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这对苏昕来说是人生中最复杂的一天。

前二十多年她都顺风顺水，穿梭在各种宴会与消遣中，跟小姐妹谈论最多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和造型好看、哪家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八卦。

世界是精美的，被包裹在欢声笑语和歌舞升平中，包裹在霓虹和高楼中，像被闪闪发亮的糖纸包裹的糖果。

坐在高高在上的A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她知道有B区C区的存在，知道那里的人天生不如自己生活得好，但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这个世界。

直到她走出围墙，离开一辈子没怎么踏出过的A区，走在B区的地面上，呼吸着B区的空气。

她才知道原来矮楼走近看起来是这样的，原来地面会有这么多裂缝，垃圾桶会被塞得很满、又无人处理而散发出臭味，原来不会有那么多的草坪和绿植，原来楼距是那么浅而人又那么多。

她有些新奇又有些不解，为什么每个人都急匆匆的，仿佛奔赴着死亡。但其实，他们只是从家里到工作地，又到下一个工作地，循环往复而已。

大批衣着相似的人面无表情地提着包在路上穿行，偶尔在话题谈到某某升入了A区时眼睛才会飕得亮起来，然后迅速恢复沉寂。

道路边褪色的招牌散发着廉价的气息，便利店的老板娘坐在里面神情疲惫地看店，小孩子在街边追逐打闹。

闹哄哄的，又充满烟火气。

只是片隔离带，却仿佛跨越了两个时代。

她想了解更多，以普通B区公民的视角凝望这一切。于是她偷偷换上不是那么华美的衣服，撇开了护卫，一个人往B3深处走去。

然后她不幸成了被绑架的对象。

那个人拿刀在她脸上比划，欣赏着她恐惧的表情，与难以自制流下的眼泪。像折磨一只玩物，反反复复。

她想起了朋友曾揭露的那个游戏，绝望的少女系列，当时她都没有勇气看完。她很害怕自己会相同的命运，被欺辱后绝望地离世，连跟父亲说声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又或者她侥幸活下来，但那样的她，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好在那人没真正动手，逗弄一番后就把她先晾着，瓦解她的意志力。

她大气不敢喘地紧绷着，生怕那个人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里没有钟表，每一秒钟都是如此漫长。

父亲一定会发现她失踪，会派人来救她的。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的。

意志艰难地斗争着，而长时间缺少进食导致有些头晕眼花，她感觉自己的精神正在变得麻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大门处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大门被震倒了。

爆炸引发的烟雾中，一个人影冲了进来，随后是另一个。

随着烟雾消散，月光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看见银白色的月光下，闪现出两个挺拔决绝的身影。他们眼里闪着寒光，宛如武士般从天而降。

来拯救她。将她从这阴暗的、污浊的、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救出。

那一瞬间，她有些迷懵，看着这两个人，犹如看到不可思议的神迹。然后她清醒过来，看清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想，她永远忘不了这个瞬间。还有这漫长的一天。

她见到了更真实的世界，却发现这个世界处处是危险与陷阱。

……

绑架苏昕的人还没握好武器，就被祁时一枪崩了过去。他躲闪避开，直直地往苏昕那边跑。

「拦住他！」绝不能让他把苏昕当成人质，我也立刻往苏昕的方向跑去。

祁时立刻追上去，又开了几枪硬生生逼得那人调转了方向。那人躲到仓库里巨大的箱子后，开始跟我们玩起躲避战。

我冲到苏昕旁边，蹲下来帮她解绳子。昔日从祁时那里学到的各种求生技巧，仿佛融入骨血般下意识地涌入大脑。

一边安慰目光还有些茫然的苏昕，把毛巾从她嘴里拿出来，「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来接你回家……」

她灰头土脸的，面无血色，仿佛经受了巨大的折磨，看得人格外心疼。

我迅速用余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衣服和鞋子都是完整的，应该没有发生太糟的事。

「好了，没事了哈，不要怕……」又这么反复轻声安慰了几句，苏昕终于从另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

她眼里闪出正常的情绪，惊恐、后怕、委屈，交织在一起，化为大颗大颗的眼泪。

她哽咽着扑到我怀里，「思思，你们终于来了呜呜呜……」

那可真是太委屈了，听得人心一紧。单纯的小白花第一次离开家门，就遭遇这样的事。

我抱着苏昕安抚，另一边观察着祁时那边的态势，做好随时冲上去帮忙的准备。

那个绑架者一开始还强弩之末，想借助各种箱子闪躲，但很快被秒成渣渣。

祁时采取暴力战术，面无表情、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就是一阵暴击，三下五除二卸了绑架者的胳膊。

气势直接碾压，再次展露出顶级杀手的英姿。仿佛神明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但这会我更多关注点在苏昕身上，见绑架者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开始检查苏昕的情况。

