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会梦到刀刃的寒光,和那男人脸上绝望凶狠的表情,然后颤栗着惊醒。
我爸谢绝了所有采访,他不想让我回忆当天的场景。
但今天我爸不在,两位记者又自来熟,对着廖远一顿夸,顺势打开话题:
「你就是那天给程笠止血的小哥哥吧?」
「人长得真帅,比路人拍到的还要帅。」
「医生点评你反应迅速,手法很专业,请问之前受过急救方面培训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廖远被夸得有点懵,脸颊泛红,茫然地摇摇头。
记者看阻碍被扫清,给摄影师使个眼色,直接过来问我:
「程笠同学,可以帮观众们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吗?」
「你和被救的同学之前认识吗?」
「凶手拿着长刀,你当时害怕吗?是如何下决心救人的?」
问题像连珠炮,摄像机直怼我的脸,让我不太舒服。
我敷衍着回答:「网上有视频。不太熟。挺害怕的。」
记者又要发问,被我止住:「阿姨我未成年,采访要先征求我家长许可。」
看我也不配合,记者又转向顾风:
「这位就是被程笠救下的那位同学吧?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
「被救下之后,你和程笠同学有没有熟悉起来啊?」
顾风神色很冷,指了指病房门:「采访要先征求她家长同意。」
记者还在拍,没有要走的意思。
廖远忽然急了,朝她们大吼:「你们听不懂话是吗?怎么还不走?」
他比记者高一个头还多,目光凌厉,做派又有种痞气,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震得记者后退两步。
「等会。」他站在门前堵住记者去路,「把刚才拍的都删了。」
「当着我的面删,回收站里也删干净。」
他往门框上一靠,不容商量的语气。
有点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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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院了,班上同学忽然对我很热情。
搞得我挺不适应的。
他们集资给我送了好大一捧花,可惜我花粉过敏,让他们拿走了。
课间,有八个女生主动要扶我去卫生间,阵仗很大,像老佛爷出街。
我说不用,在她们惊讶的目光里,拄着拐在楼道健步如飞。
去厕所路上,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塞给我一封信,神色有点不自然。
我以为他要表白,正要仔细看看他的脸,他就跑了。
结果是封道歉信。
他说之前逃课被我爸抓,他想报复,就趁我不注意,用篮球砸我。
当时我挡开球,看了他一眼就走了,他还以为我要找我爸告状,很讨厌我。
后来网上看到我救人的视频,觉得我是很勇敢的人,他特别后悔欺负我云云。
我扁了扁嘴,把信折起来,放到书桌里。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那个男生又来了,他微微低着头,眼睫下垂。
「程笠,那封信你看了没有?」
「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看他挺高的个子,神情很紧张,就起了玩心:
「这几天找我道歉的特别多,你做了什么坏事来着?」
他红着脸正要解释,我问他:「这么重要吗?还特意来问我看没看?」
他点点头:「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嘿嘿笑:「看过啦!这事过去了,以后别砸了。」
他咧开嘴朝我笑,傻乎乎的。
廖远踩着早课铃进班,把早点塞在我手里:「吃了补补。」是我最喜欢那家的肉夹馍。
他看门口那男生离开,跟我说:「你别理他,他经常逃课打球,给你爸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很好笑。
我咬了口肉夹馍,顺口挖苦:「不像你,从来不逃课打架。搞不好今年还能评上三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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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柳淇不情不愿地走到我座位前。
「程笠,我来替我家顾风谢谢你。」
我抬眼越过她看,发现顾风正朝我们方向看。
我语气淡淡:「不用。」
她讪讪走开,顾风跟上,刚出教室门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听得清楚。
「柳淇,我是让你给她道歉,不是惺惺作态宣示主权。」
「你之前在人家饮料里加料,挺过分的。」
柳淇哭了。
「你之前还向着我,说饮料没有毒的。」
「自从她救了你,你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班里同学都竖起了耳朵,八卦兮兮地看我。
搞得我挺紧张的,生怕顾风承认。
我弱小的心灵承受不了这么多狗血。
好在他及时否认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我们之前太过分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柳淇很听他的话,从前门进来给我道歉了。
刚才旁听了他俩沟通全程,我有点尴尬地点头应下。
廖远在我后面,忽然大声说:「人家凭什么原谅你啊?你烦不烦啊?」
周围同学也帮腔:
「你之前耍阴招,在人家饮料里加蚂蚁。」
「程笠都不跟你计较,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人。顾风喜欢上她也很正常吧?」
「要我说,顾风就应该以身相许。」
眼看又要引火烧身,我赶紧打断:
「别闹别闹,人家情侣好着呢。」
「我跟顾风没关系啊,你们不要乱说。」
结果放学的时候,我正要收拾书包离开,顾风又和柳淇吵起来了,他语气有点凶:
「我给你讲题你听了没有啊?整天想什么呢?」
「人家程笠听了一遍就学会了。」
做个题而已,怎么还开始拉踩???
