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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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上人,一意求娶我长姐。

长姐闻讯连夜便跑了,换成我坐入喜轿,得偿所愿。

谁料成亲当晚,长姐的死讯传入王府。

闻言,我的心上人咳出一口浓血。

在本该夫妻对拜之际,溅脏了我的红盖头……

1

我的长姐应如是,是穆州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她战死沙场的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要挑在我大喜的好日子里,叫红事变白事。

闻讯,四座哗然。

唯我平静而笃定,不忘小声提醒:「王爷,继续吧,别过了好时辰。」

仿佛战场上死的,不过是路边的阿猫阿狗,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齐怀安抬起颤抖而冰冷的手,指尖停在我面前,蓦地一把扯下我的红盖头。

没了这道遮挡,他眼中的愤怒与苦痛,直直对着我双目的无辜。

宾朋满座,这下的焦点,都落在我脸上。

片刻,我笑开了:「王爷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呢?」

我弯腰,把红盖头拾起来,自己个儿又给盖回去,整理得体体面面。

「拜完天地,如意就是您的人了,不差这一会儿。」

我扯着红绸,小步凑近他,咬着牙轻声道,「难道王爷,要打应家的脸,打我尸骨未寒的姐姐的脸吗?」

他微鼓着腮帮,终究一言不发。

片顷之后,我俩一并弯腰。

额头碰上额头,礼便成了。

2

花烛之夜,空闺之中,我蒙着红盖头,候了齐怀安一个时辰。

脚步声在屋外交错来回,却尽是些等着笑话,看新妇如何独守空闺的小厮丫头们。

侍奉的春柳先等不及了,问我:「王妃,要奴婢去寻寻吗?」

「不必,别扰了王爷做正经事。」

我当然知道他的正经事是什么,也知道眼下,我的正经事是什么。

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在手边东摸摸又西摸摸,半天终于抓住那只冰冷的杆子。

我对着春柳晃晃,试图递给她:「来,帮帮我。」

她手足无措:「奴婢要怎么帮王妃?」

「帮我,把盖头挑开,让我知道做王爷新娘的滋味儿。」

这就是我的正经事。

春柳惊措地跪下,连连磕头,嘴里一遍遍呼喊:「奴婢不敢,王妃折煞奴婢,王妃折煞奴婢……」

她喊一声,就磕一下,磕得扑通扑通的,声响一下比一下大,震得我心肝儿疼。

我在红盖头下苦苦地笑了,笑得嘴角不住发着抖:「可我是新娘子啊,难道,难道真要新娘子自己揭吗?」

我鼻头泛着酸,春柳还在不住地磕,磕着磕着,她先哭出了声。

她一哭,我更烦了,便派了另个活:

「你找找屋子里的纸,都给王爷送去,别叫他不够烧的,辜负了他的一番情谊,耽误了他的正经事儿。」

春柳闻言,又添了个顶响的头,爬起来逃似的跑了。

真是有意思,旁人成亲,是春宵一刻。

我成亲,却跟上坟似的,我就是个石碑,被人磕了又磕。

那晚,齐怀安也没闲着,他在屋外烧了一宿的纸,望了一宿的月。

因离京前,长姐允诺我说:

「若是此行有去无回,我就化作天上明月,夜夜守着意儿,绝不叫意儿孤苦。」

这话明明不是说给他听,却被他偷了去,充作了他往后的痴念。

3

成亲第二日,齐怀安急不可耐地将喜袍换成素缟。

他一身白衣,连夜嘱咐人在王府的厅堂里立上了灵位。

上面写着——「爱妻应如是」。

「那我是谁呢?」

我着一席鬼魅似的红装,是昨日拜堂的喜服,在他身后发问。

彻夜未眠,我眼熬得通红,摸来王府正厅,却再一次被这灵位灼得生疼。

穿着这一身,杵在王府下人面前,我是将颜面丢在脚下踩。

我仿佛是在告诉全府上下,洞房夜之后,我仍被打包得完完好好,是入府时的完璧之身。

他不理我,愣愣地盯着长姐的名字。

灵位都比我好看,那才是他认准了的皇帝赐婚给他的妻子。

我是个赝品,是冒名的替身。

半晌,他指指我一身红艳,随口冲下人吩咐:「扒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无一人上前。

