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七根凶简 尾鱼 8539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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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说:“马超,你过来认一下。”

那个平头男瑟缩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郑梨脸上掠过,在木代的脸上停留两秒,像是受了惊,蓦地低头。

前两次见,他耀武扬威的像个带小弟的大哥,现在,跟在两个警察后头,原来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肩膀都撑不起来。

木代听到他嗫嚅着说:“就是她。”

☆、108|第12章

陈向荣接到电话,赶紧整理了衣服出门,刚出楼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好大家伙,形状也怪,顶上一排灯,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在南田县这么久了,这样的车还是第一次见到。

车门打开,罗韧向他招了招手,陈向荣小跑着过去,坐了副架,手脚局促的不知道怎么摆放。

罗韧看了他一眼,这陈向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马涂文那头传来的消息说,他大概四十上下,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很多,面皮上沟壑都出来了,双手粗糙,有一只手的指头上缠着胶带。

他问了句:“你在县公安局工作?”

陈向荣老实回答:“不是的,公安局的编制进不去的,我跟保洁公司签工作合同,外包在公安局大楼保洁。”

罗韧嗯了一声,油门一踩,车子直直向城外开去。

陈向荣有点紧张,昨儿晚上,有个亲戚问他,局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好在场,然后说,有个人想打听一下详情,给他一千块。

比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呢,陈向荣一口答应。

但真坐上车子,他忽然就忐忑了。

他咽了口口水,转向罗韧:“那个……我就有事说事,我不做违法的事的。”

又强调:“我说的事,是可以对外传的,很多人知道,我这不算违反规定。”

罗韧没看他:“安全带系上。”

陈向荣统共也没坐过几次车,摸索了几次也没找到安全带,好不容易找着,又不知道该怎么系,两下一迟疑,车子已经停下了。

就停在桥头处,城乡交界的地方,因着出的凶案,这两天桥上多了许多人,闲闲逛逛,奇货可居似的来看现场,其实早清理了,桥是桥堤是堤的,但每个人还是看的啧啧称奇,说起来的时候口若悬河,都跟亲眼看见似的。

罗韧沉默着,透过车窗看那座桥。

“听说人跑了?”

“是跑了。”

终于等到他发问,陈向荣恨不得把所有的话一筛子抖*净,“都不以为她会跑,听说她一开始很配合,人又漂亮,文文气气,谁能想到她会跑啊,而且……”

现在回想,他还一阵惊惧:“直接是从楼上跳的啊……”

那姑娘被带进来的时候,正是陈向荣和一个工友当值,和往常一样,两个人看似拖地,实则目光左溜右溜的,什么也没错过。

工友还感慨万千地说了句:“以前总以为犯事的都一脸凶相,现在才知道,那些长相斯文的、看着文静的,最能起事了。”

两人唏嘘了一阵,拖干净整个楼道,又去洗手间清理垃圾。

正抹着水台,有个问话的干警进来,方便了之后洗手,洗着洗着忽然气愤,一巴掌拍在水台上。

陈向荣在这当工的时间久,每个人都半熟,偶尔也唠两句。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了句:“是不是不招啊?”

在局里,这也是司空见惯了。

那个干警气的脸皮涨红:“咬死不松口,最可恨就是这种。”

工友接话:“是,跟人*民作对。”

那个干警说:“好声好气跟她说了,如果态度好,积极主动招供配合,将来庭审什么的,是可以酌情对待的。负隅顽抗的结果是什么,不懂吗?”

工友说:“就是。”

“她说案发的时候,自己在睡觉,但是没证据,她同屋的小姑娘睡的比她还死,根本不能证明她没出去过——另一方面,马超是直接目击者,看到她行凶了,而且不止一个证人。”

听到这里,罗韧抬头:“不止一个证人?”

陈向荣说:“是啊,那个马超小哥是看到她行凶的,然后,据说案发之后十多分钟,有个打麻将到半夜晚归的人,也在附近看到她。现场认人是马超去的,人带回局里之后,那个打麻将的,叫宋铁的,也来隔着玻璃认了,没错的。”

罗韧嗯了一声,顿了顿说:“你继续。”

陈向荣记得,工友当时鼓励干警不要气馁:“要狠狠打击犯罪分子的气焰,不能跟她好声好气的讲,要严肃!严厉!抗拒更严!”

在局里外包两年,工友说话都一套一套的,可以直接拿来做报告。

那干警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那边:“头儿现在在跟她讲呢,她年纪轻,我们也是本着挽救的原则,希望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三条,即便被告人不供述,证据确实、充分的,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而且现在不止一个证人,两个!两个人互相不认识,不存在串供可能,证言可以互相印证,形成证据链。所以她如果还这么不配合的话,后果自负。”

陈向荣说:“可不是呢。”

那干警又说了几句,回去了。

说巧也巧,陈向荣这边交班收工的时候,又遇到木代了。

前后都有警察,她低着头,夹在中间,慢慢的走,脸色有点苍白,偶尔抬起眼睛,失神又茫然。

陈向荣起了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他停了有几秒钟。

就是这几秒钟的间隙,让他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在经过一间门开着的办公室时,木代向里看了一下。

那是局里靠内的一排办公室,因为她看,陈向荣也看了一下,办公室当然有人的,两个文员,埋头写着什么,大概因为天热,窗户是完全打开的。

紧接着,发生了叫他瞠目结舌的事:木代突然就向这间办公室冲了进去。

这里是三楼,出口在走道前后尽头处,所以防逃跑一定是防前防后,没人提防她会进办公室。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速度那么快,那两个文员还没来得及抬头,她已经从窗口扑了下去。

陈向荣看罗韧:“没想到她有功夫,真没想到,我还以为都是电视里瞎摆忽,所以那时候,我都不以为她是跑,我以为她跳楼了。”

他真是这么以为的,还失声大喊了句:“跳楼啦!”

他没有那个机会冲到窗边去看,都是后来听说的,说是,第一个冲到窗边的干警低头的时候,她已经在地上了,然后几乎足不点地的冲到围墙边,一个上翻。

等大家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见了。

这是南田县这几年来,出过的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案子,尽管上头说要尽量不外传,但这是个小县城,桥下摔死个人都有一拨拨的人要去看事后的热闹,更何况是这么稀奇的事儿呢?

罗韧多给了陈向荣一百块钱,让他打车回去,自己就不送了。

陈向荣挺高兴的,反正路不远,他把钱小心揣进内兜,一路走回去。

经过桥边时,和那些看事后热闹的人一样,他也探出头去,看了又看。

***

罗韧在车上坐了一会。

陈向荣不是他找的第一个人,在这之前,他和郑梨聊过。

郑梨挺紧张的,开始,大既以为他是来调查的,不住撇清和木代的关系。

“我跟她也不很熟的,”她说,“她到饭馆打工也才几天,她是哪里人,过去干嘛的,我都不知道,问了她也不说。”

但到底是个小姑娘,经不住他话里的试探和牵引,慢慢的,话里话外,都在担心木代了。

——“我木木姐身上没什么钱,我在长途大巴上遇到她,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包都没拎一个。也没钱,后来姑妈给她支了点,但是也不多。”

罗韧听在心里:身上没钱的话,不大可能在短时间跑路。而且她那么明目张胆跳楼跑了,公安会有防范,第一时间会彻查进出的车站,所以木代现在的位置,最有可能还是在南田。

“她在南田,还有什么朋友吗?”

郑梨想了一下:“没有。她也没说起过她家里人,只说有个男朋友,人长的帅,好像也挺有钱,对她也好。”

罗韧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动了一下。

“她一直要找人,说是二十多年前住在拆了的老楼里的,一个喜欢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不过好像也没找着。”

从郑梨这里,似乎也得不到更多信息了,离开之前,罗韧最后问了一句:“她精神状态怎么样?”

郑梨听不懂。

罗韧换了个问法:“你觉得,你木木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厉害呢,还是软弱的那种?”

郑梨说:“我木木姐怎么可能软弱,她可厉害了。”

想了想,又补充:“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你觉得她凶吧,转头她又会对你很好。就是那种,外头是硬的,里头是软的的那种。”

***

罗韧开着车,在南田县兜了一下午的圈子,每条街每条巷都经过,不止一次。

有时停车下来买杯东西,转身又扔掉,城郊也去了,车子飙过去,一路的尘土。

他有点怀念在小商河时,一路飙过戈壁,沙丘冲浪,旋车激起扬沙,嗖呦一下,像扬起的风。

他一直兜圈到很晚,然后去了夜市,买了些日用品,买了酒,啤酒、白酒,荤食,烤鸡、烧鹅、盐虾,几样拌素菜,装了白饭,经过水果摊时,又买了几样水果。

然后开车,进了白天兜逛时看中的小旅馆。

是真小,简陋,也没什么人,身份证登记是用手抄的,也没有什么摄像头,洗手间甚至不是燃起热水,是热水器,要用烧的。

罗韧入住,先烧了水,然后开了电脑,定了网页,最后把饭食在桌子上摆开,并不动筷,打开了电视去看,信号也不好,屏幕在跳,沙沙沙的杂音,当地的新闻碰巧在报昨天的案子,主持人抑扬顿挫地说:案情已经取得重大进展。

夜半12点过,有节目的频道都少了很多,罗韧随便揿到一档情感节目,播的是见惯的原配与外遇之争,面部打着马赛克的男人稳坐钓鱼台,原配泣不成声说:“当年你追我的时候,也是掏心掏肺……”

嗯,昨日掌中玉,今日口中痰,两相撕破脸皮,恨不得唾在地上。

有叩门声,很轻,夹在主持人苦口婆心的叨叨中。

罗韧却立时警醒,下一刻关掉电视,顿了一顿,走到门边,伸手搭住门扣,轻轻拧开。

晕黄色的走廊灯光下,木代就站在那里,总觉得她好像更瘦了,带着很大的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像虽然受了惊吓但没有恶意的小动物,眼睑下睡眠不足的暗影。

她说:“我看到你的车,在街上转啊转的,我想,你大概是来找我的。”

罗韧向前走了一步,木代很敏感,马上后退。

罗韧笑了一下,说:“木代,我之前搂过你、抱过你,也亲过你,你要是觉得这病是近距离接触就能传染的——现在才防范,是不是太晚了些?”

