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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之后,朱里清去了一次自己父亲家,见到了焕然一新的杨静。她现在生活优越了,五官也渐渐开阔起来,虽然还带着一些愁容,但是令人生气的是,这种愁容竟然有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她对朱明说话轻声轻气,十分温和,对朱里清的冷嘲热讽,也表现出逆来顺受的凄苦之色,让朱明十分心疼。

她皮肤比以前好了,身材比以前丰腴了一些,穿着的衣服也比以前的考究。朱里清很悲愤地发现,因为有爱的滋润,她变得体面了,而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因为缺乏爱的滋润,变得越来越不体面起来。

「女人……女人离开了男人就是不行啊……」谭兴文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夜里哭嚎,「我真的太蠢了,听信他的话离婚,谁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

离婚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朱里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是你成全了那一对男女,让我从小公主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朱里清大学虽然在父亲所在的城市里念,大一的时候周末她会回父亲那里,朱明也给她布置了一个房间。她发现还有一个房间也是布置好的,全部都是公主粉的样子,平时杨静会在里面看看书,喝喝茶,但是不在里面睡。她有次偷偷进去看,竟然看到了谢静婵的照片。问起朱明,他很自然地说:「那个是给谢静婵准备的房间,如果找到了她,她就住这里。」

朱里清瞬间暴怒了,她砸坏了那间房间的所有东西,连同相册,杨静闻声赶来之后,抱着谢静婵的相册泣不成声。朱明勃然大怒,说:「你英阿姨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已经很悲伤,你一点念想都不给人家吗?再说了,谢静婵又没有得罪过你,你怎么对她生出这么大的怨恨!」

「因为她是个荡妇!婊子!会勾引男人的贱货!和她妈妈一样!」她疯狂地喊着,迎面被她父亲打了好几个耳光:「住口!」

朱明从来没有打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朱里清瞪大眼睛看着朱明,发现他脸上的怒气丝毫未褪,并没有一点后悔的样子,他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立刻滚!我没有你这样缺乏教养的女儿!」

朱里清捂着脸跑回学校,哭了好久。下一个周末,她坚决不肯回去了,她以为朱明会求她,结果并没有。再过了一个周末,也没有来求她回去。她生活费快没了,打电话问自己妈妈要,顺便哭诉了这件事。

没想到谭兴文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说你傻啊,现在你爸爸不管我了,你还不好好看紧他的钱,用他的钱,你想让那个女人坐享其成吗?

「可是我再也不想看他了!」她赌气说。

「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我告诉你,回去和你爸爸道歉,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也要把钱要到手。你别忘了,他就你一个女儿,那个女人这把年纪不可能再生了。你应该感谢他娶了个上年纪的,而不是个小姑娘,不然你以后还得和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争家产!」

谭兴文恶狠狠挂了电话,朱里清拿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

整整四年,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再也不敢随便在父亲家发作,也不敢对杨静不敬,因为她发现朱明说不管她就不管她,惹急了真的一分钱都不给。

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先前当校长的千金,骄纵惯了,根本不懂如何和人平等相处。有同学邀请她去参加联谊,她发现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男生搭讪的女孩子,连最丑的男生,都不会和她搭讪。

从那个时候起,她发现她对谢静婵的仇恨,简直与日俱增,她不止一次在心里诅咒离家出走的她,会自甘堕落,会成为陪酒女沦入风尘,被人贩子看中卖到大山里去,或者因为生活所迫早早进入社会糊口,失去学习的机会,泯然于众人矣。毕竟她失踪那时候才十二岁,而且多年来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她一定过得很凄惨。

只有谢静婵过得凄惨,她才能原谅她,才能忍受她的妈妈住在自己爸爸的家里,过得比自己妈妈好。她过得越好,她的女儿就过得越悲惨,这才是报应。而她,至少完成了大学学业,回到家乡找到了一份正式而体面的工作,比谢静婵不知道强多少倍。

正因为她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德信高中遇见了「叶真路」的时候有多震惊就可想而知。

她内心既期待对方是谢静婵,又害怕对方是谢静婵。经过中午的接触之后,她不能想象如果对方是谢静婵,她将如何面对。因为现在的谢静婵,比年少的时候更加美丽,从容,而且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让她颇为忌惮。她今天中午把白欣容的部分情况告知,其实也是想和她套套近乎,试探一下她的来历,没想到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反而被套走了不少话。

可能真的是一个北京来的和谢静婵长得很像的小姑娘呢?这年龄也对不上啊。

她气哼哼要泡茶喝,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中饭,「叶真路」倒是一边套话一边当她的面吃了面包喝了牛奶。

这么一来,她就更生气了。

叶安逸从校医室出来之后,往教室那边走。

今天太阳明晃晃的,万里无云。南方学校午休时间很长,要到下午两点半才上课,整个校园已经空荡荡的,留在学校午休的学生很少,三三两两在教室午休,也有去自习教室学习的,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氛。

心理辅导室在办公楼最左侧,用廊桥连接着自习教室。叶安逸站在空无一人的廊桥上,感慨地看着远处学校里的木棉树。绿色的树叶映着清澈的蓝天,偶有微风吹过,显得宁静而惬意。这种南国风情已经很多年没有领略过了。她觉得这里似乎依稀和她前世有关,但是遥远而缥缈。

突然,她觉得六楼上面好像有谁在盯着她看。

心理辅导室是在二楼,她趴在廊桥上往上看,却看见六楼那里有一个人影极快地缩回去了。缩得实在太心虚太急促,反而让她笃定是在偷窥自己。

她赶紧往教学楼小跑去。二楼是高一的教室,往上是高二,高三(1)班到高三(5)班都在六楼。她很快冲到了六楼,却发现六楼那里空空如也。

走廊靠近廊桥的是由以前老师休息室改造的洗手间。因为每层楼的洗手间只有一个,所以男女洗手间是错层的,六楼的洗手间是男的,洗手间旁边是高三(5)班,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就是高三(4)班,倒是有两三个同学,但是基本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叶安逸有点懊恼:刚才在二楼,往上看视野受限,所以也看不到是不是有人从走廊这里跑过去。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3)班,里面有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讲笑话,看到陌生的女孩出现在班级门口,也都停下来,朝这边看过。

