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中 风飕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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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顺笑出了声:“报应?现在遭报应了的是他游长水,难道你不知道?武飞,你说武飞,哈哈哈哈——镇上的人也许不知道他死了,我难道不知道?县衙里的人难道不知道?你就不要拿死鬼来压我这个大活人了,现在,我是唐镇的镇长了,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我到你这里来,就是要告诉你,唐镇已经是我的天下了,游长水一手遮天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还了。哈哈哈哈——”

李媚娘在王长水的狂笑中瑟瑟发抖:“你,你要干什么?”

王秉顺收起了笑容,双眼闪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我要怎么样,你说我要怎么样?”

李媚娘惊恐地往后退着,最后退到了床边。

王秉顺朝她逼过去,肥胖的身躯贴在了李媚娘的身上,他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李媚娘。李媚娘挣扎着:“秉顺,你不要这样,看在长水和你多年好友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王秉顺咬着牙说:“就是这个时候了,你还提游长水,你这个臭婊子!”

李媚娘被王秉顺扑倒在床上,王秉顺的双手慌乱地扒着她的衣服。边扒边说:“媚娘,你本来就是个婊子,有奶便是娘的婊子,游长水不可能保护你了,现在只有我王秉顺才能保护你,只有我才能让你的逍遥馆继续开下去,才能让你过衣食无忧的日子,我可以让你的逍遥馆关闭,也可以让你……”

听完王秉顺的话,李媚娘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她不挣扎也不再说什么了,任凭王秉顺把她的衣服扒去,直到一丝不挂。半老徐娘的李媚娘的身体还是那么白,白得耀眼,王秉顺站在床边,贪婪地注视着她还是那么粉嫩的裸体,拼命地吞咽着口水,两个眼珠子像是要弹射到李媚娘的身上。

这是他想了20多年的女人的身体,那时的李媚娘才二十来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如今,她的身体还是不亚于乡下二十多岁的女人的身体,只是没有了青春女人的香味了。这二十多年来,王长水也玩过不少女人,但都索然无味,他心中只有李媚娘,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就越觉得珍贵。现在,这个女人的身体就横陈在自己面前,王长水突然扑在李媚娘丰腴的肉体上,大吼一声后,痛哭流涕!

李媚娘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轻轻地抚摸起来,但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眼中还流淌着泪水。

李媚娘的抚摸仿佛就是一种召唤,一种认可和接纳。

王秉顺边哭边在李媚娘的身体上狂亲乱舔,他想像着李媚娘青春时期的身体,那散发出香息的身体,感觉到她从来没有老过,感觉自己一直都和她在一起,从来也没有分开过。

李媚娘在王秉顺进入自己后,闭上了眼睛,她的眼前浮现出游长水壮年时的情景,仿佛骑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那个有力干练的游长水。李媚娘呻吟起来,娇喘起来,王秉顺也吼叫着,在李媚娘的身体上疯狂地冲撞。

王秉顺毕竟老了,再不是那个壮年的王秉顺了,很快地,他就气喘兮兮死猪般趴在了李媚娘的身上,甚至连精液都没有射出来,就爬也爬不起来了。可这是王秉顺一生中最痛快淋漓最销魂的一次做爱,他那么真实地进入了李媚娘,而不是那些替代品。

这时,王秉顺想,自己终于得到了李媚娘,他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得不到这个女人了的。现在,他得到了,就是死,也心安理得了。王秉顺的口水淌在了李媚娘雪白柔软的大奶子上,他真想就这样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李媚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死猪般的王秉顺从自己的身体上推了下去。

王秉顺喘着气说:“从今天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睡在这张床上,一直到死!”

李媚娘突然说:“长水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王秉顺把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她的大奶子,什么也没有说。

<h3>11</h3>

游武强在昏沉中听到有个女人在耳边说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是个墟日,你坐在棺材店门口的竹椅上,脱掉上衣,把身上的伤疤给大家看。我也站在那里看你的伤疤,听你讲你杀日本人的事情。我当时被你吸引了,在我心中,你是一个打不死的人,是个血性的男人。回到家里后,我一直想,如果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受人欺负。……”

他清醒过来,发现身边没有人。山洞里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他不知道这堆篝火燃烧了多久了,是不是一直没有熄灭过。山洞里十分温暖,甚至还有些热,游武强的额头上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他躺在上洞的一角铺着干草的地上,睁大眼睛,心想,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游武强努力地回忆着躺下前的情景。

他依稀地记得,白衣女子扯下了蒙住脸的白麻布,他看到了一张惊艳的脸,那张鹅蛋脸上的皮肤细腻,白瓷般透出亮光,那鼻子挺挺的,和那张樱桃小嘴搭配在一起是那么的完美无缺……但是,这个美人的眼睛里透出一股逼人的红光,其实她的丹凤眼同样是那么的美丽。

红眼美女朝他走过来。游武强心里十分紧张,他的确分不清这个女人是人是鬼,他没有见过凌初八,但是他知道习蛊的女人眼睛是红的。游武强喃喃地说:“你是谁?”

白衣女子笑了笑说:“你以为我是谁?”

游武强摇了摇头。

白衣女子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凌初八?”

游武强惶惑地望着她,如果眼前的是个日本鬼子或者是他的仇人,他一定不会如此恐惧,可他眼面的是个神秘而又美丽的女子,他的心一片冰凉,身上却在流汗。

白衣女子又笑了笑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真的!我不是凌初八,我是上官玉珠。”

游武强喃喃地说:“上官玉珠?”