木代没说话,头略略低下,长发从前头拂下,露出细致白皙的脖颈,苍白的,又脆弱,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折断了一样。

罗韧问:“这两天吃饭了吗?”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衣服有几处蹭破了,破口边缘还有灰,也不懂她这一日夜,是藏到哪去了。

罗韧伸手,拉住她胳膊进来。

屋里的味道不同,食物的香气,刺激着闭缩了好几顿的味蕾,木代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子夜宵上,大都是塑料餐盒盛着的,但于她,已经是铺开的盛宴了。

目光被隔断,罗韧站过来,挡在她和里屋中间,示意了一下洗手间:“洗澡。”

木代说:“我没有衣服换。”

“我听说了,一件行李也不带,一分钱也没有,带了脑子带了手,自己觉得挺潇洒是吧?”

他拿了衣服给她,男式的,还有超市里买的一次性旅行换洗内裤。

然后推她进洗手间:“洗澡,洗完澡吃饭,然后说事。”

☆、109|第13章

郑水玉家的洗手间只巴掌大,用水又俭省,不知道每天是不是按照配量来,水头从来小小,每次洗完澡的感觉,都像久旱的地才湿了表皮,浑身不舒服。

所以,这大概是这些日子洗的最舒心的澡了,水量充足,水温也滚烫。

擦干了身体出来,先撕开包装穿了内裤,又抖开罗韧的衣服看,半新不旧,叠痕整齐,凑近了,还能闻到洗干净的衣服特有的味道。

比划了一下,真大,衣袖长出她胳膊一大截,直接套头进去,整个人像罩了个麻袋。

她低下头,袖子裤脚都连挽好几道,才打开门出去。

走到桌边坐下,筷子就在手边,木代犹豫了一下,觉得宾主毕竟有别,还应该等罗韧说一声再开动。

谁知罗韧先把笔记本电脑先递过来,说:“先看完。”

木代接过来,屏幕往下压了压。

两个打开的网页,两篇文章,都是讲艾滋病的,关于原理、症状、潜伏时间、传播途径等等。

她手指滑在触屏上,一下下翻着看,头发上的水滴在泛亮摁键边上。

看完了,她把电脑递回去,罗韧接过了放在一边,说:“今天我问过了,中心院就可以做抗体检查,你要是不放心,找时间我给你抽血,然后送进去验……先吃饭吧。”

木代闷头吃饭,人也奇怪,开始饿过劲了,什么都不吃也不饿,真的开始有东西裹腹,反而越吃越饿。

中途罗韧开了酒,木代自己拿了罐啤酒,咕噜噜一口下去一半。

据说长的饭局总有一两个停点,通俗讲就是“吃累了,歇一歇,再战”。

这半罐酒就是第一个停点,木代把啤酒放回桌上,筷子也搁下,沉默了一会才问:“大家都还好吗?”

“挺好。”

“凤凰楼……开张了吗?”

“开了,当天下大雨,一桌客也没有,曹胖胖差点哭了。”

木代想笑,笑容刚出现就隐了,总觉得好多糟心的事好像在边上虎视眈眈的脸,说她:还有心情笑!

又问:“那凶简呢,现在应该第四根了吧,凤凰鸾扣有指引吗?”

罗韧说:“没人关心凶简。”

这话是真的,每个人都在自然而然的懈怠,总觉得凶简这事虚无缥缈、师出无名、无关痛痒、并不迫在眉睫,无利可图又凶险莫测。

做一件事,要么有动机,要么有动力,他们都没有——神棍形容的没错,就是拉磨的驴,鞭子不抽的狠了,不切实吃点亏,都是不想动的,炎红砂因为新奇好奇成立的“凤凰别动队”,过了起初那股子劲,现在挺有各回各家的架势。

更何况,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

罗韧终于问到正题:“为什么要跑?”

木代没吭声,过了会把啤酒拿起来,又灌了一大口。

“头脑一热,看到开着的窗户,觉得能跑掉,就跑了。”

罗韧说:“起初,你很配合调查,要想跑的话,在饭馆时就跑还更容易些,犯不着到公安局才跑。”

“木代,你是害怕了吧?”

木代不说话,过了会,她把面前的碗盒推开,胳膊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双手捂住了脸。

罗韧听到她吸鼻子,鼻尖泛着红,轻轻咬着嘴唇,但是不拿开手。

她不像从前那样想哭就哭了。

罗韧把抽纸盒推过来,说:“别慌,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

木代没看他,还是低着头,伸手抽了一张,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揉了团扔进垃圾桶。

“有目击证人,我开始跟他们说,半夜发生的事,天那么晚,马超可能是看错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笔录的时候,第二个证人隔着玻璃看过我了,也说是我。”

说着又去拿酒,罐里差不多空了,拿起来很轻,一摇哗哗的响,只好又放回去。

其实还有白酒,但是罗韧先不给她开。

他又问了一遍:“那你害怕什么?”

木代低着头,说:“那天晚上,我睡的很好,连梦也没做一个,特别沉,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确定……”

罗韧接过话头:“你害怕是自己睡熟之后,无意识的状态时,曾经起身出去过?”

木代说:“因为我有前科啊,何医生说我人格混乱,有时候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已经给自己定罪了是吗?”

木代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想着:有两个证人呢。

一个叫马超,是张通的混混同学,一个叫宋铁,是五金公司的职工,两人并不认识。

两个证人,证词互相印证,都在当夜看到她,连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都说的确切。

罗韧笑起来:“木代,我教你一句话,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木代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别想着自己是个罪犯,先入为主你就会忽略很多重要细节。我是之后才来的,不可能知道详情,当天的事情,要靠你去分析回忆。”

他取出那瓶白酒,也不用开瓶器,桌角一磕磕掉瓶盖,拿了一次性的杯子,倒了十个小半杯,又掏出手机,调到秒表。

“咱们来做个游戏,你现在为自己辩护,你就想着自己是被陷害的,要尽力为自己开脱,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两分钟一条,时间到了,想不出来,就喝酒,一条都想不出来,那行凶的就是你。”

他揿下开始,2分钟倒计时,上头的数字开始疯狂变换。

木代用了好一会儿去消化他的话,没来由的紧张,目光触到罗韧的,他神色凝重,催促她:“赶快!”

连这语气都加重她紧迫感。

木代嘴唇发干,两只手捻在一处,脑子里飞快在转,但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为自己辩护,给出信服的理由,信服的理由……

一杯酒递到面前,已经到时间了?

罗韧说:“喝酒。”

只好接过来,一口焖掉,白酒不比啤酒,一口下去辣劲冲头,熏的眼睛都辣辣的。

2分钟,再次倒计时。

信服的理由,要信服的理由,她有什么理由呢,对方有两个证人,警察说了,两个人互不相识,不存在串供的可能性,再说了,那两个人也不认识她,无怨无仇的,有什么理由要诬陷她呢?

她神思恍惚着,直到一杯酒又递到跟前:“喝掉。”

只好喝掉,抬眼看罗韧时,他一点表情都没有,说:“想不出来,那就是你了。”

不知道是酒劲还是怨忿,木代觉得罗韧分外不近人情。

她说:“不是我。”

“古代好多被拉上公堂的人都讲不是我,一顿板子下去都画押了。”

画你妈的押!

木代一巴掌拍在桌上:“说了不是我!”

拍的重了,带翻一盆拌菜,拌汁溅到罗韧身上,罗韧皱着眉低头去看。

木代觉得委屈:“我没有那么多晚上往外跑的人格。不管何医生说我是两重还是三重,我自己一直在调整。我把它们都压住,我没有病,不会三更半夜跑出去杀人。”

说完了,秒表又到了时间。

她气的自己去拿酒,刚要挨到,罗韧手快,直接拿开。

说:“这个算一条。”

又指衣服上的污渍:“你要负责洗了。”

木代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2分钟,又倒计时。

这一次,她努力冷静,蹙着眉头去想。

“我跟那个张通不算认识。我没有理由要杀他,无怨无仇的,我没有动机。哪怕又退回到从前,何医生说的那个,木代2号,她也只是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出现,张通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打也打不过我,他不可能威胁到我的。”

罗韧点头:“这条说的有点含量。”

“不过明明可以分两条的,你为什么要一条都说了,倒计时,再想新的。”

木代被他一噎,脑子不觉就浆糊了,两分钟倏忽而过,只好又喝一杯。

她实在想不出来了。

罗韧问:“确定没有了?”

她点头,确定。

“如果我说出来,你是不是喝?”

“喝。”

罗韧想了一会:“马超和宋铁,虽然初步调查说两个人并不认识,但是很多时候,有一些隐秘的关系或者交集是不被外人所知的。很多特别容易下定论的绝对的事情,反而最有可能不绝对。

木代无从反驳,喝酒。

“张通那里,也可以入手调查。他有没有什么仇人,如果是仇人作案嫁祸,不可能攀扯进来一个毫无关系的。你是不是跟张通同时出现过,或者相处过,被那个人看到,有机可乘。”

木代只好喝酒,小口小口的抿。

罗韧看她:“醉了?”

她摇头:“一点点晕。”

“知道你酒量好,张叔说了,你拿酒当饮料喝的。一点点晕正好,适合睡觉。”

哦,睡觉。

木代站起来,找了皮筋扎了头发,漱了口擦了脸,又深一脚浅一脚回来。

没醉,但有点上头。

她在床和沙发中间转圈,飘飘的:“我睡哪呢?”

罗韧指床,她嗯了一声,方向感似乎不好,又转了一个圈。

罗韧说:“你是陀螺吗?”

他推着她肩膀,把她送到床前,木代蹬掉鞋子,手脚并用爬上去,不挨边不靠顶,整个人睡对角线上,单手拽了枕头垫脑袋,又把被子拽上。

罗韧看她:“重新在公安局,还跑吗?”

她盯着天花板,含含糊糊说:“我应该跟他们分析一下的,跑了不好,显得心虚。”

“还觉得是自己杀了人,自己有罪吗?”

木代闭上眼睛,又拽了下被子:“我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她翻了身,叹气,低声呢喃:“要早点睡,明天还要洗衣服。”

罗韧好一会儿才反应出是自己让她洗衣服的。

他把桌上的杯盘狼藉收拾了一下,进洗手间冲了个凉水澡——水已经不热了,名副其实的“冲凉”。

揿了灯,罗韧慢慢躺到沙发上。

黑暗中,他屏息静气,去听木代的呼吸。

匀长的,轻柔的,她睡着了。

罗韧的唇角露出微笑。

吃饱了,喝足了,也没那么多烦心事了,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110|第1章

明晃晃的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发痒。

木代很不情愿的睁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门口传来絮絮的声音,她揉了眼睛去看,罗韧正关上门,拎了外卖的袋子进来。

木代奇怪:“又要吃饭?”

