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桥药店每况愈下。尽管如此浩美还是从那里毫不留情地吸取着能够吸取的养分,可是最近越来越捉襟见肘了。
所以要靠和明。不,“靠”这个词不配用在那家伙身上,因为那家伙只是为了被我利用而存在的。
虽然他也在利用面向工薪阶层的高利贷和信贷卡小额放款,但与无利息又不催债的和明这样的傻瓜钱包相比,终究不能随心所欲。而且和明也没有用钱的地方,所以他也不会感觉为难。任何时候,他都给他钱,而且也不怎么厌烦。
“顺序搞错了。”
栗桥浩美瞥了一眼坐在一旁、似乎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脯的岸田明美,心想。本来应该在去接明美之前经过长寿庵的,那样的话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但为什么把盆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就怪明美的电话。就因为这家伙催他了。想到这里,栗桥浩美不由得火冒三丈,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差一点撞着走在前面的车,岸田明美吓得大叫一声,抓住了车门。
“小心!危险!”
栗桥浩美仍然怒气未消,所以没有回答。他盯着前面车子的车牌,把浑身的力气用在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他气得咬牙切齿。如果现在手中抓的不是方向盘,而是岸日明美纤细的脖子的话,他也不会松劲,而且那样也许会惬意得多。
可是,这种愤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很快就过去了。浩美最近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生气,在瞬间的愤怒之后又冷静下来。
而且,“最近经常出现”的不只是这一种情况。他接到明美电话的时候,忘记了花的事,也忘记了没有向和明要钱手头很紧的情况,就赶快来接明美了——和突然生气相比,这样的事情更会经常发生。
这也就是说,栗桥浩美正沉浸在岸田明美对他的幻想之中,并被这种幻想所包围。对这种情况,他自己很是担心。他自认为自己是一色证券很能干的职员,是社会有用的人才,是一名出色的男人。这是非常严重的自以为是,和许多药物中毒的病人一样,栗桥浩美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哎,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栗桥浩美开口说话了。
“什么事?”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我好朋友家里的新店开业的日子。”
“也是开药店的吗?”
“不是,是荞麦店。”
“啊,这挺有意思的。”
虽然他不知道荞麦店有什么好笑的,但因为明美在呵呵地笑,栗桥浩美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的好朋友是个很出色的继承人,高中都没上就去荞麦店实习了,现在,他和父亲两个人经营这家荞麦店。”
“真了不起。”
在明美的价值观中,像荞麦店这种地方是不配用“了不起”这种字眼的,但她还是很大方地说了出来,就好像童话里的女王在赞美善良的劳动者的面包房一样。
“我想买点东西去祝贺一下,可以吗?只是要先回我们家附近。你、你肚子饿吗?”
“我不太饿,好吧,那我白天就陪着你吧,如果晚饭不错的话,我就毫无怨言了。”
“谢谢。”
虽然她很喜欢吃东西,但当你问她饿不饿的时候,她不会回答饿了。这就是明美。难道年轻女孩子都是这个样子吗?
“买什么东西好呢?还是花吗?”
他们把车开回了练马方向。栗桥浩美边开车边问。
“可以啊,送花很合适,也很气派。”
“送蝴蝶兰吗?”
“可以,它很合适。”
“可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也接受不了的,这样反而不太好。”
“是吗?”
“一万日元左右怎么样?”
明美笑着耸了耸肩。“不去市中心,而是去你家附近买的话,能买到这个价钱的蝴蝶兰吗?青山也不行吧。”
“我知道了。”栗桥浩美说,他不由得笑了。“我觉得差不多。”
“那个店叫什么名字?”
“长寿庵。”
“长寿庵!”明美有点夸张地笑了。
“很古典,很有意思!好吧,就一万日元,五千日元也行呀。日本是不是正在上映《长寿庵老板》这部电影,我想去看。”
浩美的心中再次涌上来一股怒气,这一次他又紧紧地抓住了方向盘。栗桥浩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没有意识到,明美笑话长寿庵,其实她也是在笑话栗桥浩美本人的出身,所以他才生气的。
可是,他有怒气。即使沉浸在幻想中,当有人笑话他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可是,对于应该反击的笑话他的对方的脸,从来没有清晰地映在心情沉闷的栗桥浩美的脑海中。
和平常一样,浩美很容易地从和明那里拿到了钱。这家伙说浩美什么时候来都行,他在店里上班的时候也是随身带着钱包的。这样做太危险了,所以浩美都是命令他把钱存在卡上,但不管怎么做,傻瓜就是傻瓜。
还不错,在明美去花店买花的时候给和明打了个电话,今天准备要八万日元。和明说过,他刚发了工资。
“又和她在一起?”他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别罗嗦,和你有什么关系。”
“总是撒谎不太好。”
栗桥浩美严肃地盯着和明——高井和明的脸,又圆又大的脸。和明小时候只是一个胖子,但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油光光的胖子。虽然他自己说,不讨厌胖,只要结实就行。但胖子就是胖子,胖子也有很多种类。
“不是我想和你说那些话的。”
高井和明眨着他那双小眼睛。
“我也是在担心。”
“你担心什么?”