上官玉珠停住了脚步,离游武强也就是半步之遥。她认真地说:“对,我叫上官玉珠。”

游武强说:“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个山洞里?”

上官玉珠的脸沉了下来:“因为我的师傅死了,所以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游武强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她一定还在给她师傅带着孝,游武强渐渐地放松了自己紧张的情绪,问道:“你的师傅是谁?”

上官玉珠的眼泪从红眼中滚落:“我师傅就是凌初八,她死了,死得好惨,她的头被砍下来,她的眼睛一直没有合上,她死不暝目!”

游武强的心又重新掉进了冰窟,身上的汗水湿透了内衣。

上官玉珠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一起的光芒,咬着珍珠般的牙齿说:“我要给她报仇!对,我一定要给她报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比我母亲还好!”

……

游武强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的事情了,他怎么躺在这干草上的,一无所知,仿佛自己大脑中的记忆被清洗掉了一段。游武强的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从干草上站了起来,目光朝另外一个角落的那张竹床上掠过去,那竹床上空空的,什么人也没有。游武强又环顾了一下山洞的四周,根本就没有上官玉珠的影子。或者根本就没有上官玉珠这个人,一切都是他的梦幻,也许他现在也还在梦中,还没有清醒过来。

游武强在山洞中寻找出口,可山洞竟然没有出口,他当时是如何进来的?

游武强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滋滋”的声音。

这种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好像在那里听到过。游武强正在考虑着什么,他眼前出现了一条青色的蛇。那条青蛇飞在半空中,朝他吐着血红的信子。游武强顿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一片空茫。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朝一个未知的方向飞去。

那条青蛇在引导着他飞翔。

飕飕的风声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飞翔的身体是那么虚幻,那么的不切实际,随时都有可能摔死在地上,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此时,他的生命掌控在别人手里,根本就没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解救自己。

他的身后仿佛有个女人在忧伤地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本不该在唐镇看到你,更不该在那个雪天里碰到你,可你为什么要在那个雪天来到黑熟练呢?……你走吧,走吧……”

游武强什么也看不到,就是回过头去也看不到那个说话的女人。

不知道过了过久,他的身体落在了地面上。他站在那棵巨大的古松下,斑驳的阳光从古松的茂密顶篷的缝隙中漏落下来。那条青蛇不见了,游武强看到了古松下那堆白色的鹅卵石。这不就是黑森林的入口吗?他突然记起了自己是怎么进入黑森林里的,他在黑森林里的那个山洞里沉睡了多久呢?现在又是一个什么日子?

游武强朝山外走去。

当他来到乌石岽时,看到那条山路上有两个山民走过来,边走边说着什么,他们好像说到了自己亲叔叔游长水的名字,游武强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偷偷地听那两个山民说话。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呀,游武强怎么说死就死了!”

“是呀,听说是被凌初八的鬼魂弄死的,死后的样子十分的骇人!”

“游镇长当初不要听三癞子的话,派人到县城里去报官,他就不会惹下这个杀身之祸了的!”

“可是,游镇长做得没有错呀,他不去报官抓人,说不定凌初八还要害死多少人呢?”

“你不要说凌初八了,这里离黑森林不远,要是被凌初八的鬼魂知道我们在说她,那就麻烦大了!”

“你说得是!不说了,不说了!”

“新的镇长王秉顺听说是游长水的好朋友,不知道他会不会也——”

“不是说不谈这些事情了的吗?走吧走吧!”

“……”

那两个山民走过去后,游武强才从大树后面闪了出来。他的脸色阴沉,口里喃喃地说:“他死了,他死了,死了——”

<h3>12</h3>

猪牯来到了画店的门前。三癞子坐在画店里,像是在考虑什么重要的问题,眉头紧锁。他看到了猪牯,猪牯的脸色蜡黄,像是得了肝病,只有得肝病的人,脸色才会这样黄。三癞子对唐镇保安队的人从来没有过好感,不仅仅是因为钟七经常喝斥他,不把他当人看。在三癞子眼里,他们都是狗,狗仗人势的狗!同样的,猪牯在他眼中,也是一条狗。

猪牯踏进了画店的门槛。

三癞子冷冷地对他说:“你来干什么?”

猪牯堆着笑脸说:“新镇长王秉顺让我来通知你——”

三癞子机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王秉顺让你来,是不是要我搬出画店?”

猪牯笑着说:“那里,那里,王镇长十分欣赏你,他自从看到你给老镇长游长水的画像后,就一直夸你是我们唐镇的天才,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就和宋画师学会了画像!不得了呀,王镇长让我来告诉你,你以后就住在画店里吧,没有人会赶你走的,你从今往后就是我们唐镇的画师了!”

三癞子没有再说话。

猪牯闻到了腥臭味,有些恶心,退出了画店的门。

三癞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他身上怎么有死人的味道?”

