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望所归
恶有恶报:最亲密的人,捅下最锋利的刀
1
我叫王辉,今年35岁,身材不算高大,穿上隐形高跟鞋,勉强维持在一米七左右,长相还算对付,至少没有少鼻子少眼。
总体来说,我对自己的长相还算满意。
只是有一点令人遗憾,我身躯肥胖,还有严重的高血压,常年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加上近两年记忆力急速衰退,每天清晨醒来,就是近几天的事我也记不大清楚。
就像现在,天色刚刚放亮,一缕朝阳从落地窗缓缓爬进来,将卧室染上一层金色,包括我枕边的女人。
她静静躺在那,双腿在睡裙下若隐若现,被光勾勒出细长的线条,小巧瓜子脸上有一张樱桃小嘴儿,鼻梁又高又挺,眼睛的轮廓很长,上排睫毛垂下来,像蝴蝶展翅。
月光美人也不外乎如此吧。
我在心里悄悄惊叹,同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这是我的妻子。
自恋如我,此刻也觉得配不上她,我何德何能,竟娶了这样美的妻子。
回首过往,脑中仅有模糊的轮廓,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在瞬间溜走,我颓丧地放弃回忆,重新将目光聚集在美人身上。
睫毛轻颤,她醒了。
眼睛果真如想象中一般又大又黑,像汁水浓郁的葡萄,又像波光潋滟的大海,既有柔情又有风情,我的心一下被攫住了。
每天即使恍如新生,也难怪我忘不掉她。
我开始呼吸急促,全身血液争先恐后往头上涌,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美人立即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片药塞进我嘴里。
「快咽下。」
我乖乖仰头,就着她递过来的水,咽下那片白色药丸,我瞥了一眼药瓶,是治疗高血压的常规药物。
「老公,你最近犯病犯得越来越频繁了。」美人不满地嘟囔。
我却依然瞅着她,百看不厌。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的名字,」美人苦笑,「我叫何曼婷,你的妻子,」说着她跳下床,拿出几个小本本。
「这是我们俩的结婚证,这个是房产证,这个是你汽修店的营业执照。」
从曼婷的描述中得知我们俩在三年前结婚,婚后一同经营着一家汽修店,既是老板又是员工,收入不多,却很恩爱。
对于曼婷为何会爱上我,我有点怀疑,毕竟我们太不般配了,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她却没有容我多想,两手抱住我胳膊,兴奋地说,「老公,我们去你老家度假吧,医生说有利于你的病情。」
我老家是在远离A市的一个偏远小村,附近山水秀丽,景色宜人,近年来被政府打造成旅游胜地,村里破旧的砖瓦房也一一翻新,红墙绿瓦,竹林绿树,是多少人心目中隐居的圣地。
坐在火车上,曼婷一直向我介绍村里风光,一草一木似在她心中生了情,她讲得眉飞色舞,我听得疑窦重生。
我们结婚才三年而已,按她的话来说,整日为生计奔波,我又生了病,店里肯定离不开她打理,那么,她怎会有时间去我的家乡常住,好像是她自己的老家一样。
我偷偷打量她,她正支着头看窗外风景,突然扭过身来,惊叫一声,「天哪,老公,我忘带你的药了。」
2
红旗村的确就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刚一踏进这里,我就有股强烈的熟悉感,特别是村北那片浓密的树林,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似有什么活物在冲撞着我的身体。
每每升腾到了心口,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却又被一股大力硬拽了回去,脑中闪过一个红衣身影,转瞬即逝。
曼婷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拉着皮箱,催促我前行,我们得赶紧回到家,常年高血压,又有多种并发症,若不及时服药,后果不堪设想。
天黑之前,我们终于赶了回去,老家没人,父母早逝,只留满屋灰尘。
顾不得清扫,曼婷就拉着我去了隔壁李老汉家。
李老汉原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近年来在政府的资助下开了个门诊铺子,成为十里八乡唯一一个正式医生,他的门诊就相当于城里人认定的公立医院。
看到我们,李老汉只抬了一下头,「来了,」接着又低头捣鼓他手里的药,浓绿的药渣渐渐被他碾成药汁,泛出绿幽幽的光泽,像是深夜中狼的眼睛。
曼婷在我耳边轻声道:「别跟他计较,他这人不爱说话,医术却很不错,一定能给你配出控制高血压的药。」
我没有与他计较,我的目光定在李老汉身后的那面墙上。
那面墙很大,也很空,除了一个相框什么也没有,相框中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比我略年轻一点,囟门往前微秃,细长眼,薄唇,长相与李老汉有七分相似。
令我讶异的不是他英年早逝,而是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看到那片密林一样,有什么东西似要挣脱束缚,在我脑海中迸裂开来。
「那是我儿子李强,」李老汉抬头,紧紧盯着我,「你们以前是好哥们。」
「好哥们?」我喃喃自语,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突然蹦出来。
「辉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谚语。」
「辉哥,我李强、桑落还有你,我们三个以后就是最好的兄弟。」
「辉哥,你以后不再是我兄弟。」
「辉哥……」
无数个声音纷至沓来,似新年里燃放的爆竹,我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两只手死死扣住脑皮,指甲刺进肉里,真相把它们都抠出来。