罗韧说:“中午了。”

居然已经中午了。

木代下床去洗手间洗漱,经过罗韧身边时,罗韧问她:“你睡觉一直绑头发的吗?”

木代下意识去摸头上绑起的揪揪,说:“晚上绑头发洗漱,有时候很累,忘了松就直接睡了。”

罗韧说了句:“松开会放松点。”

木代说:“哦。”

洗漱了出来吃饭,青椒炒肉的盖浇饭,菜饭都还热着,味道也不错,但是今天这次吃饭,气氛就远不如昨晚了,总觉得生疏的不自在。

她找话说:“今天要干什么?”

罗韧说:“你最好就别出去了,我想想办法,从昨晚上分析的那几条出发,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木代不吭声了,过了会说:“那谢谢你了。”

“应该的。”

吃完了饭,罗韧拿了针管出来帮她抽血,吩咐她挽袖子,握拳,下针时,大概觉得位置不大对,伸手托了下她的胳膊,掌心温热,触到她裸露的小臂。

木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下意识就往后缩了一下。

罗韧有一两秒没说话,过了会说:“别乱动,不然下针不稳。”

木代尴尬,这尴尬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罗韧离开。

***

木代在屋里等了很久,无所事事到整理了整间屋子:叠了被子、擦了水台、每一样摆歪了的东西都归位。

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末了想起来,要帮罗韧洗衣服——但是那件衣服,他好像又穿出去了。

下傍晚的时候,门口有动静,似乎是罗韧回来,正拿钥匙开门。

木代起身去看,门推开了些,外头的人却不急着进来,只先探进一个脑袋,左看右看的。

忽然间就看到木代,说:“呀!”

居然是炎红砂。

迎着木代惊讶的目光,她蹬蹬蹬冲进来,背上沉重的背包随着小跑啪嗒啪嗒。

跑到跟前,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

木代还没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炎红砂抬起头,两只手去捏她的腮帮子:“哎呀木代,你这个小可怜儿,我都听说了,是有多倒霉啊,你看你,脸上都没肉了。”

木代看着她,还是怔愣,又朝门口看,曹严华和一万三也进来了,都拎着行李包,罗韧走在最后,关门。

像是做梦样,她又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啊。”

回答的反而是罗韧:“很多事情要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

这话也不尽然,事实是,霍子红那边,罗韧隐瞒了一些情况,只说人已经找到了,没出什么事,让她安心。

详实的情况,告诉了炎红砂她们。

自从木代车祸出事之后,炎红砂就再没见过她,一听说找着了,恨不得马上过来看,曹严华则是大惊失色:“咋还杀人了呢?肯定是有人诬陷我妹妹小师父,不行啊,这是大事,我得过去!”

在他心里,这事比凶简什么的重要多了。

一万三则是彻底骑墙。

——有罗韧在,咱们就不用过去了吧?什么,你俩都要去?那我也去吧。

他半是随大流半是好奇:听说都三重人格了,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炎红砂兴奋地从背包里往外拿东西:“我帮你带行李了,衣服啊,洗脸的刷牙的,还有……”

她把手机递给木代,话说的老气横秋:“出任何事情,都要有商有量的来嘛,不要老跟小说里学离家出走,多让人着急啊。”

一万三说:“富婆,你话真多。”

炎红砂说:“我高兴嘛。”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木代递纸巾给她:“你哭什么嘛。”

罗韧看木代:“这手机你先别用,也别开机。警方这两天在查,省得麻烦。”

木代嗯了一声,把手机塞回去,转头时,看到曹严华和一万三都在看她。

木代问:“看什么?”

一万三没说话,曹严华吭吭哧哧了一会,说:“你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但是我也说不大出来。”

后半句憋在嗓子眼了,他其实想问:你现在这是……哪个人格啊?

但又怕问出来显得没文化,犯忌讳什么的就更不好了。

于是急着想把话题岔过去:“总之呢,我反正是不相信你杀人的。我们都不相信,是不是啊,三三兄?”

曹严华拿胳膊肘去捣一万三,示意他说一两句鼓舞士气振奋精神的。

一万三被他撺掇的没办法:“小老板娘,虽然我一直不大欣赏你……”

靠,这怎么说话呢,曹严华真想掴他一脑袋。

一万三继续凉凉的:“但是呢,杀人我相信你决不会的。更何况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啊。”

自从斗了老蚌对过野人,曹严华就相当膨胀,特把自己当棵葱,放眼一看,觉得满街都是芸芸众生,只有自己卓尔不群。

他附和一万三:“就是!肯定是有人害你。这人摊上事儿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惹上的是谁!”

***

当天晚上,炎红砂和木代住了一间,一万三和曹严华住了一间,罗韧另开。

炎红砂起初那股新鲜劲过去,也开始盯着木代左右端详,不过她是心直口快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木代,你真恢复了吗,现在这个,是你吗?”

问的毫无逻辑,木代说:“你觉得呢?”

炎红砂皱眉:“我总觉得有那么一点……”

词穷,说不上来,越想越乱,索性大而化之:“反正呢,只要你人还是好的,大的方针政策上不犯错误,我觉得也没什么关系的。大家还是朋友嘛。”

木代心里微微一动。

她想起何瑞华医生的话。

——这种再次接纳的程度上呢,笼统来讲,亲人&gt朋友&gt爱人。

是啊,所以,亲人永远是亲人。

所以,一生可以交很多很多朋友。

所以……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揿了灯,说:“睡吧。”

躺下的时候,脑袋和枕头间硌的慌,绑起的头发又没解,木代摸黑伸手,把皮筋解下来,头发一缕缕地理顺。

炎红砂忽然想起什么:“木代,连殊被抓了你知道吗?你那个车祸是怎么回事啊?”

她撑起身子:“我们都猜测,她即便做了什么,肯定也是受凶简影响,其实也不能怪她。但是罗韧……”

说到罗韧,她又躺回去:“罗韧也是狠的,他说,不追究连殊了,但是,也不可能为她说一个字……不过,凶简的事情,也确实不好对外说的,说了人家也未必信。”

车祸?

木代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了。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连殊应该是给她下了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郊外,车道边上,车子已经被连殊打发走了。

“她大概是想勒死我的,又没有那个力气,绳子勒在我脖子上,拖着我往边上去,可能是想找个方便下手的地方,然后……”

木代吁一口气,她想起当时,连殊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垂下来。

那又是一块胭脂琥珀。

“连殊有一块胭脂琥珀,跟野人的那块很像……”

炎红砂嗯了一声:“我们都知道了。后来呢……你是不是醒了,所以连殊没有得手?”

“醒了,觑着机会,拼劲全身的力气给了她一下,然后往外爬,当时药劲没过,脑子迷迷糊糊的,使不上劲,爬着爬着就瘫了,后来听到车声,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是爬到车道上来了。”

再然后,她就记不大清了,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起来!起来!要不然会死的!

木代轻轻晃了晃头,想把这些不好的记忆都撇出去:“这一阵子,大概真的是流年不利,一件接着一件的,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炎红砂迟疑了一下,轻声她:“那……你跟罗韧,怎么样了啊?”

木代心里沉了一下。

她咬了下嘴唇,没有回答,然后闭上眼睛,装着已经睡着了。

炎红砂没再问了。

***

曹严华和一万三明天的任务是去找马超。

没木代和炎红砂那么和谐,两个人说死不睡一张床,石头剪子布之后,输家睡了沙发。

夜静更深,曹严华还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倒不是沙发不舒服,实在是满心激愤难以入眠。

“三三兄,这种小鬼头我很了解,坏起来那是相当坏,满口胡话一肚子坏水,普通人对付不了他的!”

一万三很舒服地躺在床上,被罗韧通知着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可以慰劳筋骨,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曹严华:“所以呢,你预备怎么办?”

曹严华说:“我已经想好对策了,总之,明天你配合我。”

黑暗中,他的身周铺开杀气腾腾的气场:“我要叫这臭小子看看,什么叫来自解放碑的曹爷!”

☆、111|第1章

为了以最佳状态“面对”马超,曹严华一早就在洗手间对镜忙活。

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衣服,牛仔裤松垮,t-shirt上一个骷髅头,肥嘟嘟黑黝黝的左小臂上一条张牙舞爪青龙,一万三好奇的拿手去摩挲:“曹兄,你还有纹身?”

曹严华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刚拿花纸印上去的,别给我噌掉了。”

然后往手上挤摩丝,头发擦的光溜,老话说叫苍蝇上去都打滑,又拿小梳子梳啊梳的,最后哧拉一声,t-shirt领口撕开个豁口,杀气腾腾问一万三:“怎么样?”

一万三皱眉头,老实说,他觉得这身打扮有点过时——这应该是□□十年代的混混风格,现在怎么着都该走个洗剪吹路线。

不过随便啦,混混嘛,注重的也是内涵,外表没那么重要。

于是出发,炎红砂陪木代在旅馆等消息,罗韧去找宋铁。

马超是高三学生,常年瞎混不上课的典范,曹严华和一万三到校门口打听他的去向,看门大爷一脸嫌弃地看他,没好气的说:“还不是去的堕落街!”

堕落街……

其实就是附近不远一条集网吧、游戏、餐馆、美发厅、租书屋于一体的长街,堪称小混混的聚集地,逃学者的乐园,历来为校方深恶痛绝。

中午时分,曹严华目光阴沉地迈入堕落街,他想象中,这样的露面,该是举座皆惊人人侧目的。

然而没有,一条街的人,该干嘛干嘛。

一万三拿了马超的照片,街头街尾走了个来回之后,过来给他递消息:马超就在不远的面馆。

到了门口,马超正坐在靠边的桌子上等面,边上还有不少空位置,但曹严华大剌剌过去,就在马超对面坐下,动静挺大的,折叠桌子都抖了三抖。

马超抬起眼皮看他。

曹严华直直和他对视,毫不畏惧。

马超纳闷,看了看周围的桌子又看看曹严华:“叔,你有事啊?”

