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咔嚓又是一下,手里破拆斧砸在了机器上,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砸到了哪里,就听着当啷一下,挺响。
眼看这帮人又是一哆嗦。
我说,没走呢,都干啥啊,不想过了是吧,都给我老实点,蹲下。
厂长是真心疼这台机器,咋呼着说,都特么老实点儿,蹲下,蹲下!
厂长一边训着这帮愣头青,一边又说,领导,咱能商量商量吗,这机器真挺贵的,您轻点敲行不?
我说不行,不商量。
我现在站在制高点,吃死了这自恋狂厂长。
我站在机器边上继续耗着,屋里又没了声。
这帮人是真滑头,又过了十分钟,耳听着我又没了动静,这帮人又开始作妖。
我算看出来了,这里头最不老实的就是大狗熊和司机。
又是大狗熊说,哎,哎,这小子真跑了吧,我咋听着一点儿动静都没了,这小子可是个滑头,尽特么地出阴招。
司机说,哎,挡着我点挡着我点儿,我回头瞅一眼,哎,好像真没人了……
我冷笑一声说,又想闹事儿是吧,机器真不要了是吧。
我拎着破拆斧,哐当又是一下,也不知道这次是砸到了哪个部件,当啷一声又是一声脆响。
我这一说话连带一敲,这帮人跟见了鬼的似的,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狗熊埋怨司机说,艹,这小子还在,你特么怎么看的啊?
司机一脸委屈说,我看着那边就是没人了啊,谁知道这小子耍诈。
我说,看着没人是吧,我不是人吧,再给你们听听响啊?
我拎着破拆斧又是当啷一下,眼瞅着这挟机器以令诸侯的把戏我玩得越来越纯熟。
小时候看《三国演义》的时候我还不明白,曹大丞相为啥非得抢个没兵没将不发工资的汉献帝走哪儿带到哪儿,今天我算是品出了其中滋味儿。
这要挟全世界的感觉,是真特么爽!
枭雄就是枭雄。
隔着两千多年的时光长河,我在心里默默给曹大丞相点了个赞。
我这机器一敲,厂长心疼得又是嗷一声叫唤,带着颤音儿冲我说,领导,求求你了,轻点成不成,没了这机器我们真没法干活了。
我说,厂长,不是我心狠,是你手底下这帮人不给我面子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厂长是真心疼机器,嗷嗷地开始骂,都特么给我闭嘴蹲下,谁特么再逼逼我把谁舌头薅下来喂狗,膝盖都不会打弯是吧,我拿棍子给你们敲敲啊,嘴巴都闭不上是吧,我拿针给你们缝上啊,好日子过多了是吧,不想好好过我成全你们啊……
这厂长从我这儿吃了气,眼看着是把火撒到了自己人身上,厂长一开骂,大狗熊司机连带着这帮愣头青瞬间哑了火,我一声不吭站在一边儿旁听了一会,发现这厂长骂了半分钟愣是没一句重复的,骂得进了状态。
我没心情看热闹,知道这出戏已经演到了高潮,我该退场了。
正所谓是兵不厌诈,再一再二不再三,狼来了喊多了也就不管用了,这时候刚刚好,我知道再这么耗下去,逼急这帮人真要是玩了命,我还真吃不住。
敲完这一下,我踮脚尖就开始往外溜,厂长还在那骂着,我连门也没关,生怕闹出动静来,悄没声地出了屋。
外头黑沉沉的,隐约可见院中池塘泛着暗绿色清波,一切顺利,我站在门口又听了听屋里动静,厂长继续嗷嗷地喷着手下,我看了下手表,这厂长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足足骂了一刻钟了。
这当口,时间就是生命,我不敢再恋战,踮着脚尖就往院子外头摸。
这小院不大,院子里是一洼池塘,池塘上架着桥,过了桥就是院门儿。
我踮着脚佝偻个腰上了桥,悄悄没声慢慢往前摸着,眼看着这院门口离我是越来越近,我马上就要摸到桥尾,自由就在眼前胜利就在彼岸,我正美滋滋地往前挪着,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非战之罪天亡我也,下一刻我就突然就僵在了桥上。
就听池塘边上的烂泥地里划拉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水池子里突然就蹦出一只癞头大蛤蟆。
那蛤蟆挺肥的,长着一身的癞子,哈巴着脑袋蹲在地上,两眼跟俩灯泡似的瞪着我,这蛤蟆现身得太突然,当时就和我来了眼瞪眼,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完蛋,暴露了!
