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1 / 2)

模仿犯 宫部美雪 849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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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塚田真一带着诺基到大川公园散步的时候,有马义男正从地铁JR线的东中野车站的台阶上无精打采地走下来。他和古川茂约好了去他家见面,当面和古川茂谈谈真智子的住院费的事情。下午四点刚过,再过一会儿就是有马豆腐店生意最好的时间了。没办法,店里只能靠木田一个人撑着,因为古川茂除了这个时间外都很忙,有马义男只好将就他。

古川比义男先到,他站在家门前的路上等着义男。这房子是他用贷款买的。他站在门口 ,背对着门站着,往后一步就是家门口的脚垫。

“没带钥匙吗?”

义男走近古川,轻声问道。

“分居时,交给真智子了。”古川茂答道,“好久不见了,岳父,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隔着古川茂的肩膀,义男看见门口挂着的姓名牌“古川茂 、真智子、 鞠子”。这里的名字仍然是三个,肩并肩地排在一起。

义男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默默地开了房门。一进门就去摸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了。古川茂也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儿。昨天义男来替真智子取换洗衣服的时候,把垃圾全都处理干净了,厨房那边怎么还有一股垃圾的臭味儿呢。义男抽动着鼻子搜寻着臭味儿的来源。

古川茂站在客厅的一边,环视着屋里的一切。他的视线从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墙壁上挂的月历,装饰架上的彩绘瓶,到窗户上的窗

帘——一件一件地看过去,仿佛是在寻找着其中的变化。义男从旁边看着古川茂的侧脸,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女婿了。

古川茂和真智子同岁,今年都是四十四岁。他和真智子是高中时代的同学,三年的同桌。高中毕业后分别考上了不同的学校,二十三岁的时候又在同学聚会时再次相遇,从那时起才开始交往直到结婚。

举行婚礼的时候,真智子其实已经怀上鞠子了,那时差不多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来参加婚礼宴会的宾客也都知道。新郎新娘的朋友们还拿这个话题为他们祝福或和他们开玩笑。虽然他们并没有恶意,但作为新娘的父亲——义男还是感觉不自在。如果看看当时的照片就能知道,在那一瞬间拍摄的照片上,义男的脸上就带着一丝苦笑。

因为有了这件事情,当时,义男和妻子俊子两人都没有对他们的婚姻表态。但在木已成舟的状态下,古川茂既然能够承担起对真智子和家庭的义务,义男夫妇俩也就点了头。古川茂在一家大公司任职,虽然算不上高工资,但维持家庭生活还是富富有余的。婚后不久,小夫妻俩就搬进了古川茂所在公司公寓的新居里,一边做着迎接小生命的准备,一边开始了新婚生活。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

“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到了别人家似的。”义男说道。

古川茂像是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似的,转回头看着义男。

“啊……是啊。实际上,是有这种感觉。”

古川茂伸手在客厅的桌子上摸了一下。

“都有尘土了。”

“没人打扫呀。”义男朝厨房走去,边走边说,“我去倒茶,你先坐一会儿。”

古川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从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一堆报纸和中拿起一张翻着,说道:

“报纸可以停了吧。”

“我已经去打过招呼了,今天的报纸就不会送来了。”

“岳父每天都到这儿来吗?”

“隔一天来一次。”

义男沏好绿茶,端着客人用的茶杯回到客厅。

“真智子的睡衣,在医院里要穿的,还有需要衬衣或是毛巾什么的,就在去医院的时候顺路过来取一下。我也不清楚女人用的东西,都是阿孝的妻子帮我收拾好的,衣服也是她帮我洗的。”

“多亏了她帮忙啊。”古川茂还是低着头。义男这时才注意到,古川茂头顶的头发已经相当稀疏了。

古川茂看上去比较瘦,体格显得有点儿瘦弱,但身体并不坏。和真智子结婚的时候,两人可以称得上是俊男美女的组合,既让人羡慕又让人嫉妒。真智子为此很高兴,做丈夫的古川茂在别的男人面前也特别自豪。

看着现在的真智子,如果没有点儿想象力是绝对想象不出年轻时的她是个什么样。而如今的古川茂虽然也已经是人到中年,但还是精力充沛,一看就知道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出众的人物。

这一点真智子也承认。她说:“他在公司里就像个模特似的。”