「你们刚才看到有人走过吗?」叶安逸问她们。

她们面面相觑,都说没注意,好像没人走过。叶安逸估算了一下时间,刚才从楼上跑上来不过用了一分多钟而已,这几个女孩子总不见得这么短的时间内会记错事情。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2)班,里面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说悄悄话,凑得很近,看起来有点暧昧,女生看见叶安逸走过,有点不好意思,往旁边躲了躲。那个男生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男生,有点阴柔美,看人也有一种斜睨的媚态。他看见叶安逸,问旁边女生:「她是谁?」

「一班的插班生,北京来的,」那个女生凑近了他,可能是在交代叶安逸的来历,那男生听得眼睛一亮,忍不住更加玩味地看着她:「你北京来的呀,我廖寒,我也打算考去北京呢。你过来和我聊聊呗!」

这个男生倒是落落大方,但是毕竟年纪小,态度未免有点轻浮。叶安逸看着他说:「刚才有没有人往这里走过。」

「哈,你过来和我聊聊,我就告诉你!」廖寒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机会难得,我下午就要坐车去省城了,就中午过来和老同学聊聊天。」

叶安逸走过去,眼睛却一直留意着窗外:「你们班级中午留下来的学生还有别人吗?」

「有啊,怎么了?」廖寒饶有兴趣看着她。

「谁?」

「有谁?」廖寒看来根本不了解情况,他问旁边女生,示意她快点回答。

女生说:「赵威啊!刚刚还在的,有人找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赵威?呵,你是来找那小子的啊?」廖寒一听这个名字颇为不爽的样子,撇撇嘴说,「那算了,和你我没什么好聊的了。」

叶安逸看了一下左右,打算退出教室,廖寒又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吗?」

「我不认识他。」叶安逸懒得和他废话太多,急急朝自己的班级走去。

高三(1)班竟然空无一人,只有她的书包被翻出来,东西凌乱地被扔了一地。

她做过去看了看,书包里也没有什么东西,钱包和手机都是随身携带,就一些课本和练习册,还有笔袋。笔袋里的笔也被倒出来,扔得到处都是,有几支还被踩坏了。这些都是付家敏给她准备的,看到的话,还是有点心痛。

廖寒竟然紧跟着过来了,看到这个场面不由感叹:「我滴妈,真是够狠的,你的书包啊?」

叶安逸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给现场拍照。

「你还打算破案啊?」廖寒靠在门框冷笑,「算了吧,你们班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套,挺没意思的。」

叶安逸拍了照片,然后开始仔细观察,发现这个人应该动作挺快,书包是被人拎出来提着底儿往下倒的,课本和笔都是被随意踩了几脚。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廖寒忍不住问。

「我问你个事儿,」叶安逸说,「你听说过白欣容吗?」

廖寒脸上终于正经起来:「她啊,我准备艺考之后很少来学校,她听说不是转校到北京,然后自杀了吗?我刚听我们班同学说的。一班真是晦气,听说昨天还死了个女生。」

「听说白欣容喜欢过你?」叶安逸问。

廖寒赶紧摆手:「传闻而已,我和她就没说过话,我连情书都没有收到过,听说赵威还收到过一封她的情书。他挺没劲的,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女孩情书还到处贴,我收到过这么多女孩情书,我说过什么吗?」

叶安逸问:「你真的和她没接触?」

「我可以发誓,真的没有接触,我甚至都记不住白欣容长什么样。」廖寒耸耸肩,「我准备要转学去一中了,我可是要准备考中戏或是北影的人,去那边环境好一些,你要想插班不如和我一起去一中。」

几乎是直觉,她感觉到,他很不喜欢赵威。原因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把白欣容的情书公之于众吗?

叶安逸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把书本整理好,发现廖寒还是没有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叶安逸问他。

「听我一句劝,妹子,你被这些人盯上,估计很难待下去了,你尽早转学吧。」廖寒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我也是一定要去大城市读书的,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我相信大城市的空气会比这里自由,包容一些。」

叶安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得对。」

廖寒有点意外她这样说,反而露出了一丝羞怯,「你以后不要一个人中午呆在这里。这破学校连监控都装得很少。」

监控?叶安逸想起她倒是留意到这所学校的摄像头,在办公楼那边的每层楼的走廊都装有一个,校门口有一个,教学楼的摄像头,只有每层楼的楼梯口各有一个。教学楼每层楼都有两个楼梯口,从洗手间出来,在两个教室中间有一个楼梯口,刚好位于一个直角处,然后在走廊另一头,两间教室中间的楼梯口也有一个摄像头。高三(1)班位于教学楼最东边的教室,它和高三(2)班的教室中间刚好有一个楼梯口。

叶安逸的书包很可能就是中午被人动过,那么摄像头应该是完全有可能拍下那个人的行踪。

她看着廖寒很诚恳地问道:「关于白欣容,你还听说过什么吗?」

廖寒想了想:「好像说她妈妈一个人打工带她,家庭挺穷的,还不好好读书,总是想着追男同学,成绩一落千丈,和班上同学相处不好。我真没接触过她,话都没说过,长什么样都没什么印象。」

「你们班的赵威呢?」叶安逸问。

廖寒意外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左右,略带鄙夷地说:「我和他可不是一路人。我可不是那种公众场合不会给女孩子留面子的人。」

「你的意思是白欣容给你写情书的话你不会拿出去给人家看的对吗?」

「对啊,女孩子嘛,你不愿意接受就直接拒绝就好了嘛,用得着拿去给一群女的看,摆出一副哭哭啼啼要团团围住保护他的模样吗?对方不过是个高中女生,能把你怎么样?」

叶安逸没想到在这种五线小城市,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还能有这种见识,不禁肯定他:「你心胸开阔,以后走演艺道路会很有帮助的。」

「哈哈,」廖寒挠挠头,「其实你别看我们这地方小,好学生的见识还是挺开阔的。我接触过一中那边的学生,那些尖子生都是一心要去大城市打拼的,听说我们这边三流学校追着一个女孩子穷追猛打,也相当诧异。我呀,去北京学习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多帅哥,我以为我长得已经算美男子了,去了大城市,才知道长得好看的人真的太多了。」

