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先找到我的是白老师。

还没回到寝室，白老师选的班级负责人就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到白老师办公室和白老师谈话。

我离开的时候，后一节课的上课铃还没响起。

显然，因为我的出现，他的课堂没能继续。

「你觉得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很得意？认为我被学校处罚，事情就会有改变？天真！」

见到我，他依旧盛气凌人。

「女的不但能力不行，还性格矫情、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这是事实！你们不行就是不行，再怎么否认，事实就是事实。我尊重事实可没有错。没有错，就不会改。」

有不少女性教师，和他公用一间教室，正端坐在位置上。可他毫不避讳。

这些和他同一等级的女教师们，同样不被他放在眼里。

冷眼看着我，他甩出一张学校下发的通知。

通知单上，是学校组织职业生涯规划大赛的相关安排。

「就像这个比赛，只要我还教你班级一天，就不会让女同学参加。因为女同学没用，还只会拖后腿。就算我不教你班了，女同学参赛了，你们也只会是输得最惨的那一队。男性得到尊重是靠自己的实力，和你们女的不一样，明白吗？」

看着他那张得意的脸，我只觉得他无可救药。

自以为是、自欺欺人，他说的，分明是他自己。

「尊重？」不知道第多少次，我被气笑，「你觉得你受人尊重？」

回答我的，是他的一个点头，认真至极。

真是无可救药。

「好，那我们就来看看受人尊重的白老师会受到学校的什么处罚吧。」

他笑了，看着我的眼神依旧轻蔑，「你以为这是一件多严重的事，又以为我会受到多严重的处罚？小丫头片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看着他，我也笑了。

确实，只要学校愿意，他就只是言论不当。但有些事，我比他想到得更早。

手机被拍上桌面。屏幕上，是我的社交账号。评论里，万分热闹，留下的语句，不是破口大骂，就是义愤填膺。

而引起热议的对象，正是白老师。

一条条白老师课堂内容的录音，在我的社交平台上对外展示。

最新的那条，就是刚刚公开课的情况。

这下，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网友的公愤，被白老师对女性的歧视激起。校领导知晓这一情况的事实，也被网友得知。

这彻彻底底成了社会事件。

为了维护学校的名誉，校领导只能对白老师严加处分。

瞬间，白老师变了脸色。一张脸阴沉着，再不见得意张狂。

对比之下，我笑得格外开怀，「白老师，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一样了。你说呢？」

早期做出的行动，总也要见些成效。

10

走出办公室，一男一女和我擦身而过，脚步急切。

我没在意。直到传来争吵，我才停下脚步。

「爸！你为什么要把我报的考研班退了？钱呢？快还给我！」女孩儿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嘶吼。

她站在白老师办公桌前，年龄和我一般大，神情焦急。

身旁的男孩儿则只有初中年纪。

「你要干什么？造反吗？你的钱？我把你养大花了多少钱？你敢说你的钱！」

刚在我这儿受挫，白老师心情不妙。

此时，面对女孩儿的哭问，他脸色铁青，语气刻薄，似乎要把在我身上受的气，发泄在女孩儿身上。

「爸，那些钱是我好不容易打工攒出来的！我真的只想报个考研班，我不会去做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在我身上花的，等我工作，一定全部还给你，我保证！可是那笔钱我真的很急！今天是优惠的最后一天，错过了，我就真的报不起了！先把钱还我，好不好？」

女孩声音哽咽，红着眼眶。那卑微的姿态，几近哀求。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考什么研？让你读个本科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一个做姐姐的人，这么自私！赚到了钱不知道往家里拿，不知道帮衬弟弟！你妈也是，头发长见识短，还帮你在外面找兼职，一点都不为你弟弟打算！」

没有半分动容，白老师语气越发尖酸。

「听说你还买了个iPad？正好，给你弟，他学习要紧。还有考研班退来的那些钱，也都用来给你弟补课。」

瞬间，女孩儿傻眼了。原本满怀期待的双眼，顿时黯淡下来。

她长叹口气，沉默半晌又笑出了声。

「爸，你瞧瞧，有你在，哪里还需要我为弟弟考虑？你偏心得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筋贴补给他。老天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如愿有了儿子？真是太好笑了。」

