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知道。躲在门口偷听,是莫里斯先生的恶趣味。在屋里说的任何话,他都偷听过。如果他现在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詹姆斯·本涅特发现那稍稍斜眼看人,且冰冷苍白的脸、大大的额头、黑色针尖般的眼睛,似乎无处不在。这种印象太强烈了,让他不由得打开门往外张望。确认了走廊是空的,他回过头来。
“另外,他指出了被我们忽视的一点:没有女人会用鞭子重的那头,作为武器去杀人。它有另外一种含义。作为武器时,它就跟刻薄话或马鞭一样,用以损人颜面,这跟青天白日一般清楚明白。”
詹姆斯·本涅特代替亨利·梅利维尔说道,两眼望着凯瑟琳·博亨小姐。
“很好,她一点半去水榭。另一方面,卡尔·雷格以为狗叫,就意味着约翰回家了。他回到自己房间,等待几分钟,让约翰也回自己房间并准备出发。明白吗?”
“明白了,但是……”凯瑟琳·博亨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等一下。大约一点四十分时,雷格下楼——他还穿着晚礼服——从后门离开,为一段夜晚的爱情,兴高采烈地奔赴水榭。
“当他到达的时候,雪还下得很大,他听到了那场争吵。争吵相当激烈。露易丝·卡拉维用某种方式鼓起了勇气,然后,她拿着鞭子去找玛莎·泰特。有人被打了,产生了少量血迹。不过,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泰特都更为强壮,在卡尔·雷格现身,干预事态之前,她就把露易丝赶出去了。
“你看,泰特还不知道,露易丝的父亲,拒绝支持他们的演出,她还想尽量减少麻烦。露易丝手里还握着马鞭,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里,所有勇气都已经消失殆尽,玛莎·泰特只是面露嘲笑,她很享受这种事情。”
重复着莫里斯·博亨的语言,詹姆斯·本涅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写出一个精彩的剧本来。莫里斯能化身为冰冷而精确的探针,直接插入她的大脑,然后把一个受伤女人的彷徨无助,重新组成有趣的情节,这种能力,詹姆斯·本涅特无法栩栩如生地模仿出来。他仿佛又看到莫里斯·博亨身体前倾,双手紧握手杖,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按照他的说法,露易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猜想出来。”詹姆斯·本涅特说,“她慢慢积累起来的勇气,已经消失得一点不剩。不晚于一点四十五分时,她回到主屋,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中。她没有脱下外衣或者其他衣物,只脱了湿鞋。她躺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直到精神崩溃,然后她决定,当晚就去找你倾诉。在早晨那个时候叫醒某人,你觉得有比这个更合理的动机吗?……在去你房间的路上,在黑暗中她迷路了……
“也许仅仅是一个影子,就撕碎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大声叫嚷起来,等到她睁开眼睛,发现你和贾维斯·威拉都俯身向着她。她可以把事情告诉你,却不会告诉威拉。她又变回那个整洁、紧张的露易斯·卡拉维小姐。但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像她那样的女孩,自然会联想到,有个对处女情有独钟的‘神秘男人’向她搭讪,于是,立即惊叫起来……”
凯瑟琳·博亨平静地说:“不……不可能,但那不重要,它跟卡尔·雷格去水榭,没有丝毫关系。现在我知道了,所谓的‘不可能状况’是怎么回事了,怀恩医生仔细对我说明过。如果是雷格杀了她的,他怎么办得到?”
“如果真是那样,那真是到目前为止,最简单的诡计了。怀恩医生有没有告诉你,现场那边的状况?水榭里的东西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那些我都知道了。继续说吧。我想知道下文!……”凯瑟琳·博亨大声叫了起来。
“好吧。卡尔·雷格在雪依然下得很大时,兴冲冲地奔赴约会。她现在欣赏这只狒狒了……好吧,在约翰带回确定性的消息之前,玛莎·泰特也不想得罪他;也许她认为,卡尔·雷格还算是个有价值的朋友,也许她有点害怕雷格的聪明和粗暴。当约翰还没有替下她的角色,展开攻击的时候,她用自己充满魅力的一面亲切待他。但是……”
“时间不断流逝,事态越发紧张;两点、两点半,约翰还没有回来……
“大爆发大概是三点发生的,那时候,卡尔·雷格终于开始怀疑了,而玛莎·泰特也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好消息,约翰在那个时间也该回来了。换句话说,计划流产了,约翰不敢回来告诉她。这都是卡尔·雷格的错,是这个向她张牙舞爪的矮胖小子的错……”
“别说了!……”凯瑟琳·博亨全身颤抖着说。
“恐怕,”詹姆斯·本涅特不自在地说,“你只是在证明莫里斯的观点。之后你可以想象,她跟他说了什么?……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今天早上,在卡尔·雷格说,是约翰杀了她之前,自己就幻想了一场玛莎和约翰两人之间的会面,用了‘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实际上是怎么看待他的’这几个词。
“上帝啊,这种话回馈到他自己身上,会是多大的打击啊,不是吗?……他所说的关于约翰的一切,也许就是他脑子里面,关于自己的事情。尽管他异常愤怒——莫里斯说——他的脑子里,还是残存一丝理智,就是他一直不缺的狡诈。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砸了玛莎的头,攻击过她的露易丝小姐,最可能直接受到谴责。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检查自己。他用屋里到处都有的银器或者青铜花瓶杀了她,那些花瓶边缘锋利,恰好能形成她头上那种形状的伤口。之后他把凶器洗干净,放回日式橱柜上面——于是,凶案就会归罪到露易丝的鞭子上了。
“而那儿,我的女孩,”詹姆斯·本涅特突然道,“那正是莫里斯的说法,听上去合理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他说,自己知道露易丝在黑暗中,被血手男人抓住的故事是虚构的。为什么这个愚蠢的杀人犯,从水榭回来以后,竟然没有先把手洗干净?那边有水啊。即使他对水榭不熟,也会首先去找水。”
停顿了一会,凯瑟琳·博亨茫然地用手擦着额头。
“而那一小片血污,”她喃喃道,“来自露易丝的谋杀未遂……但是卡尔·雷格呢?他得从水榭回来啊,不是吗?……那时候雪已经停了!……先不说他是怎么做到的,光看如果他知道,露易丝会被怀疑,为什么还去指控约翰?”