“被女孩子骗了可就不好了,浩美,你刚上班,还是应该好好工作。”
和这么亲切的话语比起来,和说话时拉着他右手的和明胖胖的温暖的手比起来,和这种忠告的口气比起来,这句“浩美”一下子触动了浩美的心。像你这种胖胖的废物根本没有资格叫我“浩美”!
就像马上要喷出来的岩浆一样,一股怒气一下子就涌到了浩美的头顶。栗桥浩美突然抖了抖肩膀,抬起右手就要向和明打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人过来了。
和明急忙回过头,是妹妹由美子站在那里。浩美的身体也一下子僵硬了。
那股怒气蒸发了,他笑了。他刚想和由美子打招呼,长寿庵的厨房里传来叫由美子赶快过去的声音。因为声音太大,浩美被吓了一跳,好在又把这种危险的瞬间熬过去了。栗桥浩美非常有礼貌地问了声好,然后拍拍和明的肩膀离开了。
可是,就在他快要上车的时候,由美子追了过来。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痛恨的目光,所以浩美转过头去。她目光尖锐,一身送外卖的打扮,蠢蠢地站在那里。
“噢,由美子,好好干。”
栗桥浩美笑着说,但由美子没有回答。突然之间,栗桥浩美发现她在急急忙忙地往左右看。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原来是在看他的车,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岸田明美。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车子的颜色和明美的超短裙是一种颜色,鲜红鲜红的。女孩子总爱观察奇怪的地方。
高井由美子气势汹汹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不要再接近我哥哥,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栗桥浩美没有把她当回事。由美子曾经给我写过情书,很久很久以前,还是孩子的时候,在我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听到这话,由美子生气地反驳着他,岸田明美想这么做,实在是心术不正,她把由美子当成一个神经病和傻瓜了。
栗桥浩美没有理睬由美子就开车走了。从反光镜里还能看到捧着送外卖的盒子站在那里的由美子,当汽车拐了一个弯以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简直就像点着灯的幽灵。
“哎,”岸田明美说,“刚才那个女孩,真是奇怪啊。”
“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个神经病。我是她的初恋情人,但我从没把她当成恋人。”
岸田明美认真地看着前面。“我可不想再去那个长寿庵。”
“啊,今天的感觉不太好。”
“你以前的朋友不喜欢我。”
“我知道。”
岸田明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又看着前面小声地说:“浩美,把我介绍给你大学同学或公司的朋友吧。”
栗桥浩美紧紧抓住了方向盘。
从长寿庵出来之后,岸田明美一直不太高兴,就算在青山的餐馆里吃饭,还是不高兴。栗桥浩美也很着急,他想把她扔下自己回去。
吃饭的时候,为了讨好她,浩美非常客气,问她为什么还在生气。明美说,她讨厌像脏脏的荞麦店这样寒酸的地方。长寿庵重新装修过,刚刚开业,决不是很脏的地方。可是在明美的价值观中,像街道上的荞麦店无论怎么收拾一律都是“寒酸”的。
通过岸田明美,栗桥浩美也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双重人格。被明美瞧不起的寒酸的长寿庵也代表着他的成长环境,他非常反感她这种愚蠢的想法。但同时,他也有同感,他也瞧不起,自己也能理解她的这种厌恶。明美经常炫耀自己家的富裕,暗地里瞧不起在东京只不过是个乡下人的自己,为了消除这种耻辱对栗桥浩美——准确地说是她对栗桥浩美所抱的幻想,他被这两种想法包围着,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我们很相似。
可是,明美所花的钱不是她自己挣来的,而是她那有名望的父母给的。而支撑栗桥浩美虚荣心的资金则来自于被他和明美都瞧不起的长寿庵的高井和明。
吃着撒满了调味汁、像是用莴苣、黄瓜等做成的非常漂亮的沙拉时,栗桥浩美闭上了眼睛。我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女孩子对我有什么用?
——“豌豆”。
如果是“豌豆”,他会怎么做呢?
要是“豌豆”,他是不是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之中?要是“豌豆”,他是不是一定会找一位更聪明的女孩子?
要是“豌豆”,他是不是根本不会把自己伪装成两个人?
“哎,浩美。”
岸田明美疲惫地一边搅着咖啡一边说。
“浩美,你相信幽灵吗?”
栗桥浩美使劲地眨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吃着菜,他的前面放着一只漂亮的咖啡杯。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呢?