午间的广播开始了,提醒他们已经两点了。

龙聪第一个冲进教室,看见他们两个不由笑道:「哟,新同学今天的男主换成我们校草廖寒了啊!」

廖寒倒也不在乎,交叉双手看着他:「你嘴巴还是这么多啊,死肥佬。」

也有女生进来了,看见廖寒和叶安逸占在一起,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龙聪笑嘻嘻对叶安逸说:「廖寒家里有矿,平时清高,不爱随便搭理女生,所以大家看见他和你一见如故,就很稀奇。」

「那也是新同学有手段呀,第一天来就害得张志涛挨打,再过两天就勾搭上了廖寒。」俞欣然阴阳怪气地走进来,后面跟着陈曦。陈曦看起来有点委顿,似乎没休息好,倒是对叶安逸这一举一动不感兴趣,径直去座位坐好。

廖寒指着叶安逸的书包说:「有些人啊,如果能把乱扔女同学书包的霸凌好好改改,那就算是出息了。」

「你可别乱说,我们中午都不在这里,她的书包关我们什么事。」俞欣然顶嘴。但是她可能也有点怕廖寒,不敢说太大声。

廖寒冷哼一声,对叶安逸说:「你多保重。」就走了。

俞欣然幸灾乐祸看着叶安逸课桌上摊开的那些被踩脏的课本和踩碎的笔,叹了口气,对龙聪说:「你们男生特别喜欢那种可怜兮兮的女生对吧?」

龙聪倒是没理她,笑嘻嘻对叶安逸说:「廖寒,他爸爸这两年做地产生意,发了财。本来只能算小富,现在算是首富,有他罩着你,估计没人敢惹你了。」

「不是说廖寒要转学到一中了吗。」俞欣然说。

叶安逸看着俞欣然,她以前总是看见俞欣然和黄璃园两个人在一起出现,有些时候分不清这两个人的区别。俞欣然显然比黄璃园更加圆滑一点,平时只有黄璃园在嘴炮,她基本都是在旁边敲边鼓的,现在黄璃园死了,轮到她出场了吗?她在白欣容的日记里出现过吗?

叶安逸沉思着,回忆日记的内容。

她记得在白欣容八月份有一篇日记是这么写的:

「方块Q和我联系了,她说她知道一切。她知道我遭遇的一切,她不会说出去的。她提醒我,说他们都未成年,不管我说什么,不管警察有多么同情我,他们都不会受到惩罚的。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反正我已经转学了,以后只要不回榕城,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我不甘心,我说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她说如果我想不开,尽管试试。

我瞬间崩溃了,在新学校的卫生间大哭……」

这个方块Q,应该是知晓了白欣容某一次可怕遭遇的人,而这次遭遇,可能就是白欣容最后崩溃的点。但是这个方块Q,几乎在之前的日记里都是隐形的,她不是白欣容以前的好朋友,也并不是属于中心任务的陈曦。她会不会就是俞欣然呢?

这个俞欣然,每句话都在说给叶安逸听,故意冷嘲热讽,但是偏就不对着叶安逸说话,而是对旁边的人说,你也不好直接怼她。

「廖寒嘛,倒是蛮多女生觊觎的,可惜啊,想和他套近乎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俞欣然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叶安逸起身看了一眼楼下,刚好看见姚美华从校门外面走进来,她就决定去找她。

手机照片摆在姚美华面前的时候,她也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中午,我就离开了一下,去了一趟外面,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叶安逸想了想,「大概是十二点四十到一点半之间。」

「你走之前还是好好的吗?」

「是的。」叶安逸说,她放大照片,「很明显是被人踩的。」

「东西还在吗?」姚美华做了个手势,「我去看看。」

她回到教室看见桌子上被踩得稀烂的笔和书本,十分生气:「谁干的?都高三了!就这么点出息吗?」

全班安静了下来。

「班长呢?」姚美华怒道。

陈曦怯生生站起来:「老师,我中午不在这里。我们班今天中午好像就叶真路留在这里,别人都不在,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有监控录像,」叶安逸说,「这种事应该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做,所以看监控录像就知道。我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姚美华微微一怔,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先上课,我去调监控录像出来!」走之前她扔了一句狠话:「谁干的最好主动承认,如果不说,到时候被查出来,绝对没好下场!」

全班同学都安静了一阵子,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之后,张志涛才催促:「上课了!第一节体育课!下去上课!」

大家默默下楼,纷纷下意识和叶安逸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志涛走过来,看她收拾自己的东西,低声说:「你也下去吧,虽然我知道你和体育老师打过招呼,不用上体育课。但是你现在已经得罪了全班,再不去上课,更加会被排斥的。」

「为什么我得罪了全班?我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全班?难道不是我的书包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踩得稀烂吗?」叶安逸冷冰冰地看着他说。

「你和老师告状了,让老师怀疑全班同学,就相当于站在了全班的对立面,你说呢?」张志涛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和人相处的道理啊?」

叶安逸压低声音怒道:「我是不懂怎么和你们这帮蠢货相处的道理。」

张志涛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被堵得说不出话,他转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仿佛忍了很大的气,回头耐着性子继续说:「我是为了你好,你被人扔了书包,心里有气对我发泄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激起别人对你的敌对情绪。毕竟黄璃园刚死,大家都觉得和你有关,你又告状到班主任那里……」

「我并不是因为书包被扔了才生气的,」叶安逸寒着脸说,「我是因为你这番愚蠢的论调才生气。黄璃园是自己跳楼死的,她明显和她妈妈积怨已深,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书包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要求老师调监控查真凶,有什么错?我怎么就站在全班的对立面?除非我这书包是全班人扔的。」

张志涛没想到她能这样看问题,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她。班上同学已经下楼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被他们的争论吸引,忍不住驻足观赏。

苏云萝在慢条斯理用抹布擦桌子,叶安逸的桌子显然被人踩过,她小心地顺手擦干净叶安逸这边桌子的部分地区,然后把抹布轻轻放回自己抽屉。

「好了都下去上体育课吧!不舒服的女同学也得在下面坐着,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呆!」张志涛实在说不过叶安逸,拍了拍手,大声驱赶着教室里剩下的同学。

大家这才慢腾腾下去。苏云萝下去之前轻声对叶安逸说:「口才不错,但是体育委员的建议你最好听一听。」她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完之后目不斜视地下楼了。叶安逸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也只好跟着下楼。