「思思我好怕啊，他把我关在这，还拿刀在我脸上比划……我真的好怕，好怕和那个游戏里的女孩们一样……」

苏昕是真的吓坏了。感受到安全感后，她开始语带哭腔，断断续续表达着她的害怕。

还好，还好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不然我一定要给这本书的作者一拳。不过提到游戏，我神情一冷，想起还有这一茬。

「祁时，先把人控制住，不要取他性命，我们还有话要问他。」

祁时的刀本来已经在那人的脖子上架着了，只要一个用力，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听到后祁时反过来，用刀背在那人脖子上轻轻划了几下，「不取性命，也有很多其他方式可以跟他玩。」

之前他恐吓苏昕，现在轮到他被人恐吓了。

祁时轻轻咧起嘴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明明什么也没做，那人却吓得浑身直发抖。

但祁时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已经脱离恶趣味很久了==自从被我以身作则「教育」到现在。

等卡隆派来的分队到达现场，祁时幽幽走了过来。

「没事吧？」他瞅了苏昕眼，语气还是往常对待外人的淡漠。熟悉他的我知道，冰山下面藏着真实的温情。

苏昕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而苏昕则张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祁时，表情……额，有点茫然和痴迷。

说实话有点像之前小希看着祁时的样子，想要接近却又不敢接近，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和喜欢。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苏昕不会是产生某种受害后依赖症了吧，而祁时冲进来救人的模样又过于令人震撼，绝对会让每个被拯救的少女无法自拔。

苏昕，迷恋上了祁时？原书的轨迹，又要开始继续了？

我心里差点警铃大作，不过还没作上三秒，就被苏昕给掐断了。她撇了撇嘴，继续把头埋进了我怀里，声音很委屈：「思思，我好怕……」

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被欺负的小女孩。我继续轻声细语地安抚。

直到把苏昕平安地带上车，出发送她回家的时候，苏昕都还依偎着我丝毫不肯松开，黏糊糊的如同饺子皮和饺子馅。

祁时皱了皱眉，目光有些犹疑。

我有些心疼又想笑，所以，苏昕依赖的对象变成了我？

68

车开了有多久，苏昕就贴在我身上贴了多久，还止不住地发抖。

我一会摸摸她的脑袋，一会拍拍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哄小孩。而苏昕的语气也很像出门受了委屈的小学生，可怜巴巴地诉说着她被绑架后发生的事情。

「我本来是想喂猫来着呜呜……我在垃圾桶旁边看到一个猫咪，它很瘦，瘦骨嶙峋的，身上也很脏，分不出是什么颜色。」

「它在垃圾桶上扒拉找东西吃，然后我就找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吃的……结果突然感觉身后有个人影……」

还好，说话逻辑还是很清晰的，看来应该没出大问题。希望这次意外不会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

我一边哄，一边心里自然而然地浮出一个念头：苏昕抱起来真是香香软软呀，女孩子都这么香香软软的吗？

于是，我抱得更紧了。

祁时不断从后视镜里往后瞄，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微妙。

后座的我和苏昕，你侬我侬地黏在一起，说着些体己话。

路还很长，我和苏昕相互依偎着，在封闭的车厢内渐渐放松下来。

已经5点多了，远方的天际浮出一抹亮色，半片天空开始呈现某种发着光的蓝色。黎明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紧张了一夜，这会突然松弛下来，宛如绷紧后被释放的弦。

意识也逐渐模糊……

驾驶座上的是卡隆派来的小分队里的人，他正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开着车。虽然也累了一夜，但经过训练的他，绝不能违背自己专业与可靠的形象。

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旁边的人。

刚刚他们到的时候，绑架者正在副驾男人的脚下瑟瑟发抖。绑架者浑身看不见什么显性的伤口，但被拖走的时候还是惨叫得厉害，似乎经历过某种折磨。

想必，副驾一定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人。而军务司的人，对强者有种本能的尊敬。

于是他开车开得更稳了。

「你说，男人会喜欢男人吗？」空气里突然传来声音，低沉而没有感情。

他懵了几秒，意识到是副驾在说话，「额，正常的话，应该不会。」

他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狂汗，这人到底为啥问这个啊？他是正常的啊，不会引发这人什么想法吧？

「那，」副驾声音还是很冰冷，不过稍微掺杂了些惊恐，「女子之间呢？」

「这……」他感觉自己快裂开了，这可就是他的知识盲区了啊。

他瞄了眼后视镜，看到后座相偎睡去的两人，一下子有些了然，「我从没见过。不过根据我的了解，女性好朋友之间，行为举止亲昵也很正常，在认知上她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天知道他是怎么了解的，他其实不太了解的好吧==。不过副驾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总之，总算是救出什么大人物的宝贝疙瘩了。这样一来，卡隆将军高兴，他们也高兴。

……

苏司长一路上已经跟我联系过好几回了，等苏昕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即使是呼风唤雨的司长，在女儿面前也是个慈父。