“因为,你没有看出来么,他不得不这样!他要突然改变计划,跟我们不赞同,每个被指控的人有罪的理由一样。雪停了,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一定是个地狱般的打击,当他做好准备,让手中握着一个完美状况时,却发现:因为一个小时之前,雪已经停止一事,而破坏了整个计划。如果被发现,只有他的脚印离开水榭,便没有机会指控任何人了。那就是为什么——一个不如雷格聪明的人,永远不会有让自己脱身的勇气。他做到了,精彩绝伦。你看……”
凯瑟琳·博亨抗议说:“等一会儿!……怀恩医生跟我说过,他对约翰的指控……但是,如果是想谴责露易丝,那不也可以全盘照搬吗?有人问过:为什么一个被困在水榭里的人,不先留下脚印再弄模糊,以便使它们没有人能够辨认出来。雷格回答说这太花时间,狗会吠起来吵醒全屋人。但那种说法,对卡尔·雷格却不适用。他知道暴风雨被锁在狗窝里,他听着莫里斯伯父下的命令。模糊足迹将会把案件归罪给露易丝,他也有充分的时间,不是吗?”
詹姆斯·本涅特摸索出一根香烟并匆匆点上。他说:“好女孩!……那正是马斯特斯跟你伯父说的。但是,在如恶魔般被布置好的现场,雷格甚至处于一种更坏的情况中。他也不能冒险花时间行事。他知道狗没什么好怕的,但是……”
“什么?……”凯瑟琳·博亨睁大了两眼,殷切地注视着詹姆斯·本涅特,眼里满是惊奇与迷惑。
“他预计,约翰·博亨随时都会从镇上回来!……自然,当玛莎突然破口大骂之前,就会说出她正期待着约翰回来。她告诉他,无论几点到家,约翰·博亨都会往水榭过来。”詹姆斯·本涅特叹息着说,“卡尔·雷格知道约翰还没回来,不然他会听到车的声音。因此,如果他试图长途奔袭,去模糊自己的脚印,在草坪中途却碰到了约翰……你明白了吗?”
“我说,这是——这是你对事情的曲解……但他究竟做了什么?他能做什么?”
詹姆斯·本涅特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我们继续吧。现在,根据莫里斯的说法,约翰·博亨的不归,给了卡尔·雷格以灵感。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刻,或者第二天一早,约翰会到水榭里来。他要么一从伦敦回来就去水榭,要么根据玛莎·泰特的命令,一早去骑马。卡尔·雷格应该要等很长时间,但是早上,约翰·博亨先生将会是玛莎·泰特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人,这一点可能性非常大。如果不是约翰,别人也行。
“他听到约翰·博亨先生的车,在大约三点四十五分驶进院子。约翰没有立即过来,也许仅仅意味着,他先去主屋待一阵子。如果试图冒险走出水榭,卡尔·雷格将总是陷于,不知道约翰什么时候过来的危机中。于是,他的灵感不断增长,直到想出一整套计划,为自己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今天早上见过雷格吗?”