一班和二班都是文科班,女多男少,所以女同学都是分开两个班上体育课,男同学合成一个班上课。一班女生今天扔实心球,二班女生今天立定跳远,两个班的男生今天学的是球类。叶安逸事先报备过体育老师,说自己身上有伤,所以不用参加考核,坐在旁边看她们跑。

老师讲解动作的时候,发现有个实心球破了,让陈曦去拿一个球过来。陈曦指着叶安逸说:「她又不用考核,让她去拿吧。」

体育用品室在足球场的那边,特别远,大概陈曦不想走过去,也不想错过老师讲解动作的机会。体育老师扔了把钥匙过来,对叶安逸说:「麻烦这位同学去拿一下!」

叶安逸接住钥匙,就朝足球场走去。她没有带拐杖下来,大概体育老师也没看出她身上有伤。

足球场上男生们已经开始练球了,大家三三两两对练着,张志涛看着叶安逸绕过足球场走过去,不禁奇道:「她去那边干什么?」

「估计是被指使做什么事了吧。」龙聪嬉皮笑脸说,「你要不要去帮忙?」

「哼。」张志涛觉得刚才被她当众反驳有点面子下不来台,「我才懒得管,这是女生的事情。」

叶安逸走到体育用品室,发现是一个旧房子改造的,上面有一把沉重的铁锁,她打开铁锁之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发现里面堆满了各种跳高用的垫子,跳箱,还有各种球类,呼啦圈等等。她费力地走进去,去找实心球在什么地方,发现地上都是排球,还有足球……

她低头去看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人捂住了嘴,整个头都被什么蒙起来了。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勒住她的脖子,把她直接拖进这个体育用品室的深处。这个体育用品室其实是德信高中几十年前的旧校舍。以前校舍都是平房,后来拆除了不少,只剩下这一栋,由两个隔间组成。中间有一堵墙,开有一座门,里面那间堆积的都是极少使用的废弃用品,窗口已经全部都堵上了,乌黑一片。叶安逸被拉进去之后,感觉自己被扔到一个破旧的碟子上面,厚厚的灰尘立刻飞起来。她的嘴巴被死死捂住,她闻到了上面的烟味。

那人按着她,然后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有另外一个人举着手机,开着闪光灯对她拍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安逸用力抓住那只拉扯他衣服的手,只觉得对方力量很大,她身上伤还没有痊愈,立刻感觉到了远那本伤口的剧痛。

那个人看她挣扎,一巴掌用力拍向她的脸,打得她眼冒金星。叶安逸一口咬向他的手,他痛得松了手,将她推到一边。

那个拿手机拍照的也慌了神,想去帮忙按住叶安逸,但是没想到叶安逸做了一个让他完全想不到的举动。她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人类极限的尖叫,带着某种凄厉的啸声。

她甚至无暇发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像一台被按下按钮的报警器。

那个起初拉扯他的男人突然后退了,而那个拿手机的男生慌乱地说:「怎么办!」

那个男人捂住手机男生的嘴,凑近他低声喝道:「别出声!」

叶安逸趁机朝门口逃走,那个拿着着手机的男生想拦住她,黑暗中却不能视物。他跌跌撞撞跟了出来,却迎面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砸了过来。原来被叶安逸举起一个小杠铃砸中了头。

门口那边传来了踹门的声音,是体育老师在怒吼:「谁在里面!谁反锁了!开门!」

那个男生被砸中了头,感觉疼痛难忍,想溜到后门去,却被叶安逸第二下杠铃砸中了脚背。

他不该跟着她跑出来,因为外面那间屋子是有窗户的,虽然窗户已经被厚厚的跳高垫子挡住,但是还是能露出一点缝隙,他能看见叶安逸坐在地上,举着杠铃,狂怒地怒视着他,那种失去理智,无法掩饰的杀意,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想当然,叶安逸也看清了他的脸。

他万念俱灰,跌跌撞撞推开叶安逸,然后朝里屋跑去。体育用品是的门口也被一脚踹开。

强烈的光线下,漫天灰尘飞舞,张志涛第一个冲了进来看见衣冠不整的叶安逸,举着带血的杠铃,坐在地上怒视着他。

体育老师也跟着冲进来,顺便驱赶其他要进来看的学生:「都走开!都走开!有突发事件不要围观!」

「你受伤了吗?」张志涛战战兢兢要靠近她。她身上T恤的领子上的扣子被扯破了,领子被扯地很大,一直到肩膀那里。幸好校服的布料是十分粗糙的化纤布料,结实而耐磨,那几下撕扯竟然没有扯破,只是在她脖子上勒出红红的印子。

她脸上也有血印子,裤子也被扯到一半,长长的T恤挡到她大腿的位置。

张志涛一下子惊呆了,体育老师拿了一件运动服外套,慢慢走近,将叶安逸裹起来,试着帮助她站起来,但是发现她全身僵硬,根本无法站立。

叶安逸瞪大眼睛怒视着前方,但是眼神很空洞。

她其实已经听不见周围人说什么了。

上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呢?

她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呢?也是有人想扯她的衣服,然后她怎么样了?她好像在慌乱中,一刀刺向了那个人。血流出来了,世界安静了。她那个时候还不叫叶安逸。

应激创伤障碍。她呼吸困难,心跳仿佛停止,而且听不到旁边人的声音。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叶安逸。

她叫谢静婵。

那是十二岁的事情。

她离开家,然后流浪到了边境,遇到了歹徒,她杀了歹徒,无意中帮助了一名特工。那名特工收养了她,给了她新的名字。她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放弃自己的所有过往,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哈哈哈。

她突然咧开嘴,挂着古怪的笑容。但是刚才叫声似乎撕裂了她的嗓子,她现在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让你们班主任过来!其他学生一个都不要放进来!你,不准出去乱说什么!」体育老师指着张志涛,用一种愤怒的声音说。张志涛赶紧飞奔去找姚美华。

另外两个班的体育老师也走过来了,他们看到这个样子也呆住了,一个老师冲出去维持秩序,一个老师去叫校医过来。

陈校医和朱里清同时都赶到这里,而姚美华因为在保卫室找监控录像,让张志涛在办公室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朱里清看着叶安逸腿上一滩血,「不会是被……」