还是在古川茂对真智子动心思的时候——至少当时真智子是这么想的——真智子就开玩笑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属下有那么多女服务员,她们可是会引诱你去和她们约会呀。你离女孩子这么近,倒是很让人担心呀。”

现在,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女人要比他小十五岁。是在古川茂常去的俱乐部上班的女子,他们就是在那个俱乐部里认识的。

虽说是在俱乐部里上班,可她并不是那种接客的风尘女子,而是属于那种临时工性质的服务员。义男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也没听真智子说过什么关于她的坏话,倒是鞠子,曾经谈起过她,听口气好像颇有贬意似的。

“那个人,就是一个长得很一般的人,比我差远了。拿我和她相比,我就算是美人了。她既没有出众的个性,脑子也不灵活,真不知道我爸他怎么喜欢上这么个女人。”

义男当时就想,“别看表面上老实,也许还是个很狡猾的人呢。”

英俊的古川茂而今也开始脱发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和女人周旋,这次的事也不知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岳父大人,住院费的事……”

古川茂的声音打断了义男的回忆。

“啊,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古川茂点点头。“我想过了,就从真智子取生活费的那个账户上取钱就很方便。存折和卡这里应该都有。我想就应该是放在哪个抽屉里了吧。”

“你说的是我保管的那个存折吗?”

“对,就是那个。”

“那么,这个存折和你有关系吗?”

义男并没有打算质问他,口气也很和缓,但是古川茂还是避开了义男的视线。说道:

“现在,我没有权利去碰它了。不过,我还是按时往这个账户上汇款的。现在也是如此,每月把工资的一半汇进来,这个房子的贷款也是我在支付,您不用担心。”

“那……你,去过医院了吗?”义男问。

“去过了。警察刚一通知我,我就去了。”

“是吗?那你看见真智子了?”

“啊,只是隔着玻璃看了看。”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只见古川茂的嘴角向下撇着,说道:“是啊,当时我看见她的样子,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那时,她的意识还没有恢复呢。”

“现在也还没恢复呀。”

古川茂一脸吃惊的样子。“真的吗?”

的确如此。主治医师还没找出原因呢。因为脑电波没有异常,也就是说,恐怕是头扭伤了。

义男在想,是真智子不愿意清醒过来吧。如果清醒了,还是要面对严酷的现实。就这样睡着也许比醒来更快乐吧。

“真智子的事,也只能依靠你了。”

听了义男的话,古川茂把头转向一边,郑重其事地冷冷地吐出几句话来。

“真智子还有岳父您哪。她不是一直都是在依靠着您吗。”

“你……”

“这样对您说真是对不起。可是,请您理解。本来,我和真智子早就准备离婚了。我们分居都已经这么久了。”

“你说的这些,真智子是不是根本不知道?”

面对义男的质问,古川茂以反驳的口吻盯着义男说道:

“不。真智子是知道的。我跟她说过好多次了。可是,因为出了鞠子这样的事,我们怎么也不能在鞠子不在的时候就随便地办理了离婚吧,所以就这么拖着。由利江也知道这件事。”

“由利江?”义男听到这几个字,才明白这是古川茂现在的女人的名字。

“现在的事我和由利江夜里都担心得睡不着觉。”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自己的女儿失踪快一百天了,总算有点线索了吧,却又是跟什么分尸案联系在一起的。怎么能让人高枕无忧呢。

“可是,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真智子的事只能拜托给岳父,鞠子的事也只能拜托警察了。除了等待,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对于用钱,古川茂很坚决地说:

“这是我的责任,找找看吧,存折应该是和保险单放在一起的吧。”

“行了!”义男说。

“啊?”

