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扇门(2 / 2)

旋转门 蔡骏 1230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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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在飞机上送给了春雨一本书!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却无法禁止后背心的冷汗。那本书在哪里?春雨赶紧打开行李箱,她记得前天在飞机上,自己把书放到随身小包里了,后来又放进了大箱。

谢天谢地,在一堆替换衣服里找了半天,终于从箱底找到了这本书——

<strong>《Borges Novels Collection》</strong>

绿色的封面上是个郁郁葱葱的花园,树丛中隐藏着一个中国式的凉亭,仿佛是十九世纪欧洲人的中国印象。

弗格森教授在飞机上,将这本绿封面的书送给了春雨,至今她仍然搞不清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将这本书送给春雨后不久,便在飞机降落过程中猝死身亡了——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遗物,更确切地说是最后的赠送物,送到了春雨的手里。

书名翻译成中文就是“Borges小说集”。下面是著作者的名字:<strong>Jorge Luis Borges(Argentina)</strong>

括号中是作者的国籍,“Argentina”也就是中文里的阿根廷。

这个名叫Jorge Luis Borges的阿根廷人究竟是谁?她记得教授只在飞机上告诉她:这个作者早已经去世了。除此之外,并未透露过关于这个Jorge Luis Borges的任何信息。

春雨缓缓打开书页,在前勒口处看到了作者简介,居然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英文,她试着将其译成了中文——

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

阿根廷文学家。1899年8月24日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医生家庭。一战后全家移居瑞士,后就读于剑桥大学,掌握英、法、德等语言。1921年回到阿根廷,1923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35年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世界丑事》问世。1941年短篇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发表,其他重要短篇集有《阿莱夫》、《死亡与罗盘》和《布罗迪埃的报告》。1946年,Borges因在反对Peron总统的宣言上签名,被革去图书馆职务,派为市场家禽稽查员。1955年Peron政权被推翻后,Borges任国立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哲学文学系英国文学教授。1986年与玛丽亚·儿玉结婚,同年6月14日在日内瓦逝世。

当她看完这段文字,一个名字立即从口中跳了出来:<strong>博尔赫斯!</strong>

没错,Jorge Luis Borges 就是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英文全名。

还好大二那年在《外国文学史》“现当代拉美文学”一章里看到过博尔赫斯的名字,否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春雨又翻到了书的封面:《Borges Novels Collection》——原来就是<strong>《博尔赫斯小说集》</strong>,只不过是1999年的英文版。

记得大学时读过一些博尔赫斯的小说,但几乎没有一篇能看懂,大多看了开头两页就扔下了。春雨觉得那个阿根廷老头的精神世界,不是普通人所能领会的,自己也是“凡女俗妹”,只能敬而远之。

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弗格森教授为什么要在飞机上,把这本《博尔赫斯小说集》送给春雨呢?天知道,除非跑到地狱里去问他。

她翻开了书页,先翻到全书目录页,这里收入了博尔赫斯的19部短篇小说。在博尔赫斯一生创作的众多小说中,这19篇只是一小部分,但是他最著名的精华,比如《沙之书》、《南方》、《圆形废墟》、《巴别图书馆》。

没有精神再阅读这些文字了,况且春雨知道自己几乎没有读懂的可能。她只能随意地翻了翻,忽然翻出了一枚书签。

这是一枚泛黄了的小书签,没有商标和广告性的文字,只印着一个吹着“蓬蓬头”的男人的黑白照片。不,不是“蓬蓬头”,只是一头灰白的乱发,削瘦的脸上有着一双睿智的眼睛,皱纹簇拥着唇上的胡须。虽有些其貌不扬,但气度却是非凡。

终于,春雨认出了这个男人——爱因斯坦。

毫无疑问,谁都不会认错这张脸的:<strong>阿尔伯特·爱因斯坦。</strong>

她还从来没见过印着科学家头像的书签,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弗格森教授是著名的科学家,说不定爱因斯坦就是他的偶像,用爱因斯坦头像的书签也就很正常了。