「没事,她只是来例假了。前天就来的,你也记得的。」校医沉声说,然后把叶安逸的裤子穿好。叶安逸像一具木偶一样被摆弄着,手里死死握着的杠铃,依旧不松开。

「是谁干的?」

体育老师捡起旁边遗落的手机,看到上面拍了几张叶安逸在惊慌中被人捂住嘴巴拉扯相机的照片,然后翻了翻相机,怒道:「这是一个学生,我们学校的学生。」

相机里有自拍,出现最多的那个人就是相机的主人。

而张志涛也找到了姚美华,姚美华正好看到了录像,她指着录像咬牙切齿地说:

「是赵威!」

「是赵威!」

两边同时给出了答案。

中午鬼鬼祟祟潜入一班教室的,还有刚才对叶安逸拍照的,都是赵威。

「事情挺大的,报警吗?」校医问。

「不知道,赶紧联系校长。」

「这孩子身上本来就有伤,可能得送医院。」校医说,「打电话给120吧。」

救护车开进学校,引起了学生的恐慌。体育课中止。他们看见一个女生被抬上了担架,瞬间内心充满了各种疑问和猜测。

赵威不知去向,他的书包都还留在学校里。

这件事校长说太大了,必须报警,不然学校承担不起责任。

「先锁起来,别让人进去了。」校长不在场,在电话里听到这个事情很焦虑,「把女生送到医院,搞清楚到底是同学之间的玩闹,还是真的有暴力违法的行为。」

他停一下再问在场的体育老师:「当时有呼救吗?」

「没有,就是听到她大叫起来,然后她班上的体育委员就慌了神,冲过去的时候发现门在里面被反锁了。」体育老师被这么一问,突然也犹豫了,那个女孩虽然受伤了,手机里也有现场拍摄的照片,但是仅凭这个就报警,也搞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恶作剧,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他补充了一下:「那女孩现在都没开口说话,可能是被吓到了。要不联系一下她的家人怎么样?」

「你试着联系一下家人,医药费学校承担,让班主任好好安抚这个女生。」校长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体育老师也很迷茫,他看了一眼姚美华:「你能联系她家人吗?」

「她家人在北京,之前也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我得去问问。」姚美华叹了口气。叶安逸之前入学是靠顾一鸣的私人关系联系的学校,姚美华其实也不知道顾一鸣和叶安逸是什么关系,回去还得问问那个搭线的亲戚。

她揉了揉脑袋:「我得赶紧去医院看着她,你去找二班班主任,让她赶紧把赵威揪出来!」

体育用品室被新锁锁起来了,接下来的体育课全部改成无器械教学。学生们不敢多议论,老师也闭口不提,一种刻意的宁静更加彰显出这件事的诡异。

张志涛和陈曦两个班干部跟着叶安逸去了医院。龙聪紧随其后,车已经挤不下了,张志涛不耐烦地说:「你跟着上来干什么?」

龙聪不服气:「我是劳动委员,万一要端屎端尿,脏活累活,你们干啊?」

陈曦一听这个赶紧皱着眉别过了头。张志涛想也不假,就让他上车了。

龙聪得意地说:「你还真应该感谢我,我都说让你进去帮帮新同学了,不然她在里面惨叫,能这么快被发现吗?」

「你少说两句!」张志涛有点后怕,让他住嘴。

躺在救护车里的叶安逸一直睁着眼睛,不回答一声的话,也不动弹。她之前看起来有点呼吸困难,但是吸了点氧之后就平静多了。

陈曦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张志涛认为是她被吓到了,也没有多话。

而在学校里,高三(1)班的学生都在底下偷偷窃窃私语:「是被强奸了吗?」「应该只是非礼?」「听说手机里有照片,可能还被拍照了……」「天啊她以后别想做人了。」「是赵威干的吗?他好像没出现?」

体育课后第二节课改成了自习课,没人注意到俞欣然偷偷溜了出去。

她特意下楼,从后花园绕到了办公楼的入口,一楼走过去,没人注意到她。她便快步走上去,然后在二楼的一间小房间敲了敲门。

「朱老师?」她轻声叫道,「朱老师您在吗?」

门口打开,烈焰红唇的朱里清老师站在里面,让她侧身进去。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朱里清责怪地看着她,「不是告诉你,在学校里不要和我说话吗?」

「不……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吓死了,」俞欣然一改之前的镇定,有点语无伦次的低声说,「赵威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他居然去对新同学……我……我是完全没想到,他们在学校里也敢这么做,也敢……」

「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朱里清将她抵在墙面上,那双如水的眼睛盯着她,「从头到尾,这件事你根本没有参与……」

「但是叶真路不是白欣容,她……她会捅出来的……」

「捅出来之后,和你有什么关系?」朱里清冷冷地说,「那天对白欣容做了那些事的人是你吗?今天对新同学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人是你吗?不是你对不对?」

俞欣然闻言,突然冷静了下来,轻声说:「不是我……」

「这里面每一件事你都没有参与,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黄璃园突然死了……我很害怕……」

「弱者都会被自然法则淘汰的,她和白欣容一样,都是内心有深渊的人,但是你不是,」朱里清盯着她说,「所以你可以掌控一切,精准控制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场力,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角力。」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俞欣然看着她,沉着问。

「赵威暴露了,接下来,恐怕我们的黑桃女王也保不住了。」朱里清沉吟道,「但是那样就不好玩了。」

「怎么不好玩?」俞欣然不解。

「时间再长一点,我能看她在地狱里呆得更久一点,那么……过去的她,应该会苏醒吧。」

「『她』是谁?」俞欣然问。

「你该回教室了。」朱里清突然点点她的额头,「以后在学校里,不要和我说话。」

俞欣然了然于胸,点点头,下楼了之后,才大口呼吸,仿佛如梦初醒。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平复呼吸,回头看了一眼二楼。却看见朱里清匆匆忙忙走向校门,一边还在打电话。

她什么时候到那边去了?她要重点对付的人是谁?