这些天,总是有一群一群的死鬼鸟在唐镇的上空,怪叫着盘旋,唐镇更加的人心慌慌。

猪牯传达完王秉顺的话,就往家里走去。现在,他特别的恋家,只要能抽出空来,就往家里跑,他心里每时每刻都放不下冯如月。镇上的人都知道猪牯把那卖唱的父女拣回了家。有时,有人碰到猪牯会和他开玩笑:“猪牯队长,你是金屋藏娇呀,什么时候把她领出来,给我们唱一曲《十八摸》呀!”猪牯就会假模假式地掏出盒子枪说:“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就一枪打暴你的狗头!”开玩笑的人根本就不会害怕,反而哈哈大笑。猪牯其实心里十分得意,把盒子枪插回枪套里,暗笑着离去。王秉顺也知道了这事,他问猪牯,是不是看上那个卖唱女了。猪牯没有明确表态。王秉顺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猪牯呀,你是我的侄儿,有些想法不妨和你直说。你是老大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可是,你弄个卖唱的女人回家,人言可畏呀!有些话说得实在很难听,我的脸上也没有光彩!我想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你看如何?”猪牯听了他的话很不舒服,但又不好反驳王秉顺什么,况且王秉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猪牯只好假故离开,不让他说更多听上去不舒服的话。猪牯心想,我就是喜欢冯如月,关你们鸟事!

猪牯走进碓米巷,一群黑色的死鬼鸟怪叫着从巷子深处冲出来,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卷起一股阴冷的风。

他自然地想起游长水死的那天,镇公所那棵枣树上扑满的死鬼鸟,不禁胆寒,难道死鬼鸟在碓米巷出现,谁家要死人?而他的家就在碓米巷里,难道——猪牯不敢往下想了,匆匆地回家。

猪牯推开家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苦艾草的味道,一缕缕淡青色的烟舞从冯如月父女住的偏房门的缝隙间冒出来。冯如月为什么要在房间里熏苦艾草?猪牯来到厅堂上,正要敲偏房的门,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回头一看,是父亲王秉益,王秉益在他的耳边呐呐地说:“你娶了冯如月吧,你娶了冯如月吧——”

王秉益干枯的双手十分有力,紧紧地抱住猪牯,猪牯的腰都被箍痛了。

猪牯说:“爹,你快松手!”

王秉益脸上呈现出凝固的笑容:“你答应我娶冯如月,我就放手!”

猪牯心里异常纳闷,刚开始反对冯如月他们住进自己家里的父亲怎么在某天后变得沉默寡言了,现在又要自己娶冯如月?猪牯无奈地说:“爹,你快放手吧,我答应你,我娶冯如月。”

王秉益放松了手,不理猪牯了,他朝自己的房间里走去,边走边说:“娶冯如月,娶冯如月——”

猪牯想,父亲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痴呆呆的,是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这时,偏房的门开了,冯如月走了出来,房间门仿佛自动关上了,猪牯还听到了反闩房门的声音。冯如月的脸红扑扑的,水汪汪的双眸透出晶莹的光泽,她羞涩地对猪牯说:“哥,你回来了,我去给你做午饭。”

猪牯说:“如月,你这是?”

冯如月低下头说:“父亲一直生病,房间里有了异味,我就去采了些苦艾草,点燃在房间里熏熏,这样会异味就会除掉了。”

猪牯想了想,冯如月说的也有道理。

可冯瞎子怎么就一直不出门呢,按理说,他有病,出来到院子里晒太阳,或者病还好的快一些。猪牯说:“如月,怎么不让你爹出来晒晒太阳呢?”

冯如月轻声地说:“父亲怕见光,他的病一见光就会更加严重,只好在房间里静静养着。”

猪牯说:“你刚刚到我们家里来时,不是说他只是饿的吗,其实没有什么病的?”

冯如月幽幽地说:“其实我父亲得了很严重的病,当时我是怕你嫌弃我们,我就顺口那么一说。父亲的病就是怕见光,他只要一见光,就会昏倒。他得的是怪病,以前看过很多郎中,都查不出他患的是什么病。这些日子,多亏你收留了我们,父亲的病也渐渐好转了,真希望他能够尽快的好起来。”

猪牯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他尽快好起来,如月,我进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冯如月听了猪牯的话,突然紧张极了:“哥,你,你千万不要进去,我怕父亲身上的怪味熏到了你,等他病好了,你自然就可以看到了。现在,现在不行,父亲也不情愿让你看到他那个样子——”

猪牯说:“如月,你不要着急呀,我不进去就是了,不进去就是了!”

冯如月心里松了口气,抬起头说:“哥,你歇会,先喝点茶,我马上去给你做饭!”说完,她就匆匆地走向厨房。猪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吞了口口水。冯如月走进厨房后,猪牯才把目光收回来,出神地看着偏房紧闭的门。此时,他真想破门而入,看看冯瞎子到底怎么样了。

一群黑色的死鬼鸟从院子的上空怪叫着掠过。

猪牯有点毛骨悚然。

他不希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

<h3>13</h3>

游武强偷偷地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正午摸进了游屋村的游家大屋。游家大屋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游家的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游武强在正厅的神龛上看到了游长水的遗像。游武强默默地注视着游长水的遗像,眼睛渐渐地湿润了,人死了那些恩恩怨怨随风而散,游长水毕竟是他的亲叔叔,无论怎么样,还是对他有养育之恩。游武强跪了下来,朝游长水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游武强听到身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武强,是你吧?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游武强回过头,看到了一个人。

她站在天井的旁边,一绺阳光照射在她苍老的满是褶皱的脸上,矮小干瘦的身子显得弱不禁风,那双专注的老眼中却充满了一种坚忍不拔的冷光。她就是游长水的老婆吴琼花。

吴琼花转过身,朝下厅旁边自己的卧房走去。

吴琼花进入自己的卧房后,没有关上房门。游武强知道,那房门是给自己留的,这个家里,婶婶吴琼花和堂弟游武平待他还算不错的。游武强走了过去,他也进了吴琼花的卧房。

吴琼花盘腿坐在圃团上,闭着双眼,两手放在膝盖上。

游武强轻轻地说了声:“婶——”

吴琼花冷冷地说:“你有多少年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了?”