不远处,正准备坐下来的一万三险些一屁股坐空。

曹严华气的想跳脚,碍于“身份”,还是把火压下去,胳膊往桌子上一支,把“纹身”朝向马超:“小兄弟,想找你聊个事。”

马超说:“聊屁啊,我又不认识你。”

曹严华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么脏呢。”

马超很是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低头摆弄手机。

曹严华觉得有必要来点狠话威慑:“你放老实点,我跟你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一个不高兴,找人抡死你。”

马超呵呵一笑,手机往边上一扔,身子倾过来,也不叫“叔”了。

“孙子,你当我吓大的呢,南田这片我哪不熟啊,你这张脸,一看就是外来户,还他妈抡死我!”

说话间,忽然腾的一下站起,就手抄起一个塑料凳往曹严华头上砸,曹严华下意识缩了下头。

没砸下来,停半空了,马超鼻子里嗤了一声:“就这么点怂胆!”

曹严华火噌噌的,更主要是没面子,想起自己也是学过三拳两脚的,威风绝不能堕了。

他也一拍桌子站起来:“想打架是吗?”

身后有人说话:“哪呢?挑事的孙子哪呢?”

马超说:“这呢。”

曹严华觉得不妙,一回头,登时傻了眼。

马超刚刚摆弄过手机,大概是在群里叫人了,他的同伙都在这条街上,打游戏的、剃头的、吃饭的,不在少数,先头进来的就有两,都是小年轻,头发染的金黄,火山爆发一样,外头还有好几个往这边走,马超一直朝他们招手。

饭馆本来就小,几个人一进来,顿时局促了。

有人开始推搡曹严华:“哪来的胖子,有病吧你?”

还有人蹭他胳膊:“呦,青龙啊,咋还掉色呢……”

左一戳右一戳的,曹严华有点应付不过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说的就是你,你信不信我报警了,啊?”

正推搡争执,忽然砰的一声,有人摔了个碗。

瓷片四溅,几个人回头,看到一万三。

他看着这边,确切的说,是看着曹严华:“特么吃个饭都不安稳,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啊,啊!”

一边说一边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毫不客气推开站在最外的人:“让一下。”

“胖子,说的就是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话没说完,伸手把曹严华的脑袋推了一记,曹严华一个踉跄:“你……你……”

一万三上脚就踹:“滚!”

见曹严华还不走,他作势就去搬折叠桌,曹严华吓了一跳,但心里也约莫有了几分数,推开饭馆的门一溜烟的去了。

一万三把折叠桌一扔:也就摆个样子,他刚刚试过重量,真抡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回转身,马超几个还在看他,一万三掸掸手说:“看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呗,吃饭。”

说完了回到原位坐下,马超的同伴眼见没事了,又互相招呼着离开,临走还不忘嘱咐马超:“他要再来,哥几个直接抄家伙!”

店主原本缩在后厨,这场闹过去了才出来上饭。

一万三点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红的红黄的黄,分外好看,他埋头呼哧呼哧的吃,眼角余光瞅到马超坐了过来,只当没看到。

马超跟他搭话:“哥挺猛的啊。”

一万三抬起头:“这种人……”

他不紧不慢地把面条吸溜进去,又抽了张纸去擦嘴角的汤汁:“光拿一身横肉架子唬人,我这两天脾气好了不少,搁着从前,能把面碗卡他头上。”

马超似乎不相信,上下打量他:“哥你挺能打的?”

一万三说:“不能打,就我这体格,挨不住三拳,但一条,不怕死。”

说着拍拍左胳膊上头:“这里,以前被打断过,对方高我一头,码子也大,我愣是吊着条膀子,攥着砖头追了他半条街。其实他真跟我拼命我也玩完,谁叫他不敢拼呢。”

马超肃然起敬,伸手在兜里摸啊摸的,掏了包烟出来:“哥,交个朋友呗……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一万三斜乜了他一眼,直到把他乜的不自在了,才抽了根烟叼上:“不是,路过。”

……

曹严华在事先约好的地方等,百无聊赖不说,还得忍受身边的过车扬尘和汽车尾气,油光光的头发上不多时就粘了一层灰,乍一看跟早生华发似的。

一直到日暮西山,才等来了一万三。

曹严华埋怨:“怎么这么久?”

一万三转着脖子说:“做了个马杀鸡,要套话嘛,当然先得套近乎。”

“套到了?”

一万三说:“他几岁*的我都知道了。”

曹严华心情复杂,他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去嫉妒不合适的事情,比如现在。

嫉妒一万三比他更像混混,更能搞定混混。

相处这么久,一万三多少也猜到了:“曹胖胖,你以前……真在解放碑称爷的?”

曹严华不吭声了。

他以前是做贼的,贼讲究低调,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丢了防备心,哪会真的吆五喝六吓跑一大片?

他其实也是想当然,觉得对付这种横的混混,就得更横,电视里都这么演呢——哪晓得时代在发展,现在的混混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一万三说:“咱们是来帮小老板娘打听消息的,又不是来踢馆子的。我以多年的经验告诉你,混混的最高境界,我总结的,大道如水。”

曹严华没听明白:“啥?”

“就得跟水似的,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可以是任何形状,能适应各种环境,他要是配合,你就是温泉水,泡的他有一说一,要是跟你拼命,你也得变成洪水猛兽,哗一下冲他祖坟。”

曹严华说:“难怪凤凰鸾扣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你是水呢。”

一万三冷笑:“我那么小就被赶出村子了,要不是事事圆滑,我能活到今天?我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遇事往后躲有利往前冲呗,这种行为别人不大欣赏,但是说实在的,持久。曹胖胖,你呢,真就跟脑袋里填了土似的,一巴掌打上去就实心的,跟个土墩儿似的。”

听到“土墩儿”三个字,曹严华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说:“那我小罗哥……属金的,就是个刀子了?”

一万三说:“也像,不过过了也不好,刚则易折你总听过的。”

曹严华真是看不惯他那副夸夸其谈的神气:“那我妹妹小师父是根木头?”

一万三居然迟疑了一下,过了会才说:“这个也要看的,木头也看长成什么样,有被虫蛀空了的,也有长成合抱的树的——你知道吗,有些木头的木质,比铁还硬呢,比如铁桦树,比普通钢还硬一倍,咱们小老板娘,我瞧着,还没定型。”

曹严华一个接一个的,还想把炎红砂也问进去,但一万三因为正说到木代,把正事给想起来了,说:“胖胖,事情不怎么乐观啊。”

***

一万三跟马超聊的很欢,马超聊的嗨了,也“坦诚”的很,说:“你别看我凶的二五八样的,前两天警察来找我,哎玛,我老实地跟小学生似的,就差上去给人点烟了。”

既然聊到这了,不等一万三问,他顺势就把事情给讲了。

——那女的我对她印象挺深,我哥们跟我说,饭馆新来两女的,长的还不赖,我就想去看看,因为我上一个女朋友刚吹了……

——我还特注意看她,她长的比小的那个好看,但是吧,对我来说,太老了……

——她后来跟一个客人起冲突,还挺凶的,我就不大喜欢了,女孩子嘛,要温柔,温柔点好……

——警察还问我,会不会是黑天瞎火认错了,不可能认错的,我们这儿,晚上大桥是亮桥灯的。再说了,我又不傻,死了人,事情这么严重,我总不能随便去指一个栽赃嫁祸啊……

按照马超的说法,他们这群混混儿是有个小团体的,还有名称,叫“bm”,braveman,勇者。

那天晚上,张通终于鼓起勇气,挑战了腾马雕台,为了欢迎新一名“勇者”的加入,他们专门在桥头的大排档吃夜宵、喝啤酒。

一直到半夜,大排档收摊了,哥儿们也陆续离开,只剩了他和张通——张通是主角,太过兴奋,喝高了不肯走,他是小头目,只好陪着。

但后来,他也困的不行的,拍拍张通的肩膀说:“差不多就行了,走吧。”

张通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拉着裤裆拉链,说:“等我撒泡尿,厕所哪呢?”

再然后,他手脚并用,爬到了桥栏台上。

这事,马超他们之前也做过,喝高了站到高处往环城河里撒尿。

他背过身,说:“快点。”

就在这个时候,张通惊叫了一声。

马超迅速回头。

跟一万三提起时,他还心有余悸:“想不到的,不管以前看过多少凶杀片,真在眼前发生,还是吓的腿都软了。”

回头的刹那,他正看到张通跌落桥下,而那个站在桥上的女人,双手还保持着下推的姿势。

“不是救的那种拉,是推,推和拉我还是分的清楚的,然后,她回过头来,那张脸,我看的清清楚楚。”

“她也看到我了,当时我想,坏了,别要杀我灭口。所以我掉头就跑,到桥头的时候,心慌意乱的,还跟一辆电动车撞了。”

一万三心里一动,想起罗韧提过,还有一个目击证人叫宋铁。

不过马超再往下说,他就知道不是了。

“是个女的,四十来岁,张口就骂我没长眼,要不是我当时吓傻了,我肯定跟她没完。”

“不过也是报应,我跑了一段之后回头,看到她在桥的另一头摔了一跤。”

***

一万三弯下腰,边上捡了块石子,在地上画着道道比划给曹严华看。

“这是桥,左边是进城的,右边是下乡的。大排档的地方在靠右边的地方,张通也是在这坠桥的。马超惊吓之下,一直往左边跑,在左边的桥头撞到一个骑电动车的女人,那个女人明显是下乡的,她骑车过桥,又在右边的桥头摔了一跤。”

曹严华看明白了:“所以当时,还有一个目击证人?”

“宋铁不能算现场目击,他是后来撞见小老板娘离开的——在宋铁之前,还有这个女人,警方好像还没找到她,我觉得,她的证词很关键。”

曹严华点头:“我小罗哥之前怀疑宋铁和马超串供……但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不可能跟他们认识,如果我们先找到她,就可以问出她在桥上见到了什么,如果连她都见到我小师父……”

曹严华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一万三:“三三兄,我怎么越查就越觉得,我小师父当时,就在桥上呢?”