她有点不明白。

但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刚才忘记和朱里清说了,就是——她现在真的隐约觉得,「叶真路」就是白欣容。

在医院里,叶安逸刚拍完片,被推了出来。

医生看着片子皱起了眉头。姚美华和学生们赶紧围了上去:「怎么了?」

「这孩子,骨头之前有过骨折,肋骨部分,手腕,还有脚踝都有骨折。你们看,脚踝上还有铁板,这次好像被移位了,要动手术。而且她精神遭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拒绝和人说话,动完手术之后,可能还要给她做心理辅导。」

「动手术?她没有亲属在身边……怎么动手术?」姚美华这下着急了,打电话给自己的姐姐,请她尽快联系介绍叶安逸过来的那个人。姚美华的姐姐听到这件事之后,也吓了一跳,就赶紧去联系顾一鸣。

这一时半会的也联系不上叶安逸的家人,他们只得在叶安逸的病房里等着。学生们都在外面,姚美华进去看她。

「叶真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老师好吗?」姚美华试探性地靠近叶安逸,轻声问她。不管怎么说,这个转校生都太可怜了,中午才被人扔了书包,下午就被人拖进体育用品室猥亵……她一定吓坏了。

叶安逸突然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发出沙哑的「啊啊」声,随即咳嗽起来,姚美华赶紧给她一杯水。

原来这孩子暂时失声了。

她摆摆手,做了个书写的动作,姚美华赶紧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她。她伸出食指,点击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赵威。」

「是赵威?赵威他怎么了?」

叶安逸继续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拍照,勒脖子,扯我衣服。」

姚美华突然感觉事态很严重:「不是恶作剧吗?」

「不是。」她打字,「他们攻击我。」

「他们?不止一个人?」

叶安逸点了点头。

然后打字:「报警。」

姚美华愣住了。报警?警察介入?要是警察进了学校,那这个事情就很严重了。如果警察不进学校,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件,学生的家长追究起来,学校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在外面,学生们在偷听里面的对话。由于叶安逸发不出声音,姚美华的声音也很轻,什么也听不到,三个人都有点意兴阑珊。张志涛十分焦急,而龙聪则有点百无聊赖,陈曦脸色很苍白,有点失魂落魄。

「她没有家人在这边,怎么签手术通知书?」

「她有家人的,我是她妈妈。」突然一声女声传来,三个学生抬头一看,看见了一个令他们都十分意外的人——这个是白欣容的母亲陆敏,她抱着自己的一件外套,笔直地站在了走廊上,非常热切地说:「我是她的妈妈,我来看欣容出了什么事。」

「阿……阿姨……」他们都是班委的人,去白欣容家送过花圈,都认得白欣容的妈妈陆敏,不禁瞠目结舌,「您开什么玩笑……」

姚美华也被惊动了,出来看到是陆敏,也吃了一惊。

陆敏非常急切地说:「听说欣容出事了,我过来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白欣容妈妈,里面不是你的女儿,是一个插班生,您不要进去打扰她,您过来我们好好说说。」

陆敏突然急了,想往里面冲:「你们不要拦着我看我女儿啊!你们以前逼她死过一次,她回来了,你们怎么还要逼死她啊!」

众人大骇,赶紧七手八脚拦住她,把她往走廊那边拉:「阿姨你冷静点。」

陆敏的叫声回荡在走廊里:「我是她的妈妈啊!我家白欣容回来了啊!她回来找某些人算账了啊!」

这一句,让每个当事人都心头一颤。

叶安逸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但是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盯着天花板,在回想之前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这么做的企图。

为什么要脱女生的衣服?

如果我是男生,他们会脱我衣服拍照吗?

女性的身体是羞耻的,一旦裸露在外,就可以达到最大的羞辱她的效果吗?

她听见外面传来了医生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您是她家属吗?」

「是的,她是我的女儿。」来人不是白欣容的母亲,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让叶安逸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医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随即出现的是一个女人。

她剪着短发,烫着蓬松的发式,脸上已经有淡淡的皱纹,嘴角似乎还带着昔日的严厉。

杨静,谢静婵的母亲。

她看见叶安逸,忍不住全身有点颤抖:「朱里清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不敢相信是你,果然是你……」

叶安逸看见她之后,眼睛睁得很大,脑子嗡嗡作响,记忆如黑暗的潮水一般涌过来,她再次出现了应激障碍,呼吸困难,并且全身开始发抖。医生见势不妙,赶紧叫来了护士,把杨静劝了出去。

杨静显然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她咬着牙,双手紧握,对医生说:「我真的是她的母亲。」

「您有户口本或者什么证明吗?」

「有,这是我们过去的户口本复印件,她叫谢静婵,是我的女儿……」

「对不起,这个不能作为证据,她不叫这个名字……」医生劝她说,「你必须要拿出证明,证明她是你说的那个人。」

她失落地看着医生离开,迎面看见了朱里清。朱里清站在那里,直直地望着她:「怎么样?是谢静婵吗?」

杨静眼里含着泪水,捂着胸口,很努力的平复着情绪,说:「确实很像……但是却不是她……」

朱里清怀疑地看着她:「真的不是?」

「不是……我,对不起我离开一下。」杨静捂着脸朝洗手间走去。朱里清疑惑地看着她离开,内心十分失望。

真的不是她?真的不是谢静婵?

如果是的话,杨静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的。

她靠在墙边呼了口气,忙了半天,果然只是个长得像的孩子而已?

那边姚美华把白欣容的妈妈劝下了楼,又怕她冲上来坏事,就让三个学生看着她。

陈曦,张志涛,还有龙聪都围住白欣容的妈妈陆敏,三个都是半大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她。但是陆敏倒是冷静下来了,带着神秘的表情小声地对他们说:「那孩子,真的是白欣容。我在北京医院看到她的时候,欣容刚刚离开,她就出现了。欣容从楼上摔下来,她身上也多处骨折,一模一样的……」

陈曦倒吸了一口寒气,忍不住说:「阿姨你别瞎说……」

「是真的,」陆敏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不然你说这个孩子怎么从北京专门来到这里?」她指着他们几个人,一个一个指过去:「我知道,欣容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心里有数……6月2日,和你们都有关系……她迟早一个一个把你们揪出来,查清楚是谁害死的她……嘿嘿嘿嘿」

「别说了!」陈曦苍白着脸,很慌张地对张志涛说:「我受不了这个疯子了,我要先回去了……你们和姚老师说一声吧!」说完就跑了。

张志涛却是充满疑虑地看着她:「阿姨,你说什么?6月2日发生了什么?」

陆敏甩开他们的手,跌跌撞撞又朝医院大楼走去,但是张志涛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好像在努力回想一些细节。龙聪想去追,却怕一个人拉不住她,跑了几步又跑回来了,他冲着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的张志涛说:「快跟上去啊,你想让她去叶真路那里闹吗?」

