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周温说要逃走,可他一个杀了无数人、得罪过无数官的皇帝,怎么可能轻易的地逃掉?
我蹙眉看着他:「陛下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周温点头,要退位,便要提前找好一个接班人,这个人选尤为重要,不仅得保证他上位后不会对周温赶尽杀绝,还得保证他能做一个明君,镇得住这座江山。
周温已经考虑过这个人选,养在他母后膝下的十三弟性情温和,素来仁善,若是小十三做了皇帝,一定不会对周温痛下杀手。
只不过,小十三经历的事情太少,容易轻信他人,在权谋之术上,得再培养一阵。
我听他胸有成算,终于放下心来。
周温见我不再问了,俯身在我耳边轻声的地笑:「这些日子,朕很想你,想得身上都痛了。」
他满面绯红,说得暧昧,我忍不住一笑:「我以前认识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你莫不是个妖精,吃了我的相公变得?」
周温听我这样说,一下子心情很好,他伸手摩擦着我的脸颊:「以前的朕,是什么样?」
以前的周温是一个被微笑伪装的政客,上一秒温润地笑着和臣子闲话家常,下一秒便能杀伐果断灭人满门,他所有的『「真情流露』」都有必须这样做的意义,以至于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真情实感。
甚至就连他说情话,也是克制而优雅的,仿佛通过精密的计算,如此直白的话,根本不可能从他嘴里冒出来。
我点了他的额头,大起胆子来:「陛下以前,非常讨厌。」
周温佯装生气;「好大的胆子,竟敢出言冒犯朕。」
「这就冒犯了?」我伸手解了他的衣襟:,「这才哪到哪呢?」
周温的眼神渐渐炙热起来,他终于忍不住欺身而上,眼睛微微发红,在我耳边轻轻的地叹:「你回来了,真好,比朕梦里梦见的,还要好。」
这一夜,于我们而言是失而复得的一夜。
许是太久没有这样相拥在一起,周温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结束后,他没有
睡着,也不许我睡。
「今日后,或许朕就要腹背受敌,你是朕唯一的顾虑,朕把身边的亲卫给你,让他们护你安稳。」
我摇了摇头,与他十指紧扣:「我能照顾好自己,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周温见我坚持,便不再勉强。
很快,便有侍卫扣门,催促周温动身去上朝,周温临行前吻了我的额头:「这件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告诉顾太傅。」
我点点头,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下次见陛下是什么时候?」
周温莞尔一笑,笑意到了眼底:「粘人的小东西……放心,你不说,朕也会忍不住出来见你的。」
与周温认识到如今,这大概是我们这辈子最甜蜜的时刻。
周温要提拔十三弟周沅,很快就安排我住到了周沅的府上,一则他希望周沅能在宫外保护我,;二则,他也希望我能照顾着小十三。
因为,一旦开始将小十三当做作储君培养,很快就会有各种势力向小十三涌来。
但没料到的是,在十三王爷府,我居然好死不死地又撞见了鹦鹉。
这次,他和魏东篱一起来拜见十三王爷,来谈吐蕃岁贡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结果鹦鹉大大咧咧地迎上来,光明正大的地从怀里掏出那张我给他写的信笺。
「丫头,你留了这个就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上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鹦鹉见我不答,继续笑道:「什么叫『得君青眼,不胜感激?』谁说小爷喜欢你了?」
我一噎:「我以为,你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敲了我的脑袋,似笑非笑:「我瞧着,分明是你对哥哥有意思,好几回误会哥哥要和你睡觉,现在又误会哥哥对你有意思,到底谁心里有鬼?」
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气得面红耳赤:「你闭嘴!」
他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一五一十告诉他,我和周温和好了,暂时不会再回边境去了,鹦鹉淡淡一笑,看不出喜怒,很快,他点了点头:「现在哥哥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说,绝对不能再爱上这个人。」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自愧不如:「这哥儿们,是个人才啊,一般人可玩不过他。」
我敲了他一下,提醒他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阴阳怪气。