柳淇有了哭腔:「你就是喜欢上她了,你还不承认。」
我赶紧拄着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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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歹徒搏斗的视频在网上火了。
网友们都叫我「功夫少女」。
还夸我长得漂亮,像武侠小说女主。
我们学校的同学在网上留言解说:
「程笠平时超低调的,我们都不知道她会武功。」
「她爸爸是德育主任。有同学被她爸请了家长,会来找她麻烦,但从没见她还过手。」
网友听了这些,对我十分怜爱,纷纷评论:
「妹妹实惨。」
「妹妹真是大度。要是我有这身手,早就追杀他们十公里。」
我飞踢歹徒下巴的片段还被做成表情包。
我瞄了一眼,当时发挥得不好,没展示出我的真正的实力。
课间,班上同学围着我,让我给他们表演武术。
我指指伤腿,他们说表演个手部动作也行。
师傅从小就叮嘱我,不能炫技,练武术不是为了显摆的。
但是实在推脱不掉,我给大家表演了个转笔。
圆珠笔在指尖转得飞快,正转反转都不脱手。
大家都被唬住了,看得挺认真。
我正得意,顾风忽然揭我短:
「你这个不是武术啊?」
「是数学课上,做不出题的时候练出来的吧?」
周围人狂笑,然后有人问我:「你怎么想起来练武术的呀?是家传的吗?」
我说不是。
我出生那年,我爸刚刚从部队转业到学校,对学生就像对新兵一样严格。
我妈觉得肯定有好多学生讨厌我爸,搞不好以后会连累我,就从小送我去练武防身。
但我没跟同学说实话,随口乱扯:
「小时候,我师父去我们幼儿园挑人,一眼就相中我了,说我是天生好苗子。」
同学们都表示很羡慕。
上课的时候,廖远趁老师板书,扔过来一个小纸团,飞过大半个教室,砸在我脑袋上。
打开一看:「你打架的时候很帅!」
我瞪了他一眼,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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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康复得很快,已经可以不用拐走路了。
下楼买早点的时候,前面的小孩嘴很甜,让卖肉夹馍的奶奶多放点肉。
但奶奶把馍递给他的时候,他没付钱,拿起馍就想跑。
我随意一伸腿,小孩就摔了个狗啃泥。
糟糕,伤口被扯到了。
我忍着痛拎起小孩,板起脸教训他:
「不知道买东西要付钱吗?就这么喜欢不劳而获?」
小孩看我腿脚不利索,特别张狂:
「我没钱,你多管什么闲事啊?」他就要推搡我。
廖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揪住小孩领子。
「上次打你还不长记性是吧?还敢带同学一起白吃白喝?」
「以后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你家长来也罩不住你!」
他声音很大,特别凶狠。
我顺势从小孩兜里掏出手机。
「你自己想好,我是打给你家长,还是打给警察?」
小孩被我俩堵着,乖乖扫码付了钱,而且把上一次欠的也补上了。
廖远说我吃早点的品位不错,每天来排队的这个肉夹馍是他家祖传秘方。
临走,还让他奶奶给我多夹了好多肉。
他非要带我到医院再检查检查腿伤。
排队等号的时候,他盯着我看半天,看得我不自在。
「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腿都瘸了,还要行侠仗义。」
我无语:「谢谢您认可。」
然后他幽幽道:
「不过你之前冤枉我了,说我欺负初中小孩。」
他表情委屈。
我诚恳认错:「我错了,我反省,我检讨。」
他忽然看着我笑了,眼睛亮亮的,牙特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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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风忽然告诉我,他和柳淇分手了。
我听了很警惕。
「跟我没关系吧?」
「你可千万别喜欢我啊。」
「你们那么惊天动地的爱情,要是因为我分手,我背不起这锅。」
他嘴角抽了抽。
「想多了,我才不喜欢你。」
「我就是看你整天学习还学不会,替你着急。」
他拿着我月考卷子看了看,不太满意。
「在我的指点之下,有一点点微小的进步,不过挺微小的。」
我明明进步很大,之前在班里中下游徘徊,这次都中上了。
「你放学去图书馆吧,我把错题给你讲一讲。」