游武强说:“婶,我对不住你!”

吴琼花说:“你对得起自己就可以了,没有人要你对得起。我听说了你回来后在镇上发生的事情,那是你躲不掉的,是你的命。命中八尺,难求一丈。你祖母死时,你也没有回来,现在,你叔也去了,你现在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呢?多年来,你们像仇人一样。你叔死了,也是他的命,他该死了谁也救不了他。”

游武强说:“婶,武平呢?”

吴琼花说:“今天是正月二十二,是你叔的头七,武平和家里的其他人都到你叔坟地里去聚奠了。”

游武强:“哦——”

吴琼花说:“武强,你是不是为你叔死的事情回来的?”

游武强说:“是。”

吴琼花说:“我料到你会回来,只要你没走远,你知道他死后,一定会回来的。可人死了,一了百了了,你回来又有什么用?我担心你回来还会搭上一条性命,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个家会怎么样,看武平的造化了,如果会败,那也是天意,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我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人,你不忍心看你叔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你就是找到仇家,又怎么样呢?冤冤相抱何时了?况且,镇上钟姓人家还在找你呢,你要是被他们捉住,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你叔也死了,就是想暗中帮你,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武强,你听我一句话,快走吧,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你现在能回来和我见上一面,我也心满意足了,你叔也心满意足了!”

游武强的眼中噙着热泪,他哽咽地说:“婶,叔是怎么死的?”

吴琼花叹了口气说:“你叔死得不明不白,他是死在李媚娘那个婊子床上的!武强,你听我一句话,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了,快走吧!”

游武强“扑嗵”一声跪在了吴琼花面前说:“婶,你多保重,我听你的话,这就走!”

<h3>14</h3>

天气渐暖,森林的树木冒出鹅黄或者褚红的嫩芽,那些野草也重新返绿,鸟雀的叫声仿佛也清脆了许多,透出春天的气息。可黑森林里还是那么阴郁,谁也不敢轻易地进来。

上官玉珠凄清的影子鬼魅般在黑森林里晃动,她一手拿着一把小铲子,一手提着一个粗布口袋。上官玉珠的脸被白麻布蒙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森林里掠来掠去,她的嘴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一种咒语。

上官玉珠站在一片荆棘丛边。

她蹲下身,把铲子放在地上,朝荆棘丛里一阵怪叫,怪叫声尖锐而又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荆棘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上官玉珠的眼中红光闪烁。她把扎着粗布口袋的绳子解开,放在了地上,两手抻开了口袋。

上官玉珠看到荆棘丛中爬出无数条蜈蚣闯进布袋里。

那些蜈蚣有大有小,身体上都呈现褐色的油光。它们爬进口袋后立即就感觉到了危险,但是想爬出口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上官玉珠把口袋提了起来,重新扎上了绳子。粗布口袋变得沉甸甸的,半口袋的蜈蚣在里面挣扎,口袋表面不停的有蜈蚣突起。

上官玉珠提着装有蜈蚣的口袋,往黑森林深处走去。

她不再怪叫,显得异常的落寞。

上官玉珠来到了一块爬满青藤的山壁前,左顾右盼了一会,就扒开青藤浓密的叶子和藤蔓,露出了一个三角形的洞口,这个洞口刚刚好可以钻进去一个人,上官玉珠先把粗布口袋放进洞里,然后才让自己的身体钻了进去。上官玉珠进入洞里后,那些藤蔓和叶子自然地恢复了原状,看不出这里还有个隐秘的洞口。

山洞里十分温暖,那堆篝火还在熊熊燃烧。

上官玉珠走过去,给篝火堆里添了些干柴,干柴碰到烈火,噼噼剥剥乱响。上官玉珠扯下蒙脸的白麻布,白瓷般的脸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上官玉珠突然捂住了肚子,嘴角的那丝苦笑瞬间就消失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轻轻地说:“青儿,你不要急,我马上就喂你,你不要急呀,我不会饿着你的。”

说着,她朝角落的竹床走去。

上官玉珠的身体扭动着,蛇一般地扭动着。

她来到床边,蹲下来,从床底下搬出了一个用红布蜜封的陶罐,她抱着陶罐来到了洞中央的火堆旁,把陶罐放了下来。然后,她又端着一个木盆来到了灶台前,打开锅盖,从里面舀出尚且温热的清水,注入木盆里。上官玉珠端着装着半盆温热清水的木盆来到了陶罐旁边。

上官玉珠跪在木盆边,闭上眼睛,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鼓起的肚子,喃喃地说着什么,山洞里顿时变得诡异莫测。念完咒语,上官玉珠的脸一片潮红,微微地喘着气,张大了嘴巴。

一个三角形的蛇头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不停地吐着骇人的蛇信子。

上官玉珠脸上布满了异常痛苦的神色,脸涨得更红了,血红的眼睛里滴出了两串殷红的泪。那条青蛇从上官玉珠的嘴巴里缓缓地溜了出来,她伸出双手接住了青蛇。这是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它的身上还粘着上官玉珠的身液。上官玉珠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水,就把青蛇放进了木盆里。

