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家”可以作为推测结论使用的材料只有栗桥浩美收藏的照片上的零散的图像,像一堵墙、一根柱子、天花板的一部分或地板的一部分。
“尽管如此,我相信自己的推测有百分之七十的准确度,所以我就从这里给你讲……”他苦笑了一下。
“我虽然不能让罪犯特定化,我还是相信这是多数罪犯一起作的案,所以我就把罪犯称为‘他们’。”
“建筑家”身体前倾,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第一,这系列照片拍照的地点——也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不是一般的住宅,也不是共同住宅,而是一栋单独的建筑物。建筑物的结构在两层以上,房间里面一定有楼梯,楼梯上面很有可能有通风口。”
武上看了看手上的本子点了点头。
“首先我讲一讲不是一般住宅和共同住宅的推测根据,这很简单,因为房间的天花板很高。”
“建筑家”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宾馆的天花板,然后晃动着手指继续说。
“被害人坐在椅子上,她们被手链连在椅子的腿上,是不是有这样的照片?而且有好多张。我把这些照片放在一起,数数共有几把椅子。两把。也就是说,这些椅子是经常放在关押她们的房间里的。一把椅子是木框,靠背用的是布;另一把是凳子,但坐的地方形状有点奇怪。凳子就只照到腿,而且只有一张照片能清楚地看到凳子座位的边。”
在他的本子里,他简单画了画这两把椅子的图片,而且还有推算出来的尺寸。
“这个推算出来的尺寸是我把普通椅子的尺寸和由照片中被害人身高推测出的有问题的椅子的高宽进行比较后得出来的,以它为基准,然后把每张有椅子的照片的拍摄高度和角度的数据输入计算机进行模拟试验……”
“建筑家”伸出手翻了翻武上膝盖上的本子。
“共有五十八张照片上有椅子,如果我们把这个房间看成是标准的……也就是说把它假设为在建筑基准法范围内设计的天花板高度的房屋,在这五十八张照片中,最少也应该有二十二张照片把天花板的一部分拍进去,但事实上,在这五十八张照片中只有九张拍有天花板。而且这九张,也是把照相机放在地板上仰着拍摄的。”
武上点了点头。大概有什么样的照片,他记得很清楚。罪犯让被害人趴着,从下面拍她们的脸部。
“所以,这座房子的天花板非常高,超出了普通的标准。首先,它决不会是分块出卖住宅,也决不会是公寓,所以这座房子应该是个人所有的单独结构的订购住宅。这是我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接着——“建筑家”催着武上翻到下一页,武上按他说的去做了。
“这座单独结构的订购住宅是建在冬季室外温度会降到零度以下、降雪可能性非常大、而且海拔比较高的地方。我之所以这么说,首先是因为它的窗户。总共有六十三张照片上有这座房子的窗框和窗玻璃,虽然只是一部分。其中,共有四十七张照片是把窗框和窗玻璃同时拍进去了。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看,发现了把原来的双层窗框改造成单层窗框的痕迹。改造的时间离现在也不太远,大概四五年前吧。恐怕是主人嫌收拾和打扫麻烦才进行改造的吧。而这座房子使用的都是遮音性和防湿性及气密性都很不错的玻璃。另外,在和窗户改造差不多的时间,还把装在这座房子墙里的嵌入式取暖器卸掉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墙壁上还是留下了痕迹。可能是怕费事或是怕花钱,取暖器卸掉之后,也没有重新贴墙布。”
“建筑家”揉了揉鼻子像是要打喷嚏。
“罪犯们——他们连续杀人的第一个受害人是谁?”
“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搞清楚。”武上说,“也许是在初台发现的照片中的某个人,或者是另有他人。”
“建筑家”点点头:“现在搞清楚的只有最后一个被害人是木村庄司。”
“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栋建筑物房间的改造时间和罪犯开始杀人的时间应该是同一个时间。当然,这也会有一些细小的时间差。第一次杀人是临时找的目标,这很有意思,罪犯需要一个关押被害人并进行敲诈的场所,可能他们就选定了这座房子。或者,罪犯都是恶魔般的同伙,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座房子,然后再去寻找目标。”
“建筑家”的脸都扭曲了,他好像对自己所说的话都深恶痛绝。
“但是有一点是不会错的,那就是罪犯从连续杀人的初期就开始使用了这座房子。因为是连续使用,所以就不可能是租借的房子,他们在内装修上都下了工夫并花了许多钱。如果是租借的房子,是不允许进行改造的。所以,从这些情况可以推测出这座房子属于某个特定的人所有。这是我的第二个结论。”
还没等武上说话,“建筑家”又接着说:“通过对照片的仔细检查,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情况。这座房子的壁纸已经很旧了,而且地板也有脱落的部分,天花板上还装着一个长期不用的照明用插座。这些意味着什么?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座房子不是平常有人居住的房子。另一种可能是虽然这座房子平时有人住,但人数很少,但房间却很多,所以主人不可能收拾所有的房间。”
“别墅?——住在又大又宽敞的房子里的独居者?”
