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1 / 2)

孤城遥望江南春 佚名 571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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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

拜别顾太傅后,我带着周温一路向北逃亡,过了北庭都护府,就是另一个边疆,那里曾经有东突厥作乱,后来东突厥被灭后,先帝强制征了不少汉人过去开发土地,如今那里地广人稀,想要和周温在那儿隐姓埋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周温在马车中醒来时,已经是暮色将至,我仍在赶路,感觉背后一沉,才明白是他抱住了我。

我轻轻一笑:「陛下醒了?」

周温苦涩一笑:「我已经不是什么陛下了。」

我回头吻了他的眉眼:「从今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陛下。好不好?」

周温攥紧了我的手,眼里溢满了温柔:「好。」

从长安出来后,短短三天内,我们已经遭遇了两拨刺客,尽管我和周温都受了一点伤,但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想,我一定要带他离开这里,等我们翻过天山,到了边疆,以后便会是甜甜美美的小日子。

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那一天到来了。

然而,许多事情的发展和预料中不同,临近北庭都护府时,我们再度遭遇了变故。

或许是早已经听说周温出长安的消息,还没到北庭都护府,大将军陈子龙就已经等在那里。

然而,让我奇怪的是,陈子龙并没有直接把我们送出边境,反而扣押了我和周温。

我不敢相信他一个边境的将领竟也敢挟天子而令诸侯,当即拿出了顾太傅给我的信,希望这件事能有转机。

但没想到,陈子龙收信后并没有其他的反应,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我和周温:「来人啊,把陛下和姑娘送去厢房。」

厢房内,我惴惴不安,周温却是一脸的平静,仿佛早就料想到今日一般,握住了我的手,静静对我说:「顾太傅,从来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自始至终都忠于先帝,忠于皇权。陈子龙曾经是顾家的义子,是以,陈子龙一定不会帮我们逃跑,相反,他会听从顾太傅的意见,逼我回到那个位置上去。」

「你早已经知道,为什么没阻止我把信交出去?」我有点不能理解。

周温淡薄地一笑:「以我对顾太傅的了解,那封信,应该是空的,他和陈子龙应该早就已经谈好了条件,之所以给你一封信,是给你一个希望,他希望你以为把信交到陈子龙手上,我们就能得救,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会送我过来。」

说到这里,周温摸了摸我的眉毛:「我才是那封真正的信。」

听他这样说,我无比懊恼:「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早知如此,就是死,我也不会来北庭都护府。」

周温笑了笑,十分温和:「除了这里以外,哪里没有朝廷的刺客?与其看你和那些杀手拼命,倒不如来这里,好歹我们都好好地活着。」

一时间自责和愧疚让我红了眼睛,我握紧了周温的手,对他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回那个吃人的皇宫了,等夜深了,我带你逃。」

周温吻去了我的眼泪,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周温的话音没有落下多久,大门便被几个将领给打开了。陈子龙一身铠甲,面目坚毅,腰背挺直地站在周温面前,并没有跪。

周温保持着极度的冷静:「谁给你们的狗胆,敢硬闯这里?」

陈子龙向他福了一福,拱手道:「臣是顾氏的宗亲,誓死效忠陛下,可是,您如今,已经不打算坐皇位了,是以我们也不能以君臣之礼待您,顾太傅早已给过嘱咐,什么时候,您决意要拿回江山,什么时候我们再跪您不迟。」

说罢,陈子龙冲我摆了摆手,几个将领便一拥而上,前来抓我。

陈子龙看着周温意味深长地一笑:「咱们军中不留女人,能留在军营的,只有军妓,您深知其中规矩,还望见谅。」

怪不得顾太傅临行前,要对我说一番怜惜的话,原来,那时他已经决定要舍弃我了。

我不愿让周温替我担心,当即动手御敌。周温显然已经气急了:「是顾太傅要你们这么逼我的?」

陈子龙笑了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得看清楚,脱了一身皇袍,您现在连自个儿的女人也护不了。」

眼看我就要被抓走,周温情急之下摸出了我的匕首,抵在了脖子上:「今日你们伤她分毫,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

陈子龙又是一笑:「您可以试试,不过我得提醒您,您一时血崩晕了过去,铃铛姑娘身上受的苦,可半分都不会少,咱们军营的弟兄很久没见过漂亮女人了。」

话音落后,陈子龙瞥了我一眼,语气变得冷硬起来:「抓起来,带走!」

我一人难敌四手,到底还是被他们制住了,看到周温慌张无措的样子,我心里顿时疼了起来。

我知道,我是周温的软肋,只有我活着,他们才能用我胁迫他,我若真的死了,周温绝不会再回皇宫,顾太傅到底是周温的老师,不会真让陈子龙杀了他,因此,他们八成会放他走,这样,周温才能有真正的自由。