一万三没吭声,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曹严华,他也有这种感觉。

☆、112|第1章

炎红砂陪木代在房间里等,太阳一点点下去,没人回来也没人打电话,炎红砂有点坐立难安,一直去看手机屏幕。

木代看了她一眼。

炎红砂马上说:“一定没事的,你放心吧。”

木代说:“如果有好消息,早就来了。”

炎红砂不吭声了。

谁都乐意去做那个早早捎来好消息的报喜鸟,但对于坏消息,拖的越迟越好。

炎红砂等的越来越忐忑,门响的时候,她几乎是飞扑过去的,木代反而平静,就坐在那里,微微抬头,好像因着这长久的等待,她也不太期望惊喜似的。

进来的是罗韧,木代听到他在门口吩咐炎红砂给一万三他们打电话,催两人快点回来。

然后进来,迎上她的目光。

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血样我已经想办法送进去了,结果应该这两天就出来。”

血样?木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hiv抗体检测的事,但真奇怪,现在对她来说,她已经没那么关心了。

她近乎滑稽的想,如何才能忽视一个麻烦呢,两个方法,或者解决它,或者用另一个更大的麻烦来杀死它。

罗韧不想隐瞒她:“宋铁那里,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

虽然事出仓促,没法准备测谎用的各种精细仪器,但见宋铁之前,罗韧心里还是有一套成形的法子去对他进行简单测谎。

微表情、眼神、肢体动作、反应时间、问题的拆分和故意反复提问,他用这些,对付和逼问过老奸巨猾的悍匪,用在宋铁身上,杀鸡的牛刀罢了。

宋铁是个老实的普通人,四十来岁,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时不时就紧张。

他说:“我基本不打麻将,就那天,被个同事拉去,闹到半夜……”

语气里说不出的沮丧,觉得,当时如果老实回家,就不会遇到这种麻烦事了。

那天晚上,牌局半夜两点多才结束,他输了不少,心情沮丧,闷闷不乐地沿着河道回家。

夜风飒飒,大马路上基本没人,路灯都暗下去好多,远处是那条跨河大桥,桥上每隔一段就有桥灯,如果离的远,乍一看,就像是凭空浮在河面上空有序排列的大珠子似的。

当时也巧了,宋铁一抬头,看到有什么从桥上栽了下来,但没落水,砸在下头的桥堤上,砰的一声。

宋铁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是个人吧?

努力睁眼去看,桥上影影绰绰的,好像还有别人。

他闹不清楚情况,原地站了半天才又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前头蹬蹬步声,一个平头男苍白了脸向着这边飞跑,跟他擦身而过。

宋铁当时避缩了一下,但有注意去看平头男的面貌,下意识的,他觉得如果大桥上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样张皇失措逃跑的人,没准就是凶犯。

所以,第二天的刑侦顺序其实是:有人报案——警方在附近调查询问——宋铁提供了线索,他给的画像,是平头男。

这也是警方认为两名证人没有串供的原因:马超和宋铁互不认识,宋铁说起那个“嫌疑人”的时候,只能给出大致的样貌和衣着。

马超被找到并询问之后,才反牵出木代——而警察跟宋铁提起这一节的时候,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个女孩子吗?我也见到了!”

他对着罗韧絮絮叨叨:“我之前没跟警察细说,因为我不以为是那个女孩子的,因为她……怎么说呢……”

宋铁继续沿着河道走,快经过桥口的时候,木代从桥上过来,宋铁很注意地看了她很久。

这个姑娘,看起来像个文静的女学生,长长的头发,双手插在衣兜里,慢慢从他面前经过。

宋铁说:“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好女孩子,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半夜在外头瞎跑呢,多危险啊。如果是那种流氓小太妹倒正常——就因为不是,我挺留意看她的,对她的脸印象很深。”

他当时还做了种种设想:平头男是从桥上跑过来的,是不是他抢了这姑娘的东西?或者干坏事了?

转念一想:不对,这姑娘神情这么沉静,不像是受过惊吓的。

就这样一想一念间,两个人就错身各走各道了。

***

木代没有打岔,听完了,也没有发问。

倒是炎红砂忍不住:“那……那个宋铁,是看见木代从桥上走过来了?”

“宋铁去公安局认过人,他说就是同一个人,不会认错的。”

炎红砂喃喃:“那这就糟糕了啊……木代是跟警察说她当天晚上在睡觉,没出去过啊。”

一边说,一边担心地看向木代。

木代咬了下嘴唇:“我是在睡觉,我没有出去过。”

声音有点飘,自己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揪住了沙发的皮面。

如果她当晚确实出现在桥上,那就说明,酣睡之间,发生了她个人控制不了的事情。

说明她的所谓人格分裂到了自己无法感知也无法掌控的地步,也说明,她的确杀了人。

木代攥起的指节发青,生硬地重复:“我在睡觉,我没有出去过。”

她声音异样,炎红砂担心地有点手足无措,好在,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

是一万三和曹严华回来了。

炎红砂急急把两个人拽进来。

迎着众人质询也似的目光,一万三和曹严华尴尬地对视一眼,顿了顿,曹严华搓手:“这个,有点不太乐观啊……”

***

半夜里,木代实在睡不着,她起身,摸着黑,坐到沙发上。

听到动静,炎红砂伸手摸索着开了灯,睁着惺忪的眼,看到木代抱着膝盖,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炎红砂轻声叫她:“木代?”

木代说:“我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也吵你睡觉。我就睡沙发好了。”

炎红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新躺下,翻了个身朝里,眼睛睁的老大,脑子里却一团浆糊,过了会,她忽然想到什么,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消音,微信里找到罗韧的号,给他发信息。

“在?”

没想到他很快就回了:“在。”

看来,大家都是睡不着的,对着那一个“在”字,炎红砂怔着,反而不知道回什么了。

过了会,罗韧又发了条出来:“开门。”

炎红砂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翻身下床,一溜小跑地往门边去,经过沙发时,她瞥了眼木代,这么大动静,木代都没抬头看她。

真是个小可怜儿,炎红砂想,小可怜儿。

她打开门,看到罗韧。

满肚子话,不知道怎么说,他大概都明白的吧,炎红砂伸手指了指屋里,做了个惆怅无奈的表情。

罗韧笑了笑,递给她钥匙:“你去我房里睡吧。”

炎红砂都不带犹豫的,接过了钥匙就跑。

***

罗韧坐到木代身边。

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一万三和曹严华不是说,桥上还有第三个证人吗,我们尽快想办法找到她,还有机会的。”

木代说:“机会不大。我有感觉的,就好像你们今天没回来之前,我就觉得不会有好消息。”

罗韧笑:“预知吗?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神神叨叨的,被神棍带坏了——对了,他去函谷关了,你知道吗?”

木代一点也不关心神棍去哪儿了。

“罗韧,二比一了。”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有两个人指证你吗?”

木代摇头:“感觉不一样的,你们去鉴证之后,感觉不一样的。”

她声音压的很低:“现在,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去想,那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去了桥上。毕竟……那两个人跟我无怨无仇的,干嘛要害我呢,对吧。”

“但是,如果我真的在桥上,我想了又想,都不可能是何医生说的三个人格中的任何一个。”

她对着罗韧比划了个四的手势:“那就是说,还有第四个人格,很危险,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罗韧说:“木代,你别乱想。”

“不是乱想,其实你心里也怀疑的吧罗韧,还有曹严华、一万三,你们嘴上不说,但我看的出来。”

罗韧斟酌了一下用词:“木代,你要明白,这个不是信任问题。”

“嗯,明白。”

罗韧说:“我教过你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黄河水还没干呢——还有第三个证人。”

木代笑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第三个证人,也证明了,我就在桥上呢。”

罗韧答非所问:“你今晚睡不着了是吗?”

“睡不着了。”

“那跟我开车出去兜兜风吧。”

***

木代穿着睡衣拖鞋,罗韧说:“你就穿这样吗?”

顿了顿又说:“随便你了,你最大。”

木代跟在罗韧后头下楼,一楼的前台里,值班小哥睡的天昏地暗,推开玻璃门,半夜特有的凉气袭来。

罗韧开动车子,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车子穿过街巷,驶过那座大桥,颠簸呼啸在城外的土道上,远远的,木代甚至能看到腾马雕台的轮廓,呼的一下,就被抛在身后了。

南田县,可能也被抛在背后了。

这个地方,或许真的不该来。

木代说:“我来南田,其实是想解开疙瘩,重新开始的。就好像一件弄脏的衣服,我想洗一洗,或者翻个面,再穿。”

“谁知道现在全是窟窿,怎么洗怎么翻都没用了。”

罗韧问:“想在哪停?”

“那都不要停,一直开,或者绕回去,就是不要停。”

懂了,罗韧不再说话,加一脚油门。

忽然想起小商河去沙漠看星星的那一夜,在戈壁风驰电掣,冲沙、下崖。

这里到底是城市林立,就算出了县,还是施展不开。

木代把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第三个证人,也证明了我就在桥上呢?”

罗韧沉默了很久,才说:“自己做决定吧,做负责任的决定。”

木代偏头朝外,看车窗上自己模糊的脸庞。

“懂了。”

☆、113|第1章

要找那个女人并不容易,罗韧和一万三他们决定开车去桥头看看,木代执意也要跟着——前一晚之后,怕她心情不好,基本上她提什么要求,都没人驳的。

木代换了身装扮,牛仔皮靴加黑色的棒球服,又戴了顶棒球帽,长长的马尾从棒球帽的后扣处拉出来,在脑后摆呀摆的。

所有人都上车,直奔桥头,途中停下等交通灯,有个交警模样的骑着摩托向这边过来,木代很紧张,低着头就把口罩给带上了。

那警察只是路过。

罗韧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命案之后这么久才去现场,实在也发现不了什么,桥头处都是水泥地,即便真有车摔过,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遍寻无索,只得打道回府,路上,炎红砂说:“要不然,咱们悬赏吧。南田这么小,咱们上网发帖,或者街上贴小广告,找当天半夜骑电动车在桥上路过摔跤的女人,没准有门。”

可以是可以,但总觉得不是最佳方式,这么大张旗鼓,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

罗韧沉吟着没有发表意见。

一万三忽然出声:“罗韧,停,停车。”

罗韧靠边停车,一万三也没说为什么,打开车门往前走,顺着不远处有个轮班刚下来休息的交警,正拧着矿泉水瓶。

曹严华奇怪:“我三三兄干嘛?”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万三一直走到交警那儿,寒暄了两句之后,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似乎越聊越嗨了。

连木代都忍不住贴近窗户去看。

曹严华说:“我三三兄就是这么自来熟,跟混混聊一套,跟交警也聊一套。”

再过了一会,一万三跟那个交警道别,小跑着过来,开门上车。

说:“我问过了,这边是这样的,电动自行车都要注册登记,是辖区入户制,根据地址划分区域选择相应辖区交警大队办理。我想了一下,那个女的那个点骑车过桥——窜亲访友也不可能选那时候,多半是回家。那她的登记辖区就是城郊交警大队,登记的时候,要填个人信息,交身份证复印件,我们如果能跟交警大队的工作人员套一下关系,找一下那片辖区的、有电动车的、四十来岁的女的,应该有希望。”

炎红砂听的愣愣的,连罗韧都禁不住重新审视他:“可以啊一万三。”

只有曹严华心里酸溜溜的,妒忌一万三脑筋转的比他快,就是不想夸他,问:“你怎么想起来的?”