似乎再也待不下去，她转身离开，再次和我擦身而过。

办公室里，白老师毫不在意，一叠红钞就递给了那男孩儿。

「家里穷成这样，连姐姐上学的钱都付不起？你觉得你配让姐姐叫你一声爸吗？」

可惜，男孩儿冷着脸，并不领情，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办公室里，一位女老师开口就是内涵：「咱们白老师哪里是穷啊？单纯偏心偏到北极星去了！」

11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看完这场闹剧，我只觉得可笑。

这女孩儿，我认得。

法学专业的学生，和我同届。上大学两年，她两年稳坐专业第一。她是班委，还一直在外兼职。每一件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条。

她的优秀，连我这个不同专业的人都有所耳闻。

可偏偏，她入不了白老师的眼。

或许白老师的儿子同样优秀。

可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大学。两个原本就不该被相互比较的人，被硬生生放在一起对比，还得出儿子更有出息的结论。我不能理解。

看样子，就连他的儿子也不赞同他的作为。

捏着手里职业生涯规划大赛的通知，我有了个新的想法。

攻心，是最上层的战术。

他不是看不起女性，自以为高女性一等？他不是高傲自大，认为自己受别人尊敬？

那不如，让他成为女性的手下败将，让他输给他从来看不起的人。再让他最看好的人，否认他的一切。

处分当然要有。但将他长久以来的信念粉碎，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12

网上，事件不断发酵。

很迅速地，负责处理白老师一事的领导找到了我。程老师，一个熟面孔，那节课的旁听领导之一。

「同学，老师完全理解你们遭受性别歧视的愤恨，相信受到这些处分，白老师一定会知错、改正。是吧？」

她话说得真诚，语气柔和。

可惜，白老师能知错改正是笑话。

通报批评、记过处分和调离授课岗位，这样的处分，在我看来，又太轻微。

学校这样的态度，我不满意。

并不多说，打开手机，我先放了段录音，是那日白老师找我去办公室约谈的，同样被放在网上。

毕竟，事情没有结束，有白老师的地方，就有录音。

可惜，程老师没去听。但没关系，现在，我放给她听。

录音播放结束，程老师神情暗沉。

前一秒，她还表达对白老师后续改变的信任，后一秒，就被打了脸。

「程老师，白老师会不会知错改正，录音里体现得很清楚。你说的处分方案，我不满意。开除处分，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结果。」

我把话说得直截了当。

「您不如去网上听听那些录音，切身感受感受。那样的心灵伤害，不可弥补。总有学生在这方面格外敏感，您能保证这样的学生，白老师遇不到，我们学校没有，能保证之后不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我语气庄重、神情严肃。

「程老师，真正严惩白老师，不仅保护了学生，也保护了学校。我们学校向来公正严明，我相信，这件事，学校会严厉公正对待。您说呢？」

低着头，程老师沉默了半晌，「好，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对白老师的处分，我们会尽快公布落实。」

这个回答，几乎昭示了最终结果。我的心，勉强安定下来。

我相信程老师。那堂课上，她看向白老师时严厉的眼神不能作假。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希望，白老师的处分能在职业生涯规划大赛后执行。」

得到想要的回复，是时候提出我的小小要求。

毕竟，我还有别的计划。

13

开展职业生涯规划大赛的通知，很快在班级群下发。

而课堂上，白老师提及比赛，说辞依旧不让我失望。

「职业生涯规划大赛，班上想报名的自己组好队来找我，由我担任指导老师，不过仅限男同学。这次的比赛很正式，要写很完善的规划书，女同学做不来的，不用浪费时间。」

现在的他，不带任何伪装，连从前表面和善的笑容都彻底消失，刻意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挑衅。

可谁说，我们的指导老师只能是他？

他不知道，这场比赛，我注定参加。团队人选早已敲定，指导老师也已经联系。更不知道，我早找上了他的女儿，白盼儿。

14

那天，法学班上着课，我在教室外等着。

下课铃响，白盼儿踏出教室，神色匆忙。她没有放弃，依旧忙于兼职，为自己的考研计划做准备。

原本，她没打算和我交谈。

「我是你爸的学生，造成你爸因为涉嫌性别歧视要被调查的那个。」

直到我的一句话，让她停下脚步。

「职业生涯大赛，我想组个女生队，和你爸一较高下。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如果可以，顺带拉上你的弟弟做个外援。大赛最高奖金，三万元。我觉得，我们可以。」