苏昕委屈地扑进父亲的怀抱，哭成一个泪人。苏司长眼眶也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看着这父慈女孝的场面，我感动地抹了抹眼睛。

「乔思，真的很感谢你。要是苏昕出了什么事，我简直无法想象……之后，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谢。」

苏司长表达了谢意，不过现在急着找人给苏昕做全面检查，确认她没受到什么伤害。

我们走的时候苏昕还满脸不情愿，惨兮兮地喊着思思不要走。我又哄了几句，保证隔天会来看她，她才依依不舍地目送我们离开。

已经快中午，我们超过24小时没躺下来休息。不过还有件要紧的事要做，关于怎么处理这个绑架者。

卡隆的小分队到达后，又仔细搜查了整间仓库，找出了不少照片和文字的犯罪记录。如果说门口的地下感应器是掩耳盗铃，那么这些记录更是板上钉钉。

绑架者应该也是游戏监管者之一，和其他的监管者一样，向幕后黑手赵冶他们源源不断提供着「娱乐养料」。

游戏还在继续，人渣们依然在以此为乐。

我跟着小分队的司机，一起回军务司找卡隆。

说来这还是C4追捕以来第一次私下与卡隆见面，他身姿威武，穿着一丝不苟的制服，还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模样。站在面前时，连带着周围的气氛都变得严峻起来。

「卡隆将军，好久不见。」

他严肃地打量我道：「好久不见，乔小姐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话平时可能有些讽刺，但从卡隆嘴里说出来，就是再正经不过的态度，并不会感觉不快。

「将军，现场的情况，您应该从您手下那都了解到了。绑架者并不是单纯的求财，而是和赵冶的游戏有关。仓库里收集到的证据也能证明这一点……」

「接下来得好好看管这名绑架者，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监管者也分层级。从之前经历来看，普通监管者不会直接与上层接触。

像祁时，当时根本不知道委托者的身份。而墨镜男则逐渐升级，成为了对方的心腹，也跻身为A区的一员。

这个绑架者到底知道些什么，救苏昕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问，需要再好好审问一番。

「军务司的事，我自有分寸。已经危害到了A区重要公民的安全，绝对会给个交代。」卡隆语气坚决。

「乔小姐，至于你是如何知道绑架可能与赵冶有关，现在可以同步了么？」

「将军坚守原则，我很敬佩，也愿意和盘托出。我一直在关注他们，私下持续在盯着他们那块动向。当然，消息渠道也会比较多元一些。」emmm，也会不那么正规一些。

「总之，将军您捍卫公民安全，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立场一致的。」所以大可不必太提防我，好好往下查一查才是要紧事。

卡隆冷酷的眼睛定定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没再追问。

「这次情报确实发挥了终于作用，保护了重要A区公民的人身安全，按照条例可以得到嘉奖。但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消息来源的话，可能没法申请下来。」

卡隆所说的嘉奖，大概和之前祁时救我那次差不多。

我沉吟片刻，「将军，我不想申请这次嘉奖。而且，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次我提供消息的事，请对外保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只是关心朋友，便主动找你问了地点。」

卡隆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又迅速转为了然。

「顺便问一句，如果绑架者确实透露了背后主使人和赵冶他们相关，军务司这边会怎么处理呢？」

「移交司法司，赵冶的事会重审。」

「那如果，没有问出有价值的信息呢？」

「那就没有理由做什么。」卡隆直截了当地回答，「会继续调查，直到没有任何线索。」

我微笑，「是啊，所有程序上合情合理，才能往下推进。」

但靠程序无法维护正义的时候，谁又能来拯救像苏昕这样在大街上出现的无辜少女呢？

何况苏昕有人在几小时内号召无数精锐力量去拯救，但更多的是暴毙于风雪，都无处说理的人。

大概是笑得有些微妙，又或者是卡隆极其敏锐，他突然问道：「你还是打算死盯赵冶？」

我不置可否，「您放心，我使用的基本都是不违背条例，也不违背社会道德的手段。」

emmm说话还是得严谨，毕竟去别人家聚会时顺手拍下证据，也不算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卡隆似乎并不想揪着细节不放，「乔小姐，总之这件事上，多谢你的帮忙。」

那语气严肃、不怒自威，又带着毋庸质疑的真挚。

怎么说呢，站在卡隆面前，总有种耀眼又冷酷的浩然正气。

那正气被利用，变成赵冶之流的武器时是很令人厌恶的。但一旦是发自诚恳，就会让人自然地生出尊敬的情绪。

「之前不明真相追捕你们的事，很抱歉。」

我一愣，没想到卡隆还记着那事，还真的亲口道歉了。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笑笑，「将军坚守职责是好事，不需要道歉。相反，很令人钦佩。」

「只是……某些人无孔不入，还是得好好提防。」我低声地，语气十分委婉客气地补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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