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觉醒来，我成了个太子妃。
而那个太子，初次得见时，发现他像极了我16岁那年暗恋的男孩儿——
自信开朗，眼里只有自己，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1
「我叫阿皖。」我低声垂眉回答。
我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太子妃，他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我从未听说的朝代——勉朝。
有时我会怀疑自己是为了逃避生活，所以大梦一场不愿醒来。
太子孟楚之是本朝嫡长子，在十岁时被立为太子，十六岁迎娶少傅之女赵皖，也就是我这个身体的主人。
我是大婚那天来到这个世界的，到今天已有十日了。
从23岁变成了16岁的女孩，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譬如现在，我给孟楚之行礼手臂都酸死了，他却站在一边慢腾腾地打量我。
「赵先生的小女儿？」
我轻声应了。
他轻轻一笑说：「身上没有先生一丝风骨。」语气中不是嘲弄，也不是玩笑话，倒像是一种科学研究得出结论的语调。
「起身吧。」
我抬眼注意到的竟然是孟楚之穿的暗紫色袍子上面的金色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皖？」他像是记不清了，试探性地叫了我名字。
「在。」
「开心点。」
人间不值得，我默默在心里接上话，这是李诞说的。
为何忽然要我开心？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脸上是挂着笑的。
可是身边的小桃像是被吓到了，急忙拉着我跪下说：「太子恕罪，太子妃并非不开心，而是刚刚睡醒还未反应过来。」
突然被拉下来跪着……还真不习惯。不过有些道理，毕竟太子妃是要给太子好脸色的。我虽然想笑，但低着头抿着嘴巴忍住了。
孟楚之伸手将我扶了起来，轻飘飘地给小桃丢下一句：「你喜欢跪就自己跪着吧。」
然后他便走了。
小桃只能可怜兮兮地说：「奴婢知错，恭送太子殿下。」
我等孟楚之走远了之后，想把小桃拉起来，她却摇了摇头。
我安抚般地看着她，「没关系的，你不是我的侍女吗，他管不着的。」
小桃带着哭腔说：「老爷让我照顾好太子妃，奴婢不能一直添麻烦。」
「你想想刚刚太子怎么说？」
「太子爱惜太子妃，刚刚是奴婢逾矩了。」
我叹了口气，这丫头这么笨，竟然还要在这偌大的宫殿中照顾我。「太子说，你喜欢跪就跪，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你不喜欢跪的时候就可以起来。」
小桃似是被我的理论惊到了，眼睛瞪得溜圆，「太子妃……」
我温柔地笑笑，摸了她的头发，让她去做点糕点来。
小桃一听要做事，稀里糊涂地就起来了。
糕点做好端上来的时候，忽然感叹了一句：「小姐嫁入东宫后，好像忽然长大了一样。」
2
孟楚之这几日常常来我宫里闲聊，偶尔会抛出个话题：「春夏秋冬，你喜欢哪个季节？」
「明年这个时候臣妾再回答殿下。」至少要等我在这里尝遍四季吧。
孟楚之哦了一声，手托着腮看我，「先生之前还拜托我说，如果你有些任性的话，让我多担待些，可是我之前一直都没来看你，你也不恼，好奇怪。」
「殿下希望我任性些？」
「嗯……是也不是。」
「如果我任性些，殿下可会护着我？」
「当然，只要你不伤人，不欺君，不欺我。」
我眉眼弯弯地回答：「好。」我一直知道任性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在我之前的生活里，几乎绝迹，所以我开始认真思考怎么把握好任性的度。
等发呆回过神之后，发现孟楚之依旧盯着我。
我也把手搭在桌子上托腮，偏头看他，「殿下似乎对我很好奇？」
「我有一种你和我脾性相投的感觉。」
「比如？」
孟楚之敲了敲桌子，示意倒茶，慢条斯理地说：「想跪就跪。」
我明显感觉到小桃倒茶的手抖了一抖，应该是吓坏了，我用袖子挡住脸笑了出来，这是我以前养成的习惯。
「我还特地找了些许问题想多和你聊聊，但你总是接不下去。比如前天我问你喜欢看什么书，你说不知道。还有那次问你会不会下棋，你说不会。」孟楚之无奈地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委屈。
我哦了一声，原来天天找我是因为这个啊，孟楚之在这宫里也是寂寞的吧。要是知道我就是玩文字游戏，故意钻空子的，他会不会生气？
最后他总结了一句：「还是你比较有趣，那些人都太死板了。」
我点点头，对这句话很是认可，这里的人都挺死板的。
他有点苦恼地问：「你真的不会下棋？」
我轻声答：「真的不会。」
「那本太子只能抽时间教你咯。」
我睁大眼睛表示惊讶，然后缓缓点头，抿着嘴笑着说：「好啊。」
「阿皖，喜欢一个人需要付出的太多了，所以我们做朋友吧。」
这句话对十六岁的小姑娘真是冰冷又绝情呀。
真可惜我不是。
「好啊。」我心里又开始重新计算任性的度了，毕竟朋友和爱人是不一样的，朋友间重要的是平等，不是偏爱。
