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章(1 / 2)

谋杀似水年华 蔡骏 534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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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

周二,钱灵的葬礼。因为在公安局做尸检,所以比正常时间晚了好多天。

身为钱灵最忠诚的老同学兼死党,也是最早发现她的目击者,不管田小麦心底有多少恐惧,她必须准时出席。

老丁还活着。

她坐着老丁的出租车,前往上个月永远送别父亲的地方。

出租车在高架上飞驰,小麦发现老丁的精神并不集中,不时伸手搔着头发,脑袋也是东摇西晃,这迫使她不停说话提醒他。当车从宜家旁边的匝道下来,居然丝毫都没减速,差点撞上前面的大巴。老丁自己也吓了一跳,紧急把车闪进相邻车道,又几乎被后面的车子追尾。小麦摸着心口听天由命——这是最近2000年,初夏。

放学后的黄昏,小麦独自穿过马路,来到小超市的门口。她没有看到店主大叔,只有秋收站在收银台后面,跟前还有三个南明高中的男生,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对着秋收吼道:“喂,凭什么说这张钱是假的啊?”

秋收不想跟人吵架,举起一张一百元人民币,耐着性子解释:“你自己摸一摸,手感与真钞完全不同,还有灯光下的水印,明显就是假的。”

说罢他将这张钞票放入验钞机,果然发出假钞的警告声,高中生却毫不买账:“放你的狗屁!我看你的验钞机才是假的呢!”

少年忍受着无礼的挑衅,低头说:“对不起,如果实在不相信,你们可以去银行检验。”

“老子才不要浪费时间去银行!你到底收不收这张钱?信不信我们把你的店拆了!”

秋收并不惧怕这样的威胁,抬头默默看着对方——三个男生似乎是来找碴儿的,捏着拳头剑拔弩张。

“你们想干什么?”

田小麦冲到收银台旁边,狠狠瞪了那些高三男生一眼。

“关你什么事?”他们是隔壁班级的学生,当然不会不认识身为校花的小麦,不禁冷笑:“原来是你啊?大家都知道你们的事情了,果然是夫唱妇随,来保护你的小情人吗?”

“闭嘴!”小麦紧紧抓住秋收的手,别人越是说他们在一起,她就越是要做给他们看,“你们快点给我滚出去!”

她的愤怒没有击退三个男生,他们纷纷坏笑起来,刻薄地讽刺:“切,你真要坐老板娘啊?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只是个民工的儿子,我们还听说他的妈妈是个烂货,五年前在这里被人给勒死了!”

最后那句话,彻底激怒了秋收——再大的挑衅和侮辱,他都能委曲求全地忍耐,可是一旦触及他的妈妈,就像引爆了一座酝酿已久的火山。

十八岁的乡村少年,狂暴地自收银台后跳出来,一拳重重打在说话的男生的脸上。

鼻血喷溅而出,另外四只手抓住了秋收,紧接着是飞起的拳头与腿脚。

小麦尖叫着想要去拉,却被一个男生用力地推开,三个人围着切碎一个人打,自然是双拳难敌六手——很快他被打倒在地,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而他也硬忍下来伺机反击,几次踢中敌人的要害。

两分钟后,三个高中男生也吃不消了,他们东倒西歪地退出小店,指着小麦的鼻子说:“你等着!”

夕阳洒在小超市的玻璃上,只剩下田小麦和秋收,她心疼地扶起地上的少年,替他抹去满脸鲜血。

“天哪!你怎么了?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啊!”

她抱着秋收大哭起来,像所有拳头都落在自己心上。她小心地抚摸那些伤口,再也顾不上被人看到了,忘情地亲吻他的额头,只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

“我····没……事·····”

终于,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对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秋收越装作若无其事,就越让小麦心如刀割,看着他流血的额头,她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去说:“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处理。”

“找死啊!”小麦对他发火了,又立刻温柔下来,“对不起,你一定要去医院,听我的!”

“可是····可是····我没有社会保险·····”

这句话说得好无奈,这座城市里有千千万万人,有着与他一样的无奈。

“付现金就是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搀扶着少女来到马路边,他却着急地回头喊道:“门!关门!”

原来,他是怕店门开着被人偷了。

小麦只能回去帮他把店门锁了,继续扶他等待出租车。

天空布满晚霞,吹来带着泥土味的凉风,不时飞过几片枯叶。两个人脸颊贴着脸颊,这是真正的耳鬓厮磨。有些高中生走出校门,惊讶地看着他们,纷纷皱起眉头,面露厌恶地掉头而走。

一辆出租车经过,小麦扶着秋收坐上车,前往最近的一家医院。

半个小时后,秋收在医院完成了止血包扎,医生说他只是皮外伤,无需缝针,小麦不停地跑上跑下,挂号、付费、化验、买药——她自己生病从没这么折腾过,一切都由老爸田跃进搞定。

最后,她搂着秋收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在他没包扎的地方涂抹药水,他像一个大男人那样坚强,咬紧牙关看着小麦的手,在医院的灯光下,仿佛正发出炫目的金色反光。那时少男好女在一起还很稀奇,不时有人经过投来反感的目光。小麦丝毫不在乎旁人,好像医院只剩他们两个人,自己可以静静等待他康复,长大成人。

赶在晚上八点学校关门前,他们坐公交车回到南明路。小麦的眼角还噙着眼泪,依依不舍地摸着他的额头,深深拥抱了他一下,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按时涂药水,第二天记得躺在床上休息不要出来。

最后,她一步一回头地走进校门,才发现自己哭得一塌糊涂。

“田小麦!”

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原来是她的班主任老师,这下正好被抓个现行!

她怯生生地低下头:“老师,对不起,我只是陪他去医院,他受伤了。”

“够了!小麦,你的心理只剩下他了,是不是?就连高考也不重要了?”

