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是人的器官。
不远处,烧伤男脱下了军大衣,露出了被大面积烧伤的恐怖躯干。
他背着身子,在一台破木桌子上摆弄着器具。
刀具,镊子,锤头……
再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手中的工具,顿时冷汗浸湿了后背。
一把手术刀。
他拿着手术刀,走向我。接着用刀划过我的脖子,圆睁的双眼,注视着我脖子那里的吻痕。
他摇了摇头。
「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早就说过,他会坏事的。」
「直接吃掉,多好。」
17,
烧伤男说完这句话后,我才回忆起来,我刚刚已经杀过人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依然是我的杀父仇人。
无论是怪物,还是什么,都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没理由怕他的。
更何况……
在我的后腰,仍然留存着一把刀片,已经被我拿到,将要再次划断麻绳。
同时,在我的内衣内侧,存放着三枚药片。
那是治疗躁狂症的药物,可以让人神智冷静,前十分钟最为明显,但有疲倦的副作用。
等吃下它,或许还能坚持十分钟……但距离警察赶到,还是差了十多分钟。
然而,就在我还在整理思绪的时候,烧伤男已经贴近了我的脸。
他说:你知道吗?
我强装镇定,说:什么?
「亲人的命,要亲手来偿。」
说罢,他竟然不再与我多说一句话,直接用手术刀划向了我的脖子!
刹那间,一股巨力,从脚底升起。我尽力一蹬,将整个人弹向了另一个方向!
双手,也在此时解放。
来不及多想,我压着刀片,用尽最大力气,划向脚腕出的麻绳。
然而,也只是划破了一点点。
反观烧伤男,他愣了一下,根本不给我反应时间,再次扑了上来!
18,
我能感到,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
手,摸向大腿,在熟悉的位置,立即掏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细管喷雾。
咬着牙,喷向男人。
许是没了皮肤的保护,烧伤男的反应远比我想的要激烈,嚎啕大叫起来。
趁这机会,我加快速度,割向脚腕处的绳子。
三秒,五秒……生死,就在这每一个眨眼之间!
砰!
随着一声闷响,脚上的麻绳终于应声而断。
我也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到了极限,脑袋更是像爆炸了一样。
我立即伸向怀中,将内衣下侧的三枚药丸取出扔进嘴里。
熟悉的药效,在短暂的时间内,开始生效。
就像是一股风,压下了我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
而此时,烧伤男也红着眼睛,停止了嚎叫,死死盯着我走过来。
冷静,冷静。
我深呼吸,对着自己说。
二十分钟,坚持住。
决斗,才刚刚开始。
19,
烧伤男怪叫一声,扑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灵台清明了许多,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动作。
左脚向后,侧身,躲过了他的拳头!
来不及高兴,我深呼吸一口气,挥拳,击向他的肋骨!
然而,烧伤男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
他再次躲过了我的拳头。
不止是这次,下一次,再下一次……
反观他的拳头,与大腿,总是能踢中我。
时间,在流逝。
我能感觉到,药效,在消失。
我又看不清他的动作了。
大概是因为失去的药效,因为眼睛被打肿,因为迟来的疼痛,因为一个女生,面对一个在刀尖上舔血的男人时,就是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无力感,在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我只能靠着墙,奄奄一息。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几乎没什么伤口的烧伤男,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把菜刀。
向我走过来。
而在这离死亡最近的一刻,我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
爸爸的声音。
20,
「秦幼,你知道吗?有时候,你没必要一直让自己冷静的。」
21,
烧伤男的刀,再次劈了下来。
咻!
