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我不需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
成人幼儿园:8个暖心疗愈故事,拥抱内心的小孩
马莉是公司的开心果。同事评价她说:「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
作为公司行政部门的员工,每年领导都物尽其用,把各种节庆的活动策划交给她。她的鬼点子多得很,总是能想出许许多多有趣的新花样来。各种团建和聚餐,只要有了她,绝对笑声不断,气氛永远不会冷场。
一天下班后,几个要好的同事说好了要一起去唱歌。马莉当然要去,她正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时,却听到别的同事在窃窃私语说:「听说行政部的李经理要走了,领导已经跟小高谈过了,把她提上去接李经理的办儿。」
马莉只觉得晴天霹雳。
公司里没有人不喜欢她。当她从前还只是个小前台的时候,每个人从她跟前过,都要跟她说笑几句。正因如此,她很快就从前台转到了办公室里,又很快就从行政专员升到了行政主管。领导也喜欢她,就连开例会时也总要逗逗她。大家都说,照她这个升职的速度,下一任的行政部经理就非她莫属了。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难道她忽略了谁的心情,让人家在领导面前吹阴风了?难道她把领导讨好得还不够好,领导心里对她有什么意见?
这天的聚餐,她心不在焉,但脸上还是笑着,身上还是活泼爱闹,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可心情烦闷时,人特别容易喝醉。马莉就如此喝得烂醉如泥。
她在公司有一位至交好友,这女孩儿掏出她的手机来联系她的男朋友来接她。谁不知道马莉有一位在一起快十年还如胶似漆比初恋还腻歪的男友?可她打开了马莉的手机,却看到她的男友小风发来了一条微信:「咱们分手吧。」
女孩很为马莉抱不平,等到小风来接马莉的时候,对着小风一顿嚷嚷:「我们马莉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可爱,脾气又这么好,不管碰见什么事连大声都不会!你究竟哪里不满意了?」
小风吃了一惊:「真的?你没见过她发火?」
小风和马莉从大学时就在一起了。她长得漂亮,人又开朗活泼。稍稍相处就熟了。她就像可爱的小动物,又想古灵精怪的小妖精。跟她在一起时,从来不会烦闷。但小风爱她至深,却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真正把一颗赤诚的心全掏给他,是他看到了马莉的另一面——那可怜的、无助的、令人心疼得五脏六腑都要抽搐起来的另一面。
可如今他们在一起快十年了。小风知道,除了这样两面,马莉还有第三幅模样,而他这会儿才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见过。
马莉每天笑眯眯地下了班,一路和气地回到家。她一见到小风就给他一个激烈的拥抱和亲吻。可这样甜蜜的女友,却会在男友言语间「不给她面子」时,当她从他的手机里翻出跟别的女孩子有任何对话时,当他做不到像韩剧里的男主角,甜言蜜语又体贴入微时,忽然变脸,就像恶魔附体一般变成另一个人。她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咒骂、摔打。他一直包容她、想尽办法来安抚她。有时她说得太难听,言辞间攻击了人家的父母,他也很生气。最激烈时,两人把家里的盘子碗都打碎了。可和好后,她又挽着男友去买餐具,蹦蹦跳跳,亲密无间,就像一对最火热的恋人。
第二天马莉醒来时,小风已经不见了,连家里的个人用品都已经收拾带走了。他提出分手,什么理由也没有说。马莉死死地攥着手机,心想:「果然,果然!不管看得多紧,他一定还是有了新欢了。那女人究竟是谁?到底哪里比我更好?」可她给小风打了无数电话,发了一条又一条长长的微信,小风不回复一个字,连一点沟通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马莉说不出自己究竟有多痛苦。但怎么办呢?生活还得继续啊。她还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去工作,可工作上就是错误百出。想说几个笑话来活跃气氛,却不小心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弄得同事关系也僵了。
她也每天像往常一样跟妈妈视频。小风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这件事,她不敢告诉妈妈。在妈妈面前笑得十分欢畅,编造着小小的喜事。可当妈妈反复催促她把婚期定下来时,她越来越承受不住了。
挂上视频电话,她再也憋不住,哭了起来。她给小风发信息说:「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好痛苦啊,你回来抱抱我行吗?」
等了很久,小风终于回了信息。
距离分手已经半个月过去了。他说:「我想给你看个东西,行吗?」
小风发来了一段监控录下的视频。她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装下了这个摄像头。这段视频完整了拍下了他们之间的一次争吵。从频率和强度来说,只是两人日常争吵中非常普通的一次。吵架的起因是小风下班后躺在床上看小猫的视频,他特别喜欢猫。马莉瞥到他的手机屏幕,看到是一只小布偶。她说:「哎?你表妹家不就是一只布偶吗?」小风说,是呀。
这样简单的两句对话,马莉变了脸色。她逼问他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比自己亲,是不是还想回封建社会干脆跟表妹凑一对儿过日子就好了。小风起初温柔地否认了,还摸了摸马莉的头发,希望她能安静下来。但马莉越吼越疯,把他妈妈平日疼爱他表妹的蛛丝马迹一一列举出来。马莉记得这次争吵,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纠缠不休,绵绵不绝,小风最后终于受不了了,摔门离去。