鹦鹉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这哥儿们就说了一句,他要退位,你就屁颠颠地留在他身边了,名分也不要了,自由也不要了,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他说这话不是骗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别挑拨离间!」
鹦鹉又是一笑:「瞧,被卖了还替他数钱呢。」他由衷赞叹:,「哥哥要是会他个一招半招,如今估计早就倚红偎翠,其乐无边了。」
鹦鹉这厮嘴巴又坏又毒,我不甘示弱:「我相信他。」
鹦鹉「扑哧」一笑,又来劲了:「傻丫头,哥哥问你个问题,他可告诉你,退出来需要多少时间?」
「这种事情,哪有具体时间……」
鹦鹉了然地笑了一笑:「若是在这段时间里,你为他情根深种、生儿育女,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想再退了,你待如何?」
妈的,鹦鹉这厮太坏了,可他说的得似乎真有几分道理。
我的热血一凉,平静下来。
见我沉默,眼里渐渐开始发红,鹦鹉一怔,终于不再扎我的心了,他打了个哈哈:「嗨!哭什么,哥哥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说的内哥儿们儿爱三分表现七分,太让人捉摸不透,偏你是个实诚的,有七分才表现出三分……情深太容易自伤,哥哥要回边境了,你得顾惜着自己。」
这就走了?我皱眉,忍不住问他:「吐蕃那件事……你解决了?」
鹦鹉微微一笑:「我和魏少卿近日来,就是办这件事,看十三王爷的口风,朝廷最近没有打仗的需求,恐怕这事儿当初吐蕃的人想复杂了……至于和亲,比起和皇帝,倒不如和十三王爷,我打探到,前些年,十三王爷随军去过边境,和那边的小郡主有过一段……据说,那时候,郡主不知道王爷身份,在街上看着他好看,趁他不备,抢回家就给强了……后来王爷气得不轻,这段黑历史和谁也没提过。啧啧,吐蕃女人就是野啊,」
他说起八卦就眉飞色舞,我突然很羡慕鹦鹉,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伙都是乐呵呵的。
见我情绪低落,鹦鹉揉了揉我的头发:「别再耷拉着脸了,现在,你安全了,高不高兴?」
「高兴。」我挤出一丝笑容。
他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行了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你记着哥哥一句话,既然打算爱他,就好好地爱,若日后受伤了,就来边境找我吧,料你这丫头也无处可去,好歹哥哥收留你。」
我很感激鹦鹉,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鹦鹉又是一笑:「送什么送?哥哥最见不得这一套了,闹那些伤感的样子给谁看?人生就该欢欢喜喜的地来,欢欢喜喜的地散。」
鹦鹉这厮和周温完全不同,单论人生经历,或许鹦鹉比周温还要再惨一些,可有的人就是那样的本事,再悲催的人生也能浪出自己的风采。
我对他一笑:「日后,我若路过边境,会去找你玩的!」
鹦鹉笑笑,显然没当真,片刻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对了,哥哥还没给你结工钱。」
我本想说不要了,可鹦鹉却十分坚持,他从兜里掏出一大笔钱来,不仅有零碎的银两,还有许多大额的银票。
我顿时有些吃惊:「这么多?!」
鹦鹉敲了我的脑袋:「傻子,好好看看,这钱不全是工钱,那些大额的,原本就是你捡的。」
听鹦鹉一说,我才明白他当初救我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刚去边境,求生困难,周温曾派眼线偷偷遗落银票,好让我捡,谁料,我担心银票是商队遗落的财物,竟四处寻找失主。
鹦鹉在边境开客栈,消息灵通,他发现我总捡钱后,就偷偷找人去跟我冒领。就这样,他一个月白捞了几千两,一边嘲笑我这个傻帽,一边乐的得嘴都合不上了。
后来,有一次,他发现我守的商队就要遭殃,舍不得死了我这个财神爷,于是假装好心,救下了我,留我给他看店。
他的小算盘打得极好,原本期待我像猎犬一样,再给他捡点钱花,谁料,我去了客栈以后,不仅没再给他添一分营收,还给他添了无数麻烦。
如今,经历了这么一遭,鹦鹉终于猜到,当初捡钱的内幕,是因为周温。
他对我挑眉一笑,十分自嘲:「哥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底还是栽在你这口大坑里了,你好好的地在长安待着,日后,可别去坑害别人了。」
我踢他一脚:「明明是你贪小便宜。」
「是啊……」他沉沉一叹,强撑着露出了笑脸:,「就这么着吧,横竖摔也摔完了,也该爬起来了,我走了,别送。」
鹦鹉离开十三王府后,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把他拦住了,请他去茶楼一叙。
鹦鹉似乎早就料到要有这一遭,平静地进了屋,就看见了周温。
周温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出言却是彬彬有礼的样子:「铃铛在边境那么久,承蒙你照顾,朕要谢谢你。」
鹦鹉呵呵一笑,丝毫没有接受这份好意:「得了吧,陛下分明是听府里的眼线说,我今日在铃铛面前说了你坏话,让铃铛不开心了,这才赶来见我,这会儿说什么谢呢?虚伪!」