当时我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初中生物课上老师曾经讲过,蛤蟆的视力和人不一样,动态视力好过静态视力。
我寻思着要是慢慢往外出溜,这蛤蟆眼神儿不好用,说不定这傻蛤蟆也就漏了我这大活人。
我站在桥上试了试,歪了歪身子慢慢往左出溜出溜,谁知道这蛤蟆拧头往左看看,我歪歪身子往右出溜出溜,这蛤蟆拧头又往右看看,眼看着是锁定了我。
我额头上瞬间冒了冷汗,心里想着,完犊子,芭比Q了,这特么哪是什么傻蛤蟆,这分明是只蛤蟆精!
我正这么想着,就看那蛤蟆突然鼓起了腮帮子,然后猛的一张嘴,就听见「呱呱——」一声脆响叫,这一叫就跟司号员吹了冲锋号似的,就听着桥下哗啦啦一片乱响,也不知道是多少蛤蟆稀里哗啦地从池塘里翻了出来,这帮蛤蟆跟听见了信号似的,也不跟我客气,个个腮帮子一鼓嘴一张,呱呱呱呱地就从池塘里叫了起来!
整个池塘就开始炸了锅!
我立马就听见屋里开始有动静。
先是大狗熊说,哎,外头有声音。
厂长脑子没转过弯来,说,别废话,都特么给我闭嘴。
司机说,是蛤蟆叫。
厂长一看就是让我玩怕了,脑子还不转弯,说,就是你妈叫也给我蹲着。
大狗熊说,不是,厂长,我意思是这小子是不是溜号了啊……
大狗熊这么一说,厂长也犯了嘀咕,试探着喊我说,领导,领导,你还在不?
我特么当然不在了,我特么正在桥上和蛤蟆玩干瞪眼呢。
厂长喊了我两声,一听没动静,一下反应过来,嗷一声叫唤着说,艹,别蹲了,蹲上瘾了是吧,这小子跑了,起来穿裤子,抓人去啊!
厂长一喊完,就听见屋子稀里哗啦一帮人开始穿裤子扎腰带。
我一看是彻底暴露了,不敢再耽搁,冲那倒霉蛤蟆狠狠比了个中指,撒丫子就往外头跑,刚到门口就和模特撞了个满怀。
模特没看清是我,嗷的一声就想叫,我一把捂住模特嘴说,队长别开枪,自己人。
模特愣了愣神儿,一看是我,转惊为喜说,艹,陈加,你还活着呢,我特么以为你……
模特话没说完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想哭,眼圈红着泪珠就想往下掉,眼看着就要给我来一出儿女情长。
我听着院里有开门声,估计是厂长这帮人穿上裤子冲了出来。
我给模特说说,先躲躲,这帮王八蛋要出来了。
模特一脸懵逼说,去哪啊?
我不等模特问完,搂着模特就往大门口石阶下头一趴。
说起来幸亏这地方是个祠堂,祠堂这东西吧都讲究个香火威严,可能是这吴家村办厂这两年真赚了钱,一看这祠堂就花了大钱刚整修过,这门口石阶修得挺高,一水的老锈石,踩上头跟进了纪念馆一样,我数了数这台阶得有是十来阶,石阶往高里这么一架,下头正好出来个小墙角,可以容身。
我索性玩了一把灯下黑,拽着模特窝进了这墙角旮旯里头,墙角还堆着捆柴火垛,正好半遮半掩地把我们挡了个囫囵。
今天晚上天也黑,我俩这么一猫,柴火垛这么一挡,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拽着模特刚藏好,就听这帮人从院里冲了出来,先说话的又是大狗熊。
大狗熊往四周看了看说,厂长,这小子腿脚挺快啊,咋还没人了呢。
司机这傻货也跟着说,艹,我就说这小子滑溜吧,屁大的工夫没人了。
厂长这时候脑子也开始正常了,说,废啥话,跑了那闺女咱干不了活,就等着赔钱吧,厂子赔垮了,你们全都得回来当光棍儿,穷日子还没过够吗?都特么给我抓人去啊!
