好像还不错,朕试试,若觉有异,不服就是了。”

“是。”

“关于贾昌,朕倒想起来,他身边的那个禾娘至今还未找到吧?”

“还没有。”

“那就去找!”

“遵旨。”吐突承璀道,“请大家放心,这回奴就算上天入地,也一定把她找出来。”

“嗯。”

“……还有那柄匕首,既然不是眉娘带走的,奴也再想想办法。”

“不必。”

吐突承璀又是一愣。

“你就去盯住李忠言,再设法找到禾娘。匕首的事情,朕交给李素去办。”

“他找了那么久,都没什么进展啊。”

“最近,朕和他商议了一个新办法——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你想,当年之人除了死的和李忠言,真正放出宫去的只有两个——卢眉娘和内常侍俱文珍。现在可以确认,眉娘没有带走匕首,那么只剩下俱文珍是最可疑的了。”

吐突承璀思忖道:“俱文珍当年是以病重为由出宫的。可他已卒于元和五年了啊!如果真是他带走了匕首,又如何查起呢?”俱文珍是阉人,身后并无子嗣。族中虽有些亲戚,但因俱文珍憎恨他们当初将自己去势,送入宫中的行径,也早断了往来,所以俱文珍最后是孤独一人死在长安的,对此吐突承璀多少知情。

“李素把俱文珍出宫后,在长安落过脚的所有地方都调查了一遍,并搜罗了一些身怀绝技的异人,许以重金,派他们分别驻守在俱文珍的那些落脚点,等着有人找过来,即所谓守株待兔。”

吐突承璀有些糊涂了,难道皇帝怀疑俱文珍将匕首带出大明宫后,转交给了别人。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但拿到匕首的人为什么还要找回来呢?

皇帝仿佛看透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找来的未必是带着匕首之人,但会循着这条线索而来的,肯定不是局外人。而今你又带回来眉娘的话,更加佐证了朕的判断。”

吐突承璀似有所悟:“大家的意思是说——长安城中有内应!”

“否则东瀛来人,到长安干什么呢?”

“奴明白了。或许贾昌就是其中之一,但肯定不止他一个。”

“没错。贾昌十年前就快九十岁了,总要提防他死。所以埋伏在长安的内应绝对不止他一人。俱文珍带出去的匕首,很可能是相认的信物,或者行动的号令。”皇帝缓缓地道,“既然有所谓的十年之约,如今十年已过,东瀛并没有人来,那么埋伏在长安的人会怎么办?朕以为,他们必将有所行动。就算他们想按兵不定,朕也要诱使他们动起来!”

“诱使他们动起来……对,只有这样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将其一网打尽!”吐突承璀灵光乍现,“莫非,大家重开金仙观也是此意?”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今夜,皇帝头一次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跟朕围猎过许多次,应该懂得围猎的三个步骤。第一步打草惊蛇,让猎物动起来,离开隐蔽的巢穴;第二步设下诱饵,诱敌深入,把猎物引入包围圈;第三步才能围而歼之!你还不知道吧,自你走后,长安城里出了不少与蛇有关的是非。很明显,有人耐不住了,朕就干脆给他们抛出诱饵,促使他们现身。”

所以,皇帝把裴玄静和金仙观都当成诱饵了?

吐突承璀无语。假如有人像他一样醒悟到,此刻皇帝处心积虑谋划对付的,竟然是已经死去十载的父亲,大概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吧。

但吐突承璀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先皇真的会在死前布下层层阴谋,设置了长达十年的迷局,用来惩罚乃至报复自己的儿子?

不。他很想对皇帝说,肯定弄错了,您一直都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啊,他绝对不会害您的。

但是吐突承璀不敢说,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对父亲的怨恨已深入皇帝的骨髓。更确切地说,皇帝需要这种仇恨。

“很晚了,奴服侍大家歇息吧。”吐突承璀低声说,“还是,您打算叫谁来侍寝?奴让人去传话……”

“你想害朕吗?”

吐突承璀吓得一激灵,这又是从何说起?

皇帝狡黠地笑了:“柳道人千叮咛万嘱咐,服丹后两个时辰不碰荤腥,不可动气,更不许行房,所以……”

“哦,呵呵。是奴该死,该死。”吐突承璀也讪笑起来。

突然,寝阁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冷风顿入,将玄色帷帘吹得半卷起来,满屋的烛光乱晃。

吐突承璀大怒:“什么人?如此惊扰圣驾,不想活了吗!”

陈弘志连滚带爬进来,颤声高喊:“大家,十三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