“我说行了。不要钱了。不要你出钱了。”

“岳父……可是,那么……”

“别为难了,真智子的住院费我来出。就这样吧,咱们回去吧。”

义男站了起来,生气地用力抓起空茶杯进了厨房。他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冲洗着茶杯,但是这流水声再大也压不住他心头的火气。

昨天,约古川茂来女儿家里见面时,义男还挺高兴的。尽管是通过警察署和古川茂联系上的,古川茂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义男心想,只要他还没说和真智子彻底分手,况且现在真智子又病着,这时候和他谈真智子的事他肯定不会说什么绝情的话吧。义男还想,古川茂如果还很担心真智子,说明他们还有夫妻情分,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使他们和好呢。

但是,谈话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古川茂担心的仅仅是钱而已。整个谈话他都是在计算钱的出处,就好像真智子和义男是专门来敲诈他似的。

“岳父……”古川茂也站了起来,垂着肩膀,很为难地看着义男。

“我是诚心诚意来解决这事的,真智子的住院费还是由我负但。”

“行了,我已经说了不用了。”

“重症监护治疗是很贵的啊。对不起,岳父,要靠您的小店的收入来支付是很困难的呀……”

“我多少还有点儿积蓄,现在还付得起,你就别操心了。”

义男大声地说完这些话,用力把水龙头拧紧了。水声一下子停止了,屋里静得可怕。

对古川茂的愤怒和对真智子的忧虑交织在一起,使义男心里乱糟糟的,直觉得心头的火气直往上窜。他真想象打那个没轻没重的刑警一样把古川茂也给揍一顿。

“你……你这个家伙。”

多年来义男从来都是称呼古川茂的名字,即使是他和真智子分居后也是如此。但是今天,他已经不能再这样称古川茂了,在他眼里,古川茂已经是和这个家不相干的人了。

“好了,真智子的事就不说了。不过,鞠子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呀?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关心吗?那可是你的女儿呀!”

“谁说我不关心了?”古川茂急忙答道,“可是,这事也只能拜托给警察署了,你让我怎么办?我又能做点儿什么呢?”

义男用手扶着洗涤池的边缘,身子摇晃了一下。

“如果要找我,请往我的办公室打电话。”古川茂边说边往门口走,“如果我不在,就告诉秘书,请她转达就是了。我不想在家里说这事,让由利江跟着担心,拜托了。”

义男想也没想就大声吼道:“不想在家里说,这难道不是你的家吗!”

古川茂停下脚步,转过头,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古川茂说完就走了出去。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义男还站在洗涤池旁,只觉得血往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两手扶着池子的边缘,闭上了眼睛,满眼里都是红光。

过了一会儿,义男似乎听到了别的响声,他没有动,脑袋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但是,那声音仍然继续着。

义男睁开了眼睛。

声音是从客厅传过来的,从厨房看过去,只见在客厅角落里有一个红色的亮点一闪一闪的,和义男眼里的红光的颜色一样。

是电话,义男急忙走出了厨房。

拿起话筒,电话里却没有声音。义男仍然把话筒放在耳朵上说着:“喂,喂。”

从话筒里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音乐的声音,节奏很快,歌词好像是英语。义男直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继续问着:“喂,喂,是哪位?”

这么一问,音乐停止了。大概是电话那一头儿的人又重新拿起了电话似的,从话筒里传来嘶嘶啦啦的杂音。

“是古川鞠子的家吗?”对方问道。

义男把话筒从耳边拿开,眼睛盯着话筒,心想:“是鞠子的朋友吧?”

在义男没有答话的间隙,从话筒里能听到从对方那里传过来的声音,很像是在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旁,可以听到机器里发出的“承蒙惠顾,不胜感谢”的声音。

“喂,喂?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位?”义男反问道。

“是古川鞠子的家吧?”对方仍然用像是机器合成的声音问道,“不过,她现在不在这里。她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对吧。”

义男又一次盯着话筒,这次他锁紧了眉头,额头上的皱纹也更深了。这是个捣乱的电话吧,他想起了坂木的忠告。坂木曾告诉他要小心,大川公园的事件后,众多媒体一报道,有可能会有捣乱的、恶作剧类的电话来骚扰。

“你听谁说的?别开这种玩笑。你难道不考虑这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吗?”义男厉声斥责道。

正当义男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话筒里传来对方的机械合成的大笑声,义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吧,老大爷。”对方边笑边说,“我正是有话要和古川家的人说才特意打这个电话的,如果嫌我失礼,我就挂了,怎么样?”

话筒里继续传来的声音就像小孩子任性撒娇似的,很古怪。

“我正想告诉你鞠子在什么地方呢。”

一瞬间,义男僵在那了。使劲儿把话筒贴住耳朵。

“什么?你,你刚才说什么?”

“老大爷,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呀?怎么不问问你在和谁讲话呢?”

“你到底是谁?”

