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龙子 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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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度连连点头:“对,对,我正在想这词呢。可想来想去,居然只想到另外一个词——养虎为患。”

崔淼不应。

李景度继续往下说:“还是只小母老虎呢!我们波斯人有句谚语,女人和蛇最不可信。原来大唐的女人也没甚差别。”

“她做什么了?”

“她来找我,说她知道一把匕首的线索。”

崔淼死死地盯住禾娘,脸色阴沉地可怕。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李景度道:“那你把她送回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你是来求证的?”崔淼咬牙道,“如果我告诉你,她的话是真呢?”

李景度把双肩一耸:“我们波斯人花钱买的是匕首,又不是买线索。线索顶个屁用!”

“你到底想怎样?”

“还得劳烦崔郎去将那把匕首寻来。”李景度笑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身边带着匕首的那位娘子,与崔郎的关系非同一般。谁去找,都不如崔郎方便。”

“你都看见了,我被人盯得死死的,根本就出不了长安城。”

李景度大大咧咧地说:“这还不简单。咱们又不是没试过,只要鄙人出手,任什么人都能送出长安。”

“此话当真?”

“喏,你以为我带着我的宝贝乌龟,兴师动众地跑到这药铺里来玩儿啊?”

崔淼扬起眉毛,露出惯有的嘲讽笑容:“李景度,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复返?”

“就算你不回来,那位娘子还是要回来的嘛。她叔父不在朝里当着宰相吗?走不掉。”

“那也未必。”崔淼冷然道,“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我若是真的寻到了她,断不让她再回长安!”他瞪着李景度,“怎么样,还想帮我走吗?”

突然间,玩世不恭的嘴脸不见了,李景度的神态变得凝重:“我长到今年三十多岁了,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复国、复国,可是结果呢?波斯国还不是越来越渺茫,就快成为一个永远的传说了。所以我懂了一句话,叫作覆水难收!我爹对大唐皇帝俯首帖耳,以为自己是在为复国盘算,其实他只是在骗自己罢了。他就是不肯承认波斯亡了。早亡了,没希望了!我们这些丧家之犬、无根之萍,统统完蛋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对复国耿耿于怀?至少我们还有钱,许多钱!那就过一日算一日,醉生梦死好了,也算不枉此生。什么‘纯勾’匕首,在乎它的是我老爹,指望着靠它向唐朝皇帝效忠呢,我李景度根本就不当回事!我今天想帮就帮你走,你回来也罢,不回来也罢,后果都由你自己来承担。我只是一个看戏的,当然演得越热闹越好。”

崔淼连连点头:“说得好,真好。你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不也是吗?”李景度笑道,“咱们俩是绝配,自从碰到一起就惹出多少是非?我可不希望你这么能干的一个人,从此被拘束在这长安城里,缩手缩脚地当什么劳什子的郎中。崔郎,天下不是因你我而乱的,天下早就乱了。从你们那多情的老皇帝爱上自己的儿媳妇开始,就彻底乱套了。”

“大唐是乱,但波斯早就亡了!”崔淼反唇相讥。

李景度一字一顿地回答:“大唐也会亡的,而且会比你们所想的快得多。”

天色暗下来,没人点蜡烛,阴影中的两个人形都一动不动,好像打算永远这么坐下去。

终于,崔淼问:“为什么要那样做?”

禾娘不答。

“你需要钱吗?要钱来做什么?”

“我要的不是钱。”她的声音直抖,“我要的是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我就是不想她回长安!”

“是吗?”崔淼沉吟片刻,“但我却要走了。”

“你?去哪儿?”禾娘的问话中充满恐慌。

“当然是去找她。”他冲着黑暗微笑起来,“原先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很好,今天你帮我下了决心。嗯,连帮忙的人都找到了。”

禾娘沉默。

崔淼的语调温和了些:“我要走了,你打算怎样?”

“我,我跟着你。”她快要哭了。

“我是要去找她,你也跟着吗?”少顷,崔淼说,“这样吧,我将你带出长安。之后你便自寻出路去吧。”

“我哪有别的出路?”她还是哭了,双眸闪烁泪光,在黑暗中像两枚晶莹的琉璃。

“这我就管不了了。”

“求你不要丢弃我,崔郎。”

“难道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你们?”

“是啊,我们。”崔淼道,“她曾说过要和我一起离开长安,远走高飞。是我鬼迷了心窍,竟然没有答应她。这回我是下定决心了。待找到了她,我们今生都不会再回长安了。”

禾娘又沉默了许久。崔淼没有打扰她,就给她多一点时间吧。

她终于开口了:“崔郎,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春明门外贾老丈的院子,来我的家?”

“我告诉过你的。”

“我想问真正的原因。”

他迟疑了一下,答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想知道我是谁。这个原因是真的。”

“你现在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崔淼苦涩一笑,“好像就快要水落石出,可我却没有勇气继续了。我原来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胆怯的人。”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

“明天一出长安城,就算彻底放弃了吧。”

“为什么?你说过的,那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但是我突然发现,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其实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你知道了?”

“我想是的。”

玄静。崔淼在心中默默呼唤着她,突然感到十分充实。好像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再也不需要寻寻觅觅了。从今往后,在这个世间只剩下唯一的目标,他的人生将变得非常简单。

“可我还是既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禾娘蜷缩着身子躺到榻上。屋里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从窗纸上透入朦胧的月色,温柔地包裹起她那孩子般纤细的身躯。

她轻轻地抽泣着。

良久,崔淼说:“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阔大的店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空落落的。宋清掌柜还在柜台后面埋头写账本,听到动静抬起头,向崔淼和蔼一笑:“崔郎中,有事找我?”

崔淼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宋掌柜是特意在等自己。这位做过太多善事的大好人,始终一视同仁地对崔淼抱着善意,却从来没有打听过他的底细。宋清掌柜给予崔淼的,不仅仅是一个栖身之所。

崔淼走到柜前,恭敬地说:“的确有事要麻烦掌柜的。”

“什么事?”

“明天早上伙计出城买药时,车里要藏两个人。”

宋清掌柜点了点头:“没问题。”又问,“守城门的金吾卫若是查问的话,怎么办?”

“从延平门出城,已经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盘问。”

“那就好。”宋清掌柜说着,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叠纸来,“对了。崔郎中给我的这些方子,我全部细细研读过了,真正是难得的好方子啊!奇就奇在,和常用的方子比,这些方子都只改了其中的几味药材和用量,却能达到绝佳的疗效。只可惜从未在民间流传过,否则还不知能让多少人受益呢。”

崔淼笑道:“那便请宋掌柜存下这些方子,造福于百姓吧。”

“这?”宋清掌柜忙道,“不可不可,这些是崔郎中祖传的秘方吧,怎可随便外传?好事要做,规矩不能破。”

“并没有什么规矩。”崔淼郑重地作了一个揖,“请宋掌柜收下,就当是在下求掌柜的帮最后一个忙吧。”

宋清掌柜的神色微微一变,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方子。”崔淼从袖中又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柜面上。

宋掌柜刚要拿起来看,崔淼拦阻道:“先不要看。请掌柜的收好了,哪天若是听到在下的坏消息,再看不迟。”

宋清掌柜闻言一惊,但见崔淼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便不再说什么,直接将那张叠起的纸锁进了钱匣。

崔淼回到屋中时,榻上的禾娘悄无声息,但他知道她并没有入睡。对他们二人来说,今夜注定无眠。不过没有关系,这毕竟是他们在长安的最后一夜了。

更声起起落落。因为宵禁,长安城的夜晚总是这般静得出奇,又显得格外绵长,仿佛总也到不了天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