一万三憋了半天,很不情愿回答:“以前,混不下去的时候,打过自行车的主意,自行车买来了要上照打钢印——自行车都这样,电动车管理应该更规范的。”

说话间,炎红砂已经网上查到了交警大队的位置。

***

负责登记录入和表格管理的是交警大队的文员,也穿警服,一张没表情的爱理不理的脸。

这种比较难办,偷进去开她电脑不合适,况且也没密码,拿钱打关系也不可能,她不是陈向荣那样的保洁,工作保密原则还是讲的。

车上讨论了一会,眼见那女的出来吃中饭了,曹严华忽然眼睛一亮:“我来!”

他一溜烟的过去了。

所有人,端看他有什么招,但看着看着,似乎也没什么稀奇,他应该就是编了什么借口,腆着一张脸,陪着笑央告,像所有托请办事的人一样点头哈腰,那女的趾高气扬的。

一万三给远处的曹严华配音:“拜托了,美女,就帮我查一下吧,不违反纪律……”

那女的头一抬。

炎红砂下意识也接上配:“不行,我们有规定的,要有领导签字!”

罗韧和木代双双回头看他们。

炎红砂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啊?”

罗韧说:“你俩玩的挺乐呵啊。”

远处,第一阶段告一段落,那女的撇下曹严华,蹬蹬蹬走开了,曹严华垂头丧气的坐到边上的石台上,也没说过来。

一万三鼻子里嗤一声:“曹胖胖吃瘪了,还‘我来’,还以为他有什么招儿呢……”

罗韧嘘了一声,示意别说话。

一万三抬头看,那里,那个女的又回来了,一路低头,好像在找什么。

曹严华迎上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那女的忽然态度大变,居然对着曹严华和颜悦色起来,再然后,风云突变,她带着曹严华往办公楼走了。

进门前,曹严华趁着那女的不备,很是风骚和摇摆的回头,朝着车子这边挤了下眼。

罗韧哈哈大笑。

一万三莫名,追着问:“怎么了啊?”

“曹胖胖演了出捉放曹,没看出来吗,他先偷了人家东西,接着又装拾金不昧原地等待的好人,那女的不好意思,就坡下驴,估计带他看表格去了。”

一万三倒吸一口凉气:“技术流啊。”

***

曹严华手抄了好几个姓名地址。

“亏得这个辖区,有电动车的也不是很多,我怕电动车不是登记在那女的下头,基本全抄来了。但是,有重点怀疑对象,这个……”

他得意洋洋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武玉萍,46,看见没,填了公司信息,南田丹锦服装厂。”

炎红砂不明白:“服装厂怎么了?”

“因为有流水线啊,有时候流水线开动了不能停,三班倒,经常有夜班的。”

罗韧注意看了一下武玉萍的地址,缓缓开动车子:“就先去这里吧。”

他注意看了一下木代,果然,她有些许的紧张,两只手绞在一起。

***

武玉萍家在南田下辖乡的集市口,二层小楼,一楼开杂货门市,门口停了辆电动车。

罗韧下车去看,电瓶拆了,车身上不少擦痕。

他吁了口气,回身朝车上打了个手势,看来是找对主儿了,其它几个地址不用去了。

依着计划,罗韧出面,其它人在车里等。

但是木代也想下,罗韧有点犹豫:“她认识你的。”

木代倔起来:“我换了身衣服了,又带着帽子口罩……我想听她说什么。”

哪怕是坏消息,亲耳听到,才能最终死心。

罗韧没再拦她。

一楼看门市的是武玉萍老公,腿脚不大方便,听说来找武玉萍,也不挪身子,扯着嗓子往楼上喊,两嗓子就把武玉萍喊下来了。

武玉萍46岁,可能因为长期操劳和经常夜班的缘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匆匆从楼上下来,手上还绞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衣服:“找我?”

罗韧指了指外面的电动车:“前两天,你这车是不是摔过?”

武玉萍反应居然出奇的快:“是为大桥上的案子来的?”

南田县很小,头天的事,第二天已经传了个沸沸扬扬,武玉萍也第一时间听到了,还跟老公感慨说:“那天晚上我就在桥上呢,还跟个不长眼的撞了,好险啊。”

逢人就说,邻居知道了,服装厂的姐妹也知道,还开玩笑打趣她说:“那你应该向公安局反应一下情况啊。”

武玉萍不干,这不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她看罗韧:“你们是公安局的?也不像啊。”

罗韧说:“我们是死者的……朋友。”

武玉萍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来:“可怜,听说还是个学生呢。我听说凶手抓到了,块头可大可大,三个人才摁住的他。”

罗韧失笑,这谣言真是起的活灵活现,怕是抓捕的过程都惟妙惟肖。

武玉萍说着说着又纳闷:“那找我干嘛呢?”

她把两个人让到客厅坐下。

罗韧说:“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看能不能多一点线索,你当时在桥上,是不是差点撞到一个人?”

“可不!慌慌张张的,赶着投胎一样,就往我车头上撞!要不是我赶紧刹车,肯定摔了。”

罗韧不动声色:“但是到了另一头,还是摔了?”

武玉萍说:“还不是被那死小子吓的腿软手软,一个没留神就又摔了。”

表情恨恨,余怒未消。

“那当时,你在桥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这一句,罗韧问的慢,木代的呼吸慢慢屏住,只盯着武玉萍的嘴,觉得时间都走慢了。

“姑娘啊,看见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扶车的时候,看见她在桥上,也不说帮个忙,那车老沉的。”

车沉吗?能有多沉?比自己这个时候的心情还要沉重吗?

木代呼吸有点急促,口罩贴在脸上,像是把她的氧气都夺走了。

罗韧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还是对着武玉萍:“那,你还能记得她的脸吗?”

武玉萍皱眉:“离的有点远,应该能吧,有点印象。”

罗韧从怀里掏出三张照片,一字排在桌面上:“那麻烦你给认认。”

三张照片一样的尺寸,一张是木代的,另两张只是从网上搜了下的。

罗韧承认,自己其实有私心和偏袒,那两张照片,他找的都是跟木代形似的,长发,清瘦,秀气的鼻子,大眼睛,连笑都是类似的。

那时候,小口袋笑的可真好看,无忧无虑的,不像现在,要么不笑,要么是让人心疼的笑。

武玉萍捡出一张,说:“这个。”

木代觉得,罗韧握住自己的手,就在武玉萍捡出照片的这一瞬间,紧了一下。

大概是怕她承受不了吧。

木代转头看罗韧,慢慢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说:“我在外面等你。”

她起身出去,每一步都是虚的,到了门口,看到罗韧的车车窗开着,炎红砂焦急地向她挥手,好像在问:打听的怎么样了啊。

木代移开目光,也没有上车,直直地向着来路走,身后,炎红砂的挥手僵在半空,脸上一片错愕,一万三和曹严华开车下来,看她的背影,想喊又没作声。

曹严华说:“坏了坏了,一定是坏了……”

罗韧也出来了,他脸色很不好看,拉开车门上驾驶坐,问:“木代呢?”

曹严华和一万三没敢吭声,炎红砂指了指来的方向。

罗韧发动车子,前开,掉头,然后慢慢追上去。

土路上,风一吹就扬好多沙土,两边都是稻禾,起伏着,像断不了的浪,看不到头的绝望。

木代真瘦,她大概这一阵子瘦了好多吧,一个人,孤独的背影,孱弱的肩膀,他只伸一只手,大概就可以搂的过来。

听到车声,木代停下脚步。

车子在她身边停下,罗韧揿下车窗,车玻璃慢慢摇下,露出她的脸,像帧帧的显像。

她说:“我不回旅馆了,你把我送到公安局吧。他们一定在到处找我,找来找去,也怪累的。”

“请红姨,找何医生,给我开个证明吧。我不想杀人的,我大概真的有病吧。”

罗韧没吭声,他有点受不了,把头别向一边。

曹严华也低头,他吸着鼻子,觉得自己要哭了,一万三叹了口气,头倚在车枕上,呆呆看车顶。

只有炎红砂开口,她说:“你们倒是说话啊。”

没人说话,倒是木代冲她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刹那间就把炎红砂的眼泪给逼出来了。

她带着哭音大叫:“我不同意!”

她几乎是踹开车门下来的,下来就拽木代。

“木代,你现在心情不好。我爷爷……我爷爷教我,他说,人在特别难过、沮丧、失望,还有愤怒的时候,千万别做决定,别做任何决定。”

“你现在太难过了,你就想着算了,就这样吧,这是你一时的想法,但是你一旦进去了,不管是关在牢里,还是精神病院里,那就是一辈子了,一辈子啊。”

她使劲拍车子:“罗韧你说话啊,曹胖胖,一万三,你们都哑巴了啊,说话啊。”

没人说话,孤立无援,炎红砂的眼泪水一样流下来,她撇开木代,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她爬到罗韧的车前盖上,一屁股坐下来,坐了还嫌不够,又躺下来,四仰八叉,脑袋正倚在前档玻璃上,长发乱糟糟贴在玻璃上,真心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场景。

木代过来,说:“红砂,你真是没什么形象……”

忽然顿住,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去四寨的时候,炎红砂拿铁锨当扁担时,木代也这么说过她。

炎红砂哽咽着,像是跟谁较劲:“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叔叔死了,我爷爷也死了,你又要去坐牢,我是扫把星吗,把你们一个个都克没了?”

“我就不相信了,你从小到大,就算精神分裂,你也没做过一件坏事。我那天在旅馆跟你睡一张床,你整晚都老老实实,也没见你出去。怎么偏偏就那一晚,跑哪不好,跑个破桥上,推了人下水,你怎么就这么背,到的时候他正好在桥上撒尿,一推就下去了,他当时要是没在撒尿,你难道要把他抱起来扔下去吗?我就不信了,这是出了鬼吗?这是出了鬼吧?”

