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试着用力深呼吸,这么多鲜花,多香啊。」
周姨引导我在花丛中享受清新的花香,看着这四周也没什么别的异常,于是我也放下心来,呼吸之间,仿佛肺里都是浓郁的香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姨站起身,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攀上我的胳膊:「走吧,我们去看看书法教室。」
又是穿过布满鲜花标本的房间,我被周姨带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巨大的木门横在面前,上面雕刻着许多花卉的图案,看上去价值不菲。
周姨用指纹解了锁,让我进去。
房间里面居然是像中药房一样的布置,四面满墙的细长抽屉盒子上,每一个都有铭牌,写着对应的名字。
角落里,有几个似乎是泡着药酒的透明大缸,里面浮动着白色的絮状物和细碎的药材。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木头长桌,泛着油亮的光,显然是件上好的古董,被摩挲得发亮。由于木桌太大,上面摆着的一副笔墨就显得十分局促,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的多余的东西。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布置,还是没掩饰住惊讶,忍不住赞叹起来。
周姨把我安顿在一张太师椅上,自己开始缓缓踱步。
「练书法嘛,就是图一个心静,这种好环境里容易静下心来沉淀,如果你喜欢,咱们就继续。但是在开始之前,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也安安静静坐着,等待她的下文。
我本以为她会讲一些古代书法家的故事,或者卖弄一下自己的学识。
但是周姨开口后,我就觉得有些诡异起来。
「很久以前,在欧洲有一个小镇,以盛产香水为名,许多贵族不惜花重金派人千里迢迢来采购。」
她缓缓开口,继续讲着不着调的故事。
「如果你了解香水的话,应该知道它有前中后三个调。然而,这个镇子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或者古老的秘术,让居民掌握了第四种香调,据说只要一滴,就能让世界上其他的所有香水黯然失色。」
「贵族们对这种神秘的第四种香调趋之若鹜,但是由于镇子上的人极度排外,所以外面世界的人只能按着规矩,每年来采购零星的一点,价值千金。」
「有一个贵族很想知道第四种香调的气味,然而他即使富可敌国,也不能保证购买得到。于是他想了个方法,让自己的一个下属割掉了自己的舌头,化妆成聋哑的牧人来到镇子,并且和一个少女相爱。」
「起初,镇子上的人都很忌惮这个外乡人,但随着女孩的努力,以及牧人并不能说话,让他们逐渐放下了戒备。」
「有一天,牧人用鲜花向少女表示爱意,愿意和她组成家庭,并且将自己所有的羊群都献给了少女的父母。于是镇上的人们决定将牧人纳入自己的族群,并告诉他在婚礼那天会献上所有居民最诚挚的祝福。」
「婚礼当天,一个用欧泊镶嵌的石瓶被用深红色的天鹅绒包裹着,送到了牧人面前。牧人时刻牢记着主人的任务,也立刻明白这就是镇子的第四种香调,他苦苦潜伏追寻的宝藏。他拿着石瓶,忍住没有打开,而是双手捧起跪在地上,手语示意着祈求居民们将秘法授予他,他愿意永久地守护这个秘密。」
「于是居民们带着他来到了镇子上最大的地窖之中,聋哑的牧人也的确见到了秘香的真相,下一刻却在惊恐之中暴毙了。」
「居民们将他用鲜花簇拥着埋葬在了地窖旁边,新婚的妻子用泪水将丈夫送别,小镇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第四种香调依然流传于世间。」
「我的故事讲完了。」周姨抬起眼帘,朝我轻轻一笑。
我坐在椅子上,礼貌地抬手拍了拍表示鼓掌:「很有意思,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那座地窖里发生了什么。」
她笑意更浓了,指着身后的满墙储存的花朵:「地窖里的场景,和这个房间差不多。」
「我觉得欧洲小镇可不会有书法。」我提醒了一句。
「但人们千百年来对第四种香调的追求是一致的。」周姨在房间里继续踱着步,貌似无意地开口。
「这种神秘的力量,其实有一个专有名字,叫做脂吸法,那就是将动物脂肪进行水熬后,平铺油脂,加入抗氧化剂,用花朵吸附更换。」
「等到十次以上,再用酒精萃取、蒸馏后,得到原精,这就是传说中的秘香。」
周姨似乎兴致很高,甚至加了许多细节。
「花朵和油脂都有糖分和水分,容易发霉,这时候就得用天然的抗菌剂,也就是吐鲁香脂,一种含有苯甲酸的天然树脂。」
我看着她沉溺其中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不懂这些化学原理,但是用油和鲜花真的能做成吗?」
周姨看了我一眼,继续来回踱步,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手法难就难在,需要谨慎地调配油脂的硬度获得最大的吸附效率,油脂被抹到油板上用鲜花进行吸附时,换花的频率和时间也很讲究。」
「栀子花花瓣硬挺,可以保持48小时;姜花脆弱一些,只有12小时……」
我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想要谈一谈我来这里的正事。