他发来一条信息说:「我爱你,也心疼你,跟最初没什么区别。这个世界上也许我最疼你,我也以为自己能用无尽的爱把你治好。但真的很抱歉,我撑不住了。自己最近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了。希望你一切顺利。」
马莉没再回复他,她一直反反复复地看着那段视频。夜越来越深了,她放大来,看着自己的脸。从平静,到愤怒,到疯狂。突然,她把手机远远地扔开,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看到了自己发怒时的脸。那张脸太熟悉了,是她小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出现在她面前的面孔——那是她妈妈的面孔。
马莉病了。第二天,她没能起来去上班。这天晚上,她也没接到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第二天的深夜,妈妈拿钥匙打开了她的家门。
马莉今年已经29岁了。妈妈也上了年纪,身体诸多不好,可她把29岁的女儿从床上拖下来,一脚接一脚地揣在腰上时,实在老当益壮,仿佛回到了当年年轻又灵活的时光。
妈妈边打边骂:「你现在也学会瞒着我了?我不给人家打电话,竟然不知道你们已经分手了。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分手,究竟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家那么好的男孩子,偏偏把你给甩了,你究竟是什么烂东西?」
从小到大,每当妈妈这样发怒、暴打时,马莉总是想尽办法去安抚妈妈。她有时笑着,有时哭着,有时绞尽脑汁地说些好听的或是有趣的话。可今天,她第一次什么也没有做,她就像一块木头一样麻木地被踢打着。妈妈见她毫无反应,便嚎啕大哭起来,把自己多么疼爱她、又是多么苦,吼叫着诉说起来。听到这里,该哭了。马莉心想。可现在,她却哭不出来,自己爬起来木讷地看着妈妈。
她轻声对妈妈说:「妈妈,我好像病了。」
妈妈却没有听到,或是假装没有听到。她不停地哭着,叫着。马莉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使她感到强烈的疼痛。于是,她夺门而出。没有带钱,也没有带手机。她恍惚地在路上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小风的妈妈家门口。敲了门,那位阿姨披了衣服开了门,这时,马莉才清醒过来。她连连道歉,但阿姨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她说:「快进来吧,小风在呢。」
已经分了手,她又这样不要脸地在这个时间跑到人家家里。小风把自己的棉家居服披在她的身上,轻声问她怎么了。
「我妈妈来我家了。」她苦笑着说。
「……她又打你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告诉她咱们分手的事,我以为你跟她说过了呢。」
小风的妈妈让他们好好谈,自己躲回房间,两人相对坐了一阵后,马莉便开口了。「我觉得,我得去医院看看。我是不是得了神经病啊?」
「你一直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儿,」小风安慰道:「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我度过了那样的童年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听你同事说,你在公司里一直都是很快乐的人。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可是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快乐呀。」马莉轻轻地说。
她那么努力地装快乐讨好大家,为什么升职的机会却落到了别人手里呢?升职的那个人,不苟言笑,说话又直率,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啊。马莉曾经也想说好话来讨好她,她却说:「不用这样,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她实在想不清楚,精神上也疲倦极了。在小风家里借宿了一夜,第二天,小风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前男友小风是一个很温柔开朗的人。他说,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是他小时候的幼儿园老师。她那时给了他很多好的教育,使他在这一辈子里都经常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
因为父母跟老师私交也好,至今都联系挺密切,他知道老师开办了一个「成人幼儿园」,也许只有那样的老师、那样的地方能救一救这个绝望的女孩儿吧。可马莉见到蒋校长的时候,她虽然十分可亲,却说:「我们这里是可以好好再把童年过一次的地方。」
这句话使马莉感到深深的恐惧。
无论怎样,不管有多痛苦,她也不想再过一次童年了呀。
她匆匆从蒋校长那里逃了出来,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强压着惊恐接起电话,妈妈却说:「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去小风那里了?和好了没有?」
马莉答说没有和好,妈妈说:「没和好就好!那样的男人,妈妈早就看不顺眼了。他自己争气又怎么样?连事业编制稳定工作都没有!分得好,妈妈再给你介绍好男人,你不要难过!」
马莉挂掉了电话,麻木地往家里走。她知道,自己又要回到宛如西西佛斯地狱一样周而复始受难的生活中去了。
妈妈剧烈地羞辱她、殴打她,又总会突然变了脸色,显得疼爱她、理解她。可从小就这样长大的马莉又怎么会信呢?她知道,妈妈要推翻自己的话,不费吹灰之力。下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事恼了,她又会冲到她的家里来骂她连一个男人都挽留不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小风更好的男朋友了。