想到这里,我最后看了周温一眼。

「我们约好要去的塞外,铃铛先行一步,日后您若去了那里,便会发现,晨风是我,暮雨是我,朝阳晚霞皆有我的影子,我会永远陪着陛下。」

周温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当下便服软了:「放了她,朕同你们回去。」

陈子龙却没有丝毫退让:「顾太傅说过,这根软肋到了今日不拔,日后还会发作,陛下,对不住了!」

话说完,陈子龙的人就将我粗暴地拖走了。

当年在塞外一个人闯荡的时候,我从相熟的镖师那儿弄来过一枚毒药,平时就藏在嘴里,关键时刻咬破便能保证不受屈辱。

我轻轻闭上了双眼,牙齿已经抵上了嘴里的药包,可就在这一刹那,我听见了「扑通」一声脆响,再睁眼时,周温已经双膝跪在了地上,他的腰挺得极直,眉眼里却全是落寞。

「朕求求你们,放了她。」

周温这辈子,八岁做了皇长孙,十三岁与八王平起平坐,到二十几岁登基为帝,也只对他的皇爷爷行过这样的大礼。

我不敢想象如今卑躬屈膝跪在地上,向诸位将领磕头的人,竟然是周温,那一刻我有些控制不住,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岂能容得别人这样作践?

可我越是难过,周温的头磕得越是猛烈,仿佛他们如果不答应他,他便要磕死在这里。

一时间,我发疯一样地想要挣脱,想要冲过去扶起他。

陈子龙似乎也被这样的场面震慑,他和几位将领对了眼神,最终还是命人放开了我。

我将周温抱在怀里,听他带着哭腔的感慨:「原来,朕这么的没用。」

我感受到他的眼泪静静流淌在我的衣襟,将我的心泡得极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明明那么想要自由……明明那么想要离开那座紫禁城?」

周温淡淡地抿了唇:「你为什么不明白呢,和你在一起,朕才自由……」他撬开我的嘴巴,用修长的手指取出那枚毒药,扔在了地上,直直地看向我,「再晚一刻,朕的命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我一言不发,握住了他的手,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了。

今日的周温,让我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定,即便皇宫是地狱,后半生都要囚禁在那里,我也希望我能陪着周温,时至今日,我实在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更不能允许天底下任何人伤害他。如果他注定要做那个镇守着江山的怪兽,我又何妨做他手中的火把?

我以为,我下了这样的决心,前面无论有多少风雨险阻,总是能和周温一起从容面对,可我没想到,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周温还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十月初九,周温借着北庭都护府的军队一路平叛,起初,朝廷内还为了安抚人心,宣称皇帝还在病重,所谓的周温军队,只是叛军的幌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辨真伪,朝堂内又出了一件大事。

十月十一,顾太傅被十三王爷赐死在府上,死前写下一封血书,列数了长孙策和小十三利用赵无良弑兄篡位的事情。

顾太傅是三朝元老,人品贵重,他的死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平日站在十三那里的朝臣,也忍不住揣测,唯恐小十三会因为自己曾经效忠过周温,而赶尽杀绝。

血书流出后,各地的布防将领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站出来响应,很快朝内的局势就倒向了周温这一边,我们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杀回了长安。

这一路过分地顺利,让我忍不住有些质疑,小十三刚刚准备称帝,正是需要稳定军心的时候,长孙策就算再急功近利,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杀顾太傅,我实在不懂,小十三为什么一定要将顾太傅赐死呢?

我拿这个问题去问周温,周温神色黯然:「或许,十三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十三了。」

这个答案,我不能接受,总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在长安外攻城时,我收到了一封鹦鹉的密信,要我避开周温,见他一面。

鹦鹉素来洒脱,不是那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我拒绝了他以后,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所以我猜测,这一次,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刚刚到了客栈,我便见到了异装的郡主。

郡主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袍,断了长发,脸上涂抹了黛色,这是吐蕃的丧服,我不解其意,郡主却在我面前行了大礼。

「我知道,狗皇帝定是要杀周沅的,我是他妻子,你送我去陪他吧。」

我看了鹦鹉一眼,鹦鹉尴尬一笑,解释道:「对不住了,你上回那么一走,哥哥在家醉了几场,没多久就被郡主看出了端倪,她猜到你和周温是一伙,也知道情报都落在了周温手上,当场就急了。我杀不得她,又不能一直囚着她,只好带她来见你。」

我闻言扶起了郡主:「对不住,是我骗了你。」

郡主却很洒脱:「各为其主,你这样对我,我已经知足了。若不是对立,咱们定能成为很好的姐妹。」

我拉着郡主坐下,请她放心,周温对小十三不是没有感情,以我对周温的了解,他不会赶尽杀绝的。

郡主听我这样说,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狗皇帝从很早以前,就打消了退位的念头,他是在钓鱼!用他亲弟弟,去钓那些沉在水底的叛贼污垢!」

怎么会呢?