张志涛如梦初醒,赶紧跟上去。姚美华果然在楼梯口拦住了陆敏,正在苦口婆心劝说,说叶真路和她女儿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有点怕这个疯疯癫癫的阿姨,便绕了一圈,躲开她们去楼上找叶真路。

上楼的时候,他们还看见朱里清从走廊另一边下楼,不禁窃窃私语:「怎么朱老师也来了?」

朱里清一路走过去,嘴里鼓鼓囊囊说些什么,脸色也很难看,看起来不像平时镇定的心理老师的样子,张志涛他们死死躲在一边,就怕被看见。

好不容易等朱里清走过去,他们去了叶安逸的病房。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医生说她的家属已经来过了,签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已经排上了,准备就去做手术。现在在等手术室的安排。

叶安逸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她。张志涛心里有点愧疚,因为龙聪曾经催他去帮一下她,他赌气没有去。

「告诉我,」叶安逸瞪着他们,用嘶哑的声音说说,「赵威和白欣容有什么关系?6月2号发生了什么?」

张志涛全身僵硬,眼睛也变得很茫然,他眼角还带着之前被打的淤青:「我在想,6月2号……到底是不是那天……」

龙聪看着他,也变得有点紧张:「你说的是我去求你的那天?白欣容在酒吧的那天?」

「对了,那个酒吧有个别名,叫398……」

6月2日,晚上9:00。

这间酒吧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酒吧,它卖酒,也卖果汁,也卖牛排,甚至还卖烧烤。它叫做「398」,取的是「酒吧」的一个谐音。

它靠近河堤,6月2日,刚好是周末。

龙聪在附近打游戏,完虐了对手,后来听到有人摔键盘,骂龙聪的游戏ID,他才知道原来被他虐的那个人和他在同一个网吧。

那个人他认得,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理着短短的平头,手臂上还有纹身。有人叫他别吵,他抄起椅子就朝那个人扔过去了。

全场安静。

龙聪知道惹了刺头,便赶紧知趣下线,关机,偷偷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还听见有个女孩子冲着那个男生吼道:「小六!你发什么神经!」

大家都不敢做声,就她敢训斥那个男生,声音不高,声线清脆,一听就是个美人。

那个女孩子他也认得。原来高三期间不敢在家打游戏,跑到网吧来打游戏的人不止一个他。

女孩子是班上的班花陈曦,她是班花,也是班长,没人敢惹她。她甚至敢吼这个社会小青年。

那个叫小六的立刻怂了。被椅子砸的人想冲过来闹事,但是忌惮小六的身材,同时他还看见旁边另外一张座位上,有另一个男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对方人多,不得不认怂,陈曦上前道了个歉,一切不了了之。

龙聪一看赵威也在,就觉得郁闷,赶紧偷偷溜出了网吧,想找点吃的,特别想吃肉。

他看到了对面的「398」,甚至还看到了门口一个无助张望的背影。

那不就是白欣容吗?

白欣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甚至还化了淡妆。龙聪饶有兴趣看了一眼,然后听到背后陈曦怒气冲冲跑出来了,背后还跟着安慰她的小六和赵威。

「都怪你们,输了游戏又丢人!」陈曦满心委屈,嘟着嘴不开心。小六急坏了。赵威则满不在乎在旁边嚼着口香糖。

龙聪一看这三个人都不太好惹,他赶紧躲到一边,偷偷溜到398,想找东西吃,却被白欣容发现了。

「嗨。」龙聪发现她今天真的好漂亮,所以打破了平时不和她说话的孤立政策,和她打了个招呼。

白欣容看着他,招招手叫他过去,坐在她的双人小桌子旁边:「求你帮个忙。」

「什么忙?」

「打电话叫张志涛出来好不好?」她问。

龙聪为难地说:「不好吧。」

「求求你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下学期就要转学离开榕城了。只有高考的时候才会回来。我可能高中时候没机会和他说话了,今天是我生日,我很想当面和他把话说清楚。」

「你要说什么啊!」龙聪不安地说,瞥见她的桌子上的烤肉。白欣容拿了一串递给他。她笑笑说:「我爸爸要收留我了,给钱给我过生日,但是没人来和我一起过。」

龙聪犹豫了一下,说:「好的,我打电话给他。」

他掏出了手机,打电话给张志涛。张志涛接通了电话,旁边有点嘈杂:「干嘛?」

「有个女孩子找你有点事,你河堤这边来一下好不好,她在等你。」

「你他妈少开我玩笑!」张志涛嘴巴上说得严厉,但是却是带着笑的,「谁啊!」

「哎,你过来就好了,我骗你我是小狗!我带你上九段行不行?」

「好的,你说的哈,我马上过去。你也别走。」张志涛说,「要是没有女生,你就陪我打游戏,刚才刚赢了好几把,你怎么就退组下线了?」

刚才在游戏里痛扁陈曦他们的不光是龙聪一个,还有张志涛。

「你要是知道刚才你扁的是陈曦,你还笑得出来吗?」

「什么,陈曦?」张志涛立刻紧张起来了,「刚才那个牧师是她?操作是有点像。」

「别提了,她那个队伍还有赵威和任鎏,任鎏刚才还气得摔东西了!」

「你不是叫我过去挨打吧?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被他们绑起来了?被绑起来的话你就眨眨眼!」

「去你的!他们已经下线了。你过来吧!」

张志涛应了他,匆忙挂电话,看来要急急忙忙出门了。龙聪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不怕人家再传你……的话吗?」

「你不说的话就不会有人传,再说我都要转学了。」白欣容听到刚才他提到陈曦,还是有点失落,「反正我想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啊?」龙聪问她。

「我没有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想追好几个男生。」白欣容鼓起勇气说。

龙聪点点头:「这个我信。」

白欣容继续说:「我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有张志涛一个。」

龙聪脸色突然白了白,他有点手足无措:「等等,你是说,你只喜欢张志涛,那为什么你要写情书给赵威?」

「我害怕被拒绝,我想要是同时追几个男生的话,张志涛可能就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的。」

「可是张志涛喜欢的不是陈曦吗?」龙聪站起来说。

「那和我喜欢他也没关系。」白欣容坚定地说。

「我真搞不懂你,」龙聪不想待下去了,「反正我话带到了,我要走了。我不想被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我在班上也没什么地位,我也怕被孤立。」