“唉,你相信幽灵的存在和心灵的照片吗?”明美又问了一遍。她把身子往这边靠了靠,有一股香水的味道。
“你说什么?”栗桥浩美说。
在和岸田明美聊天的时候,有时也会像这样不知道聊天的话题。这主要是因为栗桥浩美有一个毛病,即有时会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也许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听清明美在说什么。
“上个星期,我有个朋友去了南纪的避暑旅馆,啊,是和代,高濑和代,你还记得吗?前两天我和她一起吃了饭。” 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打算记住明美朋友的名字和模样,所以浩美一点也不记得,但他还是很暧昧地点点头。
“在那家旅馆,她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要去看幽灵,去听奇怪的声音,去看灵魂到处乱跑,被铁链紧紧锁住——我吓得浑身发抖,但她却很得意忘形。”
“这么可怕的想法,她怎么还会得意忘形呢?”
“啊,可能是这种灵感太强烈了吧。”明美理所当然地说。在她的心里,“灵感很强”就是一种很高级的东西。
“和代的话,有一半一定都是编出来的。”
明美把右手放在桌子上,她那涂得红红的指甲在闪着光。
“看你说得这么高兴,有什么想法吗?”
“有什么呢?”
“所以……”
明美抬起头看着栗桥浩美。
“所以,浩美相信幽灵吗?你不想去看看吗?”
栗桥浩美拿着咖啡杯,干脆地说:“我不想看。”
“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为什么?”
“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那东京应该到处都是。我说得不对吗?在这家店门前的马路上就应该有幽灵,因为三个月前这里因交通事故死过人,我看到人行道上摆了花和线香。”
明美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种情况,不是像交通事故这样很平常的情况,而是像杀人案啦、一家人的自杀啦,还有因为男女关系被杀的女人啦,像这些人的幽灵如果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不会很奇怪吧。”
栗桥浩美目不转睛地看着岸田明美。
“今天夜里,你准备住在哪里?”
明美不由得笑了。“你不想去住吗?就这样回家,约会结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想把我带到会出现这种幽灵的有名旅馆去,是不是?”
岸田明美托着腮,嘿嘿地笑了。
“那当然!浩美真是太聪明了。”
“胡说八道。”
“为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做过很多调查了。”
她在手包中翻什么东西。
“我有许多关于东京心灵之场的资料。”
她拿出了一些剪报。栗桥浩美冷冷地说:“你所谓的心灵之场大部分都是你不喜欢的肮脏的地方?什么倒闭的废弃工厂啦,或者是自杀的简易旅馆啦。你想去那种地方吗?”
“我当然不会去那种地方。”
明美很得意地将剪报递给浩美,好像是周刊杂志的黑白图片页。
“你看看这个,这是一个名叫凶谷的地方,那里只会建综合医院和高级公寓,但因为泡沫经济的崩溃,计划都无法实施,现在只剩下地基和一些钢架。”
栗桥浩美把她递过来的剪报拿了过来。确实,整整一页,全都是由冰冷的铁架子组成的大楼的照片。
这个地方位于群马县赤井市东北部的赤井山中。这一页的文字说明很短,有明美讲的那些事情,文章还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片人工废墟被年轻人称为“凶谷”并成了他们约会的好地方,另外,因为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传说着这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幽灵,还有好多人来这里参观。文章多少带着一点讽刺的意思。
还有一张剪报,第二张剪报上是一对夫妇以黑暗为背景,站在凶谷里抱着右手拍的纪念照片。这是一个感觉很不好的地方,但这对夫妇却很高兴,没有丝毫的恐惧。
“最近,这里已经变成了首都圈内很有名的心灵之场了。”
明美特地强调了“首都圈”三个字,这个词总是出现在她日常的言语中。
“我没有能看到,听说电视上还有过这种节目。一个有神灵能力的女性到这个地方来,她感到了一种很强烈的灵感,站都站不住,因心情很难受而倒下。她像个自动书记员似地写下了男人的名字,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经过调查,一位负责开发这里的管理人员认为开发计划的失败是自己的责任,他留下遗书在凶谷上吊自杀了。”
栗桥浩美看着剪报,没有吭声。他在看那两个脸挨脸靠在一起的那一对夫妇的脸。
简直就是傻瓜,没有一点理智,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大家为什么还会心安理得地让这种人活着?
——大家——大家是谁?
我无法忍受。
岸田明美又热情洋溢地说:“还有呐,那位在凶谷说出分手的话的女人边哭边跑到了路上,后来被车压死了。她没有想到会和他分别,从此以后,这里就会出现她的幽灵。更有意思的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接他的,所以她要一个一个地看来这里参观的男人的脸。即使是夫妻两人一起来的,她也只是看那个男的脸。像这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摇一摇——”
栗桥浩美抬起了头,正在模仿幽灵动作的明美也闭上了嘴巴。
“去这种地方干什么?”