「本王说扒了!」

终于,他们还是决定效忠于主子,效忠这折辱人的吩咐。

「扒什么,我自己脱就是了。」我喝住逼近的男丁们,伸手解了第一颗扣子。

随即,第二颗,第三颗……

我越解,手越抖得厉害。

最后一颗,我哆哆嗦嗦半天,长指甲被丝线缠住。

我狠着心一扯,指甲断裂劈开,丝绸撕裂的声音,荡在我姐姐的灵位前。

喜袍终于松垮垮地滑落掉地,挂着我指尖的血,聚在我脚边,真像是一滩浓血。

「还继续吗?」我问齐怀安。

我的手停在亵衣领口,故意撑着口气揶揄他:

「王爷怎么偷懒呢,新婚燕尔,洞房花烛,这衣服,该是王爷动手脱的……」

「不要脸。」他拂袖而出,却停步在门前,背对我道,「往后,你想留在这也好,想回将军府也罢,都可以。」

「但就算留下,」他补上,「留在王府,你也只是个妾。」

灵位上的名字,才是他的正妻。

「三茶六礼,八抬大轿,娶回家一位妾。」我在他身后不住拍手,「王爷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回头,怒目而视我的笑,更是哪哪都不顺眼:「王妃新丧,你在这跪她一日吧。」

她是你哪门子的正妃呢?