「周姨,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书法陪练?」
「哦,我忘了。」她轻描淡写地接着我的话,「但我认为,我讲的东西更有趣一些。比如你不想知道,这个罐子里是什么好东西吗?」
她抬手指着角落里那几个似乎是泡着药酒的透明大缸,里面浮动着白色的絮状物。
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突然开始在我脑子里发酵。
她那么反复强调的故事,那些鲜花、少女、香水……
我坐在椅子上,手却抓紧了扶手,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内容,太阳穴忍不住开始疯狂地跳动,疼得发紧,只觉得屋子里香味更浓了。
周姨看着我的表情,似乎被刺激得更加兴奋,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这些玻璃缸里面,可都是顶尖的好东西,是千红公馆的招牌。」
「不过就是些少女的油脂,用水一点点熬制出来的,之后会被涂抹在特质的油板上,用来给精心栽培的花吸附,最后提炼出来,就是最最珍贵的『千红香』,有市无价的稀世珍宝,被送到各个私家府邸中,给那些太太们用。我好像忘了说吧,这些女孩子都是我们精挑细选的,各个干干净净盘靓条顺,还都精通各种才艺,什么琵琶、扬琴、书法……」
周姨甚至从架子上拿下几个精致的玻璃瓶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标签上的履历。
「这个女孩子当时挣扎得太厉害,我用了点猛药,结果血流得太多,把香的味道糟蹋了点,有点可惜;这一瓶用的女孩子是个吹竹笛的,她跪下来求我,所以我满足了她,最后用的竹叶当前调,这可是我难得的好心。」
「还有这一瓶……」
一股极度强烈的恶心与恐惧从胃肠道深处蹿上来,我忍不住开始疯狂地干呕。
即使我知道这公馆里面不太干净,然而我还是高估了这些所谓圈子的人性底线——少女的油脂,这该是有多么肮脏腐朽、残忍暴虐的脑子才能想出来的制香方式?
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藏地旅游时看到的阿姐鼓,那是用少女的人皮制作的祭祀用品,据说鼓声可以联通生死超脱轮回。据说选中的少女必须是没有经过情爱的纯洁之人,同时必须活剥,这样的人皮鼓音色才纯灵透彻。
当时的我只是匆忙离开了展柜,而如今我面对那几大缸油脂,几乎是恐惧得要把胃给干呕出来。
周姨站在不远处,她看着我骤然煞白的面色,像是老猫看见了挣扎的老鼠一般,噙着恶毒的笑意。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甚至又转身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举着对我:「喏,这就是上一个姑娘留下的香,看着挺乖顺的一人,反抗起来还让我吃了些苦头,还真是不能貌相。」
周姨端详着那一瓶香,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标签,喃喃开口,而我在听到被制成香的少女名字时,睁大眼猛然抬起头来。
「陈子薇,廿二岁,长于小楷,性情柔顺,前调血橙,中调鸢尾根,后调香树膏冷杉……」
「够了!」我暴怒地大喊,完全不再掩饰男性的本音,「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猪狗,有什么资格把大好年华的女孩做成给自己消遣的玩物!」
那一刻,我想起了孤零零待在凶宅里的子薇,她不知道自己的尸体去了哪里,只能孤独地漂泊人间,永远无法轮回。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本该可以站在阳光下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只能在镜子上写出血色书法,用生前的爱好聊以慰藉,度过此后漫长的日子。
没想到对面的人突然笑了:「原来你也是男人,早说啊。」
「周姨」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声线,居然露出了男音:「我就说为什么你的肌肉走向不太熟悉,难怪。」
此时此刻我只想冲去大门,把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昭告世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些卑劣肮脏的勾当。「周姨」显然看出我的想法,立刻冲上前来想把我制服,她那异常壮硕的上臂此时由于发力显得格外狰狞。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她扭着我的胳膊恶毒地喊着,「你这种臭气熏天的男人,只配被扔到院子里当花肥腐烂掉!」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让我爆发了潜能,我反身和男人猛烈厮打在一起攻击着对方脆弱的部位,拳拳到肉之下我的眼前很快布满了肿胀的血色,嘴里也不断渗出腥甜。
那一刻,耳边男人痛苦的号叫仿佛从房间里消失了,我渐渐能感受到屋子里一种静默无声的注视。
就像是第一次,我在镜子里见到子薇时,那种默然的乖顺和忍耐,似乎是重重繁花似锦之下被压迫着朽烂挣扎的灵魂。
她们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带着子薇的气息?
还是因为注视了太多这样的惨剧却无能为力后最终彻底绝望?