岸田明美看着他。然后,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像这种题目和故事,像这样因泡沫经济而使开发计划遭遇挫折的情况在日本比比皆是,全都成了不良债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成为日本经济一个非常严峻的课题。一位出色的成年人怎么会有脸说因为这个而想去看看幽灵?”
岸田明美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脸变得很苍白。
“我误会你了。”栗桥浩美继续说,他好像生气了。
开始的时候,他的确很生气。在他说“去这种地方干什么”的时候,他真的生气了。正因如此,他说话的语气才比较和蔼。可是,就在他观察明美对他这种态度的反应的那一瞬间,这种怒气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趣,他反而变得很愉快了。因为他知道,这是抓住岸田明美——让她更屈服、比以前更依靠他,让他能更完全地控制她的绝好的机会。
“我误会你了。”栗桥浩美又强调了一遍。周围桌子上的客人也都开始注意这边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不认为你是那种没有理智的女性。是的,自杀的那位管理人员的幽灵出现是很有意思,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编出来的故事。可是,即使它是真的,我也不会觉得有意思。因为计划失败而自杀的那个男人太有职业人的骨气了,可是,他死得其所,但其他人实在太可怜了。你认为呢?”
岸田明美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旁边桌子上的客人也在认真地盯着她。
“看见幽灵就是灵感很强吗?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感觉太好了?去见被铁链子锁着的幽灵就那么重要吗?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人们感性的丰富和心地的善良呢?我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一个误会!”
岸田明美的眼泪辟辟啪啪地掉了下来。
“如果你那位叫做和代的朋友以这种低级的事情而感到自豪的话,你应该清楚地告诉她,这种事情有什么价值吗?人的生命和能够活下去更加重要。如果你能反驳朋友那些狂妄的话的话,你还会想去找什么心灵之场吗?我非常讨厌这种事情,这是人类最低级的想法。”
很愤怒的样子,栗桥浩美不再说话了,只是呼呼地喘着气。这也是他想好的内容。他声音很响地拿起咖啡杯,一口气把咖啡喝完了。
岸田明美还在不停地抽泣,因为睫毛油已经溶化了,所以眼泪也变成黑色的了。旁边桌子上的客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过头来看着她。
“我,我……”明美断断续续地小声说。
“我——从来没有惹爸爸生过气。”
她所谓的爸爸是自己的父亲呢,还是指别的男人。栗桥浩美想问问她,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如果问这种问题的话,那就有转移话题的危险。现在,不能破坏栗桥浩美为岸田明美的人性而愤怒的模式,也不能改变他作为她的男朋友的这种关系。
“好了……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
岸田明美哭着低下了头。
“实在对不起,浩美说的都是对的,对不起。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她用手捂住脸哭出声来了。栗桥浩美把杯子放回盘子里,低下头,忍不住想笑。
“我们为这样的事情吵架是不是很傻?”他温柔地说。
“不是吵架,是我被你训了,不是吵架。”
岸田明美一直都很顺从,她睁开的眼睛里有一种快要死的目光。
栗桥浩美满足了。
“好了,就这样吧,别再哭了。”
他说着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张剪报上。
“你还想去那里吗?”
要从她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攻击——这也是控制像岸田明美这种女孩子的必要的手段。
岸田明美猛地抬起了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个嘛……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还在生气啊?我不想去那种地方了,我不会再说带你去那里的话了。”
栗桥浩美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去看看泡沫经济的痕迹,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还有一个错误,这个废墟已经存在了——这个社会是很严峻的,我正生活在这个社会之中。”
可以说一些自吹自擂的话,虽然心里不愿意,但结果却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手对已经被哄好的岸田明美这样的女孩子也是很有效的。
果然,她高兴地笑了。
“谢谢你,浩美。”
从来没有去过群马县赤井市,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地名。他们按照地图看了看地点和路线,翻过一座山有一个小山游园地,所以还是觉得距离挺远的。
他们在青山餐馆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如果现在就去群马的话,天黑前恐怕赶不回来。他们又在杂志上找了一家住宿的旅馆,并打电话进行了预约。因为很着急,他们只能选择沿途交通比较便利的旅馆,而不太可能满足岸田明美所要求的那种高级旅馆,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怨言了。栗桥浩美没想到用这种方法说服她,并击中了她的要害,因此,在钱方面她也帮了很大的忙。
就在他用手机联系的时候,明美担心地小声问。
“明天,公司不要紧吧?”
栗桥浩美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话“业务实在太忙了。”今天虽然不是周末,他之所以还能从早上就和明美约会,那是他撒谎说今天是补上个周末的休息。
其实,他根本没有固定的单位也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快要露出马脚了。他不由得打了冷战。
“没办法,明天我还要去拜访一位客户,公司中午给我打过电话。”
他笑着对明美说。
“那怎么办呢?”