我在心里啐道,她明明宁可死都不愿嫁给你。

4

我不跪。

起初,也只是不跪,后来,我嫌王府的正厅放着灵位晦气,便干脆叫人撤了去。

不多时,齐怀安果然破天荒地主动来我房中。

当然,是兴师问罪。

彼时,我正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绣着鸳鸯。

打从知道要嫁给齐怀安,我就开始绣这块帕子,想着以后被他收在腰间的模样。

如今,差着最后一片浮萍,便大功告成。

可惜了,这对鸳鸯碍着齐怀安的眼。

他劈手夺过,撕得稀碎,狠狠掷于脚下,恨不能再添上两脚,碾进泥土里才甘心。

我有些恼了,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看。

齐怀安不惧,甚至凑得更近,捏起我下巴:「你再凶一点,凶一点,更像你姐姐。」

我眨巴眨巴眼,把目光收回去,掸开他的手,蹲下来拾那些碎帕子,一片一片地收拢进手心里。

「王爷,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做妾了。」我垂着脑袋,轻描淡写。

5

当晚,我换了身玄衣,收拾东西,回将军府。

谁料轿辇才走了一半,身后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迅捷,汹涌,不讲道理。

来人拦住我的座驾,掀开我的轿帘,正是齐怀安。

他叫停轿夫,打量我半晌。

骨节分明的手蓦地探进来,指尖顺着我的面颊,走上我的下颌,将我脸蛋拖起。

「本王改主意了。」

片顷后,他饱含玩味和诡计地笑了。

在我身上,他似乎寻到了某种自我慰藉。

齐怀安的主意说改便改,我除了受着,老老实实下轿,别无他法。

「上来,回府。」骑在红鬃马上,他冲我伸出手。

我不敢接。

他恨铁不成钢,一俯身子,轻易将我拦腰抱上马:「要是你能有你长姐一成的能耐……」

别说一成,在他眼里,我连如是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没事,脸蛋像,也够了。」

他将我打横搁在马背上,一只手扯缰绳,一只手勾住我的腰不让我掉下去。

他说:「如意,你今儿还真是好几次,差点叫本王认错了人……」

6

那一晚,齐怀安终于想起我们是新婚夫妇,理应同枕而眠,应花烛洞房。

我被他逼到床榻一隅,瑟瑟地裹着被子哆嗦。

「意儿抖什么,是冷吗?」他捞我的脸,迫得更近。

然后含了口酒,不由分说覆上我的唇,将辛辣的烈酒度入我的唇齿:「酒最暖人。」

我何曾受得住这样的热辣,呛得连声咳嗽,面红耳赤。

齐怀安见状哈哈大笑,将我搂在怀里,轻拍我的背,蓦地又凝住笑意,沉声道:「她在北羌黄土之下的尸身,想来也很冷吧。」

说他是煞风景吧,偏又情深得动人。

沉默中,他把酒尽数灌入自己口中。

仿佛只要这样迷着神智,就真能骗过自己,他是在与长姐红烛帐暖。

「她是有那样好的才貌,我却也不贪这些。」酒入了肺腑,齐怀安诉起些衷肠,「如是自己可能都忘了,十多年前,后宫之中,她就是那样拿着剑,救我母妃于危难。后来在长街上见她第一眼,我便认了出来……」

醉意渐浓,他唤起如是的名字。

唤着唤着,齐怀安的手按上我孱弱的肩膀,我那举不起来刀枪的肩膀。

再轻轻一推,我便为他鱼肉。

「长姐新丧,不合适。」

这样的关头,我搬出他的说辞,抵住他精硕的胸膛,阻止他的动作:「按规矩,我要为长姐守丧。」

「丧多久呢?」他呵着酒气问。

「王爷丧多久?」我反问。

「京城谁不知道,宝亲王,从不讲规矩。先皇死时,我也没丧。」

他还想进攻,我鱼儿似的从他胳膊下溜走,光着脚跑开了。

「如是……如是……」

我的身后,是他恶咒般的念叨。

7

自此,我成了他长夜无宁的唯一慰藉。

这份慰藉,源于我脸蛋有九分像长姐,一母所出的胞姐,哪有不像的理儿呢?

哪怕在他眼里,其他的,我是连一成都比不上如是。

哦,对了,还有一点像的,——我不让他碰。

他也不强来,只是很快,他似乎失了对我的兴趣。

也许是我太软太糯,太不像长姐刚烈飒爽的性子。

齐怀安迅速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我知道的时候,小厮们已经开始张罗那位姑娘入府了。

我躲在正厅的门后悄悄瞅她,真奇怪,她明明和长姐容貌一点都不像。

长姐的脸蛋清瘦冷峻,是北边的风沙刮出来的棱角,这姑娘却圆圆的,瞧着倒是有福气的样子。

「别在这藏着,出去看。你长姐能杀敌无数,你怎么人都不敢见?」

我还是被齐怀安逮住了,他拧着我的后颈肉,像提起一只猫,非要将我往府门外扯。

我挣扎着不肯走,他就干脆把我抱起来,竖着搁在那姑娘面前。

「这是宝亲王妃,你跪她,给她行个大礼。」

他介绍我,明明背里,他总说我是个妾。

姑娘愣了下,跪了,直着腰板,瞧我的眼神,充斥满满的不屑与嫌弃。

「跪深点。」齐怀安却一手摁住了她的头,直到将她额头抵上石砖。

他终于满意:「这才有见宝亲王妃的样子。」

8

后来,他贴身的小厮告诉我。

那姑娘是齐怀安从戏园子里讨回来的。

「她演花木兰,就是古书里替父从军的那位女将军。」

小厮学着比划了两下:

「她在戏台上舞刀弄枪,可真像个将军,神气极了,就像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样子,叫王爷看直了眼。」

原是如此。

齐怀安待我的长姐,还真是痴情。

可惜越痴情,就越滑稽。

他怎么竟不知,我长姐明知凶多吉少,宁可逃婚,也要奔赴沙场出生入死,为的,不过是那位戍守边疆的大将尹青山,那道引她前行的明月光。

她英勇杀敌,奋不顾身,一身新伤叠旧痕,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保全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当晚,我便看见那位新宠「木兰」姑娘的纸窗上,映着她的影儿,和她手上软剑的影儿。

