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案 自杀实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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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尸体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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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医的,与尸体打交道是家常便饭。对于我来说,尸体并不带有神秘、恐怖、肮脏的色彩,尸体就是我的研究对象,冷冰冰的,静悄悄的,与剪刀、门板、金鱼缸没什么区别。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和尸体有关。

秋凉时节,我的日常着装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穿藏蓝色西服套装,职业味道十足,就是缺少女人的妩媚,从里到外都很符合社会对法医的定位。

这天刚上班,就接到一个出现场的任务,是距楚原市一百五十里远的胡家堡,归楚原市下属的庆县老鹰乡管辖。由于庆县公安局的法医在休假中,领导派我去支援一下。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家庭妇女,叫李翠萍。一场大雨过后,她到山上去采蘑菇,行走途中一脚踩空,踏进一个地穴。受好奇心驱使,李翠萍扒开地穴,结果现出一具半腐烂的棺木。棺木中一具完好的尸体栩栩如生,身上寸缕未着,皮肤闪耀着淡淡的光泽。李翠萍算是胆子大的,在农村的白事上见惯了死人,所以没太害怕。

李翠萍回家和丈夫说起这件事,丈夫说最近村子里没有死过人,何况现在也不兴土葬,那具尸体一点都没烂,别是被谁害死后偷偷埋在那里的。李翠萍说,别瞎说,谁害死人还给准备一副棺材。

李翠萍的丈夫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叫了几个胆子大的上山去看。那具尸体有一小半露在外面,完好无缺,分明才死去没有多长时间。几个大男人看了一会儿,都感觉身上发冷,就商量着报了案。

那个地穴还是挺深的,棺木埋在距地面两米深的地方。棺木上面大部分是夯实的土层,只有一小部分被雨水冲刷裸露在外面。庆县并不常有命案发生,县公安局局长和刑警队长都到了现场。局长余文德长着一张硕大扁平的胖脸,酒糟鼻子,说话声音很响。我出示证件后,余文德说:“久仰大名,接到市里通知,知道你要来协助我们勘查现场,尸体一直没挪动,为的是保护现场。”

我见那地穴四周已经被村民践踏得不成样子,无论如何说不上保护现场四个字。见地穴很深,尸体的脸庞露在外面,看不出是男是女,但是脸色暗黄,有皮革的光泽。

我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尸体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向余文德说:“余局,请你指挥人,把尸体挖出来。”

在几名刑警挥锹掘土时,我见那土层夯得非常结实,中间夹杂有细小的砂石,不像是新鲜的泥土,更加感觉奇怪。

半个多小时后,地面上掘出一个长宽约两米的大坑,棺木和尸体全部裸露在外面。我沿着坑的斜坡缓缓走到坑底,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掸去棺材上的浮土,揭开已腐烂不堪的棺材盖,一具长约一百五十厘米的尸体暴露在阳光下。

那具尸体的毛发已经化成了灰,从性器官判断是一具女尸。身上没有伤痕,面目栩栩如生,像是死去才只有几个小时。它通体的皮肤呈现出皮革的质感和颜色。我用带了手套的手在它的左臂上轻轻按一下,很硬,像是按在风鸡或腊肉上面的感觉。忽然,我看见女尸的头侧有一枚银钗,虽然已经通体乌黑,依然可以辨出那原本是白银的质地。我心里一动,站起身,从坑底爬出来,向余文德说:“我怀疑这具尸体是古尸,而且是非常有研究价值的古尸,立刻请省文物研究所的专家来。”

余文德说:“古尸?你没弄错吧?古尸埋在这个小土坑里还能不烂?这分明是才死没多久的尸体。”

我说:“我有八成把握,快给省里打电话吧,如果真是古尸,你也算是立了功。”

余文德半信半疑,还是让手下刑警向省里汇报了这件事。

省文物所的专家马不停蹄地赶来,经过慎重勘查,证实这是一具清康熙年间埋葬的尸体,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更难得的是,这是考古学上极罕见的鞣尸,有很大的科研和文物价值。

一桩命案化解于无形,坏事变成好事,余文德开心得不得了,非要留我吃晚饭。在晚宴上他眉飞色舞,指点江山,不着四六地胡扯,又恭维我说:“不愧是市里来的法医,那眼睛真毒,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具古尸,否则要被我们当成凶杀案来办,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我说:“这也怪不得你们,毕竟不是干这行的,我当时也没有十足把握,倒有一半是猜测出来的。”

余文德说:“谁能想到,一具三百多年前的古尸,装在那口烂棺材里,埋得又不深,几百年都不烂,真是见了鬼了。”

作陪的刑警们也撺掇着让我把其中的道理说说。

我笑笑说:“你们庆县有一家很大的皮衣厂,有没有人知道鞣皮子是怎么回事?”