“那,只能撒谎了。”
“我无所谓的,今天晚上就不要着急去群马——”
突然之间,又有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栗桥浩美的头很热。
刚才她在说什么?你说了那些无聊的话之后就没事了?你居然不感谢我顺着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就在这时,栗桥浩美看到停在路上的一辆汽车的驾驶座上放着一张关东附近各县的路线图。他手指用力想去拿那张地图,但地图一下子歪了。那股怒气已经涌到指尖上了,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
“那我们就不去了?”
岸田明美坐在副驾驶座上,稍稍离开了他,缩着身子靠在车窗上,低着头。她看到了栗桥浩美那拿着地图微微颤抖的手指。
栗桥浩美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的语气比上一次要坚决一些。
“那,我们就不去了?”
岸田明美没有动,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她一直就是这样——浩美生气也好,坚持也好,我就笑眯眯地坐在旁边,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栗桥浩美又问了第三遍。只有这一遍,他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
“明美,那这样的话,我把你送回家吧?”
栗桥浩美的手指使劲地戳了一下地图。比纸更坚硬的东西——也许是圆珠笔,也许是钢笔——也许是我的手指。
他的手指上有一股力量,像是能把这些东西折断。
岸田明美第一次觉得栗桥浩美的可怕。不,对男人的这种恐惧感,这完完全全是第一次。
对她而言,男人通常是很容易控制的,很温柔,很简单,很有意思,而且还是可以利用的。男人对女人而言是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男人在身边的女人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有一个可以使唤的男人在自己的身边就是她的人生目的。
因此, 她当然不会害怕男人, 可如今, 她看到了栗桥浩美的可怕——令人恐惧的另一面。
如果岸田明美以前曾经害怕过男人,体验过对男人的恐惧,她也许就能发现此时此刻坐在她身边的栗桥浩美所表现出来的恐惧和以前男人的可怕是不同的。男人的可怕也是男人本质的一部分,因此,它和自己所喜欢的男人永远的温柔及对自己的娇宠是合而为一的。
可是,栗桥浩美对岸田明美所表现出来的可怕却和这些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这不是男人的可怕,也不是因为男人心情不好而让人产生的恐惧。
如果她是一个有经验的女孩子,也许她能感觉到这些,她会说“唉,我还是回家吧”。然后回到家,边洗澡边再一次冷静地重新考虑一下这个名叫栗桥浩美的男人。这个男人很危险,他不是一个只会生气的男人,他的确很有魅力,但也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我的本能——不是一个女的本能,而是出于一个人的本能会这样想的。
这就是生存的本能。
可是,过去从来不了解男人可怕的岸田明美无法分辨栗桥浩美给她带来的恐惧和男人应该有的可怕。在她的生存本能发现警报之前,她被这种恐惧打垮了,屈服了,如今她只想着如何去讨好对方。
“嗯——,我不想回家。”她说,“好不容易安排好了旅馆,我想和你在一起,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栗桥浩美从地图上抬起来头,看着她。不是直接地看着她,而是从车视镜中看着她。
当她发现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岸田明美也抬起了头。两个人四目相对。
栗桥浩美先笑了,为了迎合他的笑,岸田明美也笑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女人从车前穿过。这辆醒目的车子里有一对同样醒目的年轻人,这边自然也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看着岸田明美的笑脸,她突然想到。
——这个女孩是不是一直在哭啊。
有时会有这样的人的。虽然自己在笑,看上去却像是在哭,长得虽然很漂亮,她就是这种表情。不过也仅此而已,对这两个年轻人,她也没有想得更多。
岸田明美并没有意识会给不认识的人留下这种印象,她仍然在笑。栗桥浩美把脸转了过去,一直在笑,直到车子发动起来。他用态度表示“好了,不要再笑了”,像一条忠实的狗。
路上没有多少车,出发后两个小时左右,他们两人的车就到了进入赤井山的“绿色公路”的入口处。
在开车的过程中,栗桥浩美说了很多话,简直就是喋喋不休,而且还不停地反问着岸田明美。他又说到了在青山餐馆里谈论的话题,特别是对明美的朋友和代所体验过的心灵现象,更是刨根问底。而且在她的每一次回答中,他总是像找碴似地提出问题责问她。
——你为什么会相信和代所说的话呢?
——她听到有女人在没有人的走廊上哭吗?真的没人吗?她怎么确认这一点的?
——她怎么去调查那里有一名自杀的女人的?调查得来的资料可靠吗?
——你相信心灵现象,也相信有灵魂,你觉得这两者是一回事吗?为什么?
——你从刚才一直轻松地说着幽灵幽灵,你觉得幽灵和灵魂是同一种东西吗?