3
少年鲜衣怒马，又是人中之龙。
我到训练场找孟楚之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穿桃色裙子的女孩在一旁为他欢呼喝彩。
孟楚之可真准，开弓到射箭从容不迫，正中靶心。
我能隐隐约约看到衣料下面藏着的坚实的手臂。
「哇，表哥好厉害。」
想来这个女孩就是姜皇后兄长，也就是镇国大将军家最受宠的孩子了，一看就是被保护着长大的，天真、热烈、无所畏惧。像她这样的人，无条件地招人疼爱吧，明明都拥有了太阳，可是星星还忍不住靠近。
「阿皖，你来了。」他和我打招呼时，姜洛才发现我站在这里，她没行礼，反而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
「表哥！你不是答应帮我报仇吗！」
「报仇？」我看向孟楚之。
孟楚之轻轻皱了皱眉，眼神无处安放。
「对！你上次抢我绸缎的事儿我可还记着呢。」
「哇，幼稚死咯。所以殿下十天没理我是因为这个？」
姜洛：「我让他不理你的！表哥对我可好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殿下是因为有喜欢的姑娘，所以故意冷落我。」
孟楚之尴尬地笑笑，「怎么会，我只能喜欢阿皖。」
姜洛看我俩一来一往地讲话，都没有人理她，又听见「我只能喜欢阿皖」之后，眼眶变得红红的。
看姜洛哭着跑掉的时候，我心想：又是一个笨姑娘，只能喜欢和喜欢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4
「咳咳。」
我不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照常起身走流程，弯下身子行礼，「见过太子。」
「坐下吧。」
「我听说最近我的太子妃在学刺绣，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境界了？」
「不会啊，我只会思念殿下到茶不思、饭不想。」说完，我心想完了，有点皮了，这话都能说出口。
我脸有些泛红，孟楚之哑然失笑。
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吐槽我了，明明是我说出来的话，还第一个不好意思。
他逗我说：「我身上缺个香囊。」
我不解，「啊？」
「女子学刺绣，学成后第一件成品是要送给夫君的，阿皖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有点慌了，怕暴露点什么，赶紧扭过头问小桃，「我应该知道吗？」
小桃憋着笑说：「太子妃第一次接触刺绣，不知道是正常的。」
「那有人送过殿下香囊吗？」
「这得分情况，乔装出宫的时候，倒是被不少姑娘强行塞在怀里过。」
我被他逗笑了，「哎，她们必定不是为你做的，只不过瞧殿下好看，随手塞给你罢了。」
我拿起桌上的针线说：「我瞧殿下也好看，可惜我手中也没有香囊，看来我要赶紧做一个了。」
不知道戳中了孟楚之哪一点，他都笑出声了，整个房间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他用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我不是随便收香囊的人，除非你做得好看。」
「阿皖，我今天是来和你一起吃晚饭的。」
我抬起头说：「小桃，你快去准备一下。」
孟楚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手里的东西。
我乖乖答应说：「好，我放下啦。」
「你倒是很容易对一件事情着迷。」
「是。我挺喜欢的。」我以前可没有大把的时间做这些闲事，每天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摆脱焦虑，忙着摆脱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殿下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感到自由。」
孟楚之目光转向别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声音淡淡的，还有些嘲讽的意味：「我第一次听有人这么说。」
他问：「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我忽然被问住了，静默了半天才回答：「我不知道。」
我垂下头，「我现在只是觉得，能和殿下每天说说话，能做我喜欢的事情，很简单，很开心……」
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
我忽然想起，曾经年少时从未觉得，囿于四墙天地是自由。
孟楚之看我迷茫的神情，又恢复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先吃饭，喂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5