小麦不敢反驳班主任的话,只能跟着她去了教室办公室。

晚上八点,办公室的日光灯下,只有她和班主任两个人。

“离高考还有两个星期,你是不是不想读大学了?”班主任真的怒了,板着脸批评她,“你是我很喜欢的学生,无论学习成绩还是道德品行,我也一直把你当做班上同学学习的楷模——可是,你现在也太不像话了!”

“老师,我保证一定会考出好成绩!”

“你有这个心思吗?”

小麦拼命地点头,最近她并未耽误功课,也确有把握考出高分:“有的,我会好好复习,尽量少见秋收,只要等到高考结束就好了。”

“你还是永远不要见他才好!”

班主任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

“不,我做不到!”

“哎,你这个小姑娘啊,真是太傻了。”班主任长吁短叹一番,惋惜一朵鲜花就要被糟蹋了,“你还年轻,别以为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以前也有一个女学生,喜欢上外面的社会青年,寻死觅活地退学了。后来,我听说她被那个男的甩了,被迫去做不干不净的营生,可悲啊!”

“老师,我不是那种人!”

“希望你不是!”班主任觉得她已无可救药了,“你回寝室去吧!脑子想想清楚!”

小麦轻轻诺了一声,刚要走出去,却听到班主任补了一句:“我会打电话给你爸爸的!”

她恐惧地转回头来:“求求你,老师,不要——”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班主任冰冷的表情,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好默默地回到寝室。

曾经的死党钱灵和室友们,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小麦把大家都当做空气,无声无息地钻进蚊帐,任泪水布满脸颊。

熄灯,梦到秋收……

第二天,星期五,学生们回家的日子。

下午,小麦独自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刚想过马路,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面前,父亲阴沉着脸走下来。

“跟我上车!”

父亲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地把她拖上了后排座位。开车的照例是小警察叶萧,就像押送通缉犯一样,载着她向市区疾驰而去。

她焦急地趴在车窗后面,看着马路对面的小超市,发现额头包着纱布的秋收,跑出来朝她大喊着什么。

“给我坐下!”

父亲强行把她按在座位上,而她摇着头说:“是那个女人给你打电话的吧?”

“请对你的班主任老师尊重一点!我很感激她告诉我一切。”

“她说了什么?”

“该死的,你自己干的还要问我?我都没脸说出口!”

他控制不住火爆的脾气,也因为慕容老师的命案迟迟为破,各种烦躁的情绪互相交织,他举起大手就要打下去。

“你打啊!”小麦毫无惧色把脸贴上去,“你又不是没打过我!”

终于,田跃进把手放下来,恢复了身为人父的冷静,耐心地说:“我比你更了解秋收!五年前,就是我在案发地发现他的——你知道吗?他是看着自己的妈妈被人杀害的,也只有他看到过凶手的脸,可是他又说不清凶手长什么样。这件事一定对他造成沉重的心理伤害,这也是他住在我们家的时候,长时间沉默寡言的原因。”

“这又怎么样呢?他是一个好男孩,我喜欢他!”

“小麦,他和一般的男孩子不一样。请你相信你的爸爸,我干了那么多年警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他心里藏着一种强烈的怨恨,觉得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

“没错!”小麦打断了父亲的话,“世界是对他太不公平了,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妈妈,从此不再有别的孩子都拥有的幸福;他现在来到这里也不快乐,他被周围所有人瞧不起,人家总是说他是乡下人——唤作是你,你会高兴吗?”

父亲皱起双眉摇头:“看来你很同情他?也许,你并不是喜欢他,只是单纯地同情一个命运悲惨的少年。”

“不,我既同情他,又喜欢他!”

“够了!小麦,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的他已不是五年前的小男童。他的眼神非常可怕,也非常具有欺骗性——最容易上当受骗的,就是你这种同情心泛滥的无知少女。”

“我不是无知少女!”

就像小时候那样,几乎父亲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大胆地顶嘴。

“你已经够糊涂了!总之,我也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请相信我的预测——当他真正长大成人以后,会变成一个极其危险的家伙!”

“你就是反对我谈恋爱,想出种种理由来拆散我们!”

田跃进面对女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过了深思熟虑:“错!我不反对,你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女孩了,当然会有喜欢的男孩。如果你喜欢的是同班的男生,我最多反对现在就谈恋爱,等到高考结束上了大学,我还是会支持你们来往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反对我谈恋爱,只是反对我和秋水谈恋爱?”

“嗯,是反对你和秋收那样的人谈恋爱——像他那样身世悲惨的男孩,一个外地民工的儿子,值得你对他动心吗?”

小麦绝望地靠在车窗上:“你们说的怎么都是拷贝不走样的话?”

“我不管谁还跟你说过同样的话,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有责任保护你不受伤害!小麦,你还年轻,不懂得人生的很多事。你早晚要走出校园,要面对复杂的社会,要面对怎么生存的问题。秋收能给你一个美好未来吗?他做不到!顶多只有那家破店,他还能给你什么?其实,赚钱倒是其次,将来你还要面对亲戚朋友,面对你自己的社交圈子,你怎么介绍他?你的男朋友,一个民工的儿子?而别人的男朋友,要么是政府部门的公务员,要么是外资企业的白领,无论如何都是身家清白,在上海堂堂正正说得响的!”

老田第一次像个女人那样唠叨,平常跟女儿说话从没超过三句——这种私房话本该是妈妈说的,可是小麦早就没有了妈妈,他只能代替死去的妻子说出这一长串。

“爸爸,我从来没像你说的这样想过!秋收难道身家不清白了?”

“我告诉你——这就是你天真的地方!我还要告诉你,那小子他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