岸田明美觉得很累,好几次,她都不想再说了,她不想被这样追问下去。原来她就是一个很好强的女孩子,对方一个劲地责问她,这让她难以忍受。
但是,她虽然话说得吞吞吐吐,却还在拼命地迎合着他。她不想再看他像刚才那样生气,那不是平常的生气。浩美是因为我在青山餐馆里说的那些话而不愉快的,他应该生气。可是,如果他再像刚才那要生气的话,我一定会怕得要死——
说完心灵现象之后,栗桥浩美又开始谈论泡沫经济的后遗症。他所说的大部分内容,岸田明美是不可能理解的。她只是觉得这好像是报纸的经济专栏里说过的话。
上高中的时候,她曾在家里进行过勤工俭学。父亲让她把报纸和杂志上的有关报道剪下来,做成一份剪报。因为让办事员做的话会有许多错误,所以父亲就请她来做。作为报酬,父亲给了她令人难以置信的巨额零用钱。对岸田明美而言,劳动就是这样的。
她所收集的都是经济杂志和房地产界的报纸的相关报道,别说内容,她连标题都不理解。而如今,在栗桥浩美的滔滔不绝中,好像也夹杂了许多她曾见过的词汇。另外还有一些最近头条新闻以及主持人表情严肃地谈论的一些词汇——
如果岸田明美是个充满现实感的女孩,这个时候,她只要听听他的演讲,就能多多少少地看出栗桥浩美的内心世界。因为这个人,虽然很骄傲,但他所谈论的不过是在重复报纸杂志和电视上的内容。
可是,她却做不到。她对这个现实社会的评价标准还无法识别栗桥浩美的无知,除了漂亮外表之外真正的内心世界。
在“绿色公路”的入口处,车子开进了一家加油站。栗桥浩美和服务员说话的时候,明美去了洗手间。厕所很干净,但还是有没有打扫干净的地方,可能是油污的缘故吧,洗手间的镜子模模糊糊的。因此,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模模糊糊的脸。
当她一个人走进洗手间的时候,岸田明美觉得很累。看着自己模模糊糊的脸,她想到了回家。不是回东京自己一个人住的公寓,而是回山越的父母家。她心里很着急,她想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
这也是一种本能的警告。想爸爸妈妈就说明了她还像个孩子,非常脆弱。她是个弱者,她现在处在一种危险之中。她的本能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栗桥浩美很危险——和那个男人,至少现在不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我是不是应该回家呢?她在想。
如果在加油站,可以打电话叫出租车。因为不用担心回家的路,因此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和浩美吵架。周围还有服务员,如果他生气想打她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过来劝阻的,她就可以逃走了。
真烦人。岸田明美想。浩美这样威胁、责备和虐待我,我为什么必须忍受?我太失望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男人,他为什么会如此地纠缠不休?
太可怕了,现在,我可以和他说清楚之后就离开,我已经不想和你交往了——
对我而言,除了你之外,对我更温柔、把我当成公主一样重要的男人到处都是!
明美对着那面模糊的镜子微微一笑。明美,一定要有自信。
她走出厕所往汽车的方向一看,栗桥浩美正靠在车子上和一位服务员说着话。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她穿着一件蓝色上衣,一条超短裙和一双长筒靴,很有魅力。明美马上进行了对比,噢——她的脚比我的脚漂亮,但脸又怎么样了?
栗桥浩美也是一副很随便的样子,他的两只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正笑眯眯地和女服务员说着话。女服务员也夹杂着体态和手势,正在热情地和他说着话。
“真的很高兴,那天晚上我都没睡着觉。”女服务员说。
“是吗,要是换了我,我也会兴奋的。”
两个人好像很谈得来。明美就站在旁边,栗桥浩美都没有注意到她,那位女服务员也无视她的存在。
“你们在说什么?”明美问。
栗桥浩美斜着眼看她,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我们在谈格莱·马奇。”
这是个什么人?她想这么问,但她也知道答案一定会让她生气的。就在明美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位女服务员插话了:
“他是纽约的一位画家,是现代流行艺术的第一人。”
“噢,是嘛。”明美只好笑了笑。
“听说今年一月刚刚开馆的赤井市美术馆买过他的作品。”
这位女服务员做了一个动作。
“真是激动人心!我一直在欢迎他的会场外面等着,我还和他握了手。”
栗桥浩美像是见到一件很可爱的东西似地看着女服务员的脸,她也脸红红地看着他。
“怎么会谈起他来了?”