周温蹙了眉头:「你故意的?」
鹦鹉咧嘴一乐,笑得分外开心:「知道陛下心思重,必然是留了眼线在她身边的,索性气一气你,怎么样?快要气炸了吧!」
周温淡淡一笑:「你倒是胆子大。,怎么知道朕不会动手收拾你?」
鹦鹉听到这话,才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看着周温:「我这人胆子极小,也知道陛下手黑,未必不会对付我,但那又怎样呢?我既然要走了,就是豁出去,也得激你来见我一面,说上两句话。」
周温饮了一口茶:「你要对朕说什么?」
鹦鹉戏谑一笑:「我是不信陛下这样的人会为了铃铛什么都不要的,起初我想了几招,要替铃铛来试试陛下,但后来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了。陛下做什么决定,横竖我等小民是管不着的,我只能作为她的朋友,来给她撑一撑腰,好让您知道,这丫头,除了您,不是没有别人惦记。」
周温似乎很不屑鹦鹉这番话:「边境的那么多时日,你不是没有机会,可你全都没有抓住,如今心里惦记,也不过是懦夫的行为,你以为朕会看在眼里?」
若是平日,鹦鹉定然要生气了,可这会儿,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苦笑一声:「我和陛下不是一类人,陛下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太知道怎么达到目的,我一个小平民,毕生追求,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铃铛历经坎坷,未必能再度敞开心扉,是以,她的感受,比我得到她更加重要。若她喜欢我的守护,我就上前一步,再不撒开,;若她不喜欢,小爷索性祝她幸福,做她最好的朋友。」
周温闻言,眉头越拧越紧:「她不缺你这样一个朋友,以后不许你再见她!」
鹦鹉笑了笑:「好啊,只要陛下待她如珍如宝,护她一生安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怎么样?陛下满意了吗?」
周温点了点头,鹦鹉话锋一转:「不过,我若有空,会常来探望陛下的。」
周温发现这厮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鹦鹉一笑:「陛下憋着气,又假装温和的样子实在有趣,让人忍不住想多跟您聊聊。」
周温眼里怒气终于喷薄而出:「你滚得远远的去,别再叫朕看见你。」
闻言,鹦鹉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茶楼里,周温的侍卫见周温的脸色阴沉无比,对着周温小心建议:「陛下,此人未免太张狂了些,要不要……」
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周温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去大理寺,传朕口谕,幽州郡守陆家当年满门抄斩的冤案,若是能平反,就给平反了吧。」
侍卫一怔,有些懵蒙了。
周温气息低了几分:「还不快去?」
等人全部撤出了厢房,周温终于站起身来,对着鹦鹉坐过的位置,笑了一笑:「就凭你,也敢来找朕的晦气……如今最讨厌的情敌,成了你全家的恩人,这会儿也该轮到你憋屈了!」
傍晚,周温来十三王府的时候,似乎心情不错。
就连小十三听说吐蕃使臣向十三王爷请求联姻,哭求周温,周温也没有不耐烦。
晚饭后,小十三屏退了众人,跪在了周温面前:「皇兄,不是臣弟不愿意为国家做贡献,只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
周温微微一笑:「她轻薄你了?」
小十三满面羞红,咬牙切齿:「她不守妇道!」
「哦。」周温似有所悟,点头分析道:,「你并非对她无意,只是气她不光这样对你,也这样对其他好看的男子,朕说的得是也不是?」
小十三似乎很是不屑:「臣弟对她无意,永远也不可能喜欢她。」
周温晗颔首一笑:「这样就更好了,你若喜欢她,朕才是真的担心。」
国家间的联姻,原本就是稳固利益,吐蕃担心战乱,故意派郡主来和亲,若是朝廷此番拒了,很可能真的会让吐蕃防备起来。
周温安抚了小十三一番:「你身为王爷,要肩负一定的职责,若是你与她诞下孩儿,让吐蕃那边觉得,这孩子大有可为,那么我国边境,至少会少几十年战乱。」
小十三听说要和呼朔郡主生孩子,表情已然扭曲了,他孩子心性,张口便说:「皇兄说得这么好听,怎么不由皇兄去和亲?若是皇兄与她诞下皇子,吐蕃岂不是会更放心?」
小十三见他不说话,索性继续劝:「皇兄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且不说当年的长孙正妃,就连后来纳的……」
周温咳了咳,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小十三,他淡淡瞥了我的脸色,沉沉道:「十三,时至今日,朕也不瞒你了,你可知朕为何到如今一直没有皇子?」
为什么?自然是出于利益考虑,不能让人随便的地生。
我看着周温,不明所以。
果然小十三也是像我这样想的,却不料,周温面色一沉,做出一副很苦涩的样子:「西山围猎,朕伤了根基……如今竟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