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错爱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今天是2020年4月2日,
37楼的夜晚寂静无声。
突然从隔壁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漂浮在空气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她说,[现在是2017年4月2日,我叫刘美子]
1
将最后一碟CD插入书架间隙,从中午持续到现在的搬家工作告一段落。
我端起书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床边的闹钟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2020年4月1日。
窗外升起半弦月。
搬来这家叫和合庄的公寓,是前天做出的决定。说起来它与其他公寓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在一个大鞋盒中做了几个隔断——它原本是个大平层。
或许是因为这个颇具古风的名字,或许是因为楼下的花圃让我有种莫名的既视感,总之我一眼就相中了它。
这是个一居室的房间,我的单人床就摆在书架的旁边,冲了个凉之后,我在床上躺下,忽然感到一阵燥热。抬头看,空调在我头顶马力全开。
在晚上十一点喝完一整杯咖啡,不算什么好主意。
我盖着毛巾毯翻来覆去睡不着,又重新打开灯,随手拿起了一本名叫《解忧杂货店》的书,内容大概讲的是不同时代的人,通过可以穿越时空的信件,沟通交流解决烦恼的故事。
这本书我已看过很多次,基本可以做到看上一页就能复述出下一页的内容。
我随手翻了几下,但心中实在燥郁静不下心,便又把书放在一旁,关了灯躺下。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瞪了半天,然后掀开身上的毛巾毯,翻了个身,将背脊贴在床沿的墙壁上,享受着金属的凉意。
这是一面中空的铝合金夹板隔断,用手指敲击的话能听见「咚咚咚」的回音。
虽然一度怀疑过它的隔音效果,但房屋代理人告诉我,隔壁并没有住人。
凉意很快抚平了我心中的躁动,白天劳动过后的疲累也慢慢浮现出来。
注视着床头柜上电子闹钟的绿色荧光,我逐渐摆脱了咖啡因的影响。半梦半醒之间,那个声音响起了。
「咚……咚咚。」
先是一声轻响,然后接连两声。这种富有节奏的声音连续重复几次之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身处梦中——有人在敲击我背后的隔断。
住在隔壁的人也睡不着吗?我睁开眼睛。隔着窗户我看见外面的景色,37楼的高空只能看见虚无,窗帘在微风的作用下轻轻飘舞。
不对!我睡前不是把窗户关上了吗?
转而我意识到另一个恐怖的事实,房屋代理人曾经对我信誓旦旦地拍板,隔壁这间屋子由于常年漏水的原因,已经闲置了好几年。既然那里没有邻居,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声音仍在持续着,「咚……咚咚……」
我确信这是敲击墙壁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和我一墙之隔的屋子里,轻叩着这面弱不禁风的隔断。我感觉到右侧小腿的肌肉正在缓慢地收束,从小到大,每当我紧张的时候,它都会抽筋。
那个声音唤起了我身体里沉睡的咖啡因,和它一起捶打着我的心脏。我越来越热了,可我不敢翻身。我以这种奇怪的姿势俯贴在床垫上,忍受着小腿处传来的疼痛。
忽然,敲击声停止了。
我的心跳也几近停止。
或许金属隔断会突然被打碎,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会将我活活撕碎。
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有我的头顶上方会悬浮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
我被自己的想象折磨。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了!
就像那种,人快要死之前做了一下电击心脏复苏一样,我意识回笼的瞬间,冷汗已经浸湿了床单。
那个女人的声音说的是,「有人在吗?」
声音离得我很近,现在看来,这个隔板不能用隔音差来形容,它几乎不具备隔音功能。
有人住在那边吗?难道租房的人骗了我?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我浑身的肌肉松弛下来,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人就好。
「吓死我了。」我余惊未消地感叹道。
说完这句话以后,对面并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又过了大约半分钟,她说:「抱歉打扰到你,我睡不着。」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又产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觉得方才的想象对一位独居的女孩略显粗鲁,于是我安慰道,「没事,我也睡不着。」
我看着床头的闹钟,这次她的回复在二十七秒之后,「我很孤独。」她说。
一般人会对刚认识的人说「我很孤独」这种话吗?她的回复让我有些惊讶。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为什……」我的话还没说完,被她的话打断了。
「每天早上,我都坐七点半的777路公交车上班。这班巴士我坐了一年半,我记得这趟公交车上每一个旅客的脸,却没有和他们任何人说过话。我很久没有和别人聊过天了。」
在租房之前,我曾经了解过和合庄所在的小区。这个小区地处城市边缘,地铁两年前才通至这里,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选择租下这套房子。既然有地铁,她为什么会坐公交车呢?
而且,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总让我觉得很熟悉。像在哪里听过似的,一种我认为很好听的声音。
「你是谁?」我的声音还没落地,对面的声音响起,「你也……很孤独吧。」
我也……很孤独吗?
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她每次说话的间隔都在半分钟到一分钟左右,一旦超过这段时间,无论我有没有作答,她都会再次开口。这是为什么呢?
