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满陇桂雨夏挽(2 / 2)

回答 佚名 7539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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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杀掉此刻心中丛生的妄念。

夏挽化名奈何,以西泮城使臣的名义进了宫,在宫外整整跪了三天,也没能亲眼见见皇后。

第三天是个寻常的午后,澄澈的日光透过树叶,照在了他的僧衣上,一只小猫儿沿着墙根走过来,仰起头,轻声叫起来:「喵呜——」夏挽抬起头,就见到了她。

他第一刻没有去判断,她到底是不是羲河,而是被那种扑面而

来的美丽所震慑,北国的羲皇后,华冠长裙,若初升之日一样

热烈的美艳,肌肤洁净白皙,仿若南国水乡盛开的莲花。

她真的美,那种美把北国拙劣寒酸的宫室,映照着金碧辉煌。

「你是谁?」她问,带了上位者特有的不耐烦。

那个声音,那个他在襁褓里就熟悉了的声音

「夏挽,看着姑姑,笑一个,来!」

「夏挽我来找你啦!你乖不乖?」

「夏挽,别扔下姑姑一个人——」

夏挽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听见旁

边的侍卫道:「他是这次的西泮城的使臣,求见皇后娘娘,跪

在这里不肯走,我们瞧他是出家人,也不敢用强。」

羲皇后长久的打量着他,夏挽攥紧了衣角,他从出生到现在,

最紧张的便是此刻。

他希望她认出他,叫出他的名字。

又希望她不认得他。「怎么没人跟我说,西泮城使臣是个和尚?」她移开目光,随

意的笑了一下,道:「长成这个样子,不是佛陀,便是妖

孽。」

随后,她抱起小猫,便准备离开了,道:「这位小师父不是想

见我吗,见也见到了,就回去吧。」

在最后一刻,夏挽呈上了怀中的礼物,他的手在抖,声音却平

稳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家师嘱咐,这次贺礼极为贵

重,务必请皇后娘娘当面拆开」

她仍是很随意打开了。

那一刻,日光很薄的打在她脸上,那些胭脂水粉在一瞬间失去

了颜色,她的五官褪去了艳色,那样清晰。

「你师父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厉声喝道。

什么都不必说了。

那是羲河,喜欢小兔子,笑起来像日光一样明媚的羲河。

夏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宫殿。

羲河还活着。

她在这样的地方,活了十年。

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痛,心脏几乎要碎裂的痛,他倒在地

上,身体蜷缩在一起,痛不可言的捂住胸口。

他在桂花树下,抚琴、烹茶、读书的时候,她从冰河中爬出来,她在这炼狱中苟且偷生,她以为他死了,所以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她那么怕黑,那么怕痛,连养的小动物死了,都要哭上几天的女孩。

你是怎么活下去的,羲河,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去的?

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他要先同她相认,然后妥善把她带出宫去。

可是他不知道命运是那样奇异的东西,当他心无挂碍,它们便臣服与他,当他突然有了牵挂,那么好了,它们便开始捉弄他。

宫廷夜宴那天,夏挽本约了葛老儿会面,可是要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羲河离席,这是再好也没有的机会,他便匆匆跟上了她。

露台上,她背对着他,腰肢纤细,脊背挺直,听见脚步声,便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瞧见了大皇子妃吗?天青秀锦做的衣裳可真好看,可是我不能那么穿。」

他走过去,轻声说:「皇后娘娘,我有话想对你说。」

微微暗下来的天色中,她回眸看他,她是个美人,醒时端严秀美,醉了,便妩媚妖娆。

她看着他,轻轻地,温柔的说:「你夜里还会不会头痛啊?」。

「嗯?」

「你知道吗,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但我好想穿一件好看的裙子给你看啊。」

夏挽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把自己认成了谁,她便笑了,侧身如玉山倾倒,吻住了他的嘴唇。

心跳的很快,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浑身发麻,她攀附着他,唇间有南国的水汽,发上有温柔而馥郁的花香。