一位叫冯可欣的刑警接话说:“我有个亲戚就在皮革厂上班,这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皮,就是我们说的生皮子,在鞣制前很容易腐烂。经过化学鞣制后,动物皮就变成了熟皮子,柔软,遇水不易变形,有透气性,防老化,就是用来做皮件的原材料。”

我说:“这具女尸之所以几百年都不腐烂,就是因为它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熟皮子,防水防潮,抑制细菌生长。也就是说,大自然是一位了不起的皮匠,把她身上的生皮子鞣成了熟皮子。”

余文德说:“大法医,你说得我身上发冷,怎么它身上的皮就成了熟皮子?那不是相当于浑身包裹着皮大衣?”

我说:“比皮大衣要严密得多。你们胡家堡这个地方,土壤潮湿,呈酸性,这具女尸处于温度较低的酸性泥沼中,腐败菌的生长繁殖受到抑制。酸性泥沼中含有大量腐殖质,就是这些物质的作用,使尸体的皮肤呈暗色,变得非常致密,就像鞣过的皮子一样。当然,这个化学反应的过程很复杂,要求的条件也很苛刻,即便再有一具尸体,和这具女尸同时埋在这个地方,也未必能够变成鞣尸。”

余文德摇晃着脑袋说:“了不起,了不起。”不知道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说那具鞣尸了不起。

冯可欣说:“原来尸体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余文德说:“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要向市里来的大法医多学习。”

冯可欣说:“那是那是,几个月前,咱们县里那起自杀的案子,不就是从尸体中找到的证据,看来做一名刑警,仅仅不怕尸体是不够的,还要研究尸体,和尸体做朋友。”

我饶有兴趣地说:“怎么从尸体中找到的自杀证据,展开说说。”

余文德摆摆手说:“今天咱们摆庆功宴,不说那些丧气的事。”

我说:“反正也是闲聊,就说说吧,我这人有职业病,一听到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就非要弄清楚不可。”

冯可欣说:“这个案子也算是人伦惨剧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还是很轰动的。我们庆县二中有个体育老师,叫李宝庆,三十多岁,和老婆结婚十几年了。两人的命也真苦,才结婚他老婆就遇上了车祸,下半身截瘫,要说李宝庆也是条汉子,十几年里愣是照顾他老婆的饮食起居,不离不弃,连大小便都给清洁得干干净净,县城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向李宝庆竖大拇指。不过他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苦熬了十几年,也真不容易,两年前和一个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好上了。这事两人也没太隐瞒,了解内情的人不少,不过大家都同情李宝庆,也没怎么戳他的脊梁骨。李宝庆的老婆也听到风声,据说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今年4月份,不知道他老婆怎么想不开自杀了。”

我说:“是怎么回事?”

冯可欣说:“尸体是在家里被发现的,右手拿着一把切菜刀,扎在心脏里。我们在开始怀疑李宝庆有嫌疑,不过县局的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后,得出结论是自杀,后来市局也认可了这个结论。”

我说:“在市局备案?我怎么没见过这起案子?”

冯可欣说:“是报到市局七处,也许他们认为结论可靠,就没通过你二次检验。”

我说:“自杀结论的依据是什么?”

冯可欣说:“李宝庆老婆的尸体被发现时,右手还紧紧地握着刀……”

我脱口而出说:“是尸体痉挛?”

冯可欣一怔,竖起大拇指说:“果然是大法医。后来我们想把刀取出来,怎样也掰不开她的手。县局的陈法医说这是典型的尸体痉挛现象,是区分自杀和他杀的重要依据。”

我说:“这在法医理论中,是百分百可靠的。如果李宝庆老婆是被别人杀死后伪装的自杀现场,那么尸体的手就不会紧紧握着刀,即便握着也是松弛的。一般来说,尸体在死后都会经历肌肉松弛阶段,而后再过渡到尸僵,而我们在电影中常见到有战士死后还保持着高举战刀的样子,这就是没有经过肌肉松弛和尸僵,而是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发生尸体痉挛,所以一直保持一个姿势。”

冯可欣的脸上露出欢喜赞叹的表情说:“科学的魅力是无穷的,这样纠缠不清的案子,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在一分钟内就可以破案,如果由我们来侦破,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我说:“尸体痉挛并不常见,大多数案件还是要花费心血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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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蹊跷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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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转眼又临近春节,市局上下都在忙着节前的治安工作和购买年货。我单身一人,过年时和父母在一起,所以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把钱和原材料上交,届时自然有花样丰富的美味佳肴。

过小年那天下午,一个电话打进我的手机:“大法医,我是庆县县局的冯可欣,还记得我不?”