「老公,你怎么了?老公,」耳边响起曼婷慌张的声音,她抱住我的身体,额头抵在我的头上,「老公,你醒醒,我是曼婷啊。」
眼前恢复一丝清明,我虚弱地笑了笑,「没事。」
「吓死我了,」她破涕为笑,接着又紧张起来,起身问李老汉,「李伯,怎么办,你能配出治疗高血压的药吗?」
李老汉波澜不惊地站在柜台后,指了指那碗浓绿的药汁,「喝了它就行。」
3
在曼婷的再三哄劝下,我捏着鼻子灌下了那碗药,药虽刺鼻,流进肠胃后却感觉一股热流窜进四肢百骸,浑身懒洋洋得很舒服,似是身体卸下重担,一瞬间轻松了不少。
我咂了咂嘴,与曼婷说起感受,她笑着拉起我的手,「别看李伯是村医,医术可不比专家差,乡亲们都赞他是神医呢。」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身为医者,李老汉虽看似不待见我,却还是出于为我的身体考虑,不让我俩在长途跋涉后再回去劳累,挽留我们宿在了他家。
半夜醒来,突觉喉痒难耐,我伸长脖子,使劲做吞咽动作,妄想憋着一股劲把痒压下去,却只是徒劳,喉咙口是导火索,像是有一根火线引子牵着,从喉咙连城一片,一直烧到下腹。
火烧火燎地痒,血液里似有什么在疯狂窜动,我终于按捺不住,用尖利的指甲去抓,去挠,「曼婷,帮我。」
枕边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暗夜的余晖中,我看到窗外站了一个人,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见我看她,也不躲避,看到我因奇痒使劲抓挠身体,竟勾唇笑得惬意。
痒,好痒,整个身体已经痒的没有其他知觉,我终于失去理智,不再关心门外那个女人是谁,只把指甲插进肉里,妄想用疼痛来缓解。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李老汉快速走进来,手里端了一碗药,还是那些浓绿的药汁,只是浓度比第一次更高,黏糊糊的像是一碗糨糊。
「喝下去。」他沉着脸,命令我。
我虽不信任他,但也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我端起来一饮而尽,浓绿的糨糊流进肠胃,又有了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奇痒立即消散,旋即皮肉的刺痛让我龇牙咧嘴,但也比痒好太多了。
我深呼出一口气,「李伯,谢谢您。」
他像窗外那个女人一样盯着我,只把我盯得毛骨悚然才说:「最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我不明白,这两年开始生病以来,我忘记了太多东西,能想起来的片段也是支离破碎,根本拼凑不完整。
而李伯所指的肯定是某件特定事情,我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件。
「您指哪一方面?」我又问。
「没什么,」李老汉深深看了我一眼,端着空碗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一道及细的声音传过来,「小心何曼婷。」
曼婷,我喃喃自语,我的妻子,我的枕边人,果真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是不是身体对药物产生了抗性,来这里之前,我已明显感受到回忆时遭遇的那股抵抗力越来越弱,特别是曼婷忘了带药之后,能想起的东西越来越多。
是不是可以间接说明那瓶药有问题,或者说曼婷想害我?
李老汉走到门口之际,我立即拿了一个瓶子跳下床,冲在他身前挡住门口。
「李伯,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将瓶子递给他,是曼婷在家时给我吃药的那个瓶子,当时我就有所怀疑,来之前偷偷藏在身上。
看到那个瓶子,李老汉浑浊的目光猛地一亮,瓶中是空的,药已经吃完,唯余点点粉末和气息。
他将瓶口斜向下45度,一点点细碎发白的残渣落进他掌心,拇指与食指捻起少许,凑在鼻尖闻了闻。
「是治疗高血压的药,」
「哦。」
就在我隐隐失望之际,他又皱眉,「不过,这里好像多了两种不明成分,我得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弄清楚。」
李老汉带走了这个药瓶,临走之前,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睡不着就去村长家看看。」
我怔了一下,胡乱套上外衣,一口气冲进了夜色中。
4
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村长家,这是个好兆头。
大门虚掩着,我踮着脚走进院落,北边的一间平房亮着微弱的灯光。
正值盛夏时节,山里相对凉爽一些,热气还是有的,窗户向外打开,门也拉开了一条缝。
透过窗纱,我看到紧挨着窗户的大床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我一眼认出来,正是村长儿子,女的就是曼婷。
她有着洁白的胴体,与白雪相比也丝毫不逊色,两条腿果真笔直细长,上半身尤其丰满,男女的呻吟之声不断飘进我耳中。
我就站在那里,巨大的震惊让我停止了思考,我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直至两人累及分开,我才恢复了意识。
何曼婷真的在骗我,这个臭婊子,有那么一瞬,我因为被戴了绿帽子而气得发抖。
紧接着我想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既然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根本不爱我,那么她守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就算要谋害我,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一个半死不活的汽修店吗?