我不敢相信,郡主许久没见过十三,口径却和十三如出一辙,见我沉默不语,郡主拿出了一封截下来的密信。

几个月前,周温和我去蒲州赈灾的时候,已经暗中调动了蜀中的兵马,只等顾太傅一死,造了势,就绝地反击。

信上的确是周温的字,可我不敢相信,那时候,在蒲州,我们明明还浓情蜜意讨论着走出皇宫后,去江南塞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为什么他一转脸就能背着我做这些事?

郡主见我仍是不信,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狗皇帝一开始或许真的打算和你一起离开,但在蒲州时,他一定已经改变了主意,可他一直骗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郡主越说越觉得愤慨:「男人就是这样的,江山也想要,美人也想要,他或许曾经把一颗心献给你,但就只有一瞬间而已,等他反应过来了,绝不会为了一个已经得到的你,舍下身家皇位,陪你去胡闹。」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回想的全然是三个月前周温跪在陈子龙面前磕头的画面,我不敢相信,那样真的情意,那样深的眷恋,难不成都是演戏?

郡主想要让我警醒,依然在咄咄逼人地甩证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泪开始从眼眶滑落,泪水越攒越多,已经影响了我的其他感官,以至于我看着郡主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见任何一个字,鹦鹉大概受不了我这个样子,他怒极了,点了郡主的哑穴,一点点地擦我的眼泪。

「这婆娘气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依哥哥看,周温也未必是她想的那样。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好。」

我直视着鹦鹉的眼睛:「所有人里你最客观,你觉得,郡主说的是真的吗?」

鹦鹉羞赧地一笑,很是自嘲:「丫头,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涉及到周温,涉及到你,我怎么能客观?」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肯再说这些敏感的话题,转而打了个哈哈:「来的路上,哥哥给你想了个办法去探探周温,万一他没有骗你,你还走自己原先想好的路,今日就当没见过我们,若他真的负了你,你也好及时止损。」

不得不说,鹦鹉做惯了细作,在这方面有极大的天赋,他分析得很透彻,周温是否把小十三当作诱饵,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便是他心里对小十三的感情。

若是他一心一意捧小十三上位,却遭他反杀,那么他对小十三更多的是失望,日后,周温还朝,或许会杀小十三,但绝不会动小十三的孩子,因为小十三才是过错的一方,即便有子嗣,子嗣也会明白周温的不杀之恩。

但如果,是周温拿小十三做诱饵,最后又借他杀了奸细,那么周温和小十三就是宿敌,他对小十三,有愧疚,更有恐慌,愧的是,他曾利用了他,恐慌的是,担心小十三还留有一口气在,东山再起,所以,如果是这种情况,周温不但不会放过小十三,连小十三的子嗣也会斩草除根。

鉴于这些分析,鹦鹉要我撒一个谎,告诉周温郡主当初孩子没有流掉,后来想办法保住了,如今已经好好地养在了身边。近日郡主便要起身回边境,鹦鹉要我去看周温的反应。

我答应了他,鹦鹉问我的打算,如果周温真的骗了我,他愿意在外面接应我,带我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十三当初是因为相信我,才放了周温离开,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也要保下十三。

鹦鹉感受到我语气里的决绝,似乎担心这一面就是死别,他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回去。

我淡淡地抿了嘴角,露出温和的一笑,第一次这样对他掏心掏肺:「其实我知道,你这个人嘴损了一点,骨子里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把心捧给了我,我不能让它在我手上碎了,所以,现在,我把它好好地还给你,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姑娘,你们一定会甜甜蜜蜜地生一群小孩子,在边境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鹦鹉听我这样说,语气难得地正经:「如果,哥哥已经遇到了那个姑娘怎么办?」他摸了摸我的发心,「如果,哥哥宁愿这颗心在你手上痛快地碎了,也不想让它整日念着你叫我寝食难安,又该怎么办?」

他说完,自嘲地一笑:「你不用回答哥哥的问题,哥哥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爱给人添麻烦。」

说罢,他扶我上马,笑着替我束好了缰绳,笑着对我道别。

「走吧!哥哥看着你走!」

那一刻,看到鹦鹉脸上的笑容,我有些难过,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汇到嘴边,也只剩下了一句:「鹦鹉哥哥,你……保重。」

长安城外,周温见我披着夜色归来,眼里有几丝焦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