没多长时间，姜洛收拾好心情之后，特地来「拜访」了我。
说了一些话，听起来似乎是毫无关联，东拼西凑。
「不要以为嫁入东宫之后，我就会礼让你。你总是喜欢和我抢东西，连表哥你都……」
「希望你记住，早些年你父亲是受了我爹爹的提携，才有了如今的荣耀。」
「表哥从小就宠着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会送给我。」
「别忘了，你那个无能的哥哥，也是我爹爹救了他一命。」
……
她说了很多，我突然心中起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嫁入东宫的是我？
从姜洛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喜欢孟楚之。孟楚之只是把她当妹妹的话，也不至于拒绝这门亲事，除非他有喜欢的人，当然如果有的话，就更不会是我了。
何况这个时代也不在意这种表兄妹关系的姻亲。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我感觉有点头疼，姜洛才十四岁，在我眼里，只是个小孩子罢了，所以她无论怎么闹，说了什么话，我都左耳进右耳出，都已经这样容忍了，难道还配合她的表演吗……
不过吵架怎么吵啊？还真不是很会，不行就试试吧。
我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了句：「你够了没有！」
姜洛好像被吓到了，要反驳结果还磕巴了：「你……我没有！」
我从座椅上站起来，比姜洛高出一头，身高上有绝对的优势，我笑着说：「你喜欢太子。」
姜洛抬着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对！既然你说了，那我只能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的位置的。」
我看见姜洛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问：「你是不是一直很怕我，我以前是不是总欺负你啊？」
「才没有。」
哦，看来是有，明显就是有点怕我，看来原本的赵皖不仅任性还跋扈。
刚想不逗姜洛了的时候，她小身子摇摇欲坠，我赶紧上前去扶就被孟楚之推开了，一个不小心我就摔在地上了。
我先是手，然后是后背着地，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他来得可真巧，然后才想到真疼啊。
小桃赶紧上来扶我。
我被小桃扶到屋子里检查伤势，她去找太医的时候，孟楚之一脸怒气地进来，他几乎是撞开门的。
他看见我之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一下问：「你刚刚和姜洛都说了什么？」
「她喜欢你。」
他的声音几乎高了一倍：「我问的是你说了什么。」
我看着孟楚之的眼睛笑了，「看来你知道。」
知道还放任着这种感情蔓延。
孟楚之叹了口气，「她早晚会有真正喜欢的人。」
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背过身子做出了最后的判决，淡淡地说：「算了，以后你避开她。」
「如果她依旧出现在我宫里，是不是我要离开呢。」
「我不会让她再来这里，但是其他地方就辛苦你了。」说完他就走了，头也没回。
小桃回来之后，我问了问关于姜洛的事情。
小桃和我解释：「姜洛小姐她自小就得了一种病，太医们不知根本，只知道姜洛小姐情绪激动会晕倒。」小桃停顿了一下说，「殿下今天只是一时心急。」
「嗯，我知道。」
为了逗她，为了好玩，一时兴起和姜洛吵架，我真是太差劲了。
6
孟楚之已经快十天没来找我了，小桃提建议让我做些糕点送到他殿上，我也懒得理。
我愤愤地想，这种情况谁该和谁生气，自己心里没数嘛。不就是太子，我还是现代人呢，谁比谁高贵。
终于在第十五天的时候，皇后忍不住了。
除了特定的请安时间，我第一次被皇后叫过去，内心还是有点紧张的。
皇后是个很温婉的人，也很有风范，眉目间依稀能看到她年轻时坚毅的个性。
「给母后请安。」
「阿皖过来。」姜皇后冲我和蔼地摆摆手。
姜皇后说是这两日皇上赐了些花给她，让我和她一起思考如何把这些花装饰在院子里。
姜皇后手上拿起粉的、蓝的料子说：「这些颜色还是你们穿着合适。」
到了中午，姜皇后身子大概有些乏了，才坐下来。
姜皇后严肃地说：「阿皖，你要帮我一个忙才行。」
「什么呀？」
「我最近头疼得厉害，但是怕太子担心，不想和他说。奇怪的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太子总是来我宫中，我想要你帮我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关切地问：「母后可有让太医来看过，有查出是什么原因吗？」
「太医让我多多休息。」
我：「……」
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阿皖？」