或许她说得没有错,就拿我不知道怎么和女孩聊天这一点来看,我也是个孤独的人吧。我给自己十秒钟犹豫的时间,「我叫张一,很高兴认识你。」
「晚安。」她说。
那天晚上她再也没有说过话。我一直在等她。
2
「应该说是违和感吧。」
从电梯口走出来,我一头撞上前台的笑脸,她那副微笑看起来就像是长在脸上似的。
我朝她点点头,她打量了我两眼,视线又往我身后的电梯里绕了两圈,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电梯里面,金属墙壁的反光映射出我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帅气。
我自得地点点头,转眼对上了和我一同走出电梯的男人。
他是我在这家公司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同事,名字叫张天行,说起来还是我的本家。
不同于大部分被生活摧残成现实主义的社畜,他一直保持着对神秘事物的向往和热情,脑子里总是装着些怪力乱神的点子。
甚至会疯狂到把看过的电影设定代入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
比如看了《盗梦空间》,他就会怀疑自己处在被催眠的梦境中;又比如看了《楚门的世界》,他就会猜测某天行迹反常的同事是不是不小心露馅的演员。
诸如此类,用别人的话来说,他是有些疯疯癫癫的。久而久之,愿意搭理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过他倒是乐得于此。
正巧我在公司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一来二去,我们两个变成了对方固定的聊天搭档。
昨晚发生的事情,也被我完完整整描述出来,用来和他商量。
「她和我的对话充满违和感,比如我对她说『我叫张一,很高兴认识你。』。她怎么也应该回一句自我介绍吧,可她就这样『晚安。』了。」
「也许她只是突然对你丧失了兴趣,你这句自我介绍也太low了。」张天行的话一下把我的心拎到嗓子眼,我竟然会为这事而紧张。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着公司天花板中传来的歌声。
「放点别的吧。」他走向前台柜,对后面的女孩说,女孩还是挂着微笑,往后退了两步。
他自顾自地操作起电脑,切到另一首歌。前奏响了几秒,他直接拉到副歌的位置。
「想见你好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扬声器中传来一个略带港台腔的男声。张天行走回我身边,「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歌。」
「我没听过。」
「所以说,女孩才会对你丧失兴趣嘛。」他换了个语气,「这是一个电视剧的主题曲,讲的是平行世界的爱情故事。」
「平行世界?这个梗都要被用烂了哥们儿。」
张天行似乎因为我的话而感到被冒犯,他说话变得有点急,「但你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大热门设定,只要运用得好,很大概率会诞生一个高质量作品。」
我笑了一下,没接话。
张天行继续锲而不舍,「你看过这个吗?」
他把亮着的手机屏递到我面前,是一张海报,上方是用电波联系起来的两个男人的脸,下方这写着电影的名字——《黑洞频率》。
「看过。」我在前台按下指纹打卡,赞同地点点头,「是个好作品。」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男子通过老式无线电和30年前死去的父亲对话,继而想借此避免父亲意外死亡的故事。
就是以平行世界为设定创作的,主角利用穿越时空的对话,改写了历史。
张天行还在一路讲着他对平行时空的见解。
我默默听着,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顺手打开电脑,昨天没处理完的文档还挂在屏幕上。
我的工作是职业编辑,说好听点是编辑,说得不好听,就是个错别字和语病处理工。天知道这些作者是怎么写小说的,有些人连的地得都分不清。
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张天行突然用力拍了下手掌,我被吓了一跳,转动椅子看向他。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两个眼睛灼灼发亮,他双手撑在我的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房产中介没有骗你,你的隔壁确实没有住人?」
「怎么可能?」我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不可能是梦,也不是幻觉。我打开手机上的录音软件,给张天行再次播放,「我录下来了,她的声音。」
这是我的个人癖好,我有收集白噪音的习惯。我手机上的录音软件是默认全天开启的,恰好录下了我和她的那场对话。
「每天早上,我都坐七点半的777路公交车上班……」我按下暂停键,对张天行说,「她是真实存在的,你也能听见不是吗?」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也相信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在想的是,有没有可能,她和你并没有身处在同一个时空?」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毫不犹豫道,「平行世界。」
「但那些只存在于小说、电影……」我下意识反驳着。
心底惯性感叹着,他还真是活在当下,转眼就把刚刚说的电影套进了我昨晚的事情中。
「不是的。」他打断我。
「听过你们的对话之后,我发现了一处值得推敲的地方。」他说,「你以为她是个怪人,她不懂礼貌,可是如果她压根听不到你的声音呢?
这样想的话,就能说得通了吧,这是一场单向的对话,你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她听不到你的。」
是啊,单向对话!她每次说话的间隔都不会超过一分钟,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即使打断我的话,她也会再度开口。我以为她只是急着说话,却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果她听不到我的声音呢?