“是那张宣传画。”栗桥浩美用下巴指了指加油机旁边贴着的一张宣传画。标题是“现代流行艺术——格莱·马奇的世界”。在明美看来,这张宣传画中间的那幅画,只是为了能盖住那些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是那位叫什么马奇的画家画的。
“在这附近,很少有男人会关心这个的。”
“是吗?我可是格莱·马莱的崇拜者,下次美术馆开馆的时候一定来看看。”
来的话,可以叫上你吗?话都不用说,浩美很亲热地笑着。女服务员也和他挨得很近。
岸田明美生气了,这不是因为栗桥浩美而生气的,她是生这位不知羞耻地接受属于别的女人的男人的乡下姑娘的气。
“快走吧,我太冷了。”
她拉着栗桥浩美的右手,离开了那位女服务员。对栗桥浩美的不满,在这颗充满对抗的心里已经暂时消失了。
最后的退路也断了,在这一瞬间,岸田明美的命运就决定了。再往后,她只是在等待那颗已经被安装完毕的定时炸弹爆炸了。
——只听女人的一声惨叫。
芦原君惠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使用的年头已经很长,她的床有些松了,床也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响声。除此之外,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另外,还有叫她起床的闹钟的嘀哒嘀哒声。明天有早练习,所以闹钟被定在了早上六点钟。如果迟到的话,又要被三年级的学生盯着,那可不得了。一定要在六点钟起床,一定不能睡过头了,她把闹钟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发出银光的指针现在正指着午夜十二点零五分。
——梦,做了一个梦。
君惠颤抖着喘了口气,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感觉很冷,膝盖在毛毯下也在发抖。 3月1日 —— 不, 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是3月2日 了——但在关东北部地区还不是春天。虽然冬天刮得很猛烈的干燥的风正在慢慢地变弱,可气温还是很低,有的时候,早上甚至还会飘起雪花。
可是,她手脚冰冷并不是天气的缘故,而是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
君惠坐在床上,没有开灯,竖着耳朵在听家里各种东西的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爸爸妈妈好像都睡着了。不知为什么,君惠有点失望,感到有点不太满意。我的家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的同学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可爸爸妈妈却能心安理得地睡着觉,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她很不高兴,像个孩子似地噘起了嘴。
嘉浦舞衣的妈妈是昨天晚上八点多打的电话。因为舞衣还没有回家,她很担心正在到处寻找,她想问问在不在君惠家。
接电话的是君惠的妈妈。她说,舞衣没有来过芦原家。舞衣的妈妈想问问君惠知不知道舞衣还能去哪里。君惠的妈妈拿着电话,不太情愿地叫了声君惠。
当时,君惠正在客厅看电视剧。舞衣妈妈的电话让她大吃一惊,她小声对用手捂着话筒的母亲说,我和嘉浦的关系不是不好,但也不是特别得好,因此,即使嘉浦去了别人家,我也不知道的。
君惠的妈妈对舞衣的母亲说,我家女儿不知道。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要我说的话,”妈妈不高兴地说,“一个中学生,到了晚上八点还不回家到处溜达,有这样女儿的家庭一定有问题。”
可是,嘉浦舞衣就是这样的女儿,嘉浦家也是这样的人家。正因如此,连君惠也感到“大吃一惊”。舞衣到了晚上八点还没有回家,她的那位妈妈还会担心地到处找她。
君惠所了解的嘉浦舞衣,是中学三年级学生——新学期开学才是三年级学生,也就是所谓的三年级新生,她十四岁,很喜欢晚上出去玩。舞衣个子不高但打扮得很时髦,光看她的长相,像个小学生。可是走近了仔细观察,头发染成茶色,戴着耳饰,声音有点沙哑,说话不是太清楚,总之她是个打扮很花哨的女孩。
因此,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她都很有人缘。因为有人缘,所以她只要稍稍用点小手腕,就会有人和她一起晚上出去玩,钱也不会成问题。君惠曾无意中听说,她经常去比赤井山还要远的小山市玩,每个月还会去几次东京。当然,她不是坐火车去玩的,都是她的那些大学生或高中生男朋友开车或骑车带她去玩。她过着这样的生活,所以她上学经常迟到,或旷课。嘉浦舞衣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你家里人也不生气吗?”