顾风这人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讲题真的厉害,特别有针对性,我进步很快。
我赶紧狗腿地点头:「谢谢大佬!」
廖远不知从哪蹿出来:「我也想听。」
顾风:「不行,别来。」
廖远:「就要来!」
顾风:「就不行!」
我坐在一旁,觉得他俩之间有种奇怪的张力。
课后,我和顾风到图书馆汇合。
廖远也来了,神气地递给我一根烤肠:「补补身体!」
我边吃烤肠,边听顾风讲题。
就听广播里我爸的声音响起:
「高三一班廖远同学,翻墙到校外买烤肠,因为恐高被挂在墙上,被学校保安救下。」
「在此通报批评,希望其他同学注意安全、引以为戒。」
我笑疯了,指了指手上的半截烤肠和他确认。
廖远愤愤:「有没有良心了?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顾风语气有点凶:「还学不学了?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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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下班的时候,到图书馆接我回家。
顾风跟我说,他竞赛成绩下来了,已经保送了B大,接下来有的是时间给我讲题。
他说我数学基础太差了,要是我周末有空,他到我家里来,集中帮我突击。
我爸问他:「真的方便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我爸就是假装客气,其实嘴角都咧到耳朵边去了。
顾风说没事,我爸赶紧说:「那辛苦你了!欢迎你来我家。」
「主任,你就不担心我和程笠早恋?」顾风问他。
「一点不担心。」我爸特别自信地一摆手,「笠笠不喜欢你这种白净书生型的。」
顾风脸色一黑,廖远得意地凑上去:「主任,那我呢?」
我爸摇摇头:「她也不喜欢你这种毛毛躁躁,身手还不好的。」
我狂笑。
廖远脸也黑了。
当晚,顾风在朋友圈晒了一组健身照片。
廖远评论:
「表情真茶。」
「腹肌长得太隐晦了吧?我找半天都没找着。」
我看了觉得好笑。
想了想,提醒顾风:「举铁小心点,别拉伤手臂。讲题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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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风不高兴了。
他周末来我家讲题,一直绷着脸,说我没悟性。
后来看到廖远也来了,他脸更黑了。
我解释说,我没叫廖远来,他不知从哪打听到我家地址,不请自来了。
但顾风还是很别扭,就像是来大姨妈了。
我做题卡住,他装作看不到。
我言辞卑微地请教他,他冷着脸:「你自己想,考试又没人能帮你。」
看我受挫,廖远搬了把椅子坐到我旁边。
「不就是几道数学题吗?狂什么?」
「程笠,我帮你想。」
我怕伤他自尊,偷偷给他比口形:「你学得还不如我吧?」
顾风突然站起来,椅子刺啦一声响。
「你俩自己研究吧,我走了。」
我慌了,赶紧拽着他袖口,低声下气道歉。
赞美他的数学水平超凡绝伦,他愿意去B大是B大的荣幸。
但顾风还是不理我。
眼看下一次月考就要来了,我各种话术都用上了,疯狂卖惨:
「大哥,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至少帮我扛过月考吧?」
「我腿都落疤了,已经不漂亮了,要是数学再不好,以后更找不到男朋友了……」
我信口瞎扯,拽着顾风袖子晃呀晃呀。
我长记性了,以后再也不敢讽刺他健身了。
没想到,顾风和廖远忽然异口同声:「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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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歹徒搏斗的视频引起了社会热议,还得到官方媒体的转发。
B大招生办联系我们学校,说愿意降分80分,特招我进他们学校新成立的体育专业。
自从顾风给我补课之后,我的成绩稳步提升。
降分80分,应该可以考上吧?
我爸妈高兴疯了,原本遥不可及的B大,竟会在高三这年,突然与我发生关联。
顾风听说后特别激动:
「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开学我带你去吃烤鸭!」
他突然伸出手来,好像……要揉一揉我的头发??