上官玉珠给青蛇洗着身子,像一个母亲给自己的孩子沐浴,她还轻轻地说:“青儿,你不要心急,我给你洗干净了,就给你吃东西,我今天捉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青蛇的蛇头从水中抬起来,对着上官玉珠的脸,轻微地抖动着。上官玉珠给青蛇洗完后就打开了那个陶罐,接着把粗布口袋也打开,将口袋里挣扎的蜈蚣一条不剩地注入了陶罐里。青蛇抬着头,在木盆里游动着,似乎要迫不及待地进入陶罐,美美地饱餐一顿。

上官玉珠看透了青蛇的心思,将它从木盆里抓起来,放进了陶罐,然后用红布蒙在了陶罐口上,再用一根细细的麻绳扎紧。

做完这些,上官玉珠就坐在一个小竹椅上,擦着额头上渗出的细微的汗珠和脸上残存的泪水。此时,上官玉珠显得特别疲惫,她听着陶罐里发出的啪啪作响的声音,浑身战栗,她知道青蛇在陶罐里和蜈蚣搏斗着吞食着……那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和蚕食。

上官玉珠站起来,走到竹床边,蹲下来,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木箱,打开木箱,取出了一卷画纸。她拿着画纸站起来,画纸被摊开在床的席子上,那是一个女人的画像,女人长得端庄又俏丽,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哀怨地注视着上官玉珠。

上官玉珠伸出颤抖的手,去摸画像中女人的眼睛。

她轻轻地说:“他要像对你一样对我该有多好呀,那我就不会孤单了,不会害怕了。为什么他就是在梦中也还呼唤着你的名字?而对我无动于衷?他是属于你的吗?真的属于你的吗?我要像他一样的男人保护我。我不会像师傅那样爱上一个白面书生,不会的,那样的人根本就保护不了我,而会像师傅那样到头来因为他断送了自己的生命,抛下孤苦的我!如果师傅不爱上那个叫宋柯的画师,她就一定不会死,如果师傅爱上一个像游武强那样的男人,也一定不会死,可师傅偏偏迷上了宋画师,他有一枝生画的妙笔又有什么?……不,游武强不是你的了,你已经死了,你不可能为他做任何事情了!我要得到他,无论怎么样,我要得到他,我也需要温暖,需要男人的怀抱!”

上官玉珠的眼睛里闪烁着可怖的红色的光芒。

她面对的是沈文绣的画像,她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身上取下了这幅画像。

上官玉珠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嘤嘤地抽泣:“师傅,你的大仇我还没有报完,我怎么能够想男女之间苟且之事呢?师傅,我对不住你,你的大仇我一定会给你报的,你放心,我会一个一个的杀死他们的!师傅——”

过了一会,上官玉珠突然冷笑道:“游武强,我已经对你下了咒,我可以让你离开,也可以招你回来,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招你回到我的身边,等我给师傅报完了仇,我就一定要得到你,你要陪我到死,让我一生都不会孤独,我已经受够了孤独的滋味……”

陶罐里的声音终于沉静下来。

上官玉珠面无表情地重新打了一盆温热的清水,放在了陶罐的旁边。

她打开了陶罐,朝陶罐低声细语了一会,那条青蛇就从陶罐口上仰起了头,仿佛心满意足的样子。上官玉珠伸手抓住了青蛇,放在木盆里洗了一会,然后跪了下来,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张开嘴巴,把那条青蛇放进了自己的口里……

<h3>15</h3>

民国三十六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中午还是晴好的天,到了下午,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遮住了太阳。一群死鬼鸟怪叫着掠过唐镇的上空,飘下几片黑色的羽毛。有一片羽毛正落在猪牯的头上。猪牯从头发上取下了那片羽毛,黑色的羽毛还有种油质的触感,他把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浑身一片冰凉,他赶紧扔掉了那片羽毛,仓惶而去。

猪牯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有喝完冯如月递过来的那杯热茶,大门口就响起了一个保安队员的叫声:“猪牯队长,王镇长让你赶快去一趟镇公所,有事相商。”

猪牯把茶杯递给冯如月说:“如月,我去了!”

冯如月关切地说:“喝完这杯茶再走吧。”

猪牯笑了笑说:“不喝了,王镇长一定要什么急事找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冯如月微笑道:“早点回家。”

猪牯点了点头:“明白。”

猪牯走出家门,穿过碓米巷时,觉得有一双莫测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猪牯总是觉得今天好像那里不对劲,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猪牯来到了镇公所,走进了书房,书房显得昏暗,没有点灯,他只是看到王秉顺吸水烟时发出的一明一灭的光亮,王秉顺猪肚般的脸也一明一灭。猪牯陪着小心说:“叔,你找我有事?”王秉顺吐了口烟,冷冷地说:“以后在镇公所或者公共场合,你不要叫我叔,要叫我王镇长。”猪牯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说:“是的,王镇长。”

王秉顺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黄铜水烟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踱着步子走到门边,朝外面看了看,关上了门,回头对猪牯说:“猪牯,我叫你来,的确有重要的事情交待你!”