书签夹着的这一页是第119页,正好是一篇小说的开头,这篇小说的名字是<strong>《THE GARDEN OF FORKING PATHS》</strong>

这个题目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小径分岔的花园》。

奇怪的老头写的奇怪的名字。

虽然是英文版本的小说,但春雨还是看进去了——主人公居然是一个中国人,博尔赫斯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以中国人的视角和口吻说话。

《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故事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英国说起……

这是一篇奇异又神秘的小说,如果你此前已经读过它的话,那么我向你表示钦佩及祝贺;如果你很不幸还没有读过这篇小说,建议你马上去买一本《博尔赫斯小说集》,或者从网上下载也可以,只要你能读懂它。

回到英国,伦敦,旋转门饭店,319室,春雨的指尖,这本绿封面的书,第119~128页。

45分钟的阅读过去了,当小说主人公中国人“Yu Tsun”,在“无限悔恨和厌倦”中结束了全部自述时,春雨仿佛也跟着他的灵魂一同走上了绞刑架。

好像阅读了天条戒律,她合起手中的书本。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她甚至希望自己完全没有看懂这篇小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灵确实被打开了一道口子,那是博尔赫斯老头用一把智慧的阿根廷凿子凿开的。在老人早已看不见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深邃的目光,通过这个口子射入了她的灵魂最深处。

春雨不敢解释,也许一切的解释都毫无意义,因为文本的存在已是奇迹。

呆坐了几分钟后,她终于挪动了一下身子,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昨天下午,在维多利亚精神病院里,她和龙舟见到了一个叫斯科特的病人,几年前曾经与高玄深入接触过。

斯科特昨天怎么说来着?他说当年高玄到英国来,为了寻找一次大战时期一个中国间谍,那个中国人为德国刺探军情,1916年被以间谍罪处以绞刑。斯科特还煞有介事地说,这个秘密可能“关系到上千万人的生命”,让春雨搞不清这是真的?还是精神病人的臆语?

但最要紧的是,斯科特写出了那个中国间谍的名字——

<strong>Yu Tsun</strong>

现在,请你再往上倒回去看几十行,你发现了吗?

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的主人公是个中国人,小说里他的名字叫<strong>“Yu Tsun”</strong>。

小说主人公的身份就是间谍:一个为德国服务的中国间谍,1916年被英国军情部门逮捕。整篇小说就是Yu Tsun被捕后的回忆笔录,最后他被判处了绞刑。

斯科特说的高玄所要寻找的<strong>Yu Tsun</strong> =《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的<strong>Yu Tsun</strong>

假设这并非精神病人的疯话,那么高玄为何要寻找博尔赫斯小说中的人物呢?

除非——《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故事是真实的,Yu Tsun在历史上也确有其人。

春雨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惊恐万分地看着窗外。九十年前那个中国男人的脸庞,仿佛正贴在窗玻璃上。

那就是高玄要寻找的人吗?

低头喘出几口气,闷在房里是想不出答案的。她随即打开笔记本电脑,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本人写了一封电邮,将刚才发现的这件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她现在要求得远程支持,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感到单枪匹马。

然后,春雨又拨通了一个伦敦本地的手机号码。

电波瞬间飞出了旋转门……

<strong>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5月29日下午3点</strong>

铃声响起来了。

龙舟从自己的臂弯中抬起头来,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心头一阵狂跳。伸手在台子上摸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一堆废纸中找到了手机。

面前是一台IBM笔记本电脑,液晶屏上闪着柔和的光线,刚才竟在电脑前睡着了。

铃声依旧急促,他打开手机发出枯哑的声音:“Hello……”

“是我啊,龙舟。”

竟是春雨的声音,这几个美妙的汉语单音节,即刻让龙舟从恍惚状态中醒来:“是要再谢谢我吧?呵呵,不用谢了,不过请我吃饭还是可以考虑的。”

“等我拿到学校的奖学金再请你吃饭吧。”听到这句话龙舟心头一凉,等她拿到奖学金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电话里春雨继续着急地说,“还记得昨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弗格森教授在飞机上送给了我一本书吗?”

“对,你说是一本什么小说集。”

“是《博尔赫斯小说集》!”