夏挽呆呆的被她推倒在地上,灵魂仿佛出窍,在半空中诘问自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最后一刻,夏挽猛地推开了她。

她醉了,茫然的看了他片刻,便合上眼睛,衣裳凌乱,如雨后的花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几乎是冲着离开露台的,他剃度只为了掩人耳目,他读佛经却不信神佛,可是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这世上有神,能赦免他的罪恶。

那是羲河。贺兰知言不知道他的计划,更不知道这一切,怕他暴露,命又春杀了格鲁。引起了北国后宫的轩然大波。

大皇子咄咄逼人,他来不及把心中事情想通,便踏入了纷争中。

他终于得以知晓,她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在虎狼环伺的北廷,每个人都想要她的命,一口水、一餐饭,她都要再三检验,才能入口,就这样的环境下,她竟在朝堂中保下了一批南臣,通过了一个又一个优抚南人的政策。

她是南人穹苍俯视万物的太阳。

而她本人,被北乾王折辱,瘦可见骨,身中诅咒,夜夜噩梦。

如果是他,或者换天下任何人,怕早就垮了,再不就彻头彻尾变成被仇恨吞噬的怪物。

可她仍保持着做公主时的良善和温柔,怜悯弱者,坚守着君子之道,甚至,北乾这样粗陋的环境,她仍保持着品香和分茶的习惯,每日在案头放上新摘的花。

他瞧着她,开始是心痛,后来是心乱,待他还未想清楚的时候,为了替她解开诅咒,他将那恶咒渡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一生算无遗策,最狼狈的便是这次,被宸冬严刑拷打,最后,成了丹蚩威胁他的条件。

「这三个哪一个是真相,皇后说了算,奈何,禹青,还是又春?」丹蚩让她选凶手,他笑得那样癫狂,那样得意,而她站在那里,面沉如水。

夏挽抬起头,看着她,她赤着脚,披着雍容的白狐裘,青丝在风中飞舞,美的惊心动魄,他要看着她,把这一刻变成永恒。

她会选他的,只有选他,她才有可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当然不会怨恨她,他很庆幸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未能与她相认,她不用失去他两次……

她朝丹蚩走过去,那样亲昵,那样温柔,直到鲜血飞溅在她脸上,所有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丹蚩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支长钗,尾部尖锐的见血封喉,也显然淬过毒,才能这样一击毙命。

她在能将她撕碎的北国诸将眼前,杀了他们的王。

夏挽怔怔看着她,她整个人苍白如雪,唯有脸颊处有几滴血,那样美艳,众目睽睽之下,她朝宸冬走过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蜿蜒而下,除了宸冬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她笑了,那个笑容如同三春花朵在冬日骤然绽放,一种艳到极致,即将衰败的美,

宸冬横道劈断了一块横梁,然后愤怒的咆哮着让人将她带下去,却,放了她的人,包括夏挽和又春。离开之前,夏挽踉跄走过去,撕下自己的衣服,为她包裹着赤脚,弯腰的那一刻,只有自己知道,这意味着臣服。

他没有办法不爱这样残忍、疯狂、又美丽的女人,他臣服于她,也臣服了自己的心魔。

那天,他捧着琴从她的寝宫回来,将她身上的诅咒,引渡到自己的身上。然后闭目打坐,如同在桂花寺中与佛对坐那些岁月。

他会格鲁术,便努力调息,想让自己抵御那浩浩荡荡而来的噩梦,可是没有噩梦,只有羲河,她在露台上与他接吻,她坐在他怀里,听他弹琴,她微微一笑,半解衣裳,那些旖旎的、温存的、美丽妖异的画面,让他仿佛在海中沉浮,他不能失去意识,他还要保护她,陪她走长长久久的日子……