君惠曾经这么问过她。舞衣斜着眼十分干脆地回答说:
“我母亲当然不会生气,因为她自己就喜欢做任性的事情。”
原来如此啊。君惠想。
可是,即使父母不关心,学校的老师们不会也是这样吧。可在君惠看来,对舞衣的行为,好像学校也没有当成大问题。其中的理由只能解释为舞衣太有魅力了吧。男老师们一定也发现了舞衣的花哨,其中一定也有人对她很感兴趣,因此,通常情况下会被训斥一顿的迟到和无故旷课,发生在舞衣身上的话就是可以原谅的事情了——
事实上,这是君惠想得太多了。学校对舞衣的行为也很头疼,从她上一年级的时候就进行过家访,并多次对她进行辅导。可是,起关键作用的家长却从来都不在家,她本人也不答应,即使开了门也只是一味地听着,什么也不说,仍然不改变自己的行为。学校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能这样了。嘉浦家认为“义务教育嘛,只要差不多一定是可以毕业的”,根本不当回事;而学校方面则认为“义务教育嘛,必须收这样的学生,我们也很难受”。正因为双方的这种态度,才造成了嘉浦舞衣目前的生活状况。
舞衣不会晚上八点就回家的。对这了如指掌的舞衣的母亲却到处打电话找女儿——实在有点奇怪。
除了惊讶以外,君惠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既然这样的话,你怎么能和这样的孩子关系不错呢?”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母亲问君惠。君惠有点慌了。
“你别说了,我们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的,可我们从一年级的时候就是同学,第二学期调换座位,她成了我的同桌,有时会说说话,或者借我的笔记看,仅此而已。”
君惠也是从这个时候才知道了舞衣的生活和学习情况的,而且都是舞衣自己得意洋洋地告诉她的。上个星期去了原宿,住在旅馆里啦;啊,对了,这是去那里买的钥匙圈,送给你的礼物。
舞衣是个很大方的女孩子,至少这也是她的一个优点。是的,那个时候舞衣送给自己的钥匙圈,君惠都必须藏起来,免得让妈妈发现。
妈妈的盘问是很严厉的。
“她母亲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号码的?”
“看看名单不就知道了。”
君惠并没有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舞衣,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也不记得她问过自己。因为舞衣也不是喜欢交女朋友的女孩子。
也许是舞衣的母亲看名单时按照线索打电话才知道的。可就算是这样的话,在嘉浦家,对舞衣漠不关心的家人竟如此慌张,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舞衣怎么了呢?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正是播放每周她喜欢看的电视剧的时间,可不知为什么,君惠的心情很郁闷,电视剧没有看完就走了。如果她再长大一些的话,如果她的词汇再丰富一点的话,这个时候她的感觉——舞衣是不是出事了?
这种心情可以用心惊肉跳来形容。
嘉浦舞衣不是君惠的朋友,她们是同学。因为舞衣的生活中有许多让君惠好奇的地方,所以,从另一方面看,她也很羡慕舞衣。
可是这种羡慕必须在“另一方面”的前提之下。这是因为目前生活在都市中的女中学生都非常清楚舞衣的生活方式一定会有危险的,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她一定会遇到麻烦的——不,女孩子的危险不是主动的,而是被动的。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电话又响了。君惠已经准备睡觉了,但听到电话后,她还是跑下了楼。这个时候,在大宫市经营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君惠的父亲也回来了,是他接的电话。
电话还是舞衣的母亲打来的。她说舞衣还没有回家,自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有点惊慌失措。莫名其妙的父亲把电话递给了母亲。
母亲很沉着地听舞衣的母亲说话。原来舞衣不是早就出去了,而是在七点左右和母亲吵了一架,然后生气地离家出走了。也就是说她一直是在家里的。
“你们吵架的时候舞衣的父亲在家吗?”
君惠的母亲问。舞衣的母亲回答说:
“和舞衣吵架前,我刚刚下班回来,一回家就开始吵架。”
她没有提到舞衣的父亲。因为她不说,君惠的母亲又追问了一句:
“舞衣的父亲怎么想的?他知道舞衣离家出走了吗?”
这问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君惠的母亲只是想确认一下舞衣的父亲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她父亲在的话,不会如此惊慌,她想和他谈谈。舞衣的母亲因兴奋而说话太快,她无法和舞衣的母亲谈话。
可是,可能是解释了什么吧,舞衣的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声嚷道:
“你为什么总是问我丈夫的事情?我丈夫怎么了?你对我的丈夫这么有兴趣吗?”
芦原君惠的母亲哑口无言。因为是太吃惊了,她拿着电话呆呆地站在那里。站在旁边的君惠的父亲也惊讶地看着她。就在这时,电话里还能听到舞衣母亲的叫骂声。
“我不会允许你对别人的丈夫暗送秋波的!你听到了吗?我想你也没有这个胆量!”
从客厅的门缝里,君惠看到父母面面相觑。即使是君惠站的这个地方,也能听到电话里的叫骂声。虽然叫骂的内容听不大清楚,但能够明白对方正在破口大骂。
君惠母亲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父亲什么也没说,从她手上拿过了电话。然后,他用对待客户的那种非常客气的口气说:
“对不起,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再见。”
他把电话挂断了。
君惠的母亲呆呆地嘀咕着:“她母亲怎么会这样?虽然担心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可为什么要说我对她丈夫暗送秋波呢?”
“唉,她的脑子一定有问题。”父亲安慰说。
君惠想起来了。一年级的时候——刚刚调换座位和舞衣成为同桌,当第一次听说舞衣夜不归宿的时候,她非常吃惊,情不自禁地说:
“我要是这样的话,父亲一定会揍我的。”
舞衣笑着说:
“我爸爸才不会打我的,他是我的奴隶。”
“爸爸很喜欢我,所以才会经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