“博尔赫斯?好像是一个拉丁歌星的名字啊。”

电话那头的春雨差点没晕过去,这小子居然不知道博尔赫斯!不过,她还是在电话里耐心地介绍了一遍博尔赫斯,然后把《小径分岔的花园》里Yu Tsun的事也告诉了他。

龙舟终于想起了昨天下午,在维多利亚精神病院里听到的斯科特的话。他想了想说:“会不会是那个神经病看多了博尔赫斯的小说后产生的妄想呢?”

“讨厌!”

还没等他说对不起,春雨已经挂断了电话。

连说了几声“倒霉”,龙舟又把脸放在了台子上,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保护程序——想象中的宇宙黑洞图像在闪烁着。

随便按了一个键,屏幕上显出了电脑桌面,有一行密码输入的提示。

他闭着眼睛键入了一组圆周率数据:3.141592……

但屏幕上跳出的仍然是出错。

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从上午十点到现在,龙舟已经在这台笔记本前坐了五个钟头了。但面对他的始终都是这行密码提示,他换了无数个可能的密码键入,永远都被告知是“出错”。

这是弗格森教授的笔记本电脑,昨天从机场拿回来的教授遗物,也是教授在飞机上死去前最后使用过的物品之一。

联想到昨晚春雨所说的:教授在飞机上连续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但在龙舟的记忆中,教授并不习惯用笔记本电脑,平时最多用几十分钟就关掉了,也没有在电脑上看视频或者其他文章的习惯。

所以,龙舟觉得教授一定有蹊跷,或许笔记本电脑里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以至于让他如此聚精会神——甚至教授的死也与笔记本也有什么关系?

于是上午一起床,他就打开了教授的笔记本电脑,但迎面却被这行密码拦住了。过去他常帮教授在这台电脑上收发邮件,但从来没有过密码提示,显然这是教授最近才设置的。难道里面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这样的密码来保护吗?

教授究竟是为什么而死的?他的笔记本里究竟隐藏了什么?他到中国去究竟是要寻找什么?他的脸似乎总在眼前晃动,就像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教授。

那时龙舟刚从国内本科毕业来到英国,研究物质世界的物理系高材生,却对自己生活中的物质世界一无所知,简直是一个傻小子。他的行李箱里没带多少东西,全被物理学著作和科幻小说塞满了,其中儒勒·凡尔纳的书就占了半壁江山,另外阿西莫夫的书也有不少。

至于他来英国的原因,现在想来十分可笑,读书留学什么都是其次的,最大的渴望就是见到他的偶像——史蒂芬·霍金,这个天妒英才而患有卢伽雷氏症,在轮椅上坐了几十年的英国男人,以其惊人的智慧和毅力,无限接近了爱因斯坦追求过的真理,并以一本具有美妙文学语言的《时间简史》震撼了全世界。

为此龙舟信誓旦旦要考入剑桥凯尔斯学院,这样就有机会见到居住在剑桥的霍金了。然而,他刚到剑桥的第一场考试就失败了,连霍金的气味也没闻到,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告别康桥了。在龙舟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来到伦敦的詹姆士大学,在这所以斯图亚特王朝末代君主命名的学校里,第一次见到了马克·弗格森教授。

那是一间堆满了书的屋子,教授深邃的眼睛注视着龙舟。他始终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但龙舟感到无法准确记清他的长相,似乎那个真正的他一直被什么掩盖着。教授没有问他太多问题,对这个中国学生非常宽容,但对其他国家的学生却异常苛刻,包括英国学生。最后,只有龙舟一个人留了下来,成为弗格森教授唯一的研究生,这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龙舟对教授非常感激,他很快就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这让他的学习和生活宽裕了许多。教授对龙舟很宽容也非常信任,但话一直不多,除了安排工作与辅导论文以外,很少谈及其他事情,似乎他的世界只是由数字和公式组成的。龙舟也从未见过教授的家人,听说教授终生没有结婚,也没有情人之类的迹象。教授也没什么私人朋友,仅仅只有工作上和学术上的关系,他是个标准的孤家寡人,把生活的百分之一百都交给了科学。