猪牯说:“王镇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

王秉顺走到猪牯面前,嘴巴凑在猪牯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猪牯连连点头。

<h3>16</h3>

入夜后,天空中飘起了细雨。三癞子吃完饭后,就给胡二嫂烧水洗澡。胡二嫂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木头澡盆里,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任凭三癞子在她的身上触摸着。三癞子的表情十分专注,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邪念。胡二嫂瘦得皮包骨般的身上仿佛有了点肉感,脸上也红润了许多,这都是三癞子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照顾的结果。虽然胡二嫂还是处于痴呆的状态,偶尔也会疯病发作,但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他这么好过。三癞子的手触摸到胡二嫂微微鼓起的肚子,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条青蛇和那白衣女人飘忽的身影。

胡二嫂的肚子里就有着一条青蛇。

那白衣女人现在又在何处?

三癞子的手在胡二嫂的肚皮上微微抖动,他的心也在颤抖。他发过誓,一定要让胡二嫂肚子里的青蛇离开她的身体内部,要让胡二嫂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在唐镇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到?三癞子不得而知,这要取决于那白衣女人的出现,只有她才能够解救胡二嫂。可白衣女人的出现对三癞子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尽管他知道只要白衣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要经历一场深重的灾难般的恐惧,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尽快出现,那怕是有一线的希望,他也要通过白衣女人来解救胡二嫂。

三癞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h3>17</h3>

雨沙沙地下,越下越大,唐镇浮起一层寒意。

夜深了,雨水还在不停地洒落。郑马水睡得死猪一般,呼噜声响得像有人在拖动铁匠铺子的风箱。余花裤不是被雨声吵醒的,也不是被郑马水的呼噜声吵醒的,她被一泡屎憋醒。

晚饭前,郑马水提来了一大捆猪大肠,孩子们看到猪大肠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郑马水不但讨了孩子们的欢心,重要的是讨了余花裤的欢心,余花裤不像以前那样要他的钱物了,郑马水也放松了心中的防线,想到余花裤的大奶子就欲火焚身,自然就抹下脸皮和余花裤重归于好,虽然余花裤没有要求他什么报酬,但是他每次总要带点东西来,空手套白狼会使郑马水心虚。那捆猪大肠暴炒后足有一大盆,吃得余花裤一家嘴肥肚圆,孩子们饱了口腹之欲后,就睡觉去了。余花裤和郑马水就关起门来在眠床上颠鸾倒凤,做着那偷欢苟且之事。余花裤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那能放过送上门来满身猪肉膻味的郑马水,一次次的折腾搏杀,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之后,才各自呼呼睡去。

余花裤在这个阴冷而落雨的深夜被屎憋醒,心里十分不爽,她踢了死猪般的郑马水一脚,低声说:“都怪你那臭哄哄的猪大肠,让我吃多了半夜还要起来屙屎挨冻。”

余花裤起床,穿好衣服,突然看到了郑马水脱下的那一堆衣物,她走上前拿起了上衣,在口袋里搜索,他的上衣口袋里什么也没有,余花裤又拿起了郑马水臭哄哄油腻腻的裤子,摸了摸裤兜,里面还是什么也没有。余花裤骂了声:“这个王八蛋是抠门到屁眼上了,一文钱也不带在身上,生怕被老娘没收了,唉,老娘真是贱!”

余花裤叹着气拿上擦屁股的草纸,就戴着斗笠出了门。雨夜里还是有点微微的天光,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余花裤也可以摸出巷子,准确地到达尿屎巷的茅厕。余花裤蹲在茅坑里痛快淋漓地拉着屎,一股股冷风从茅坑的外面灌进来,她的屁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闻到的热哄哄的屎味有股猪大肠的味道,这让她心里还是有点满足,无论怎么样,她还是吃到了猪大肠,还满足了自己的性欲。

余花裤屙完屎,摸索着正要走出尿屎巷,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唐镇的街上飘忽过去。余花裤趴在一个墙角,大气不敢出一口。那飘忽的影子让她想到了凌初八,想到了游长水的死。余花裤胆战心惊,如果白色的影子发现了自己,会怎么样呢?明天一早人们会不会在尿屎巷的茅坑里发现她的尸体?想到这些,余花裤浑身筛糠般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余花裤才蹑手蹑脚地摸出尿屎巷,战战兢兢地溜回了家中。回到家里,余花裤惊魂未定地把沉睡的郑马水弄醒,颤抖着说:“马水,不好了,我又看到那白色影子了。”

郑马水被余花裤扰了好梦,心情十分不快:“臭婆娘,不好好睡觉,瞎闹什么呀!”

余花裤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郑马水疼痛得大叫了一声:“哎哟,你疯了——”

余花裤喘着气说:“你就知道死睡,我告诉你,我又碰到鬼了!”

郑马水这才清醒过来:“你看到什么了?”

余花裤扑在郑马水怀里,把去尿屎巷屙屎时看到白色影子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她的脸色煞白,可见吓得不轻。郑马水伸出粗壮的胳臂搂住了余花裤,嘴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余花裤被郑马水搂着,身体温暖起来,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些:“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点没错。”

郑马水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你的运气不好,游长水死的那天,你去尿屎巷屙屎,也看到了那鬼影,现在,你同样也看到了鬼影,你说才多长时间呀。你以后晚上不要去尿屎巷屙屎了,就屙在马桶里好了,等天亮后再去倒掉。”

余花裤说:“你不是嫌我屙的屎臭吗!”

郑马水的大手捏了一下余花裤背上的肉说:“我不嫌你臭,可以了把,老碰到鬼可不是好事情,我看明天你还是到东华山的庙里去烧烧香吧,要是被那鬼魂缠上了,说不定会有什么灾祸!”

余花裤的身体又一阵颤栗:“我怎么就这么倒楣呢?”