暮色沉沉,几只寒鸦哀鸣着向远方飞去,他终于睁开眼睛,却听见细微「啪嗒」一声。

陪了他的多年的念珠,就这样断了,那些菩提子散落了一地,他怔了一下,弯腰去捡,可是突然间,便落了泪。

其实只不过是少年沙弥遇到美人,一场情窦初开。挣扎不过,便一脚踏入了红尘。

他合该下地狱。

可是羲河,何其无辜。

她要面对的是乱伦背德的罪孽,她最爱的那个夏挽,将永永远远的消失掉,她这辈子,没过几天安稳平顺的日子,日后也不会有。

我的羲河,我的羲河……他被拖下去的时候,在心中念诵,他那样爱她,可是他终究输给了心魔,他要得到她,像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那样得到她。

心中的佛像终究旋转过去,变成嘶吼的狼首。

后来,他出去之后,提前了所有的计划,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向枬城发动了攻击,终于将她救回来。

他利用了所有他能利用的,娶了她回来,答应给她一个天下。

十年了,他终于又觉察出日子的有趣之处来。

阳光本是寻常的东西,可打在她脸上那样好看,他从此喜欢晴天。食物本来就是用来果腹的,可是想到要为她做些补身的东西,蔬果肉食也有可憎和可爱的区别。他喜欢弹琴,喜欢烹茶,喜欢所有能讨她喜欢的东西,她笑一笑,仿佛阳光打在墨色的琉璃瓦上,整个世界五光十色起来。

他从这时候开始有了惧怕,他害怕死,死了就看不到她,陪不了她了,他害怕失去她,害怕这样好的世界,又重归黑暗,因此他十倍缜密的布局,他妄图以人智与宿命相抵,可是他不知,人一惧怕,神明便知。

乱世争雄,毫厘之差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而军中之人各怀鬼胎——这本是他精心安排的有趣游戏,他曾很想瞧他们自相残杀,可是现在不行,他必须日以继夜的殚精竭虑,才能让自己不犯一个错。

那些日子,内心焦灼,回去见羲河的时候,他都会在冷风中站一会,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吹散,也把所有的烦躁和困顿吹散,他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见她,他害怕她不喜欢。

骑兵在关键时刻到了,一切都像是他十三岁在桂花寺棋局,他马上就要亲自带兵打到枬城,北戎政权一旦瓦解,便再无凶险的战局,羲河与他便可以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

他太想赢了,生平第一次生出那样强烈的渴望,以至于,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他领兵即将到达枬城的时候,有哨兵来报,说后方军队被北人偷袭,他记得那片可以藏人的密林,以他军中守卫,就算北乾偷袭,也决计讨不到便宜,他问:「夫人可安好?」

「夫人无恙。」

他颔首,催马向前,他想如果此战后若为太平盛世也不错,他会同羲河有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他会教她骑马、弹琴、烹茶……让她好好地长大,不沾染半分他与羲河所受的苦难。

暮野四合,他即将步入都城,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心突然很慌,就像是远方有战鼓响起。能让他觉得慌乱的,就

是血咒相连的羲河。

「主公!战场瞬息万变,耽搁不得啊!」

「主公!夫人的确无恙!您可入城之后亲自确认!」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他也合该以大局为重。他点点头,催马向

前,可是最后一刻,他站住了。

他想他们告诉他,羲河曾经被扔进了冰窟里,一个人在冻僵的

尸骸之中,挣扎着,哭泣着。

这一生,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她被抛弃一次。

少年纵马向回跑去,他身后是热烈燃烧的火烧云,就如同波诡

云谲的命运。

深林中,羲河倒在水边,浑身是血,旁边是一具早已冷透了的

尸骸,他一步一步,惶然如踏在悬崖边,旁边有人说:「啊!