说着他就要走,白欣容也没有挽留,只是呆呆坐着。

「我可告诉你啊,他不知道是你叫他来的,你得站在酒吧门口让他看见。」龙聪放心不下,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

6月2日,晚上八点半。

那天龙聪已经觉得整件事和自己没关系了,又怕被陈曦他们看见,把输了游戏的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便随便买了瓶水,下了河堤找到自己停放的电瓶车,晃晃悠悠回家了。

说到这里,张志涛奇道:「你说什么?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个等我的女孩子,不是陈曦吗?」

「我没说是陈曦啊,」龙聪提高了声音看他,「是白欣容过生日,她约了你,在398门口等你。」

张志涛呆住:「可是那天晚上,我在398下面遇见的是陈曦啊。我还问她了,我说是你叫我来的吗?她说我怎么会叫你?我愣了一下,说不是你吗?那算了我说错了。我就看了看门口,站在那里张望了一下,她看见我在张望,她也张望了一下,然后盯着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说我没干什么,你要没事我就走了。」

「然后你就走了?」龙聪问。

「是的,然后我就走了,但是我后来路过网吧,心想你会不会在那里,就去找找,结果没找到你,倒是找到了另外一个人。」

「谁?」

「俞欣然。」

「她?」

「她一个人躲在窗子的那个位置在听歌,特别莫名其妙。我看见了她,也就跟着打了个招呼,她就问我要不要和她组队打一盘游戏。但是她旁边的位置都坐了人,我只能去里面的位置找个位置打游戏。然后我坐下了,问她要不要打一盘游戏,她就说接个电话,等下再回来,就出去了。」

「出去了?」

「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她都没有回来,我都打了一局了。我以为她不打招呼先走了,就去她的位置看看,结果的确是没有看见她,你猜我又看到谁了?」

「谁?」

「黄璃园。」

「她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我们班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多出现在这个网吧?不会是商量好了耍我的吧?她在398门口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回头就看见了我,像是被吓了一跳,」张志涛说,「我就上去和她打招呼了,我说『嗨,你在这里做什么?』因为之前陈曦否认过在等我,我又怕认错人,所以不敢问太清楚。」

「她说什么?」

「她有点慌张,就说自己只是跑步经过河堤,过来看看而已。然后就很快地走了。然后我觉得自己又碰了个钉子,回网吧之后,看见俞欣然的那个电脑根本没关,她没有结账离开,我就回到座位上再等一下。」张志涛想到这里有点不太舒服,「后来还遇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社会上的人,唉,总之那晚真倒霉……我后来还看见了一个……」

说到这里,姚美华突然冲进来说:「你们怎么回事?你们看到叶真路的家属了吗?」

「没有啊。」两个男生摇头。

「嗨,刚才医生说,她家属来了,留了钱,我以为你们看到她了。」她之前联系自己的妹妹,想让她联系叶真路的家人。但是很巧,顾一鸣刚好昨天出国了,留给姚美华妹妹的手机号码打不通。她心急如焚之下回来,听说手术同意书已经签了,便松了口气。

叶安逸很快被推进手术室,麻醉医生在给她麻醉的时候,主刀大夫凑近她耳边说:「叶安逸同学,好好睡一觉,你的手术还是我来负责哦。」

叶安逸突然惊觉,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医生口罩之上的眼睛,是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微微笑着,附身低声对她说:「或者,应该叫你谢静婵。」

又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包含着笑意。

谢静婵,我终于找到你了。

张柳岸盯着她笑,叶安逸意识逐渐模糊,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离开。

原本的主治大夫,木然站在一边,而所有的护士,都在听从这位医生的指挥。

她们的动作机械,精确,有序。

张柳岸对她们温和的说:「好的,我们开始吧。」

毕竟这具身体之前也是我动的手术,该怎么处理,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这具洁白的,让他思念了很多年的身体,今天下午被人粗暴的对待,甚至折断了他当初精心修补的伤口。太可恶了,他摇摇头,那两个小子太可恶了。

他站在无影灯下,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说:「我穿越浩瀚的时光之海,只为了找到你。」

「你还记得,我们走过的林荫道吗?」

「你还记得,你敲过的小鼓吗?」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莴苣少女的故事吗?」

「唉,你伪装得太好了,我几乎都被你骗过了,但是……但是易东平老师是不会被你骗过的,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你。」

「你进化得如此优秀,真的和过去判若两人了。」

张柳岸喋喋不休地在和叶安逸说着,她平静地闭着双眼。

她受的伤主要集中在脚腕和手腕部分,其他都还好。

不知过了多久,张柳岸剪断了缝合的线头,呼了口气,然后拉下口罩,对着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说:「手术已经完成,各位可以醒过来了。」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麻醉师,然后是主刀大夫,接着是护士。

张柳岸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避开了外面的人,将口罩和手术衣脱了下来,手套也扔进了医疗垃圾桶。

他抬头就看见了杨静站在走廊的阴影处看着自己。

多年不见,对方反而比以前更加显得慈眉善目,穿着也更得体优雅了。

她双目炯炯地盯着张柳岸:「张柳岸,果然是你。」

「好久不见呀,杨老师。」张柳岸微微一怔,随即微笑。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张柳岸依然是那个漂亮的男孩,目光清澈,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温柔的感觉。这是杨静多年前最厌恶的一张脸,现在她却几乎有一瞬间的迷惑,觉得当年应该是冤枉了这个男生。

「你从手术室里来,你对小婵做了什么?」

「我?」张柳岸摊开手,「我给她做了外科手术,不不,你不必紧张,她之前的手术也是我做的。我保证我的技术比这医院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要好。而且我了解她之前的情况。你放心,她身体上来说,就是受了点罪,没事的。」

杨静死死盯着他:「我听说你们全家移民到国外去了,没想到你又回来了。当年是不是你带走了小婵?这些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啧,」张柳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的女儿不是我带走的,是你自己赶走的。」

他走了几步,回头对她笑了笑:「你自己好好想一下,是不是这样。你看她到底愿不愿意和你相认,如果你想毁了她现在的生活,你大可以现在就动手。」

张柳岸最后这番话让杨静的内心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记得看到女儿的时候,她脸上出现的那种难以置信,惊慌,拒绝的表情。

她手里紧紧攥着几缕头发,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然后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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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车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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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由得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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