回到公司,同事们都挺关心她,可神色却显得有些尴尬。别人哪怕是一闪而过的尴尬或不悦马莉都能敏感地捕捉到,可她又弄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这让她惴惴不安,更端起几倍的活泼来讨好大家。临下班时,领导把她喊到办公室,说要找她谈谈。
「我知道你是个开朗的人,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大家说你病了是因为这次升职我没有提拔你,是这样吗?」
马莉忙不迭地否认,说自己只不过是着凉感冒了。领导如释重负地说:「你呀,玩心太重。总是跟同事嘻嘻哈哈的,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太好,每次给你打分,我也没法给你打高分。不过呢,机会还是有的。以后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加油干!」
马莉笑着从领导的办公室出来,可天知道,她拼命忍着两腮剧烈的颤抖。原来他一直觉得她不称职,可同事们却说像她这样讨人喜欢,经理职位势在必得。若不是她们这样说,她也不至于如此失望。
同事们都关心地望着她,可一向敏锐的马莉却从那些眼神中读出了虚构的东西。她觉得她们欺骗了她,现在装作关心,其实是在嘲笑。曾为她出头去找小风算账的女同事拉住她的手说:「领导怎么说?」
「别装了。」马莉恶狠狠地对她说。
办理辞职,对马莉的妈妈解释,给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来独处,这一切都是小风操办的。他对同事们解释说是跟自己分手才使她心情很差,对大家口出恶言。小风对马莉说:「这些同事是你很努力结交和维持的,等你病好了,她们还是你的朋友。」小风还说:「虽然我不能再继续跟你在一起,但我还是你的朋友,我会帮你把这些处理好。」马莉病是病了,心里却很清楚。小风为她做的一切使她感动极了。他说:「你愿意再去见见蒋校长吗?」
「好,是我对不起你。为了你,我愿意去好好地治疗。」
马莉进入了成人幼儿园。这里的人虽然各有各的古怪,但每个人都饱含善意。马莉答应了小风要好好的,她也确实努力地做了。来到这里、重返童年,她努力地参加着每一次课程、每一个游戏,尽力跟每个「小朋友」打成一片。她每天欢笑着、嬉闹着,就像她真正的小时候一样——那时,她也是每天努力地嬉闹着,来掩饰自己恐惧和悲哀的心。
一天,当她奋力邀请那个总是坐在电脑前面不动窝的女孩跟她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女孩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在笑什么?」
「什么…。。?」
「明明没什么好笑的,你为什么一直笑啊?」
「我这是……。在表达友好啊。」
「我不觉得友好,我觉得你非要让我跟你一起玩,而且非要让我跟你一样笑。挺不舒服的。」
马莉怔住了,她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那女孩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马莉:「你真的想跟我一起玩吗?」
「当然啊。」
「为什么?」
「大家一起玩,才能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啊。」
「不一定,我就坐在这儿不说话,也是开开心心的。你有没有试过,谁也不理,就自己呆着?」
「那……那多不好啊?别人该不高兴了!」马莉眼神里满是惊恐。
「别人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试试看,试试别再傻笑了,绷着脸。对。嘴角耷拉下来,眼睛也别眯着。」
马莉听话地耷拉下嘴角。别说,还真挺舒服。
「你看看这里的人,」女孩指着一众忙忙活活的「小朋友」:「你就像我一样,谁也不管。就这么耷拉个脸,谁也不会说你什么。你先这样过一天试试看。」
马莉愣了一会儿,问:「那我能跟你坐在一起吗?」
她适应不了一个人谁也不理,便坐在那女孩身边看了一会儿书。可她这桌子又不大舒服,不久后,马莉便挪到了角落的软垫上看书。她战战兢兢、草木皆兵,却发现,真的没有人看她。没有人因为她不活跃、不兴奋而指责她,也没有人因此就忽略她。到了下午,马莉竟然十分沉浸地读了半个小时书,这半个小时她完完全全沉浸在书里,读完了才醒过神来。
「感觉怎么样?」女孩问她。
「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特别有劲儿。」
「那是因为你休息了。从来没休息过吧?」
马莉开始学着在幼儿园期间,不想笑就不笑,有什么好笑的事情才笑。每天去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来做。所有的小朋友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每天垮着脸的女孩。一天,她问:「你每天在这里用电脑写东西,你是作家吗?」
「我是编剧。」
「真的?你都写过什么电视剧啊?说不定还有我看过的呢!」
「是写过几个电视剧。」
「哇,那当编剧一定挣得不少吧?我可真羡慕你。我以前是做行政的,工资可低了。」
女孩扭过头来看着她说:「我不想跟你谈论我的工作和我的收入,以后也请你不要再问了。」
马莉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她立刻本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让你不舒服了。都是我不好,我总是这么笨,真是什么也做不好了!」
女孩却说:「你让我不舒服,我告诉了你,我们彼此有个边界就好。可你却又道歉又自苦的,我觉得有点被绑架了。」马莉站起来喊到:「笑也不行,道歉也不行,你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怪不得谁也不跟你玩,怪不得一个朋友也没有!」
其他人听到马莉的叫声,纷纷围了过来。「我们没有不跟她玩,也是她的朋友啊。」大家对马莉说。
马莉看到大家都在「针对」她,不由得更恼恨起来。她说:「对,不是她,是我。是我上杆子一个个求着你们跟我玩,是我没朋友!」
「你干嘛这么说呢?我们也喜欢你啊,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