长期遭受着贬低和不公平待遇，毫无悬念，她答应了。

而她的弟弟，早看不惯白老师的行径，顺利成为我的外援。

白老师何其失败。

我设法让他接受调查，可能背负处分，可他的一对子女，却站在了我这一边。

这场比赛，他没有赢面。最先，他就输了人心。

15

经过讨论，我们决定以我的专业为立足点，进行职业生涯规划书的部署。

团队里，每个人都干劲十足。

指导老师是上次在办公室开口内涵白老师的那位。她和白老师共事多年，俩人却从不对付。

知道我们的目标是白老师，她一身冲劲，向我们保证，一定会比白老师做得强。

还有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无论男女，总也来提些建议，给些看法。

整间办公室，老师不多，五六位的样子，竟是个个不喜白老师的言行。

有了他们，我事半功倍。

白盼儿不和我同专业，但找起资料，迅速又精确。

她的弟弟年纪小，但想法新颖，总能提出新鲜的想法，完善整个框架。

我还见到了师母，白老师的老婆。

一个有才，但被白老师禁锢在家庭里，不断被贬低的女人。

她提的建议，专业、缜密。

再加上我和我的室友，两个对本专业有一定了解的人。

一切进行得完美又顺利。

很快，职业生涯规划书的雏形显现。指导老师评阅，给出修改意见，我们再反复修改。

一周时间，万字左右的职业生涯规划书就完成了。

从五个大的方面进行阐述，内容详细、结构周全。

这份作品，我很满意。

16

我参赛的消息，很快被白老师得知。课堂上，他对我冷嘲热讽。

「有些同学，很愚蠢！找了别的老师参加比赛，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团队阵容，一个个都没有自知之明，还真以为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和男同学竞争，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讲台下，看着他，我笑了。

聪明如他，却猜不到他的一对儿女会在我的阵容之中。

他吃了录音的亏，说起话来，却依旧毫不收敛。

似乎还不痛快，他继续开口。

「还很天真！以为想办法告个状，搞点事情，学校就会把我怎么样。结果呢？有人找我麻烦吗？我不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距离那场公开课，已经过去两周，程老师那边，毫无消息。