我从小练武,反射弧特别短,他刚伸出手就歪头避过。
「不许乱摸的知不知道!女孩头上三把火!」
他看着我眼睛,忽然跟我说:
「你知道吗?你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特别漂亮。」
我随口说:「我知道,而且我不笑的时候也漂亮。」
我平时粗线条惯了,抬头看他的时候,忽然在他眼中读出一丝温柔的情意来。
我有点紧张,很认真地跟他说:
「我知道好多网友评论,说要你以身相许什么的,你别当真。」
「人在极度危险紧张的时候,会分泌肾上腺素什么的各种素,让人产生喜欢的错觉。」
「化学物质而已,你别想太多。」
顾风轻笑了一声,他不承认:
「想多了,我才不喜欢你呢。」
「我肾上腺素也很理性的好吧。」
我松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廖远又把我堵在自习室门口,他在赌气:
「你怎么整天和顾风在一起?你就喜欢他这种学习好的吧?」
我疑惑看他:「你怎么啦?」
最近跟我熟一点的男生,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廖远看我不答,更急了:「他不就是学习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后知后觉:
「哦,我没喜欢他呀。」
「我喜欢的是学习本身。」
他气鼓鼓地塞给我一杯奶茶,转身走了。
下午放学有球赛,同学说顾风和廖远在球场上打起来了。
不过我忙着做题,没去看。
高中男生好爱打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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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爸在校值班,晚九点才能回家,我就在教室里写作业等他。
路过水房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哭。
我开了灯进去看。
廖远躺在水房地上,压抑地啜泣。
地上有半瓶啤酒,和一大堆擦过鼻涕的纸团。
地上很凉,我想扶他坐起来。
但他耍赖躺倒,让我别管他,还不清晰地嘟囔着什么。
我自言自语:「怎么喝半瓶啤酒就醉成这样?但凡有两粒花生米……」
他说自己没醉,让我走开。
我看到他胳膊上的血道子,和青肿的额头。
想起下午同学说,他和顾风在球场上打起来了,就问他:
「他才健身了几天,就把你打哭了?」
「你还疼吗?」
他不满地瞪我,然后拿起酒瓶,把剩下半瓶也咕咚咕咚灌下去。
他说话不太清晰,眼神也迷离。
「以后你去了B大,再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不了你了。」
「你们都要去B大读书了,就我在本地……」
我问他:「在本地陪奶奶吗?」
他点点头,嘟着嘴巴:
「程笠,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他今天用手摸你的头,我都看到了。」
廖远平时凌厉的眉眼,此时看起来,竟然有点脆弱。
「没有,我反应快,他没摸到。」
他还是一脸不高兴。
「其实……我还没想好去不去B大。」我实话实说,「B大只有体育专业给我降分,但我更想学中文。」
廖远一下子坐直:「本市的M大中文专业特别好,而且是前几名的985。」他期待地看向我。
我问他:「就这么想和我待在一个城市?」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然后他把空酒瓶哐啷一声投进远处垃圾桶,默默地开始捡地上的纸团。
过了几天,我想清楚之后,告诉顾风我不考B大了。
他皱起眉头,声调也不自觉地放大:
「你是为了廖远吧?你想好了,为他放弃前途值不值得?」
他转身就要走,我问他:
「你看我长得很像恋爱脑吗?」
「我怎么可能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前途?」
我只是从4岁开始就练武术,想在大学学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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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愿以偿考上了本市的重点大学读中文。
顾风早早地保送了B大。
廖远考上了本市的体育大学学散打,他说一定要练到比我厉害。
出录取结果那天,班级聚会。
廖远喝了一瓶啤酒,又醉了。
他嘟囔个没完,非要让我送他回家。
出租车上,他斜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
我发现,他虽然平时脾气暴,爱炸毛,睡着的时候还是很乖的。
头发柔顺,像只软毛小狗,我忍不住rua了一把。
没想到,被他突然圈住手腕。
他眼神晶亮看我,分明很清醒。
「程笠,你喜欢我。」是陈述的语气。
我装淡定:
「没有,就随便摸摸。」
「不行吗?」
他乖乖地凑过来,把头顶心蹭在我手心里,「行」。
他见我笑了,凑近想亲我一下。
我心跳如擂鼓,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我爸说未成年不让谈恋爱。」
他在离我5cm处定住:「我成年了。」
「我没有,我上学早。」
他呼出的热气就在我耳畔。
「那也不着急。」
「反正我和你,来日方长。」
然后他又倚倒在我肩头。
(全文完)
备案号:YXX14RRzzY3cYYYJb8NiMm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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