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天能有十个主意。
中间掺着挑拨我和阿娴。
我们两个当高焕的面,自是闹得沸沸扬扬,让他满意。
背后却早已定好,去城楼的人要如何,留在宫中的人又要如何。
踏青节前一晚。
高焕先去阿娴宫里。
一个时辰后,他又来到我宫里。
脸色不好,唇色亦有些发青。
我知道,阿娴给他加量了。
所以他看上去更为癫狂。
一进来就把我抱住,连床榻都没走到,就近推倒在一张桌子上。
我看着他气喘吁吁、欲生欲死的样子。
内心只有一件事:何昱的书信。
「圣上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高焕汗湿的头发垂在鬓角,茫然抬头。
我朝他笑了一下:「十一年前,圣上就是今天去的虞家。」
他的兴致瞬间消散。
穿好衣服喝茶时,才把后话续上。
「那时虞家似乎在与何家议亲。」
「对,议的是我二妹与何家二郎的婚事。」
「什么?」高焕不信。
但他想听。
这么多年,他一直为何昱来看我的事耿耿于怀。
以前不是没给过解释。
他从来不信。
今天的说法新鲜了。
我向自己的妹妹泼脏水。
「当年,我二妹与何家二郎私订终身,还暗结珠胎,我家觉得丢人之极,把二妹关了起来。」
「何家二郎为了婚事能成,只能向我求助。」
「他以为,我入宫为后,一定能帮得上他。」
「可他没想到,我一样恨他无耻。」
「如今我二妹去了北疆,彼地天寒,前阵子捎信回来,似染上重疾,恐不久于世。」
「她一生苦闷,唯何家二郎为她月光,便恳求于我,想见他一面。」
不知高焕信没信。
只是面色阴郁,盯着我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箭:「想见何昱?」
「我知这样不合圣上规矩,只是臣妾自入宫来,亲缘渐薄,如今连两个孩子也离我而去……」
高焕恢复我的后位时,就派人去接两个孩子。
但得到的结果是,他派去盯着孩子的暗卫全部死亡。
两个孩子也死了。
他所怀疑的孩子的身世,所憎恨的我与孩子间的感情。
在那一刻,不复存在。
我如今再提,就为了达到刺痛他的目的。
11
我二妹要见何昱,是不可能的。
她在北疆,回不来。
高焕也不会放了何昱。
但有这个前提,高焕答应让何昱写一封信,或给一件信物,送于我二妹。
好让她死得瞑目。
另外,次日去城楼,又换成我陪同。
当晚我把消息传给阿娴。
第二天,我和高焕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极目远眺,青山绿水间,是城外的驻军大营。
营帐旁边,还有一大片桃林。
此时桃花渐开,远远望去,一片粉红。
高焕问:「知道朕今日为什么让你陪同吗?」
我摇头。
已然被那些驻军惊到。
阿娴入宫时,说城外的驻军不过七八万。
可七八万人,哪需要如此多的营帐?
「因为朕不想让虞卿死在宫里。」
我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圣上什么意思?」
高焕笑得阴森。
「朕的意思是,今日永寿宫会很热闹。」
永寿宫是高焕的寝殿。
今日阿娴要去那儿找何昱。
接下来城外有什么,我完全看不进去。
连天空意外飘雨,都没感觉到。
我急着回去,想看看阿娴如何。
可高焕不走。
还强行拉住我的手,让我在雨里淋到午时。
从城楼上下来,我不顾一身湿衣,狂奔回宫。
却在宫门口,看到迎接我们的阿娴。
我以眼神讯问她,发生了何事。
她向我身后行礼。
龙辇上,高焕坐得像一堆石像。
许久,石像才抬了抬手。
阿娴意会,向龙辇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塞了一个纸团在我手里。
回宫打开。
我手脚立时失去温度,人如死尸。
「二哥已死。」
这是阿娴的字条。
12
我不相信何昱死了。
他每一封信里,「吾安好」三字,都格外用力。
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将来如果我去远方,给你们写信时,如果这三个字正常写,说明我肯定不怎么好了。」
「但如果我把力道加重,再把这个点这个横给它挪一下,那才是真的好。」
何昱的信,明明每一封都是真的好。
他怎么可能死?
