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一没有看纲川,而是对着由美子问:“你真的想自杀吗?”
“塚田君!”纲川生气了,“你在说什么……”
“我问的是由美子,不是问你。”真一仍盯着由美子。她好像还是要藏在纲川的背后。
“难道她不是真的吗?”纲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有谁会拿割腕开玩笑?像你这种人真是什么也不懂。好了,由美子,我们走吧,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纲川扶着由美子的肩膀转过身去。真一冲着躲在纲川背后的瘦瘦的由美子大声喊叫。“由美子,你简直和通口惠一模一样!”
由美子的脚步乱了,差点踩空了,纲川就那么扶着她,慢慢地远去了。
“在大川公园碰见通口惠时,你是怎么想的?你在逃避现实,你只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你还不是通口惠的同类,但现在不同了,你和她一样,是一丘之貉。”
纲川和由美子好不容易走到滋子家公寓的大门口,纲川推开重重的大门,催促着由美子走了进去。
“你只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只知道自己希望的东西,而且还为此歪曲事实。你把周围人都牵扯进去,让他们很狼狈,即便是这样了,你为了让别人认可你的想法,你都不择手段。是不是这样的?”
纲川猛地回过头看了看真一,使劲关上了门。
真一生气地大叫着,他的声音似乎把北风都刮了过来。
前烟滋子走向公寓门口准备送石井夫妇。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打开门,她看到了纲川浩一,低着头的高井由美子被他扶着靠在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滋子不由得大叫起来。正在客厅里穿衣服的石井夫妇也吃惊地看着这边。
“对不起。”纲川很生气,他看了看滋子后面的石井夫妇,态度非常生硬地解释说,“由美子的情绪有点混乱,所以我就把她带过来了。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突然之间,滋子觉得非常反感,她似乎忘记了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最近一个星期的进展、对现在还想哭的由美子的担心和打电话联系由美子和纲川想和他们谈一次等。你要干什么?你们演戏的目的是什么?虽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感受,但这种反感非常明显和强烈,让滋子自己都大吃一惊。“我们打扰了。”石井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说,“你走吗?”
“塚田君还在汽车旁边等着你们。”纲川说,他的态度很强硬,好像在和别人吵架,“如果你们不赶快过去的话,说不定他会感冒的。”
石井夫妇觉得很是奇怪:“真一怎么了?”石井问纲川。
“对不起,你过去之后就会知道的。”
石井夫妇互相对视了一下,和滋子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纲川和由美子走进了客厅,他们既没有脱下外套,也没有解下围巾,更没有坐下的意思。滋子虽然不再惊奇了,但刚才那种强烈的反感却依然存在,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来。
“你们先坐一会儿吧?”和他们打完招呼之后,滋子就穿过客厅来到可以看见下面情况的窗户跟前。因为她是站在上面,所以无法看清石井夫妇和真一的脸。
道路虽然很窄,但石井夫妇的车还是非常灵活地调了头,渐渐地远去了。滋子一边目送着他们,一边在想,自己应该下去和真一打个招呼才对。
回头一看,纲川和由美子虽然坐下了,但表情仍很严肃。
“你们和塚田君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滋子站在窗边问。
“只是说了几句话。”纲川皱着眉头回答,“他对由美子说了很过分的话。”
“都是我的不好。”
“不是你的不好。”
滋子叹了口气。真一必须离开这座公寓的原因是因为由美子引起的风波。自己被迫暂停纪实文学的写作,必须按手屿社长交待的那样,专门写一篇连载向读者解释一下饭田桥风波的原因也是因为由美子。而由美子之所以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纲川不小心把被害人家属在饭田桥聚会的事情告诉了由美子。这两人的所作所为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但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和真一吵架了?”
“没有吵架。”纲川认真的说。
“他可能对你们有点误会,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办法。”
由美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纲川,而不是看着滋子。
没办法。大家的情况都不太好,所以事情没有丝毫进展:“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我也想和你们见一面……”
滋子把桌子上收拾了一下,为由美子他们端来了新的咖啡。他俩的表情很奇怪地在听滋子说话,当滋子的话刚停下,纲川就非常郑重地抬起了头。
“前烟,报告文学里的故事,是前烟自由创作的。”
滋子笑了笑:“有点像在刀口上。”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漠。不,也许从纲川和由美子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瞬间起就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惰性,滋子一直没有感觉到而已。
“在这次风波中,你有搞清楚的事情吗?”纲川问。
“你说什么?”