白老师误会了，以为这预示着风平浪静，却不知道，这是学校采纳了我的建议和要求。

这次，天真的是他。

我笑着，开了口：「老师，不如我们比一比？看看，这场比赛究竟谁能赢。」

这，算是正式宣战。

17

将职业生涯规划书提交，顺利通过院级初赛，挺过校级复赛。终于，决赛来临。

台下，候着场，我和白老师冷冷对视。

他原本带着不屑的神情，在看到白盼儿的瞬间，更夹杂了几分厌恶。

「你和她混在一起？丢人现眼的东西！」然后，他转头看向我，「不知道谁给你们放水，让你们进入决赛。但决赛可没那么简单，你们不会那么好运。」

「是吗？那我们等着瞧。」

确实，决赛要复杂许多。制作PPT，进行规划书展示，进行职场模拟，还有现场答辩。

临近期末，各门课程的复习撞上决赛的开展，压力很大。

但团队里每个人都万分坚定。为了这场比赛，我们已经全力以赴。

规划书的质量，我有信心。

况且，我还有个秘密武器没有出现。

18

白老师的团队，中规中矩，并不出彩。

等我的团队上台展示，全程，白老师神情轻蔑。但台下的掌声，评委的笑容，昭示了一切。只不过承认女性优秀，对他而言，太难。

台上的一切，顺利且完美。

最后的结果也毫无意外。第一名，被我和成员们收入囊中。

公布结果时，白老师不屑地笑出了声。

「毫无含金量的比赛，不专业的评委。」他这样评价。

可变化，就是来得那么突然。

在我和成员们上台领取证书的瞬间，他变了脸色，先是震惊，再是愤怒。

因为一同上台、站在我身旁的，还有他的儿子。

拿着话筒，我笑着，对上白老师愤怒的目光。

「其实，我们团队很特殊。团队里的这一对姐弟，是我们学校白老师的子女。正好，这次白老师带领了另一支队伍参加比赛。」

主持人一听，来了兴致。

「那这是赢了自己父亲啊！那姐姐可以回答一下吗？当初为什么参加了比赛，却没有让自己父亲担任指导老师呢，是想锻炼自己吗？」

「那倒不是，是因为他觉得女性能力低下，只会拖后腿，不让女生参加。」

和我对视一眼，白盼儿满眼坚定。

「原本我不打算参加的，是他逼的。因为，我辛苦打工为报考研班攒下的钱被他抢走了，说是弟弟一个初中生的学习比我重要，要贴补他。为了奖金，我才来的。」

这番回答，和所有人想象中，都不一样。

一时间，主持人懵了，台下的观众傻眼了。

几秒的沉寂过后，一片议论纷纷。

校级的比赛，观众不少，来自各学院、各班级。这次，白老师真的可以声名远扬。

台上，主持人已经不知所措。

于是，我开了口：「那弟弟呢？弟弟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看法？」

「晏清！白盼儿无所谓，但是你哄骗带坏我儿子，我不会放过你！」白老师怒火中烧，冲我吼着，已经顾不得场合。

而这一吼，似乎印证了什么。观众们议论得更加热烈。

「嘘！」我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听你儿子说。正好，你猜猜，这些话，究竟是我哄骗他说的，还是他自己提议要说的。」

听了我的话，他越发焦躁，坐立不安。

「我爸，自私自利，不配当父亲。」

他的儿子，开口就是王炸。

「他不尊重妈妈，不尊重姐姐，也不尊重我。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家里每个人都要对他唯命是从，外面每个人都敬重他。但是其实，每个人都讨厌他。如果可以选，我想换个爸爸。」

19

「晏清！学校都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没有对我进行任何处罚，你敢在我儿子面前混淆是非！」

白老师冲到我身前，指着我的鼻子骂。而他的儿子，挡在我身前。

恰在此时，程老师的消息发来，班群里也下发了处分通报。

真是好巧不巧，正正好。

「是吗？有没有可能，你在刚刚，因为歧视女性学生、言行不当，被学校开除了？」

我笑着，晃着手机屏幕，「开除处分」四个大字被展示着。

半信半疑，白老师掏出手机。瞬间，面如土色。

「你以为，学校瞎，我们瞎，你儿子也瞎？孰是孰非，他看得清楚着呢！你不尊重他的母亲，怎么能得到他的尊重？你又以为，男同学们尊重你？回头看看你带领的那几个男孩子吧，看看他们看你的眼神。」

那几名男孩子，一个个，眼里都是不屑，一如白老师看我时的模样。

我向前靠近他几步，「你现在收拾收拾东西回家，怕是见不到师母了，能看到的应该只有两份离婚协议书。」

「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不过是告诉师母，有你这样的父亲，很可能会把你儿子引入歧途而已。」

白老师反应了半晌，缓缓看向身旁他的儿女，「你们知道？」

白盼儿一言不发。

他的儿子却是开了口：「我早就决定了，我要跟妈妈。」

他们当然知道。让母亲摆脱父亲，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心愿。

这次，师母能下定决心。

除了早有这样的心思，最重要的，便是他们的劝说。

其中，我的作用，微乎其微。

「人，要互相尊重。你不尊重别人，贬低别人，就该付出代价。活这么久，你没能学会的，现在，我们教你。希望这次，你能学会。哦，对了。你团队的那份规划书，有一处很明显的专业性错误。你没发现？看来，你的学术能力，很一般啊！我一个本科没毕业的学生，都比你强。白老师，女性从来不比男性弱，更不低人一等。」

说完，我后退几步，重新挂上笑颜。

「白老师，我祝你离开学校后，前程似锦！」

是祝福，不是讽刺。

他已经受到惩罚，只要能改变，我愿意祝福。但如果他一成不变，不用我诅咒，或做什么，他都逃不开今天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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