阿娴留在永寿宫,一夜未归。
我焦急整宿。
次日一早便让宫女带上食盒往永寿殿去。
内官把我拦在门外。
说圣上和何皇后还未起身。
早朝的臣子已经在外殿急了,让人过来一探究竟。
然宫门未开,谁也不敢贸然进去。
13
我在高焕寝殿外,等足一个时辰。
立刻差人唤来各宫妃嫔,和太医院众人。
为了稳妥起见,把朝中重臣和大内侍卫,一同叫到永寿宫前。
「去敲门。」
我吩咐高焕的内宫。
他瑟瑟发抖。
没有上前,反而往后退。
我的目光扫过众人。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瞧见没?
这就是高焕身边的人。
我大步上前,用力往门上拍。
门板震得「嗡嗡」作响,可里面却毫无动静。
等不了了。
我抽了大内侍卫的宝剑。
一剑刺进门缝……
众人与我一同涌进内殿。
满室狼藉,桌凳床帐衣服,撒得到处都是。
里面还夹杂着血迹。
可高焕不在。
阿娴也不在。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有几个人想趁机溜出去。
我大声吩咐大内侍卫首领:「抓住他!」
我站上最高的台阶,环视众人:「今日谁离开永寿宫,格杀勿论。」
大臣与内官宫女,分成堆缩到墙角。
大内侍卫则分成几路人马。
有人控制永寿宫,有人去往宫门。
也有人出城去了。
我带着一队人,内心焦急,表面上却不得不冷静地在宫内找了一圈。
没有。
两个人像是从人间消失了,找不到任何踪迹。
再回到永寿殿,我让大内侍卫安排大臣去另一个院子。
宫女内官则关到偏殿去。
我独自进入高焕寝殿内侧。
人均八百个心眼的后宫,我不信高焕的后宫,没个暗格或密道。
在外的面子已经做足。
我现在找到他,就算一刀嗄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要快。
我最担心的就是阿娴。
床板掀开,桌子挪走,撕下画,敲掉砖。
我的目光终于落在一件玉壶上。
太过眼熟,以至于我在看到的瞬间,眼眶便热了。
这是我十岁那年,阿娴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视如珍宝,时常带在身边。
高焕却认为是何昱送我的,气愤拿走。
我以为他早已扔掉。
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挪动玉壶,面前好好的墙,缓缓打开。
我面前出现了另一个空间。
一个与高焕寝殿风格完全不同的空间。
里面全是关于我的物件。
有我们初定婚约时,我被迫送他的荷包。
有我入宫那年,封后礼毕为他绣的游龙腰带。
还有平时我宫里莫名丢失的小玩意儿。
甚至有几套幼儿的衣服。
旧的。
是我儿子和女儿穿过的。
我的指尖发抖,弄不懂高焕得了什么病,会这么变态。
我绝不相信,高焕是心悦我的。
因为我最重视的家人,被他以各种手段伤害。
包括我自己。
拿这些无用的东西,珍藏于此,大概是作为战利品炫耀吧。
恶心至极!