“是这样的,但我认为别墅的可能性要大些,而且最近有不少人在别墅区定居。”
“冰川高原的别墅区就有许多像你说的那样建在寒冷地区的建筑物,那是一个新兴的避暑胜地。”
“1月份和2月份的气温会降到零度以下,但不是经常下雪。如果没有取暖设备,把被害人关在房间里一两个晚上也不会被冻死。”
武上抬头看了看宾馆的天花板,已经被熏黑了,这说明它已经不再流行。
但是罪犯所使用的这座建筑物看起来也不是太漂亮,但不用怀疑这是某个人的个人财产。
“大概建了有多少年?”
“这只能根据地板的磨损进行推测,但如果地板被换过了,这种推算就是不对的。很少有人会对平常不住的房子或虽然住但不用的房间更换地板的。因此,如果在地板没有被更换的前提下,这栋建筑物最少也有十年到十五年了。”
“也许是罪犯中的某一个人买了座二手别墅。”
“有这种可能,但我更倾向于这是遗产继承或是赠送的。这栋建筑物不便宜,建的时候一定花了很多的钱,遗憾的是我无法了解它的地基部分。”
“建筑家”很懊悔地摇着头。
“但罪犯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人,虽然只靠声音鉴定还无法肯定罪犯的年龄,但从他们说话的方式推测也就是二十多岁,再退一步说,最多也就三十多岁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年轻人能靠自己的力量买二手别墅……嗯,有能买得起的,像明星呀、写畅销书的作家呀,总之是年轻实业家。但是如果主人是这些人的话,那他们平常的本职工作就很忙,不会去干这种疯狂的杀人勾当。”
罪犯还得有足够的时间……没有固定工作,能较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搜查本部从开始时就这么认为,武上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这样的话,我就会想到,会不会是有钱人的儿子或孙子,想到这些年轻人既有钱又有时间的样子。也许本人现在还不是有钱人,但至少可以维持这栋房子。”
武上又翻过了一页:“楼梯和通风口的情况呢?”
“这个问题不是靠照片分析得出的,而是通过作为参考资料的日高千秋的尸检报告搞明白的。她是窒息而死,是被勒死的,罪犯不是用手勒死的,用的是绳子。”
“是这样的,罪犯确实是把她吊起来的,像绞刑一样。”
“是吗?但现在不会再有绞首架了,罪犯大概是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然后从高处把她放下去的。”
“要是在一般的住宅中想把人吊起来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和可以做这件事的地方也只能是楼梯。但是如果楼梯上面是普通高度的天花板的话,人的体重——而且临死前人都很痛苦也不会老实——使用挂钩牢牢支撑住本身就很困难。但是如果有房梁的话则另当别论。如果是楼梯上面的天花板有梁的话,则很难想象那里会没有通风口。或者是楼梯上面有天窗,从天窗上把绳子吊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日高千秋的身体在下落过程中一定会碰到墙壁,所以,她的身体上应该有擦伤的痕迹。可是,尸检报告上却没有这样的记载。”
“那个楼梯没有通往地下室的线吗?”
“有。如果说楼梯上面有房梁的话,这种可能性就非常大,但是还要看建筑物的地点条件。关押被害人的房间有比较高的窗户,太阳光能从那里照进来。这么说来,这间屋不是地下室。罪犯给被害人拍照时没有放下遮光棚和窗帘,万一有人从窗户外面经过一不留神看见房间里面的情形——所以这间屋一定是在一个没有危险的位置上。这样想的话,是不是应该在二楼以上呢?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院子很大,周围没有人家。还有一点,就是无论关押或软禁谁,在条件允许范围内,都会选择被害人难以逃跑的房间,这是罪犯的自然心理。二楼比一楼、三楼比二楼是不是要更好一些?”
“确实如此。”
“这样看来,二楼就是关押的房间,把日高千秋吊起来处死的罪犯们与其使用从一楼到地下室的楼梯,还不如使用从二楼到一楼的楼梯,这是不是一种自然心理?所以,关于是否存在地下室,只从这些材料还无法肯定。武上君,有必要纠缠着地下室吗?”
武上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可能是图像什么的?让我想起来了。你别在意。”
“那些图像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建筑家”说,他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细细琢磨那些有问题的照片,当然我的目的是分析房间和建筑物,尽量不去考虑被拍照的被害人。尽管这样,我还是看见了,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被害人的脸。”
说完这些话,“建筑家”的眼光变得越发暗淡了。
“我已经说过好多次,在这个案件中,可以作为分析对象的材料太少了,所以我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哎,武上君……”“建筑家”小声地叫着,“被拍照的女孩子没有还活着的吗?”
武上没有吭声。其实现在都不用说了,考虑到被拍照的失踪女孩子的家人的心情,大家只是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而已。
“七个人——尸体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哪里呢?”武上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一定在这座房子里,武上君。”“建筑家”丝毫没有犹豫。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图像。”“建筑家”说,他又揉了揉眼睛,“我觉得这座房子就像是‘舞台’。”
“舞台?”