不,绝不可能是这个原因。
何曼婷绝不是一个如此肤浅的女人,她的心机绝对和美貌成正比,我笃信。
我没有冲动,踮着脚走出去,还把大门悄悄带好,和原来一样。
晨光熹微,为了释放压抑的心情,我沿着村口向外,走着走着又看到了那片密林,立即有红衣身影在我脑海中跳跃。
为什么一看到密林就会想起一个红衣姑娘,好奇之下,我决定进去看看,或许能让我再想起什么。
密林里有一条小路,是野草灌木被踏碎后留下的,弯弯曲曲一直向左拐进林子深处。
我沿着小路走进去,走了好久,看到一座坟墓,此时天色已大亮,我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着红衣,眼睛又大又亮,只是面容很严肃,唇部紧抿,看起来十分伤心的样子。
谚语,卒于2017年12月15日。
谚语,我不停重复着这个名字,心头猝不及防蹦出无数个模糊的片段。
「辉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辉哥,你好厉害,那群人被你打跑了。」
「辉哥,对不起,你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辉哥,辉哥,数以千计的声音响起,我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心头突然涌起强烈的愧疚。
「想起来了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转身,一个女人无声无息站在我身后。
竟是窗外那个紧盯我的女人。
她上下打量我,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王辉,你竟也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是谁?」
「我叫晓玉,桑落的妻子,你真忘了吗?」她一步步走近,伸出手在我脸上拍了拍,我能听得到肥肉颤动的声音。
「桑落的死你也忘了吗?」
「疯子。」我避开她的手,借助身体优势将她挤到小路一侧,加快脚步往回走。
她却在我身后嘶声大喊,「王辉,你为何曼婷买的保险还记得吗,它将成为你的致命毒药,你离死期不远了。」
我干脆捂上耳朵,一口气跑回村里,远远地看见何曼婷,她显然也看到了我,同时向我跑来。
「老公,你去哪儿了,怎么也找不到你。」说着她抽泣了两声。
天色已完全放亮,村里出现不少游客,他们看看何曼婷又看看我,脸上显出不解的神情,或许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极其不相配的。
或许他们还会想,我何德何能竟能娶到这样一个美貌妻子,是啊,何德何能,我现在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红颜祸水本就因果相连,是我被蒙蔽了。
再次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何曼婷打扫好房间,给我端来一碗药,正是李老汉亲手配置的那些浓绿药汁,这次似乎更稠了一些,像一坨绿色的果冻。
「老公,」她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李伯果真是神医,我看你记忆好了不少,至少眼前的事不会再忘,来,把这碗药喝了,说不定今晚你就能想起之前的一切。」
我紧盯着何曼婷,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这句话看得出来是真心。
就是真心才奇怪。
虽然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两位药是什么,从她偷情就足以判断她的动机是要害我,可为何还如此迫切让我回想起什么?
还有到这里之后,疯女人的纠缠,李老汉看我的眼神,密林里的红衣姑娘,他们之前与我有什么关联?
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我端过来一饮而尽,等到何曼婷出门采买东西时,我慌忙冲进卫生间,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伸进了喉咙深处。
呕,浓绿药汁悉数吐了出来,就算它有利于我的病情,经过何曼婷的手,我也绝不能再喝了。
5
夜幕再次降临,何曼婷还没有回来,我丝毫不在意,这个荡妇,肯定是借口偷情去了。
这样也好,方便我的计划。
说来也羞愧,我决定逃跑,在这个小村里,我只感觉到诡异与恐惧,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我将浴室的水龙头打开,假装有人在洗澡,客厅的灯开到最亮,电视打开,选了一个我最喜欢的美食节目,便悄悄拿着手机出了门。
李老汉的家门口停着一辆老式面包车,车身配置类似于救护车,是他出急诊时用的,我熟练地别开车门,坐在了主驾驶位置。
只要开着它,我可以很快离开这里,回到A市,然后找一个律师,与何曼婷离婚,之后不管她有什么阴谋都与我无关了。
摆脱她之后,我要去北京找一家最好的医院,彻彻底底检查一下我的身体,李老汉虽是神医,但我还是不愿相信他。
身体的记忆已经完全回归,我熟练地找到驾驶盘下的几根主线,将它们搭在一起,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不想知道那瓶药的真正功效是什么吗?」身后突然想起一道声音,苍老,沙哑,还带着一丝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