14
这间暗室再无其它路径。
但方法我已经摸透。
回到内殿,接连在墙上又找到几个暗钮。
打开最后一个时,我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声音太小,听不清说什么,但给了我希望。
我提起裙摆,快步下台阶,往暗室的深处走。
刚走到一半,一把冰凉的匕首便刺在我脖子上。
没用太大力,只刺破了皮。
但足够让我止步。
身后是一个沙哑的声音:「谁?」
「虞卿。」
匕首拿下,有人帮我捂住脖子上的伤口。
但他手指发凉,比伤痛更让人难受。
我躲掉他,自己捂住。
里面说话的声音也停了。
有人向这边走来。
借着甬道里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阿娴。
她一身玄衣,去了头上的金钗凤冠,只简单将秀发束起,别了一根玉钗。
「姐姐?!」
她跑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正与二哥商量要怎么办?」
我这才往侧边的阴影里看。
八年未见,何昱高了许多。
我要抬起脸,才能勉强看清他的面容。
很狼狈,也很邋遢。
整张脸都显出一种病态的白,连唇上都没有颜色。
「商量出结果了吗?」
我往里面走。
阿娴跟在我身边:「还没有,狗皇帝已经被我们抓了,但外面要怎么办?」
我看到了高焕。
他被绳子绑住手脚,倒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听到我的声音,脑袋极力往这边扭着。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挪动了一下。
但毫无用处。
不过嘴没封。
「虞卿,你来救我的?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来到这里。」
我冷冷看他:「你弄错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高焕的脸有一瞬间的怔忪。
之后他再不说话。
他的唇色已经成了青紫色。
按我之前计算的药量,活不长了。
所以,我必须为大盛朝的下一步做打算。
「外面已知道他消失,位子就传给昶儿吧。」我说。
高焕在地上发出一声笑。
「虞卿,你如果想要昶儿继位,跟我说便是,何必用这种方法?」
我懒得理他。
继续跟阿娴道:「只是要委屈你,暂时也不能出去。」
高焕又插话:「昶儿即使不是我儿子,但他只要是你的,便是给他再多,我也愿意。」
我一个没忍住,过去甩了他一耳朵。
这个耳光憋得太久,所以打出去时,我用了全身的力量。
指甲刮花高焕的脸,同时也打出了他嘴角的血。
他慢吞吞把血舔回去,张嘴朝我笑时,牙都是红的。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他,难道不是在给孩子找爹?」
「啪!」
我又扇了他一耳光。
这次把自己胳膊都震麻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龌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怀疑。」
高焕像听到了笑话。
「你说昶儿是我儿子?哈哈哈哈,虞卿,我现在不是皇帝,是被你们绑住的阶下囚,不必再费心骗我的。」
此人已无救。
我再不想看他一眼。
「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
将高焕绑结实,我们三人移到甬道里的一盏灯下。
到此时,我才真正注意到。
何昱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15
太过黏腻。
比高焕看我时还要让人不舒服。
我想尽量忽略,同阿娴说话。
可那目光盯在我身上,让我生出一种蛇目的感觉。
我不得不面对他,问出疑惑:「二公子,是我哪里不对吗?」
何昱立刻往后缩:「没,你没有不对。」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他说不出来。
不过垂下了眼皮。
没有干扰,我很快就跟阿娴说清楚,并且拿到联系昶儿的办法。
从暗室出来,我把一切恢复如初。
又叫来宫人,把永寿宫收拾妥当。
然后回宣慈宫,换上朝会时穿的宫服。
先召集大臣,告诉他们大盛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圣上不在,问他们有何高见。
在他们思考之时,我见了大内侍卫首领。
这个人,是我宫里的内应。
让他往宫外传消息,送昶儿回来。
大臣被我关在宫内三日。
家人不见,消息不通,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昶儿的一瞬间,立马两眼放光。
「皇后娘娘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
不过几日,新皇登基大典便办完了。
昶儿年幼,我理应辅政。
把高焕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完,春闱已经结束,时节也进入夏季。
是该瞅瞅暗室里的男人了。
16
永寿宫改成了我的宫殿。
里面所有伺候的内官和宫人,只可在外殿活动。
内殿,包括内殿所属的一整个院落,没有我的命令,进去一只苍蝇都得被斩成两截。
守门的,是大内侍卫首领。
所以阿娴早就被我放出暗室,有吃有喝有玩。
她也说过要把何昱放出来。
但我没想好要给他何种安排,又怕别人撞见,便没马上同意。
才一开后殿的门,阿娴便跳了过来。
「姐姐,你回来了。」
「嗯,今日我让人送来的烤羊肉,你可喜欢?」
「喜欢,很有边疆的味道,我全部吃完了。」
我笑着揉她脑袋。
她便乖巧地靠到我身上:「姐姐,你什么时候把我二哥放出来?」
「今天。」
她顿时跳了起来,嘴角咧成了弯钩:「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走,我们现在就去看他。」
一起往里走时,我问阿娴:「把你二哥放出来,你打算让他去哪儿,也去边疆吗?」
阿娴一下怔住了:「姐姐,他不可以留在宫里吗?」
我也愣了:「留在宫里,为什么?」
「因为我二哥喜欢姐姐呀!」
「哈?」
17
我从不知何昱喜欢我。
幼时我们相处,皆因他是阿娴的哥哥,我才对他礼遇有加。
后来我入宫,他来看我。
我也是为了打听阿娴的消息。
那时她在边疆,与我通信不便,为免高焕多疑,我只能通过旁人,知道她的消息。
难道这些,会让何昱认为我对他有意?