厂长这一骂加一煽惑,这帮楞头来了劲儿,一帮人分了两拨,稀里哗啦就分开跑,听叫脚步声由近及远,眼看着是往村里开始抓,谁也没在意我们这墙角旮旯。
我和模特大气儿不敢出地从台阶下头蹲了一刻钟,就听着周围彻底没了声音才偷偷冒了个头儿。
我往四下一看,眼看着是人去楼空空空荡荡。
我长舒了一口气说,没事儿了,出来吧。
我刚说完这话,就觉着模特浑身一哆嗦,刷拉一下抱着我腿就把我摁了下来,也不知道模特这是受了啥刺激,这一下拽得还挺猛,我差点没跪到地上。
我一脸纳闷说,啥事儿……
我事儿字还没说完,就觉得脑袋顶上突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就听村长的声音劈头盖脸从半空中砸了下来,起来了,起来了,全村起来了,车间里的下货女工偷跑啦,大家快出来找人啊,找不着人今天就出不了货,出不了货咱就得赔钱,赔钱啊,钱可不少呢,钱可不少呢,钱可不少呢……
这声音带着扩音喇叭特有的穿透感,嗡嗡嗡的贼响,还带回音儿的!
这声音是从祠堂对面砸过来的,我听声辨位,顺着声音往来处一瞧,发现祠堂正对面立着几根电线杆,每根杆子上各挂着一个扩音喇叭!
我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村里原来还整了套播音系统,眼看是厂长这帮人在村里没搜着我们,跑播音室直接给我来了个全村总动员!
不得不说,农村里的大喇叭广播那就是动员神器,就听见这喇叭一响,本来还乌漆墨黑的村里,一户户就开了灯,接着就听见各家各户都开了门,接着就是稀里哗啦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家家户户都开始往外出人,老太太拿着扁担,老头扛着锄头,小伙子拎着菜刀,小媳妇抡着擀面杖,就连三四岁的小孩也拿着奶瓶跟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厂长会什么魔法,就这么两句话一煽惑,白天我们刚进村儿时见着的男女老少老弱病残,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一窝蜂地涌了出来,乌压压就开始满村寻摸我和模特!
我是真见识了什么叫全民皆兵,眼瞅着这村里是男女老少齐上阵,我们这是一下掉进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
我俩猫在墙角旮旯里大气儿不敢出,就看着祠堂门口过了稀里哗啦四五批人,也不知道是我俩运气好还是这伙人没注意,我们猫在墙角硬是没被发现。
我跟看宝贝似的瞪着模特看了两眼,模特让我瞅得发毛,打了个哆嗦说,陈加,你中邪了?你咋用这眼神儿看我?
我说,我看看你到底是啥妖精变的,咋这全村老少都这么稀罕你啊?
模特一脸冤枉说,艹,我特么哪知道啊,这村里人都跟神经病一样,陈加,咱往哪边儿跑啊?
模特是真怕了,彻底没了主意。
我咬了咬牙说,先回宿舍,把那俩人带上,咱这就出村儿。
说实话这阵势我也没见过,心里也是一个劲儿地发毛。
模特一听我这话,当时就瞪了眼,说这满村都是人,咱俩能跑出去就算菩萨保佑了,还顾得上别人吗?
我说,不行,人是我带来的,我得一个不少地带回去。
不是我硬气,还是那句话,我是真怕出事儿,这村儿邪乎得要命,我要是把宋哈娜和舞蹈生扔那里,下次再来指不定是活的还是死的。
模特看我是铁了心,一脸不情愿地闭了嘴。
眼看着祠堂门口又过了几批人,我知道再躲下去这里也不安全,瞅了个空子拽着模特就出了这犄角旮旯,急匆匆地往宿舍赶。
宿舍离祠堂就隔着几条胡同,路倒不算远,可架不住现在全村老少都在村里晃荡,走哪都跟过鬼子炮楼似的小心,我和模特一路上又躲了两三波人,几条胡同的路硬是走了半小时,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摸进宿舍那条胡同。
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我给模特说了句快走,弯腰就想往宿舍大门口跑,我这刚一迈步,就觉得后衣领一紧,模特硬生生把我又薅了回来。
我回头催着说,走啊,等着生孩子呢?
模特瞪着我身后说,陈加,有人。
这条胡同吧,本来就背阴,黑咕隆咚的,我这一路跑得七荤八素,眼睛有点花,模特这一说我才发现,就见这黑漆麻乎的胡同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这人影慢悠悠地往这边走着,走得倒是不快,小碎步慢慢溜达着,可架不住距离太近,眼看着就朝我和模特溜达了过来,这胡同笔直笔直的,也没个能遮能挡的地方,我和模特正愣神的功夫,那人影就溜达到了我俩跟前,直接就来了个脸碰脸,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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