夫人这是中了蓂荚蛇毒!这毒……是无解的。」

他面无表情一剑横过去,那人连哀嚎都不敢,就仓皇退了下

去。

所有的药材都为她用了,可是她终究在他怀里,声息渐无,他

手上的血咒慢慢褪色——她死了,这咒就解了。

他放下了她,转身向外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终,他跪在了旷野之中,穹顶之上,漫天星辰,他闭上眼睛,便看到了桂花寺的佛陀,它不过是木雕石塑,却承载了太多痴念。

「我佛垂怜,弟子愿用所有,换羲河一命」

他重重的叩首,他终于懂了那些被他玩弄的人心,那些愚蠢的、渴望的、惧怕的眼神,在永失所爱面前,没有人能体面。

他曾是在红尘之上嗤笑凡人的神明,他无悲无喜,无惧无痛。

夏挽再次叩首,向虚无、冥冥之中的所在哀求,他没有办法,除了哀求,除了这样五体投地,他没有办法了。

夜幕低垂,星光如无数只眼睛,冷眼看着这多智近妖的少年,这命中注定的人间帝王。

「若羲河能活下来,我余生不起兵戈,攒十方功德,以济苍生。」

风从远处吹来,带来战场的血腥的味道,秋天的树叶打着旋飘落,他终于泣不成声。

「求求你,求求你……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让她活着,让她活着……」

少年起身,他看上去就像从未哭过一样,还有一堂豺狼虎豹,等着他去主持大局,北乾狗还没有死,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他只是冷冷的想,若羲河死了,便死了吧,他随后便追随她去便好了。

但那之前,他要让这天下所有人为她陪葬。

让忠勇变得卑劣,让坚贞变得放荡,摧毁所有闪烁的坚持,和不肯弯折的傲骨,他要这样做,他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羲河一直昏迷,可是那口气始终不肯散去,见过诸多生死的郑龙都说,铮铮汉子也不会有那样强的求生欲,她想活着,她拼了命的想要看到海晏河清,她不肯死。

昏迷的第三天,她醒了过来。

毒仍然在她体内,让她浑身没有气力,脸色苍白,嘴唇泛着紫,却美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她平日也是美的,可是那种美或多或少的带些矜贵和端庄,可自从醒了过来之后,好像那些困住她的枷锁也同时碎了,她美的艳治妖异,像极了传说中那些祸乱天下的美人。

在他出征前一夜,她成了他真正的妻子,她那样羸弱,全程眼神都是涣散的,他一直抗拒,他不想在此时碰她,可是他懂什么呢?他这样一个小沙弥,在她面前根本难以自制,她是真正的妖孽,只要她想,管你是佛子还是修罗,都要拜服在她裙下。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得到了,便不必执着了,我死了之后——」他迅速吻住她的唇,不让她将那些话说出来。

后来,他终于攻下都城,生擒了北王。

北王宸冬身中重伤,仍有威严,一张口问他的话却是:「羲河

那个贱人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他皱了一下眉,道:「请您对我的夫人,尊重一些。」

宸冬先是怔愣,随后放声大笑:「你拿她来羞辱朕,就太可笑

了,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人尽可夫的贱货。」

夏挽冷冷的看着他,他想亲手碾碎此人的骨头,可是这时候他

听见了身后有人走上来,他回头便看见了羲河,他的妻子,她

手臂流血,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却仍然固执的要过去,看宸

冬最后一眼。

他当然不会让她看到那血腥的画面——那会化作她经年累月的

噩梦。

可她在他怀里挣扎,声嘶力竭的哭喊,以至于最后昏倒在他怀

里。

他看着她,许多刻意忽略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比如十年前,

在北乾军营,她看着那个年轻英武的将军,眼神像所有热恋的

少女一样明亮。

她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温泉一夜那样温柔缱绻,她眼神

却是悲伤的,像是透过他,看向很遥远的地方。

他想起了当初在北国宫廷,她用鲜血淋漓的手,抚摸宸冬的面颊,以及那时候有人说,他和宸冬长得很像。

最终,他想起在旷野上,他对神明许下的承诺,他愿意用一切,交换她活下来。

现在宿命在鬼祟般的在他耳边低语:「她永远不会爱上你。」

他那时候还不信命,他想,他们会有长长久久的以后,他会千百倍对她好,他也的确做到了。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不杀北乾人,用所有的智慧斡旋,建立她想要的南北统一,他让战争的损耗降到最低,善待每一个她的故人,最后,他为了她修建了宫室,还原了长明宫的一草一木,她想要的,他都为她做到。