有什么念头忽然在脑际闪过,罗韧心头一震。

☆、114|第1章

罗韧示意木代上车,然后伸手敲前档玻璃,让炎红砂也进来。

炎红砂怕不是以为这是要开车送木代自首,抽抽噎噎的愈发执拗。

罗韧也不劝:“好,那你就继续躺着,我们谈事情,你也不要听。”

说完了,车门全关,车窗也都封闭,对木代说:“我想到一点……”

嘴硬是一回事,真的被孤立是另一回事,炎红砂从车前盖上爬起来了,脑袋贴着前挡玻璃往里看。

罗韧只当没看到。

木代等着罗韧说下文,曹严华看外头:“真不放我红砂妹妹进来啊?”

罗韧说:“让她着着急。”

炎红砂是真着急,透过玻璃看到大家似乎是在说事,生怕是做什么投票决定,漏了她关键性的一票——尽管有点抹不开面子,还是负气去拍门:“罗韧!罗韧!放我进去。”

罗韧开车门:“不是不进来吗?”

炎红砂翻着白眼,谁也不理。

罗韧说:“我刚刚,忽然想到一件事,说起来,要谢谢红砂提醒。”

陡然被夸,炎红砂的气生不起来了,但也不懂自己刚刚情绪激越的一番话哪句戳到他了:“我说什么了?”

“你说,木代从小到大,就算精神分裂,也没真的做过一件坏事。”

他看向木代:“对何医生的论断,我仍然持保留态度。但如果我们假设他说的是真的,你的三个人格,其实有共同目的,那就是保护你这个人本身。”

“小口袋性格柔软可爱,让你讨人喜欢,2号或许生硬,但几次都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保护你的性命。最终,何医生觉得,主人格回归,是因为前两个人格之间失衡,所以它终于来主持大局——三个人格,勿论好坏,对你是忠心耿耿,都在维护。”

“如果真有这第四个人格,它做了什么?这么多年一点端倪都没有,唯独在那个晚上出现,做了件把你往死路上推的事。根本不通,完全立不住脚。”

炎红砂听的合不拢嘴,不住点头:“是的是的,我就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一万三说:“那你表达的还真含蓄。”

木代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小火花爆了一下,这个时候,任何立得住脚的怀疑对她来说都是希望,即便只有一线,也想拼死抓住。

罗韧说:“你提过,那天得知你妈妈感染艾滋的消息,心情极其低落,回去的也很晚。”

木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头:“是。”

“洗漱的时候,绑头发了吗?”

“绑了。”

“睡觉的时候,解开了吗?”

“没有。”

那天,她心事重重的,连跟郑梨说话都应付的有气无力。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发是绑着的还是松开的?”

“绑着的。”

罗韧沉吟:“我记得,宋铁描述过你的长相,他说‘像个文静的女学生,长长的头发’,那就说明,他看见你的时候,你是放发的。给武玉萍看的照片也是长发……”

说到这里,他仔细去看木代,伸手帮她把帽子摘下。

“一个人,头发放与不放,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曹严华点头:“是啊,何况当时是晚上,他们跟我小师父都是头遭见面,这认的也太准了。”

罗韧同意。

马超和宋铁也就算了,他们都有对木代印象深刻的理由,但是武玉萍,她骑车路过,摔倒爬起的时候看到个姑娘,让她认照片之前她迟疑的说“离的有点远”,但是一看到照片就认的那么精准。

罗韧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说:“我要打个电话。”

他朝曹严华要了从交警大队那里抄来的信息,拨了武玉萍的电话,免提。

每个人都摒起呼吸。

武玉萍很快接了:“喂?”

罗韧说:“是我,刚刚拜访你的,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件事情,你是摔下车,扶车的时候,看到她在桥上是吗?”

“是。”

“据我所知,你摔车的地方是在桥头,基本上已经下桥了。”

“是啊。”

“但是那个姑娘在桥上,理论上讲,你骑车过桥,一个大活人杵在桥上,你应该先看见她,而不是摔下车之后,才注意到桥上有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武玉萍迟疑着说:“应该是吧,我摔车之前没太注意。”

罗韧不给她模棱两可的机会:“是没太注意还是没看见?”

武玉萍好像真的拿不准:“我……不大记得了。”

……

挂了电话,罗韧看众人:“不觉得奇怪吗?”

他提醒大家:“不觉得木代出现的很突然吗?半夜三更,一个女孩站在桥上,如果是我骑车路过,一定大老远就看到了。但是武玉萍说她不大记得。”

一万三失声尖叫:“我*操!马超那个,马超那个也是!”

他激动到有点语无伦次:“还记得我说的吗,那个时候,马超起身催张通走,张通说要撒尿……”

怕说不清楚,他把曹严华那张抄了信息的纸翻过面来,拿了笔在上头画示意图:“马超先走了两步,他是回城,肯定是往桥的左边走,而张通在他后头撒尿,所以张通的位置是靠桥右。”

“然后马超一回头,看到小老板娘在推张通,那就是说,小老板娘是从桥右,城郊乡下的那个方向过来的……但是饭馆是在城里,就算小老板娘又出现了个人格,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去桥上杀人,她事先也一定要过桥的……”

他怕自己表达的不清楚,急的一头汗:“能听懂吗?”

罗韧说:“听懂了。”

一万三发现了存在的一个漏洞。

如果木代当晚确实从床上爬起来,赶到桥头杀人,那么当她过桥的时候,马超或者张通一定会注意到她。

而事实是,没人见到她从桥上经过,却看到她在桥上推人。

武玉萍也是一样,她骑车过桥的时候没看到人,爬起来的时候却看到的。

木代像是被安排好的,在一个点突兀出现。

炎红砂紧抿着嘴唇:“这个……说不通,不合理啊。”

罗韧笑起来:“红砂说的好,不合理,我们就是被合理这两个字局限住了。”

他揉掉一万三画的那张纸,说:“我们一开始就有误区,一开始就往木代有多重人格这条路上跑,紧接着又力求合理,所以怎么论证,木代都是个杀人犯。”

“现在,把这些都给扔开,不要受现实束缚,天马行空,去设想,如果不是木代,最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

炎红砂第一个发言。

“有鬼。”

她不去理会一万三的白眼:“不是说天马行空吗?我觉得就是有鬼,变成木代的样子,马超回头的时候,看到鬼了。武玉萍摔倒爬起的时候,看到鬼了,宋铁过桥头的时候,也看到鬼了。其实我们木代在床上睡觉呢,还绑着头发。”

说完了,冲着木代扬下巴。

木代心里暖融融的,说:“小丫头。”

曹严华也思维发散了一把:“可能是易容啊,那个人易容成我小师父的样子,在这桥上演了一出戏。她可能事先见过我小师父,衣服、发型都学的一模一样。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想到,我小师父是绑头发睡觉的!”

曹严华咬牙切齿:“看,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的眼睛的!”

炎红砂不同意:“那个‘木代’是突然出现的,你不觉得这个突然是反常规的吗?还是鬼比较合理。”

只有一万三没说话。

但是他一定是想说什么的。

罗韧注意到了:“一万三,你呢?”

一万三说:“罗韧,咱们都好像忘记了一个好朋友啊。”

这话里有话的,罗韧不想费那个心思去猜:“有话直说。”

“第四根凶简。咱们这一路都在跟凶简打交道,按时间来算,这第四根,也应该出现了,更何况,凤凰鸾扣给过一些提示的,虽然有点莫名其妙。”

一干人当中,只有木代不知道这件事,她低声问炎红砂:“凤凰鸾扣给的什么提示?”

反正一时间没什么新的话题,炎红砂一五一十,把曹严华和一万三看到的提示给木代讲了。

没想到的是,木代居然恍惚了。

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什么:“那天晚上,我好像也被莫名其妙的风……吹过。”

***

罗韧先送一干人回旅馆,自己去医院取检测报告。

只是半个白天,心境已经截然不同,木代半躺在沙发上,觉得之前发生的事像做梦一样。

一万三和曹严华他们围着电脑,上网搜索关于腾马雕台的所有信息。

木代听到一万三嘀咕说:“转载倒是不少,但是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你说那个最早上网发布这个消息的人,是谁啊?”

是谁呢?凡事都有个最早,神棍向他们提起七根凶简的时候也说,那是记录这世上最早发生的七则凶案。

炎红砂过来,居高临下看她,拿手去捏她的腮,说:“小可怜儿,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吧?”

木代躲开她的手,忍不住笑:“去,别叫我小可怜儿。”

炎红砂朝她扮鬼脸:“今天不知道是谁,还让人送她自首呢,亏得我奋不顾身拦下来。”

木代不说话,电脑前,一万三转过头来:“富婆,去给大家买点吃的。”

炎红砂大怒:“凭什么!”

一万三说:“你没看到大老爷们都在忙吗?”

炎红砂床上拎了两个枕头,近前就砸,木代听到曹严华大叫:“要砸就砸我三三兄,砸我干什么?我一个字都没说过!”

一万三也叫:“三局两胜,石头剪子布,公平竞争,不要动手!”

三个人乱作一团,互相扯着枕头边角,小孩儿一样。

木代咯咯地笑,无意中转头,忽然愣了一下。

罗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但是没往里走,就在门边,看见她时,冲她招了招手。

木代起身过去,罗韧示意她出来,伸手把门轻轻带上。

走廊里安静极了,太阳快落山了,金色的光从尽头处的窗户打进来,在地毯上拉开一条长长的亮影,木代走出去,就踩在这亮影里。

罗韧递了张卷起的纸给她,递到跟前时,还能闻到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儿。

木代打开。

知道是检测报告,略略一扫,但是看不大懂,很多项目,都是化学符号代码,给出了数值和参考域值。

但是罗韧一定看过的。

木代抬头,问:“结果是什么?”

罗韧低头看她,她这些日子瘦了是真的,下巴都尖了,眼睑下淡青的黑眼圈,眼圈微肿,眼神里,好多躲闪和回避。

罗韧说:“真瘦。”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低头就去吻她的唇,木代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罗韧这一吻落了个空,但就停在她唇边,温热的呼吸正拂在她柔软的唇上。

罗韧看进她眼睛里去,说:“木代,咱们没分手呢,从来没有。”

阳光打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轮廓的暗。

罗韧说:“你现在怕我了?”

木代摇头,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慢慢踮起脚尖,身子有些发颤,嘴唇轻轻靠近他。

砰的一声门响,炎红砂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是不是男人了!石头剪刀布都要跟我作弊!”