我说:“小冯,我们在一起吃过饭,还讨论过尸体痉挛,你最近还好吧?县局的工作忙不忙?”

冯可欣说:“还好,上次和你说过话,给我很大激励,最近恶补了一些法医知识,对破案很有帮助。这次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们上次说过的那个体育老师李宝庆,前两天又出事了。”

我诧异地问:“怎么会又出事的?”

冯可欣说:“李宝庆的老婆去世后,他和那个女舞蹈演员的关系就正式公开了,但是女方家里一直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两人又爱得分不开,不知怎么就选择了殉情。两人在李宝庆的家里相约自杀。女的一刀毙命,我们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李宝庆伤得也很重,不过没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最奇怪的是女的又出现尸体痉挛的现象,法医已经判定是自杀。死者家属虽然不断地吵闹,也只能接受科学的结论。现在死者躺在太平间里,明天就要火化。”

我说:“这两起案子太蹊跷了,尸体痉挛并不是经常发生的现象,却同时出现在两起案子里,而且都和李宝庆有关系。不能草率结案,我这就向市局领导请示,这起殉情自杀案要重新鉴定。谢谢你打电话来,有新情况随时和我联系。”

市局副局长富强听过我的汇报,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认为这起案子有什么蹊跷?”

我说:“只是直觉,在对尸体进行检验前不能得出任何结论。”

富强说:“人命关天,既然你有疑虑,那就跑一趟,如果有困难,市局会支持你。庆县余文德那里,由我打招呼,让他配合你。”

沈恕不肯和我同去,他说,虽然我们对县局有业务指导的权力,但毕竟县局没有请求支援,而且这个案子还没有暴露出真正的疑点,这样兴师动众地过去,恐怕县局会有压力和想法,你先过去,如果遇到阻力,我随时去支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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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尸体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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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夜赶到庆县。刑警队里只有冯可欣在等我,他说:“余局家里有事,先回去了,他临走前留下话,如果有事需要他出面,多晚都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说:“现在暂时还不需要他,有你陪我就好了,咱们现在就去看看那个女演员的尸体。”

冯可欣说:“现在都快午夜了,你又开车赶了一百多里路,是不是先到县政府的宾馆休息下,咱们明天早晨再过去。”

我说:“没事,我不累,她的尸体明天就要火化,怕时间来不及,咱们还是连夜过去。”

庆县县城只有一间火葬场,我们要检验的尸体就保存在那间火葬场的冷库里。驶近午夜的火葬场,阴冷的感觉已经扑面而来。冯可欣一手开车,一手拉紧衣服说:“这地方可真冷。”

我瞄他一眼说:“这附近没有人烟,地方偏僻,当然会比别的地方阴冷一些,你不是说过要和尸体做朋友吗?”

冯可欣说:“你的记忆力可真好,我那是心情激动的时候脱口而出,在这个时候和这个地方说这句话,让我感觉冷飕飕的。”

我笑笑没说话。

在夜晚整间火葬场只有一个活人,就是看更的老人。冯可欣心中对他油然产生敬意。那老人要人叫他梁伯,脸上布满沧桑,一头华发,但是行走很利落,动作也敏捷,年龄看得不太确切,大概在五十岁到七十岁之间。由于事先已经打过招呼,梁伯看过我们的证件后,就打开门让我们进来。

我注意到身后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时,冯可欣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也许他把这道门当成了鬼门关。

冷库里只有几盏昏暗的灯光,暗黄色,衬托的环境更加压抑和阴森。梁伯说,最近火葬场的生意不好,今晚冷库里只有三具尸体,你们要看的那具在31号柜子里。

冯可欣嗫嚅着说:“你把火葬场的业务叫做生意?”

梁伯阴冷地看他一眼说:“这里的人都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吗?”

冯可欣忙说:“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梁伯走到31号停尸柜前,拧开锁头,拉出冷柜。一股冷凝的气体扑面而来,激得冯可欣打了一个冷战。

梁伯说:“小伙子,站远一点,这股阴气扑到你身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回家要好好洗个澡,身上的衣服扔了吧,别舍不得。”

冯可欣被他唬得怔怔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