“嗯,武上君,你没有看过外国的戏剧吗?”
“无论是外国戏剧,还是日本戏剧,总之我和看戏无缘。中学时代,我也曾被带去看歌舞伎,但我一直在睡觉。”
“是吗?”“建筑家”笑了。
“我特别喜欢戏剧,尤其喜欢看外国的奇迹剧,故事情节很有趣,而且舞美也很好。”
“是吗?”“你最终是去看建筑了?”
“可能吧。大多数戏剧的舞美都很好,奇迹剧多为室内剧。”
“建筑家”歪着头看着天空:“在那样的戏剧中,家是为了隐藏秘密的箱子,这不是一年二年,而是能经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隐藏了许多秘密的箱子。外国的剧作家都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还是有历史差异。”
“日本人喜欢用木头、竹子和纸造房子,一般是一代人就要重建一次。几乎没有房子能比主人的寿命长的。但是,在欧美,人们都是用石头和砖建房子,和住在房子里的人相比,房子的寿命要长得多。房子里能住上好几代人,它都成了居住在房子里的人的历史的目击者,它知道不为人知的爱情,它看到了犯罪的全过程,而这些秘密却在以外人不知的形式继续隐藏下去。”
“但如果只是隐藏,还不是住在这里的人的整个的社会生活,所以,在这个叫做家的箱子里,他们要制造一些可以对外公开的内容。这就是舞台。”
因此,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只要从家里出来,就成为出场演员,故事也在那里进行着。
“当我在看栗桥浩美拍的所有照片时,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在看舞台剧的感觉。我也说不好……这些照片上的女孩子们从被关进这间屋子的那一瞬间起,就成为一类出场人物,而敲诈她们给她们拍了好多照片的罪犯也是一类出场人物。为了让故事进行下去,他们扮演着做如此残忍的事情的罪犯。”“这是怎么回事?我认为拥有这些照片的栗桥浩美非常乐于做这样的事情。”
“建筑家”急忙说:“那当然,栗桥浩美非常高兴,他非常想做这样的事情,他做到了他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他很高兴也觉得非常有意思。换句话说,栗桥浩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作为一个角色而出现的。”
武上抱起胳膊靠在沙发上,很自然地叹了口气。
“这也就是说,你认为栗桥不是主犯,还另有一人在策划,栗桥只是被他利用而已?”
“建筑家”像是读秤上的准星似地眯缝着眼看着武上:“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栗桥不是主犯,也就是个主角吧,所以在舞台上显得很突出。但是,戏剧中最高明的地方并不是在舞台上,剧作家和导演自己是不会上舞台演出的。”
“戏剧,是创作出来让观众看的东西……”“建筑家”继续说着。
“在这种情况下,最外围、最大的观众是我们,普通的民众和媒体。作为主角的栗桥浩美当然知道这些情况,所以,他的演出具有挑斗性,言语中也充满了一位愉快犯的色彩。这理所当然,因为他是在演戏。“
“喜欢、演出、这个角色,”武上说,“当然不会是强迫。”
“是的,但是……我觉得栗桥浩美是不是真的参与了正在进行之中的杀人案,我还表示怀疑。你不要用那那种表情看我,我讲给你听。”
“建筑家”早就看到武上那惊讶的样子,他把两只手弄得咯咯地响。
“我认为,设计这个舞台的、还不知道他是谁的主犯的第一个观众只能是栗桥浩美。”
“但他不是主角吗?”
“是的,他是主角。所以,武上君,这个身为剧作家和导演的主犯从一开始就为栗桥浩美写了他最想演和最适合他演的角色,是不是?栗桥很高兴扮演主角,扮演主角的他要看看自己的演技,这些照片可能都是由此而起吧。栗桥浩美拍下这些照片就是为了以后能再次欣赏自己所扮演的做如此残忍事情的角色的样子。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并没有考虑更复杂的事情。对一个外行而言,戏剧是不是都是这样的?第一个观众不是别人,就是演员自己。这起案件一定也是这样的。”
“被害人的态度也一样——”“建筑家”难过地说。
“她们非常不幸地被选中进入到栗桥主演的舞台上来,她们是共同出演者,也是观众。所以,她们正在扮演着被害人的角色,也看到了在现场正在进行的犯罪剧。而且这个戏剧的效果很好,栗桥浩美非常高兴,而被害人则十分恐怖。因此,剧作家兼导演又在想:应该把这出戏放到更大的范围内去公演,剧团的预演已获得成功,应该把演出升级。”
然后栗桥浩美继续演着,面对更多的观众,他边演边欣赏着自己。
“武上君,这系列案件,就是一场大规模的演出。主犯就是那个写剧本的人,而不是栗桥浩美。”
“他没有这样的头脑……”
“这么说,”“建筑家”使劲摇了摇头,“武上君,听说在车祸之前,有人看见栗桥浩美很奇怪的样子,这一点,搜查本部是不是已经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