然后……

两个人……不是,三个人都不动了。

木代的脸一直红到耳根,脚尖还是踮着的,觉得踮起的腿成了一根僵直的木头,弯也不会弯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炎红砂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绕开两个人,僵硬地往外走,木代刚松一口气,炎红砂忽然又回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们俩不能讲究点吗?找个没人的房间能怎么样啊?”

☆、115|第19章

炎红砂拎了外卖回来,揣了那点贼头贼脑的小心思,一进门,屋里不见罗韧,赶紧放下外卖直奔坐在沙发上的木代:“后来呢后来呢?”

木代说:“什么后来?”

炎红砂两只手的食指交在一起,打啵样点着,心领神会的小动作。

“让你搅了。”

什么?炎红砂大惊失色。

身后,一万三不满地拨弄着外卖的塑料袋:“富婆,我知道你破产了,但是咱们能破产不破志气吗?我们这晚上还要出任务,你就给买个饼?”

炎红砂不理他:“罗韧呢?”

曹严华说:“刚下去了,你上来没遇见他吗,他说要去洗车,顺便检修。”

炎红砂一溜烟似的追下去了。

赶的正巧,罗韧的车正要出宾馆院门,炎红砂一长声的“stop”奔到车头,两手一张。

罗韧及时刹了车。

揿下车窗,炎红砂陪着笑上来,罗韧说:“红砂,你这两天拦车的技术涨了不少啊。”

炎红砂心虚地笑。

“笑什么,你以为你能把我笑脸红了吗?”

炎红砂诚恳:“不能。”

罗韧哭笑不得,顿了顿说:“上车吧。”

炎红砂很意外,但也知道车子不能老堵门口,赶紧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

***

修车的门面很大,店里七八个工人,看到罗韧的车,陆续围上来,都觉得新奇。

其实洗车加正常检修,也用不了太久,但看到稀罕的车,多看看摸摸也是好的,接单的小伙看着罗韧,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要不短时间。”

罗韧也不戳破,说:“行,弄的好就行。”

炎红砂坐在修车铺附近的小花圃等,远远看到罗韧买了两瓶饮料,走近了,扔了瓶过来。

炎红砂抄手就抓住了。

罗韧说:“身手不错。”

炎红砂笑,每次被罗韧夸,她都觉得怪高兴的。

她问罗韧:“带我出来干嘛啊?”

“没特别的事,聊聊。”

炎红砂去拧瓶盖子:“你和木代,算是好了吧?”

罗韧问:“不好过吗?”

“那几天,我住在红姨家里,红姨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了,说你和木代应该是掰了。”

罗韧笑,就手把饮料放到脚边,这个花圃不是精心打理,总有点野草疯长的颓败感,太阳差不多落山了,花草上的光都黯淡下来。

有一句话挺对的,看到物体的颜色,是因为有光进入眼睛,想想看,黑暗来临,不管是怎样的姹紫嫣红,只要没有光,看到的,就都是漆黑一团了。

罗韧说了句:“其实挺复杂的,这些天,我也想了好多。”

炎红砂惊讶:“你想了好多吗?我以为你没想呢,你看着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罗韧说:“我从前,在菲律宾的时候,有很多过命的兄弟,交情最深的一个,是个日本人,叫青木。”

炎红砂撇嘴:“我不喜欢日本人。”

“青木中文说的很好,喜欢中国文化,他说,他最喜欢的中文词是两个字,心田。”

心田?炎红砂皱眉:很特别吗?

“他说,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很玄妙。每个人生下来,心都是四四方方一块地,然后,你给它播种,这块地就随着人生岁月去枯荣,然后渐渐面目全非。”

他伸出手,点住自己的心口,看炎红砂:“我这里,哪里长的茂盛,哪里一片枯萎,哪里是有颜色的,哪里是光照不到的,哪里是毒虫出没的,你会知道吗?”

炎红砂听的怔愣,觉得有点道理。

她问:“那你想了些什么?”

“在想,这个木代,跟从前的小口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后来我想着,做人不应该把问题复杂化,人总是会变的,只要我和她之间,相爱的基础还在,我就能接受这种变化。”

炎红砂不明白:“相爱的基础是什么呢?”

罗韧反过来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木代?”

“为什么?”

“你知道聘婷吗?”

炎红砂点头。

“我和聘婷从小一起长大,少男少女之间,其实总会有朦胧的感觉,说是爱有点过,是有好感。这好感可以发展,也可以止步。”

“后来我去了菲律宾,身处的环境不同,时刻会有危险,自然而然的,会觉得,一个人好些,不要去拖累好姑娘。”

期间抽空,回了一趟小商河,那时,聘婷已经长成,有一天,她含蓄的,对他表达心意。

炎红砂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罗韧笑:“聘婷是这样的,她是很害羞,很含蓄的姑娘,她喜欢你是不会说出来的,她会用暗示、种种话里有话,希望你明白。”

炎红砂急死了:“那然后呢?你拒绝了是吧?”

罗韧说:“我也说的很隐晦,说了自己处境复杂,短时间内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聘婷当时没说话,但是第二天,罗韧看到她,眼睛肿的不能看。郑伯怕是以为他欺负了聘婷,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后来离开的时候,聘婷送了他一条项链,说:“就当是亲人对你的祝福,一定要收下。”

听起来,好像……还好,炎红砂松了口气。

罗韧看她:“你觉得,我当时的心理是什么样的?”

炎红砂想了想:“如释重负?”

罗韧摇头:“说实话,是有点失落的。”

炎红砂的眼睛噌的就睁大了。

罗韧笑:“对,这就是男人的心理。一个人面对艰难处境的时候,为了不拖累她请她走,她立刻就离开,跟她不走,还是争取站在你身边,对你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后来遇到木代,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姑娘,一逗就急,吓坏了也哭,就总想逗她,也会对她亲密——那时候没多想,就是普通的,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想靠近。”

“但是紧接着,收到一些消息,有一些旧事未了,那时候,我又觉得时机不对了。”

罗韧的唇角现出温柔的微笑。

当时,木代怎么说来着?

她说,我只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时机,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时候。

木代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罗韧很意外,这个可爱的姑娘,她对爱有一种勇气,没有红着眼睛被吓退,反而红着眼睛瞪着你,瞪的你哑口无言。

罗韧笑:“就是从那个时候。”

那以前,只是把她放到眼睛里,那以后,忽然放到心里去了。

他把话题转回来:“你问我相爱的基础是什么,就是木代说的,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木代在何医生那的时候,我觉得,我和她之间,是互相不确定还能不能喜欢。去找过她一次,当时,她看起来很陌生。”

说到这里,罗韧沉默了一下。

那时候,木代留书出走,他有直觉,觉得她是不想同他们再联系了。

然后,霍子红接到木代的电话,罗韧随即赶到南田。

他记得,那个晚上,在郑水玉的小饭馆里向郑梨打听木代,郑梨说了很多很多。

——木木姐说她有个男朋友。

——木木姐总提他啊,说的时候会笑。

——我有时候觉得是假的,因为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男朋友为什么不管她呢。可是她每次都说,他忙啊。

……

小饭馆很吵,和郑梨说话的时候,她的姑姑总是过来催她上菜,可是罗韧觉得,真是这一生中,听过的最美的被转述的情话。

他的姑娘,悄悄离开,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简陋的小饭馆里,每天抹桌子,洗盘子,但还总是带着笑,去提起他,想着他。

最美的画面不过如此。

离开那家饭馆时,郑梨忽然叫住他,说:“我木木姐的男朋友,其实就是你吧?”

罗韧笑了笑,说:“不然呢?”

***

天完全黑下来了,不远处,车铺的伙计往这边招手,示意车子已经好了。

炎红砂起身站起,走了两步之后,发觉罗韧没跟上来。

她好奇的回头。

罗韧还坐在那里,看着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

“今天,我本来都快放弃了,木代已经放弃了,一万三和曹严华,我知道他们也接受了这个结果了。只有一个姑娘,大哭着跑出去拦住了车子。”

炎红砂不好意思。

罗韧说:“其实当时,我已经在为木代找后路了,她说的那些,让何医生开证明什么的,我都在想了。现在再想起来,有点后怕,如果我们止步在那里,也许木代这一辈子,就只能坐牢了。”

他看向炎红砂,声音压的很低。

“你都不知道我多感谢你。”

***

曹严华几乎把网上所能搜到的,关于腾马雕台的信息翻了个遍。

心跳,还有莫名的风,跟凤凰鸾扣给的提示契合,但是,和一座废弃的水泥台子有关,又充满荒诞似的滑稽。

他回头看一万三和木代:“今天晚上,大家应该一起过去吧?虽然这些帖子里都在说最好是午夜,一个人去效果最好。”

一万三骇笑:“如果是跟凶简有关,当然是一起去,是不是啊小老板娘?”

没有听见木代的回答,一万三转头看,她眉头皱的紧紧,出神地想着什么。

一万三伸手,在她面前招了又招。

木代回过神来:“我想起一件事,罗韧当时说,案件的刑侦顺序是:有人报案——警方在附近调查询问——宋铁提供了线索,警察根据这些找到了马超。”

一万三点头,没错。

木代说:“这个马超,为什么不报警呢?”

马超跟张通熟识,又目睹案发经过,虽然当时吓的惊慌失措,但是逃脱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报警吗?

一万三居然被问住了,他没想过这个。

曹严华也咂摸出奇怪来了:“这个漏洞挺明显的,警察肯定问过他,当时桥上,除了张通,就只有马超和我妹妹小师父……”

他突然心念一动。

“你们说,会不会是马超干的?”

一万三的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就他?”

曹严华激动起来:“三三兄,当天晚上三个证人,除了马超是直指我妹妹小师父,其它两个,可都没看到案发过程,而且其它两个,既看到了小师父,也看到了张通。”

“说实在的,如果这个马超没指认的话,警方只找到宋铁和武玉萍两个人,那根据他们的描述,嫌犯可是两个啊。”

一万三不吭声了。

好像是这样,这就好像投票,马超两票,木代两票,然后马超投给了木代。

于是,2:2,变成了3:0。

一万三看曹严华,语气里的怀疑越来越重:“马超有问题?”

曹严华很肯定:“我看有问题。”

一万三掏手机:“反正晚上才去腾马雕台,要么我约他吃个饭,探探口风。”

曹严华已经完全把马超当杀人嫁祸的凶犯来看了:“这有点危险吧?”

一万三满不在乎:“只是吃个饭,约的都是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他还能把我怎么着不成?”

☆、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