纲川看了看低着头的由美子,他从正面看着斜着身子坐的滋子。
“前烟,你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对高井和明是栗桥浩美的同伙的推测,是不是?”还没等滋子回答,纲川又继续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由美子当然不会再指望前烟任何事情了,虽然由美子为你的报告文学提供了许多材料,但对证明高井和明是无实之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确实如此。滋子说。由美子好像被这话击中了一样缩着头。
“还有什么?”滋子催促着纲川,“结论是什么?”
“今后,由美子不会再帮助你了,而且她还拒绝你使用她以前和你说过的事情。”纲川好像下了决心似地看了看由美子,“是不是这样,由美子?”
滋子看着低下头的高井由美子,想起了去年年底她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情形,想起了在三乡市的汽车站把她丢了的情形,想起了当时的由美子走投无路的情形。
虽然滋子没有想好该说什么,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了声:“由美子——”
“你欺骗了由美子。”没等由美子说话,纲川又抢着说。
“欺骗?”
“是的。现在用不着想更多的事情,从你开始和由美子接触的时候起,我就和她在一起,你听由美子讲述,装着一副同情的样子,你只是想听她亲自讲述,然后把她所讲述的内容变成你的文章的绝好的材料。”
纲川猛地动了动身子,用嘲笑的口吻接着说:“这也并不奇怪,日本所有的记者为采访栗桥和高井的家人都争红了眼,比你有能力、有经验和有成绩的人想尽了办法,但都没有成功。而你只是利用了由美子孤独无助的心情就把她给抓住了。你如此幸运,决不是偶然的。我可以站在你的角度上去想。虽然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和明可能不是罪犯这个问题,但你还是把它藏在心底,为了笼络由美子,你装着相信她的说法。”
滋子觉得身体在颤抖:“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是吗?”纲川撇了撇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你的这种想法已经渗入到骨子里面,你的这种打算也非常精明。”
“你太过分了。”滋子生气了,现在她就像是被人从后面猛地一击,变得束手无策。
“你自己都不明白。”纲川抬起头接着说,“你对由美子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你可能感觉到由美子也许是在欺骗并利用你,但为了证明和明的无实之罪,你是一个必要的窗口,她装着不明白你的真实想法。这种演戏应该结束了。”
滋子抱起了胳膊,她觉得如果不抱紧胳膊,自己可能会去砸烂什么东西。
“由美子引发了饭田桥旅馆风波,并被如此报道,你作为写报告文学的作家必须要保护自己,所以要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不相信高井由美子的解释,认为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作案,这些想法在你的脑子里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对由美子而言,她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忍受并和你交往下去了。”
“这也就是说,你们今天是来宣布和我断交的?”滋子猛地抬起了头,“是不是?由美子。”
由美子的两只手捂着脸,纲川马上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威胁由美子了。”
“我没有威胁她,我不要听你的解释,只是想听一听由美子的看法。”
“对以这种方式断交,由美子也很难过,所以,我请你不要再难为她。”
“对不起。”由美子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里小声地说。这是一个只会道歉的女孩——滋子很是生气。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滋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是的,她想知道,由美子有什么打算?
“为了证明和明的无实之罪,你是不是还要寻找别的方法?你有目标了吗?”