发丝,在飘荡。
那柄菜刀,砍在了我脑袋左侧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嵌入了封住窗户的木板。
微风,从刀口处灌进来。
烧伤男急忙后撤几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控的神色,马上又换上了狞笑。
「算你运气好,下……」
没等他说完,我开始笑。从浅浅的笑声,到张狂大笑,回荡在这简陋肮脏的毛坯房内。
我站起身,挺直背。透过垂在额前的头发,盯着他,说:不是运气。
「我故意的。」
22,
我解放了躁狂的自己。
那个压抑了八年的自己。
有一种不属于我,却又无比熟悉的力量与感官,在体内的每一块肌肉迸发。
这种能量,使得我当伸出拳头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定会击中那个畜生。
果然,一拳到肉。接着,第二拳,第三拳。
烧伤男终于诞生了第一次后退。我趁机转身,拿起了木桌上一根手臂长的锤子。
然而当我再看向他时,眼前竟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烧伤男,关上了灯。
他的声音,在这间屋子的各个方位回荡。
「听说过野兽吗?野兽是有本能的。」
「狗,猫,狼,灰熊。生存,捕猎,吃人。」
「你体验过靠本能活着的快感吗?你没有,因为你没像老子一样,被烧成这个样子!」
「我看得见你,小姑娘。」
黑暗中,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几乎每隔几秒钟,我身体的一个部位,就会被割上一刀。
浅浅的,会流很多血,又不构成致命伤。
我知道,他在蹂躏我。也知道,距离三十分钟,还远远不够。
我开始发狂地挥舞,像一个绝望的疯子,做着毫无意义的举动,虽然这只能引来黑暗中烧伤男的大笑。
我甚至已经只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了。
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直到一道响声传来,中止了他的动作,也拉回了我的思绪。
警笛声。
早到了十多分钟的警笛声。
23,
「看爸爸,抑郁的人,能获得更敏感的情绪。你在哪里更受苦,就在哪里更强壮。所以,你呢?」
24,
所以,他呢?
警笛声响起后,烧伤男的刀横在我的颈间,开始质问是不是我报的警时,我触摸到了他的皮肤。
坑坑洼洼的。但是,很薄,像一层脆弱的薄膜。
为什么,他拥有所谓野兽的本能?反应那么快?能在黑暗中见到我?
一切的谜团,在我感受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好像什么都串起来了。
我没有再挥舞坚硬的锤子。
而是,轻轻吹了一口气。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烧伤男,跳开了我。
「你在哪里受苦,就在哪里更强壮。」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我说。
「是风。」
25,
我终于明白,烧伤男根本不是什么野兽,也根本不拥有什么本能。
他靠其凌虐我的本能,亦是他挥之不去的伤疤。
我想起来了,我看过的。
有一种人,对风特别敏感。
即便是特别微小的风,都会被这种人捕捉到。
通常来说,是历经大面积烧伤的人,因为免疫力降低,造成冷空气过敏,也可能是别的。总之一旦与空气接触,皮肤就会过敏。
烧伤男是将多年的病痛化作了自己的能力。
从而捕捉到了,我移动时发出的各种气息。
黑暗中,烧伤男短暂的沉默后,只说了一句:不玩了。
随即,向我狂奔而来。
我急忙后退,但心里也清楚,动作越大,我在他脑海中的方位和动作越明显。
直到,我再次被逼回了窗户处。
身后只能死死抵着封住窗户的木板,乱摸的手臂,碰到了烧伤男嵌在木板处的那一把菜刀。
26,
「秦幼,别害怕,出去转转吧。你最害怕的,没那么吓人。」
27,
一瞬间,我什么都回忆起来了。
车厢里,捂得严严实实的烧伤男。
地下车库,莫名咳嗽的烧伤男。
菜刀嵌在木板中,露出微风后,开始后退的烧伤男。
风,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软肋!