就在我出神的空档,一个尖锐的物品刺入了我的腹部。
钝痛从一点逐渐像蛆虫一样密密麻麻地攀爬到胸口、四肢和全身,呼吸似乎也被剧烈的疼痛侵占,喉咙里一阵烧灼感伴着伤口不断加重。
当男人再次用满是鲜血的手举起分中药的尖锐陶瓷片时,我按着腹部的伤口,手里全是暖流冒出,脚步也逐渐变得虚浮,我望着他眼底禽兽般的疯意,咧嘴笑了笑。
子薇,要是你的朋友们看到了,帮帮我。
下一秒,我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了装满了油脂的药缸掀开了盖子,忍着痛意抬手将旁边香案上的香抽了出来,手上温热的血迹涂抹在玻璃缸上,像是园林池塘里落下的红色花瓣随着水波涟漪荡漾散开。
火顺着实木的房间大梁开始疯狂蔓延,男人想离开却被我死死抓住,瓷片再一次捅来时,我已经握住了桌上的砚台,对着他的脑袋狠狠用力一击。他捂住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稳住身子喘着气,对着他血肉模糊的脸,冷冷开口:「来公馆之前我有了预感,所以已经提前和刑侦专业的朋友商量好,用我胸口前的录音纽扣来和他保持联系。」
「你们的电子安检设备太粗糙了,没有发现它的存在,或者说,你们根本就不屑去理会那些女孩的警惕心,因为进了这个房间,她们就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现在,火光就是信号,你们的美梦到头了。」
男人睁着血红的眼朝我扑来,然而很快就脚步虚浮地倒在地上,他头上的血汩汩流出不比我的少。
火光之中,我望着架子上的那一排精致的香水瓶,恍惚间看见了一群年轻的女孩子,结伴着离开房间向着花团锦簇的园圃走去,之后身影逐渐变得飘渺最终消散不见。那一刻,《洛神赋》中的句子又跑到了我的脑海中:
「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她们踏过花香浓郁的小径,芳气流动,哀婉凄长。
在警笛响起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似乎能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一直都是个普通的人,偶尔看看新闻,骂骂不公,却没想过能真的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有时候面对黑暗,我即使张开了嘴,也发不出什么喊声,索性一直保持着沉默。
但是我遇到了子薇,一个同样平凡普通的女孩。
我和她本该不会有任何交集,最多在某个不知名的便利店里,她背着笔墨纸砚去书法教室、我带着游戏本匆匆错身而过,两人就像不同的丝线,一头各连着迥然不同的梭子,一往无前地奔向同样崎岖的生活。
当她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一刻,我似乎被拉进了别人的故事里,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能够伸出手,给出哪怕一点点温度的人。
这是一种被肯定、被需要,在这个孤岛漂浮的混凝土森林里格外珍贵。
即便结果不能改变什么,至少,能让明天的清晨少一些阴霾的遮蔽。
两个月后,我关掉手机各个平台的新闻视频推送,
也拒绝了几个有关「千红公馆」一案的采访。
子薇也已经在最新的一部院线鬼片播放时,成功拿到了四级证书。
这天,她来找我告别,说是要去考更高级别的证书,冲刺一下六级。
按照她的说法,就是去一些城市限定的鬼屋密室里考核,得先去踩踩点练习一下。
我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一丝落寞:「你要走了?」
她腼腆一笑:「叨扰你这么久,还托你的福帮我找到了死因,虽然听了后难受了好久,但是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没有再去回头的意思。」
看我郁郁寡欢的样子,子薇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还安慰我,不要为打翻了的牛奶哭泣吗?」
我知道这是属于她的选择,人鬼有别各自殊途。
但是这么久相处以来,突然地告别还是让人十分感伤。
何况我经历了她的痛苦后,更觉得她如今的放下是一种残忍。
她站在镜子里,抱着胳膊冲我调皮一笑。
「多大的事啊,这样,你到时候去密室找我,到时候不要被我吓哭了啊。」
我鼻子有点酸涩,干巴巴地也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我肯定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看着她的笑脸,我沉默了一下后,还是开了口:
「有时候,我甚至很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见到你,或许你就不用去……」
「我们这样见面就很好。」子薇看着我,目光十分温柔。
「数以万计的人海里,不管以什么方式相遇,都是一种羁绊,不要小看了它。」
我低下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冲她笑了笑。
「走之前,至少最后再练一次书法吧。」
依旧是《洛神赋》中的句子,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一黑一红的两排,最后一次出现在镜子上。
「后会无期了,我的书法家小姐。」
「后会无期,勇敢的牧人先生。」
这一年末,我来到了故宫博物院参观。
兜兜转转,终于见到了馆藏珍品之一的《洛神赋图》。
这是顾恺之的传世精品,整幅画卷是不同时空的交叠,描绘着曹植和洛神的故事。
两个中学生也站在展柜面前,欣赏着这幅佳作,还不时小声讨论着:
「我还记得上课时候那句,好像是说什么曹植送了个明月珠子做的耳珰给洛神。」
「听上去很贵重的样子,这珠子算是定情信物吗?」
「天人永隔人神有别,送了也是白送,怪惨的。」
「那相当于扔水里打水漂了?」
「但是吧,我觉得至少在临别赠礼的那一刻,他们一定真心觉得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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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失败后修罗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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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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