直到最后,她将宸冬的孩子留了下来,成了贺兰家的骨血。

战败的王族后裔,留下来会有多大的隐患,没有人比他与羲河更清楚,更何况贺兰家是他的母族,却要有了情敌的血脉,这对他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侮辱。

羲河当然不是故意要侮辱他的,她只是想要自己死之前,把能安排好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她不知道,她身上蛇毒,早在她割肉放血那天,就已经解了,她的嗜睡、呕吐、倦怠,都是因为她有孕的缘故。

他凝视着宸冬的儿子,那样乖顺的模样,却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他在想,他的孩子会比他更加聪颖,更加强大吗?如果不是,待他老去,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样想着,他朝那个孩子伸出手。

他没想到的是,羲河迅速冲了出来,挡在了那个孩子身前。

一瞬间时空倒转,仿若那个晚上,她被他挡着,一定要去看一

眼宸冬。三人的站位,不因一个人死去,而有所改变。

他拿掉了孩子头上的落叶。

他一直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风光霁月,君子磊落。可是他

永远都不可能是,他已经极力的去扮演一个讨她喜欢、让她不

会害怕的样子。可是,她终究还是发现了。

他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争吵,所有血淋淋的真相,都

那样清晰的摆在眼前。

他穷极一生,就是为了给她命运所亏欠她的一切,可是,他宁

可死,也无法接受她离开他。可是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永远要

背负着乱伦背德罪名,她永远不会快乐。

争吵也好,粉饰太平也罢,他们兜兜转转,已成了死结。

那天晚上,他们仍睡在一起,她因为怀孕而睡得不好,他便支

起头,为她打扇。

她醒时,常在忧患之中,可睡着了,仍像当年的那个小公主。

他幼时多病,她就一整夜一整夜守在他床头,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生怕他烧坏了。后来,她因为要替母亲处理后宫的诸事,便来的少了,他太想她了,便装病,她听说了,急得直哭。

她一哭,他就觉得后悔了,他一生最怕的事,就是见她哭。

可是现在,带给她这些痛苦与悲痛的,都是他,都是他的执念。

第二天清晨,他便下了决定。

后来的后来,他的女儿说,他为她放弃皇位,是何等壮烈的爱。

但其实皇位对他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那一日,他离开了宫殿,是真的准备从此不再见她,他看着天上的流云飘忽而过,他用他的方式,向满天诸神证明,他是真的爱她。

他这一生,所有的快乐与牵挂,都与她有关,离开她就像是关上了世界所有的灯盏,一无所有。

他只是舍不得让她不快乐。

后来,他做了一个小吏,收敛了所有野心与暴虐,一点一点积攒功德,向命运为她祈福,乞求她长命百岁,年年日日,平安喜乐。

可是,她却仍然不快乐,一日比一日不快乐。

置死地而后生的赌局,终究是赢了,她在他离开后,生下了他们的孩子,然后所有妻子那样,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重逢时,正有一轮明月,她看着他,仿若认输一样叹息:「我爱你」

这爱是真是假,有多少无可奈何,有多少习惯使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终究用人智换得天命,此后他再无法恣意妄为,也终生无法在政堂有所建树,他的暴虐、残酷将永远被封存。

这是他得到羲河代价,他永远不会后悔。

满陇桂花盛放,月光透过枝头,照在了一对夫妻身上,他们从幼时起,便深陷于命运的捉弄中,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如今,那些旧日的苦痛与悲凉已被封存。

他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抱着懵懂的稚儿,指着花灯让她瞧是否可爱,偶尔做娘子的抬眼,与做相公的相视一笑。

在这太平盛世,他们将白老偕老,一如婚礼上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