我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假笑，「母后好好休息，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烦躁地抓头发。
怎么办？怎么办？孟楚之堂堂太子那么闲吗，万一找他的时候碰上他处理政务，或者读书的时间，那不就打扰到他了。
第二天，我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坐在餐桌前，一口菜都要吃好久。
小桃问：「太子妃，昨天没睡好吗？」
我顶着个大黑眼圈问：「对，小桃，糕点怎么做啊？」
小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特别开心地说：「太子妃您终于想通了！您不用做，小桃做好，您带去就行了。」
我皱眉，「这样不好吧。」
「那就奴婢教您做。」
我哀号一声：「小桃你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吗？」
小桃赶紧跪下说：「奴婢知错。」
我有点哭笑不得，「起来，你没错。走吧，我们去后厨。」
我俩在厨房奋战了一天之后，我终于做出来造型还能看的桂花糕了。
这个时间天已经黑了，小桃打听到太子还在文华殿读书。
小桃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件白粉相间的留仙裙，胸前有两朵盛开的牡丹花，又翻出我原来陪嫁的箱子，挑了耳坠和发簪出来。明明是很隆重地准备了些什么，又让人看不出来有特地打扮过。
我迷迷糊糊地配合着，心中暗自给小桃点赞，太厉害了。
小桃很快就完成了，带着我走到了文华殿门前。有人给我行礼，说马上进去通报的时候，我才从恍惚中走出来，用手打了下额头，这是在干什么啊？都这么晚了，太子还能去找皇后？
小桃看出自家主子又动摇了，「太子妃，我们做了一天的糕点呢。」
我咬了咬下唇坚定地说：「嗯。不能浪费食物。」
「太子妃，请。」
我从小桃手里拿过点心盒，跨过殿门，看到孟楚之在认真读书，似乎没有看到我来一样。
我索性就没说话，看着他。
灯光是暖的，但他却融不到这景色里，整个人都是清冷的，他尤其是嘴唇特别好看，我的目光从下颌线到脖颈，再到喉结……
「看够了吗？」他哑着嗓子开口。
我点点头，「嗯。我给殿下送吃的来，殿下太辛苦了。」哎，他一说话，气氛就消散了。那种孤寂的，让人想触碰的感觉。
「你做的？」
「不是，小桃做的。」
「那不吃。」
「不吃算了。」我想扭头走，但是又不行，得和好，得有再来找他的理由。
哎，难。
孟楚之看我这样，自己偷偷地笑。
「殿下吃吧，里面有一个是我做的，你尝尝。」我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随便拿了一个递给他。
孟楚之一只手接过糕点，丢回了盒子里。另一只手抓住了我手腕，顺着手滑下来，把掌心摊开，用指腹摩挲着。
他眼神里满是心疼，「那天摔得疼不疼？」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殿下用了那么大力气推我，手酸不酸？」显而易见的事情，你有什么好问的。
孟楚之转过身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阿皖，你知道吗，你说的话总是在我的意料之外。」孟楚之轻笑，「我没想到，我的太子妃竟如此关心我。」
我气得脸红，这也太……无赖了吧……
他回身看我，然后敲了敲右侧的桌面说：「过来。」
「干嘛？」
「过来一起吃，不是做了一天的吗？」
我不自然地说：「你怎么知道？那都是因为小桃笨手笨脚的。」
我俩肩并肩地坐在桌子上，忽然感到气氛竟然有一丝丝尴尬，第一次和他靠得如此近，以前至少有一张桌子的距离，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的眼神到处乱飘，终于想起来吃糕点这件事。
我把盒子拿过来抱在怀里，从里面拿了一块，示意孟楚之也拿，结果某人的眼睛盯着我手里那块。
我自然大方让给他了。
孟楚之摇摇头说：「手酸。」然后特别自然地张了张嘴。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吃掉了，然后跳下桌子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别吃了。」
孟楚之：……
「阿皖。」孟楚之叫住我，「今天在这里等了你一天，这书一页也没翻过去。」
「哦。」
「你做的桂花糕，我会都吃掉的。」
我莞尔一笑，声音还是冷淡：「哦。」
他又说：「还有，东宫里的事情，我或早或晚都会知道的。」
我回过身看他，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像是有话传达给我，我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慌张地避开他的视线说：「我知道了。」
我收敛心神问：「那殿下不会再去打扰母后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