凯瑟琳·博亨奇怪地看着詹姆斯·本涅特,点头说:“见过,大概八点半的时候吧。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正穿着一件看上去很可怕的晨衣。我想他还拍着一个女佣——对了,是贝里尔——的头,说,‘好女孩,好女孩。’我不知道他那时有没有喝醉。”
“是了!……我们再次回到莫里斯的理论。贝里尔就是告诉他,昨晚约翰先生的床铺,没有睡过的女孩。床铺没有睡过,是因为约翰根本就没有上床睡觉。他进了房间之后,整个晚上都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开了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玛莎·泰特说出坏消息来!……你明白了吗?……而卡尔·雷格呢,就如我告诉你的,依然不敢冒险走出水榭……因为他看到约翰房间的灯开着。
“莫里斯问了个重要问题:‘为什么在事件之初,尚未有人得知具体情形的时候,卡尔·雷格就去询问,约翰的床铺,是否有睡过的迹象?是什么事情,让他想到这一点的?’莫里斯回答说,‘因为雷格看到那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他正策划着,要把罪行栽到约翰头上。’”詹姆斯·本涅特望着凯瑟琳·博亨,挑衅似地说道,“不过,今天早上,你看到卡尔·雷格那家伙了吧,他还穿着晚礼服,不是吗?至少穿着衬衫和裤子吧?”
“是啊,我认为是这样。我不记得……”凯瑟琳·博亨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的衣着,就和在图书馆跟我们说话时一样。你留意到他肩膀上,那些黑色污渍吗?……衬衫上也撒了不少。”
“是的,我注意到了,可是我原以为他会更邋遢……”凯瑟琳·博亨红着脸说。
詹姆斯·本涅特站了起来,慢慢把手伸到壁炉的盖子下面,轻轻抚摸,然后抽回沾满煤灰的手。
“像这样?……”他问,“是啊,我自己看到那些痕迹了。好吧,水榭里的火都熄灭了。烟囱很大,内部还有铁阶梯,供清扫时攀爬。去试试能否爬上去的时候,卡尔·雷格脱掉了外套,以便活动更自由。他发现自己能够做到,于是,他耐心地等约翰先生过来。在黎明之前,他得把灯关掉好长一段时间,以免马厩那边,有人看到灯光彻夜不灭,而感到好奇。然而,他不得不在黑暗中,一直划着火柴,一根接着一根,用以看表。他让水榭前门开着。听到约翰的脚步声走来,就是行动的时候了。
“你还不清楚?……当约翰发现尸体的时候,卡尔·雷格就藏在烟囱里。房子不可避免要被搜索一番,但是,他知道自己相当安全。果然有搜索,约翰和我去搜索了。当我们在屋子后面时……”
“可是,他还得离开水榭啊!”
莫里斯·博亨举起手杖,指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并为自己的指控,作出最后一击时,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被压抑的胜利之色,现在,詹姆斯·本涅特记起来了。
“你忘了……”詹姆斯·本涅特突然开口,听着声音回响,“卡尔·雷格的脚,就像女人那么小吗?我们是今天早上,在图书馆留意到的。你也忘了你的约翰伯父,穿了最大码的男鞋吗?……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比如说,能够在两个笨蛋搜查水榭另一侧时,踩着约翰的脚印回到主屋?……你忘了:只要一穿过湖面,常青树林荫道曲折缭绕,会把你的身影,完全遮盖住吗?穿着六号鞋,再套一双十号鞋,你就能如平时走路般回去,从约翰离开的门那里回到主屋;另外,也许你对那些脚印里面,某个模糊的痕迹有疑问,但迟些也能以卡尔·雷格用来诬陷约翰·博亨的方法去解释。”
房间里迎来一段漫长的沉默。詹姆斯·本涅特的香烟一端,已经卷曲下垂,他甩入火中。
他深思熟虑地补充道:“我不会称它,为多舛命运的阴谋,或者人事本劣的特例。我要说的是:将来若成为陪审团的一员,我将会非常小心谨慎。这里有两个令人信服的、极好的例子,每一个都基于完全相同的材料,却指向一个不同的人,并用明显不同的方式,来解释同一个不可能状况。但是,如果在这令人混乱的噩梦中,我们还有第三种方法能解释,我就得退入病室之中了。对约翰的指控失败了,如果对卡尔·雷格先生的指控,也同样失败了的话……你怎么看?”
“但是,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凯瑟琳·博亨激动地说,“刚才我太全神贯注,以致于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你记得我说过,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吗?它跟卡尔·雷格是否有罪无关,跟雷格无关,但是……”
在神经已经过度疲劳的状态中,她转过头,几乎大叫出声。外面的快车道上,庭院车道之下,已经冷掉的发动机,发出了搅动声和回火声,夹杂着波特警官的高声怒吼,驱赶着留下来抗议的几个新闻记者,往大路的方向去。但那并不是他们所听到令其高度紧张、目不转睛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凯瑟琳·博亨张开口,却说不下去了。
注释:
①“孔方” 是对古钱币的别称,古代的铜钱是一种辅币,一千个为一贯。在铸造时为了方便细加工,,为了在加工铜钱时铜钱不乱转,古人常将一百来个半成品铜钱穿在一根棍子上修锉外沿,圆棍穿钱,修锉时来回转动,方棍穿钱,就避免了这些麻烦,所以将铜钱当中开成方孔。后来人们就称钱为“孔方兄”,钱为何称“兄”?钱字由“金、戈、戈”组成,“戈”“哥”音同,于是“称兄道弟”,有时候寓指拜金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