郑马水若有所思地说:“对呀,你怎么会那么倒楣呢?”

他们俩无语了,只是相互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这个深夜,唐镇又会发生什么莫测的事情?

<h3>18</h3>

猪牯和几个保安队员穿着防雨的蓑衣,埋伏在逍遥馆院子里某个墙角的一丛夜来香后面。唐镇保安队的所有人员在这个深夜里都没有入眠,他们分布在各个角落里蜇伏,把逍遥馆团团的包围起来。新任的镇长王秉顺得到了线报,说今天晚上土匪陈烂头要进入逍遥馆,带走春香。春香房间的床底下也埋伏了两个保安队员,他们把子弹上膛的枪口对着房间的门。

猪牯心里忐忑不安。

陈烂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狠角色,就是他潜入了逍遥馆,猪牯他们还不一定能抓住他,说不定还会被他伤害。猪牯不能退缩,他知道自己的堂叔王秉顺此时一定还坐在书房里不停地抽着水烟,焦虑地等待着事情的发生。王秉顺没有让猪牯派人保护他,而是让他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逍遥馆里,王秉顺是要猪牯全力以赴。

雨沙沙地落下,在短时间没有停止的迹象。猪牯的身上虽然裹着蓑衣,寒冷却无孔不入,加上对陈烂头本能的畏惧,他的牙关不住地打颤。有种厌倦的情绪在猪牯的大脑里滋生,他想,过了这个晚上,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向王秉顺辞了这个保安队长,尽快和冯如月把婚事办了,过平静的日子,反正他知道有不少人还眼红他这个保安队长的位子。

猪牯他们在外面苦熬着的时候,逍遥馆的老板李媚娘绻缩在被窝里难于入眠,房间里没有点灯,浓重的黑如阴间一般。这个晚上,王秉顺没有来和她同床共枕,李媚娘在黑暗中睁着恐惧的双眼,内心寒冷而又失落。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

还会不会有人在这个夜晚死去?

死亡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噩梦,她被这个噩梦折磨得惶恐不安。这些天来,她一直想去游长水的坟前烧上三柱长香,可她害怕出门,甚至连阳光也害怕,她成了一只见不了光的老鼠,她一直躲在凄清的逍遥馆里,白天和那几个妓女无言相对,晚上心里拒绝王秉顺的到来又盼望他的出现。

李媚娘对王秉顺的感觉十分复杂,憎恨他是因为他在游长水尸骨未寒时就将她霸占,而游长水活着的时候竟然把他当成亲兄弟;依赖他是因为游长水死了他当上了唐镇的镇长,如果没有他的保护,她以后的日子会变得十分艰难。

自从过年到现在,特别是游长水死在她的眠床上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光顾逍遥馆,她不能够这样看着逍遥馆一天一天地萧条下去,如果逍遥馆要重新兴旺,这还得靠王秉顺的支持。

李媚娘在这个落雨的深夜里,还担心着一件事情,就是害怕春香的房间里响起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春香痛苦凄惨的喊叫是那么无助,比死还冷酷,折磨着李媚娘变得脆弱恐惧的心。

那个魔鬼会不会在今夜出现?

李媚娘正在黑暗中煎熬,突然有一只手朝她摸索过来。这只手冰凉冰凉的,还沾着湿漉漉的水,它准确地摸到了李媚娘的脖子上,李媚娘想大声喊叫,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她吓瘫了,下身顿时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她自己也闻到了一股尿臊味。李媚娘睡觉之前,把门窗栓得紧紧的,这个黑暗中看不清脸面的人是如何进来的,而且悄无声息。李媚娘的脑袋懵了,已经没有能力想出应对的方法。此时,她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那只冰凉的手没有在她的脖子上用力掐下去,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叫喊,就是这样,还是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让李媚娘窒息,她心里惊惶地说:“游长水,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你来招我去了?”

这时,李媚娘听到浑厚低沉的声音:“你不要怕,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不会杀你的!否则——”

这是谁的声音?李媚娘无法辨别,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恐惧而忘记了?

李媚娘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你是谁?”

那人说:“你别问我是谁,我只要你告诉我真相!”

李媚娘喘了口粗气:“你要知道什么真相?”

那人说:“你要如实告诉我,游长水是怎么死的?”

李媚娘十分吃惊:“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那人冷冷地说:“你别废话!快给我老实说!”

李媚娘心想,这个人一定和游长水有什么关系,他来寻找游长水死亡的真相到底为了什么?那人湿冷的手从李媚娘的脖子上移开了,仿佛移开了死亡的威胁,李媚娘渐渐放松自己紧张的情绪。那人在黑暗中低沉地说:“你赶快说吧,我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

<h3>19</h3>

三癞子也是这个深夜的未眠人,似乎有种预感,今夜会发生什么事情。胡二嫂侧着身子睡着了,响着均匀的酣声,嘴角还流着清亮的口水。卧房的油灯一直亮着,三癞子没有将它吹灭。有灯光的夜晚,胡二嫂或者不会那么恐惧,三癞子经常会被她突其如来的胡言乱语惊醒,他会看到胡二嫂坐在床上,双手在眼前的口间抓挠着,仿佛在驱赶看不见的恶魔。胡二嫂平静的样子就像一个无辜的孩子,让三癞子的那些柔软。