我能感到他向我挥出了刀。
而我几乎同时地举起了手中的锤子。
一瞬间,我的右肋传来了钻心的疼痛,能感觉到他彻底下了杀心。
我却在笑。
我说:别害怕,出去转转吧。
说着,将锤子,狠狠砸向了封住窗户的木板。
28
风,吹了进来。
南方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气,呼啸如刀,在屋内肆虐。
烧伤男怪叫一声,听脚步声,是躲到了另一间屋子。
我没理他。
我一下一下,砸开了木板,月光下,风彻底地灌进来。
寒风中,我逞强,吹起口哨,佯装一身轻松,一步步走向房门处。
开了灯,同时,将门反锁。
「嘿,小怪物,别想着跑。」
我冲着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
又觉得不对,将门锁打开,接着,大开房门。
穿堂风,更加猛烈。
我轻声说:这样才对。
你跑不掉。
29
一道风墙,横在客厅中,吹乱我一头黑发。
我吐了吐被吹到嘴里的头发,聆听着卧室内痛苦的嚎叫。
直到,寒风带来了近处的警笛声。
我走进了卧室。
那里面,烧伤男蜷缩在一脚,身上起满了红色的疹子,一部分皮肤已经发黑,双手所及之处,尽是抓痕,被挠得全身是血。
我走过去,没理他。
一刀刀,将卧室里的木板也敲碎。
最终,用刀尖轻轻挑起烧伤男身上的被子。
「我抓到你了。」
30
烧伤男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布满了恐惧。
他沙哑着声音,说:放过我,求你。我去自首。
我摇了摇头。
他几乎已经绝望了,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嘶吼:你……你会被判死刑的!
我还是摇头。
「没关系。正当防卫,还是蓄意杀人,都没关系。」
「想想那个男人吧。那个被你们撞死的男人。」
「他是我爸。」
「我发过誓的。让你们明白,没有自首,是你们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一时间,烧伤男眼中陷入了迷茫。
「那个男人……?」
逐渐的,烧伤男的脸上涌现出复杂古怪的神色。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个过来买狗的男的,对不对?」
猛然间,我如遭雷击,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强忍着巨大的冲击力,咬牙切齿地追问下去。
「他为什么买狗?」
「说是……」烧伤男回忆之后,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妈的!还为什么?就为了给她女娃买条狗!」
我心底一沉,涌上来的,是控制不住的鼻酸。
我强忍着那种酸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一字一顿说道:「说清楚,为什么买狗。」
烧伤男的脸上,屈辱与示弱的表情不断闪现。
「为了让狗保护他娃啊,还能为什么!」
31,
时间,倒回到那一个夜晚。
「爸,如果不是要保护我这么一个疯女儿,你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傻孩子。
你就是很疯啊,是个人都怕你。
谁想灌我酒,我就说把你放出来咬他。
所以……是你在保护爸爸啊。」
我隔着门,泣不成声。
「你别胡说了。」
「秦幼,你养条狗吧。」
「为啥?」
「能带你出去啊!要遛狗的。」
「我懒,别想了。」
「长大了,它能保护你!」
「我还用它保护?」
「哈哈哈哈,你啊……你听话。」
32
烧伤男告诉我,起初,我爸想买狗,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们卖狗的破烂门市。
那是一个很破很破的门市,本就是一个噱头,从没想到有人会光临此地。
更何况,我爸敏锐地发现了真相。
发现了,烧伤男与其弟弟,正在喂狗吃人肉、销毁尸体的真相。
本来,我爸已经表现得很轻描淡写了,糊弄了一会就离开了,但碍不住烧伤男更加机敏。
他们追,我爸跑。
最终,死在了那一辆货车之下。
「当时,你老子就很变态,居然死之前还很得意地说,在他死后,会有一个人,永远地追着我们不放。」
说到这里,烧伤男还特意地回忆了一下我爸的说辞。
我爸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我死了,挺好的。」
「你们是她活下去的鱼饵。」
「答应我,跑得越远越好。她挺厉害的。」
33
所以……
所以,我爸最终,还是打消了和我一起自杀的念头。
那个未送出的狗狗,是他的第二份礼物,是他试图用来保护我的,坚实的盔甲。
对吗?