「你软绵绵的,花拳绣腿,怎么能杀人?」齐怀安倚在榻上,不满地发话。

「王爷难道不喜欢奴家软绵绵吗?」她扭动着腰肢,影儿越来越小。

不一会儿,软榻上,她缩进齐怀安的怀里:「女人哪有真打打杀杀的,像个什么样子。」

齐怀安脚一蹬,她猝不及防,从榻上滚到地上,吃痛地捂着腰哀嚎。

所谓戏子,演得也不过如此,叫我这看戏的都看乏了。

一阵冷风过,混着柳絮往鼻腔里钻,我打了个喷嚏。

榻上的身子立刻直起来:「谁在外面?」

我转身要跑,齐怀安的声音又传出来:「如意?」

「不是如意!」我喊了一声,钻进小路躲入了梅花林。

身后的门应声打开,他戏谑地继续叫嚣:「那是哪来的小贼?别叫我抓着,不然准将她好好修理。」

9

夜深,我独自蜷在被窝里。

有个人,他温热的掌心覆于我的额头。

我警觉地睁开眼,迅雷之势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对准了他。

借着月色看清楚脸,我才发现,竟是齐怀安。

我手一哆嗦,匕首掉到地上,他笑起来:

「我还以为,意儿拿不动匕首呢,不想你这小白兔,也是又利爪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惊喜,仿佛我会用匕首,就又多了三分像长姐。

我红着脸侧过身,拿被子蒙住头:「王爷来做什么,是『木兰』姑娘的腰肢不够软吗?」

「听见你在屋外的动静,怕你病了,又怕你纵是没病,夜里贪凉踢被子,回头再把自己弄病了。」

「也不用王爷管。」

话一出口,我意识到失言,捂着嘴道:「什么屋外的动静?哪来的动静?」

齐怀安笑了,不由分说坐上了床,掀开我的被子就要往里面拱。

我搡他,却真是软绵绵,半分气力也没有:「莫叫新妇守空闺,去她屋里。」

「如意,你当疼疼我。」他不讲道理地抓住我一双手,「我夜里贪凉踢被子,需要人看着,别回头叫我病了。」

我咬着唇憋着笑:「那王爷,不用去修理那小贼了?」

「现在就修理。」话音未落,他一双手落上我腰窝,痒得我笑得打起滚来。

夜半,我感到身边空落落的。

望去,齐怀安独自立在床边,对着那一轮残月的方向。

「自己贪凉,谁也看不住王爷。」我坐起来,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不只是月亮,还是他的白月光,他的应如是。

「她的棺椁下个月就要回京了。」齐怀安的嗓子哽着,「不知道我有没有好福气,能讨着她的尸身,入齐家的坟。」

你怎么不问问,她想不想入你家的坟呢?

我在心里腹诽着,你拼死想护她的命,奈何她拼死上战场,也不过是为了护另一人性命罢了。

10

很快,如他所愿,长姐的棺椁回了京。

一同回来的,竟还有长姐的心上人,尹青山。

那是阔别五年后,他第一次回京。

他是抗旨而返。

多年前,尹青山违逆军令,在两国休战后,擅自孤身杀入敌营,斩杀敌军数十人,令龙颜大怒,下令他终身戍守边疆,不得回京。

如今,他冒着抗旨的死罪,也非要走上这一遭。

偏巧那日,「木兰」姑娘突发重疾,我束手无策,只好去宫外侯齐怀安。

没等到他下朝,我先等到了尹青山。

见我第一眼,这铮铮铁骨的大将,眼眶便湿了。

他慌乱着,不知是该先行礼,还是该先道贺,或者只是叙叙旧,叙叙关乎长姐的事。

后来,还是我先施了个礼:「将军的书信,我收到了。」

我凑近,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对吧?」

他颤了一下,不答我。

我自顾自笑着絮叨:「青山哥哥,你同我说说,我长姐近来吃喝还好吗,她想我吗,可有什么话托你和我说?」

尹青山还是不答我,半晌,他逼出来一句:「臣……十分挂念王妃。纵然远在千里,也求王妃,千万平安顺遂,无虑无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有吗?」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齐怀安的声:「如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