「我了解过这方面的传闻,许多人都声称自己曾经接收过『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信号』。
在关于这类接触的猜想中,科学家将他们听到的声音理解为一种类似于电波的信号,而在某个恰当的条件下,某种事物成为了信号的媒介,于是他们得以听到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声音。」
我忽然想到那堵铝合金隔断,他所说的媒介,难道是它吗?就像《黑洞频率》中的老式无线电,连接起了不同时空的两个人。
我又去看张天行,他滑动着手机,似乎在查阅什么东西。
他眉头紧锁着,看起来异常的认真,像是十分笃定自己方才的猜测是正确的,并对此怀有十足的热情。
这就是我能和张天行成为朋友的理由,他是这样天马行空的人,我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和我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有些话你对一些人说,他们会以为你是神经病,但另一些人会说:「你是个天才。」
「你是个天才!」我赞叹道,可能就在此时,我的心已经慢慢偏向了他。
我又问道,「必须得是平行时空吗?」
「也有可能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声音啊,在其他地区生活着的人。」我补充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在我潜意识里,我不愿意相信她生活在我接触不到的世界中。我想要接触她。
难道我爱上她了,就凭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我也太肤浅了吧。
「不是的。」他对我举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张地图,「每天早上七点半,777路都会经过你家小区门口的公交站。」
这句话像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没可能这么巧,她就住在我隔壁,在另一个世界中。
很快我想到另一个问题,「那按照平行时空的说法,她有没有可能听到我的声音?」
「有可能,但几率很小。在目前被统计的事例中,只有不到3%的人声称自己和另一个时空的人产生了双向交流。即使有,时间也很短暂,那就像是一个短时间开放的通道,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关上。」
我想问问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3
下班之后,我和张天行在公司楼下吃了碗牛肉面,便急匆匆地赶回家。
我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法,毕竟我还没疯。
在我还没被他的异想天开完全感染之前,我打算敲开我旁边的那个房间,亲眼确认那个女孩在不在。
从电梯口走进大门之后,是一条狭窄的门廊,这条门廊后有四个被分隔开的单间,我住在左手第一间,她在左二。我在自己的房门口驻足一阵,走向她的房间。
我伸手握住房门上的圆形把手,它纹丝不动,这扇门被锁上了——它当然被锁上了。我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三声,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忽然,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他背着帆布制的双肩包,看起来也是刚下班回家的上班族。我搪塞道:「我是刚搬来的,昨天隔壁有点吵,我想提醒一下她。」
「有点吵?」他狐疑道,「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没听说这间屋被租出去了啊?」我侧过身子,让他通过走廊,他在左手边的第三间屋前停下,掏出钥匙,「这屋子漏水啊,房东没给你说过吗?」
「这里面……真的没有住人?」我忽然感觉有些渴。
「这房子是真的烂,你的房间会停电吗?」他忽然换了个话题,「据说这屋子的布电也有问题,经常出现电压不稳的情况。
我在这住了一年,保险丝烧坏了好几根。」我没有兴趣听他接着说下去,草草敷衍几句便离开了。
我的心中乱成一团,脑海中全是问号。
这个房间真的没有住人?那昨晚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孩真的不存在于这个时空?张天行所说的平行世界或许是真的?
那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当最后一个问句出现在我脑海中时,我又被暗暗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女孩怀有极为特殊的好奇心。
像是本能一样,我想认识她、想见她。
这真的好奇怪,像个患有过度妄想症的精神病。
但我还是……好想见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从书架上取下一碟CD。CD的标签纸上写着日期和内容,属于内容的那一栏空着,看起来像是平凡的一天。我将CD插入连着光驱的音箱,在床上一头栽倒。
短暂的空白音之后,响起的是我自己的声音,「今天下班吃什么?」周围有嘈杂的环境音,应该是在公司。不用想也知道我在和谁说话,在公司我只有张天行一个朋友。我只和他说话。
张天行没有回答,我的声音再次响起,「好,那就吃沙县吧。」
我从床上站起,按下音箱的关闭键。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我都会播放这些CD,可今天它似乎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我回到床上,双手枕着脑袋,窗外的夕阳正在抛洒最后一丝余光,我暗自祈祷夜幕降临。
今天晚上,她还会来吗?
我似乎睡了一觉,又好像没有睡着,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看向旁边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1:30。这么说来,昨天的声音也是在这个时间出现的。
敲墙的声音只响了两次,她开口了,「你在吗?」
「我在。」我迫不及待地回复。明知道她听不见。
「我叫刘美子,文刀刘,美好的美,疯子的子。」隔着墙,她原本就轻的声线显得更加飘忽不定,像是随时都会飞走的柳絮。「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我动了动嘴型,也小声地跟了一句,「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她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今天是2017年4月2日,昨天是愚人节,张国荣的祭日,今天却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你不觉得很奇妙吗?明明紧挨在一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天。」
等等,2017年4月2日?几乎在刹那之间,我想到一种令我血脉偾张的可能性。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紧闭的窗户,37楼的滚滚热风扑面而来,在她下次开口之前,我有半分钟的时间,在这半分钟里,我要理清我的思绪。
在张天行的描述中,他提到了「时空」这两个字。他从777路公交车的线索展开推理,得到了平行世界的推测,在他的推测中,我和刘美子的状况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交错。
但时空的含义不止于这一层,在当时我已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时间和空间是构成世界的两条坐标轴,将它们分别看待,可以得到以下几种可能:
1。如同张天行所说,我和刘美子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的同一条时间线上。
2。我和刘美子身处同一个世界的同一条时间线上,但是她并不住在我隔壁,而是在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这也是当时被张天行推翻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