我仔细回想。
相处这么些年,我既未送过他物件,也未向他传过什么女儿家的私话。
我与他说得最多的,永远是阿娴。
而且他被高焕关起时,我已经十六岁,且刚刚生完两个孩子。
这样,他还会喜欢?
我把何昱送出宫了。
扮成侍卫,由专人护送出城。
阿娴不放心,也跟着出去,说是安顿好他,再回来看我。
我摇头让他们快走。
之后再次回到暗室。
多日不见,高焕已经没了皇帝的形态,但语气没变。
他甚至看到我来,还笑了一下。
声音已经沙哑:「虞卿,你终于来看我了。」
见我不答。
他又说:「昶儿的皇帝做的如何?」
「很好,比你强。」
「那是有你在,哈哈哈。」
他还笑得出来?!
只是到底做过帝王,洞察力也没有减退。
「虞卿这次来,是处理我的后事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却突然崩了。
从椅子上翻下来,跪趴在我面前:「我可不可以不死?」
「只要我能活着,你让我怎样都可以?」
「做你的内官,照顾你,伺候你,只要跟在你身边,怎么样都行。」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你是当宫里的人都瞎吗?」
高焕的眼神一秒变狠:「我可以毁了这张脸,这样他们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但我冒不起这个险。
而且,他也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即使他像狗一样,请求我原谅他的过去。
告诉我,他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做出那样伤害我的事。
我仍然无法放过他。
他也不会有一个帝王的葬礼。
死后只能用普通的棺木装上,像普通人一样,埋到土里去。
这还是看在他是昶儿亲爹的份上。
18高焕番外
心动之年,我在郊外遇到一位明媚的女子。
她着一身鹅黄衣裙,头上扎亮闪闪的蝶花。
像精灵一样,行走在桃林之间。
顾盼生姿,撩人心魄。
我急需知道她是谁,当下就着人去打听。
结果却得知,她家正与何家议婚。
她是我的。
谁也不能抢去。
但作为皇子,又有婚约在身,我不能上门去抢丞相家的女儿。
我挖空心思,找了各种门路。
总算得知了一个关于她的传说。
我知道娶她会被旁人议论。
尤其是我那些皇兄皇弟们。
但我宁愿被他们防范,被他们敌对,也不想错过虞卿。
终于,我如愿以偿,努力了三年,迎娶她过门。
可在新婚夜,揭开她盖头的瞬间。
我便知道,她不爱我。
她的目光是冷的。
尽管为了虞家,她非常乖顺,可我还是清晰感觉到了她的冷淡。
我用尽所有办法,送她礼物,带她去玩。
入宫以后,甚至允许何家那个二傻子来看她。
还想过把她最好的姐妹,也接进宫来陪她。
然而她依然对我很冷。
无法,我只能把何昱抓起来,养在暗室里。
以他做威胁,以图虞卿能多看我一眼。
我为了让她吃醋,也娶了何佑娴。
但,我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那天我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鼻尖的土腥味呛得窒息,我亦不在乎。
只苦苦向她哀求,让我活着。
我不是想翻盘。
谁做皇帝我压根就不在乎。
我只是想多留在她身边一刻。
可她像过去一样,矜持有度,没有同我多说,也没有原谅我。
她走后,我的腹部开始搅疼。
我知道时候到了。
我一直在服食一种毒。
最初是虞卿给的,后来换成何佑娴。
何佑娴继承了何家血脉,又傻又天真。
我根本不想看她,更不会临幸她。
我只认虞卿,连她给的毒也认。
如果不能留在她身边,喝下她喂的毒,似乎也不错。
至少,她还有东西是留给我的。
而且会一直伴着我。
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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