由美子放下了手,但她没有看滋子,而是盯着纲川。她一直都是盯着纲川。
纲川再一次肯定地看了看由美子后点点头,转过头对滋子说:“我要写报告文学。”
这一天是星期三。
为了准备晚饭,足立好子比丈夫及两名职工提前一个小时离开工厂回到家里,她捂着时常还很疼痛的左腿膝盖走进了厨房。工厂是十年前改建的混凝土结构,但家里却还是三十五年前的木式建筑,每到这个季节,屋里的风都很大。没有生炉子的厨房冰凉冰凉的,好子边走边打着大喷嚏。
她急忙打开风扇取暖器的开关,因为有了火苗,屋里显得暖和多了。她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回家后变成家庭主妇的好子可没有这样享福的命。她打开冰箱和食品柜,取出做晚饭的材料。今天天气太冷,她准备做酱汤吃,这是中午就定好的菜单,她要做三个人的饭。
去年9月初,好子在买东西的途中遇上车祸,左腿膝盖严重骨折,住了将近两个月的医院,治疗过程很痛苦和难受,但恢复过程更加难以忍受。
但是,丈夫突然独自生活确实很麻烦,离开了好子,他的吃饭问题都很难解决。
思想老化的丈夫不喜欢一个人做饭吃。丈夫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印刷厂虽然现在不盈利,但过去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在好子嫁过来之前,厂里还曾多次组织职工去夏威夷旅行。当然,厂里雇的工人也很多,跟现在无法相比。就算不是周末和节假日,工人也要加班,所以工人早晚都在厂里吃饭。丈夫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饭吃。
好子住院的时候,每当独自一人吃饭,或独自一人待在单人病房里的时候也非常寂寞。两个女儿都出嫁了,离得很远,而且她们的孩子都很小,根本指望不上。好子趴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丈夫。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丈夫还是想出了解决办法。两名职工中的一人是有家室的,另一位是在上定时高中的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叫增本君,是现在少有的认真的年轻人。丈夫就是和那个叫增本君的年轻人一起吃饭的。增本君也是一个人生活,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多,这样做可以帮助他节省饭费,所以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当然,因为这是两个男人都很陌生的自炊生活,所以两人做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尽管如此,比起一个人味同嚼蜡的生活,两个人一起做饭还是很高兴的。
10月20日,好子终于出院了,这时候的增本君已经非常熟悉足立家的厨房了。当出院的时候,好子非常感激他帮她做家务。等好子的身体完全恢复时,他们还是习惯把增本君叫来一起吃饭。
厨房里渐渐暖和起来了。好子按自己的习惯忙碌着,她把菜洗好后就把锅放在炉子上。客厅里的老式座钟响了七下,七点了。好子把炉子上的火放到最小,回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丈夫和增本君也快回来了。
电视上出现了那位平常总在夜里十点的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时,好子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再一细看,噢,原来是特别节目,报道从去年9月到11月初发生的连环诱拐杀人案的节目。
原来如此……
好子坐在饭桌前看着电视,电视上有两个年轻男人的照片,现在整个日本,恐怕不会有人不认识这两个人了。
右边这位长脸的是栗桥浩美,左边这位胖胖的小眼睛眉毛下垂的是高井和明。据说,已经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杀了三四个人——可能还有更多的人被杀。
好子认识高井和明,不认识栗桥浩美,但认识他的母亲栗桥寿美子。她在住院期间曾和寿美子在一个病房待过一阵。寿美子因从家里的楼梯上摔下来受伤而住院,因情绪不好,发生了抢其他患者的孩子的事件,所以医院就把她换了病房。后来,好子看到高井和明去她的单人病房去看望她。
不仅如此,好子还和高井和明说过话。虽然只在电梯前说了两三句话,但好子觉得他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病房的护士长也这么说。护士长告诉好子,高井和明和栗桥寿美子的儿子是小时候的朋友,他是代对母亲极为冷淡的儿子来看望寿美子的。事实上,在好子没有听到的时候,高井和明还亲热地叫栗桥寿美子“阿姨、阿姨”,对她非常关心。
所以,当好子出院回家没多长时间,看到11月5日的临时新闻后,她大吃一惊,毫不夸张,好像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开始,她是惊奇于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死于车祸,但后来的情况让她更为吃惊。这个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诱拐了好几名年轻女孩并把她们关押起来进行敲诈,最后把尸体扔掉,给女孩的家人打电话,或者是给电视台打电话吹嘘自己的所作作为,他们是罪魁祸首。
开始,好子还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先不说栗桥浩美,单说自己认识的高井和明,那个胖胖的脸上总是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的大哥哥,决不会做如此残忍的事情的。一定是搞错了。
但是后来节目报道的内容否定了好子的看法。在发生车祸的高井和明的私家车的行李箱里装有一个名叫木地庄司的川崎的公司职员的尸体。加油站的服务员亲眼看到在车祸发生前,他们在称为“绿色道路”的收费公路的加油站加油时,两个人显得非常亲热。而且在前一天夜里,他们还在冰川高原餐厅的停车场密谈,这是餐厅的服务员亲眼所见。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只能让人相信两个人是商量好了采取行动的……
在栗桥浩美初台的公寓里还发现了许多令人恶心的照片,在照片上的七名女孩中,已经有三个查明了身份,她们都是失踪的女孩子。虽然那座公寓是栗桥浩美的住处,但有邻居证实高井和明曾在附近出现过。而且,在栗桥浩美的手机通话记录上,记满了打给高井和明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