这个晚上,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胡二嫂没有被噩梦困扰。

胡二嫂的噩梦就是三癞子的噩梦,他要用很长的时间或者整个晚上的时间安抚她,让她平静下来,让她觉得有种安全感。现在,三癞子不会在她疯病发作时轻易地用绳索将她捆起来,而是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和她不停地说话,用自己的力量控制她的身体,用喋喋不休的话语抚摸她不安的灵魂,直至她像个孩子般乖乖地沉睡。

三癞子把手放在胸前,感觉着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他的心跳在这个深夜急剧地加速,而且肚子里隐藏的那条蛇好像在苏醒,那条蛇自从那天喝酒在他的肚子里躁动之后,一直在沉睡。三癞子又把手放在了肚皮上,掌心微微震动,肚子里的那条蛇在他的肠子里游动起来。

有种尖利的声音一次次地穿过雨声,向房间里袭来,击中了三癞子的中枢神经。

三癞子突然坐了起来,双眼迷离。

肚子里的那条蛇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从肚子里一直往三癞子的喉头钻。

三癞子默默地穿上衣服,下了床,木然地朝大门边走去。他站在门边,伸出双手,抽开了门闩,打开大门。

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三癞子看到一个蒙面的白衣女人站在门口。

白衣女人注视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三癞子的目光和白衣女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三癞子着魔似地浑身打了一个激凌,然后走了出去。白衣女人朝镇子外面飘忽而去,三癞子鬼使神差地跟在她后面,也飘忽而去。他走后,胡二嫂的家门洞开着……

<h3>20</h3>

王秉顺孤独地坐在书房里,不停地吸着水烟,在寂寞中等待着什么,当烟被吸亮时,他的眼睛里闪现出诡异的色泽。时间随着升腾的烟雾缓缓地飘走,无声无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秉顺一无所知,尽管他怀里的怀表还在不停地走动,他没有拿出怀表来看时间的欲望,甚至他已经把那块怀表遗忘了,这块怀表可是当年游长水送给他的礼物。现在,王秉顺心里惦记的是逍遥馆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其他东西都是那么无关紧要。他心想,猪牯会不会让自己失望,只有除掉了那个人,他才能在唐镇高枕无忧地当他的土皇帝,那人是他现在唯一的心头之患。

猪牯饥寒交迫,春香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整个逍遥馆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时,从逍遥馆里面摸出一个保安队员,他走到猪牯面,还没有说什么,猪牯就低声地训斥他:“狗嬲的东西,你不好好埋伏,跑出来干什么?”

保安队员低声说:“队长,我听到李老板的房间里有人说话。”

猪牯狐疑地说:“真的?”

保安队员说:“真的!我要骗你,我就是一条吃屎的狗。”

猪牯骂了声:“狗嬲的!”

他带着几个保安队员朝李媚娘的卧房摸了过去。

猪牯让两个保安队员守住门,自己带了两个保安队员来到了窗下。猪牯竖起耳朵,企图听到里面传出是说话声。的确,猪牯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说话的声音十分细微,他听不出说话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是不是李媚娘在说梦话?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梦话不会故意压低声音,也不可能那么连惯。

这里面一定有鬼。

猪牯悄悄地带着保安队员来到了偏僻处,对他们低声说:“狗嬲的,难道陈烂头会和李媚娘有一腿,他们在里面说悄悄话,真出鬼了!这样,多叫几个人过来,埋伏在李媚娘房门的两侧,里面如果有人出来,就一起扑过去,把他绑了!另外窗底下也要埋伏人手,防止他跳窗逃跑,外围的人先不要动,如果我们这里制服不了他,外围的人就起了作用。注意,我们过去埋伏时,一定要轻手轻脚,不要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我们不好下手!”

猪牯布置完后,就领着保安队员重新朝李媚娘的房间门口摸了过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李媚娘的房间门轻轻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的脚刚刚跨出门槛,一的保安队员举起枪托朝他头上砸了下去,那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几个人狼狗般朝那人扑了过去,用准备好的绳索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保安队员兴奋地说:“抓住了,陈烂头被抓住了——”

猪牯马上点燃了火把,保安队员们也纷纷点燃了火把,从他们埋伏的四周围拢过来。

猪牯兴奋极了,没有想到如此轻松地拿下了传说中厉害无比的陈烂头,这可是一记大功呀,以前出动过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也没有剿到他!猪牯此时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饥饿了,热血呼呼地往头上涌。他举着火把来到那人的跟前,那人脸朝地扑在地上,双手被结结实实地反绑着,双腿也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了。

猪牯高兴地对手下说:“狗嬲的!把他给翻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威震八方的土匪陈烂头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两个保安队员弯下了腰,把那人翻了过来。

猪牯手中的火把凑近了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猪牯弯下了腰,伸手扯下了那人脸上的黑布。

“啊——”猪牯张大了嘴巴,呆了。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可能吧,他怎么会是陈烂头,这个人分明就是游长水的侄儿游武强!

所有的人都十分吃惊。

连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李媚娘也惊诧得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大声喊叫出来。李媚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逼她说出游长水死亡真相的人会是游武强,在她眼里,游武强同样是游长水的仇人,亲人中的仇人往往更加可怕和绝情。

李媚娘对猪牯说:“猪牯队长,你愣着干什么,赶快给他松绑呀,他不是你们要抓的人!”

猪牯喃喃地说了声:“狗嬲的——”

他觉得十分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游武强悠悠地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被缚,周遭还围着许多举火把的人,挣扎着抬起头吼道:“干你老母,那个孙子敢绑老子,快把老子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