虽然,直至最后,你并没能抱回一只健康的狗狗。
但是,你还是留给我了一份礼物。
那是一份用你的生命,铸造的复仇之礼。
这个礼物,让我彻彻底底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你死于非命了。
因为,你的女儿,你那个孤僻、偏执、不懂事的疯女儿,
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就算是追到垂垂老矣,也一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
当烧伤男说完之后,我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止不住地流。
冲刷着脏兮兮的灰尘,与血痕。
我终于弄清楚了,父亲的死因。
一场未竟的生日宴会,一个阴差阳错的血腥之夜。
不过……
爸。
你女儿办到了。
谢谢你,一份磕磕碰碰的生日礼物。
34
黎明已至,阳光射进毛坯房,将刀刃倒映出一片金色。
警笛声,就在楼下响起。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烧伤男。发现他的眼中露出「得救了」的庆幸眼神。
我则俯下身,跟他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烧伤男的眼中露出了更大的惊喜,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继续说道:尤其是那一句。
「亲人的命,要亲手来偿。」
顿时,烧伤男的脸上满是惊恐。
紧接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插着我手中的刀。
35,
我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梁警官。
他眼神复杂地观察了一下屋内的局势,接着扶我进了警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往医院。
车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虚弱之余,我气若游丝地问他:梁警官,我正当防卫,不用坐牢吧?
梁警官却沉默了半晌。
良久,他才开口说:你真是被他们掳走的吗?
我苦笑着摇头:不然呢?
梁警官透过后视镜与我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主动找上的他们?比如,为你爸报仇?」
「开玩笑,我怎么确定他们是凶手啊?再说,我有那么疯吗!」
我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声音过大,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熟料梁警官继续说:「这里就我们两个,没录音,你放心。」
我则翻了个白银,最后回了一句:别瞎猜了。
一路,风声呼啸。直到警车在医院门前停下,我被扶上了担架后,梁警官才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我的胳膊。
我疑惑地看向他。
他跟着担架,点了根烟,忽然也很困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世界上又爱飙车,又不会被抓的人,开的是什么车吗?
我呆住,想起了月余前,那个在推理论坛上的狂妄小子说过的话。
顺着梁警官的眼神,我看向不远处的车。
警车。
所以,他就是凉介?
我吞了口口水,语气艰难。
「梁警官……」
「我以为那么说,你就会放弃追查了。真没想到,让你误打误撞。」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梁警官语气中的歉意,连忙说:「所以,我这副模样,就是怪你对不对?你要负责对不对?你还泄露警方信息你……」
「知道了知道了。」
梁警官站在原地,与我对视后,转过身,向我挥了挥手,走入了晨曦之中。
「正当防卫,我会争取的。」
36,
后几天,在我伤还没好的日子,就传来了我正当防卫的消息。
不过,刊登在报纸上的,也只是受害女性急中生智脱逃的简短消息,算是为了保护隐私。
大概又一个月后,我出院。
接我的,是梁警官。
他没穿警服,换了辆自己的私家车,载我回家。
路上,梁警官问我之后的打算。
我想了想,说,好好活着吧。
「那个病呢?怎么样?」梁警官不动声色地问我。
我沉默一会,跟他说。
我爸当年跟我举了个例子。
他说,秦幼,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对很多东西过敏。
芒果,小麦,啤酒,甚至空气。
他们穷尽一生,都在试图与这些命中的宿敌和解,借以友好地度过这一生。
你要记住,一定要。
对花粉郭敏的人,绝不妨碍他们活在花香之中。
梁警官听完后,咀嚼了一会,才说:挺好的。
我们便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听着,车内歌声飘摇。
那是一首伍佰的《白鸽》。
飞翔吧飞在天空
用力吹吧无情的风
我不会害怕也无须懦弱
流浪的路我自己走
那是种骄傲阳光的洒脱
白云从我脚下掠过
干枯的身影憔悴的面容
挥着翅膀不再回头
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
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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骷髅窝
?
?
别相信任何人:黑灯下的灰色故事
喵喵喜欢星星拌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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