“这可是秘密。是秘——密——”又是机械的合成的哧哧的笑声,“喂,老大爷,这可是失礼的呀!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出自己姓名才对呀。”

“啊,我是……”义男又着急又兴奋,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是鞠子的外祖父。”

“外祖父?啊,是老爷爷呀?那么说是开豆腐店的那位老爷爷啦?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啦。电视节目一播出,豆腐店的顾客该增加了吧?爱跟着起哄的人可不少呢。”

“你是知道鞠子在哪里吗?鞠子到底在哪儿?”

“别急呀。那才是我要说的正题呢。”

好像又换了只手来握话筒,还是改变了姿势,总之,电话里又是杂音。而后又听到喀嚓的声音。

“是打火机吧。”义男心想,“这家伙,打火点烟呢。他倒相当轻松愉快的,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呀?”

可是,义男不想就这么挂断这个电话。他觉得这虽然像是个捣乱的电话,可也许又不是,在弄清楚之前不妨再问问看。

“喂,喂?老大爷?还在听吗?”话筒里又传来机械的问话声。

“啊,我在哪。”

义男在心里拼命地盘算着,用什么话来对付他才合适呢。态度是强硬点儿好还是和气点儿好呢,哪种态度能让他早点现原形呢?

“可是,老大爷也够受的了吧?”机械的声音慢吞吞地说着,“鞠子不在了,她的妈妈又受伤住院了,家里就剩下老爷爷看家了吧?”

“我只是抽空儿来看看。”

“是啊,您还有店铺要照看哪。”

又是“吱……吱……”的怪声,义男觉得这声音和自动取款机的那种合成的声音不同,那种声音没有这么多抑扬顿挫的变化。这声音就像是电视节目里特意要为证人做伪装的声音。

义男想起来了,大川公园的事件发生时,电视台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通过变音器改变了声音的。那个打电话的人是犯人还是搞恶作剧的人,现在还不能断定。坂木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电视台复制的那个电话的声音,义男也从电视里听过几遍。现在还判断不出那个声音和现在电话里的声音是不是同一个声音。是不是同一个人呢?——不管怎么说,现在打电话的 这个人也使用了变音器,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你,是不是就是给电视台打电话的那个人呀?”

对方好像很吃惊似的,提高了嗓门儿说道:“嗳?你听出来啦?老大爷,您的脑袋瓜儿很好使嘛。”

对方承认了,接着又说道:

“是啊,那就是我。就是用现在这部电话打的。”

“声音变了,是用机械合成的吧。”

“是使用了变音器,电视里不是这么说的吗。我说老大爷,变音器你懂吗?真是上年纪了呀。”

对方明摆着是在戏弄人,义男拼命克制着自己的火气。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你真的知道鞠子的下落吗?”

“你怎么这么问呀?”对方笑着说,“你就不怀疑我是犯人或是瞎捣乱的人吗?”

“怀疑是怀疑,可我也没法儿判断呀。”

“是吗?那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啦?太遗憾啦。”

义男赶紧说道:“不,不是这样,我很想听你说,鞠子的事,你知道,是吗?”

“啊,不过,老大爷,够冷酷的哪。”

“冷酷?”

“不是吗?刚才一个劲儿地问鞠子鞠子的,只关心您的孙女,是不是。大川公园发现的那只右手的主人是谁,您就一点儿也不关心吗?因为那个人不是鞠子,也就是说,是别人,至少还有一个女孩子遭到不幸是不是?这事儿您就不担心吗?看来是太缺少社会道义了。”

义男把眼睛闭上了,他不想听对方的狗屁理论,可又不能出声,就极力压住心中的火气,静静地听着。可是,他越听越气愤,不由得把手握成了拳头。

这是什么话,简直就是混蛋,真想揍这个口吐狂言的家伙一顿。

“喂,喂?老大爷?怎么不说话啦?自我反省呢吧?”

“大川公园的事儿是很让人担心呀。”义男低声说道,“她的家人也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这和鞠子的事儿一样,同样是让人揪心的事儿呀。”

“真是胡说八道。”吱吱声突然大起来。对方又说道,“别人的女儿和自己女儿一样让人担心,说这话真不脸红。”

这家伙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最讨厌别人胡说了。”对方说道。听着他嘲笑的语调,似乎这个谈话让他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