不过,龙舟倒是听别人说过,教授终生不娶的原因——他多年前遭受过某段感情上的沉重打击,曾经爱得死去活来,最后却无疾而终,让教授对爱情彻底死了心。

忽然,龙舟想起一首叫《爱情症候群》的中文歌。

<strong>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5月29日晚8点</strong>

旋转门饭店。

窗外夜色迷离,春雨趴在玻璃后面,看着花园里树叶的阴影。

她是在晚餐时间几乎结束时才下楼去的,这样就避开了那些神经兮兮的老头子们,坐在餐桌上却吃不下什么东西,只吃了半盘意面就回到楼上了。

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她打开了窗户,伦敦清凉的晚风灌入房间,似乎带来了他的气味——那永远难忘的味道,又一次让春雨心乱了起来,披着头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忽然,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刺激了她,使她猛然拉开了客房写字台的抽屉,一片闪光的金属立刻扎疼了她的眼睛。

抽屉里躺着一枚钥匙。

凝脂般的手指颤抖着伸进抽屉,将这枚钥匙放到了自己眼前。这是枚粗大的黄铜钥匙,在钥匙柄上印着阿拉伯数字——

<strong>19</strong>

春雨缓缓念出了这个数字,这里是319房间,应该是这个房间的钥匙吧?可是这里已经用房卡了,门上并没有锁孔可以插。房间里也用不上钥匙,所有的抽屉都没有锁。

但是,在钥匙柄的另外一面,还印着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strong>XUAN</strong>

看到这四个字母春雨惊呆了,一个中国男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只有汉语里才有XUAN 的发音,唯一的可能是高玄的“XUAN”。

手指继续在发抖,她抚摸着钥匙柄上的“XUAN”,还有另一面的“19”。

对,“19”里的“XUAN”,不就象征着地狱的第<strong>19</strong>层里的高玄吗?

一枚钥匙,就是一组开门的密码。现在春雨确信了,它就是高玄留给自己的密码。

她将这枚钥匙搂在心口,任凭它如此地冰凉,就像一把金属匕首。春雨吻了吻这枚刻着高玄名字的钥匙,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至少可以证明他在这个房间住过,或者仍然就在这个旋转门饭店里。

也许高玄说得没错,她也没有找错地方,这里就是高玄所在的旋转门!

此刻,温热的泪水禁不住滑落下来,打湿了这枚冰凉的钥匙。

女人痴情的眼泪可以溶化一切。

捏着这枚钥匙,小女孩似的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仿佛他就在身旁,抚慰她的头发。

他已化身为空气……

不知多久过去,什么声音将春雨从沉睡中唤醒,原来是门铃在响。

现在谁会来找她呢?是老板艾伯特还是那个前台的服务生?春雨手中依然捏着那枚钥匙,她将钥匙塞回到抽屉里,整理一下头发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亮着昏暗的灯光,依稀看到外面的人影,白色的卷发高高蓬起,下面是一张巫婆般的脸。

吉斯夫人?

瞬间,春雨想起了她的名字,昨天半夜里见到的这个老太太,让人恐惧的吸血鬼形象。

“你——你要干什么?”

她差点就把中文给说出来了,手上紧紧抓着房门,苗头不对就能迅速关上。

“Welcome to Revolving door(欢迎来到旋转门)。”

吉斯夫人的声音倒并不像样子那样吓人,是那种柔和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她的眼神不像昨晚那样狰狞,看不出什么敌意,倒有几分街头流浪者的可怜。

这让春雨倒不好意思关门了:“Can I help you?”

“我一个人感到好寂寞,能和你聊聊天吗?”

虽然还是心存疑虑,但终究是心太软,小心翼翼地将吉斯夫人让进了房间。

“Thank you.”

吉斯夫人微微一笑,优雅地走进房间,坐在一张椅子上,还整理了一下满头如雪的白发,与昨天半夜里简直判若两人。

春雨有些诧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吉斯夫人就说话了:“你叫Spring rain?”

“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的?”

“是杰克告诉我的?”

杰克?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大堂前台服务生吗?可春雨记得自己是用拼音登记的,并没有把Spring rain告诉前台啊,不过也可能是老板艾伯特说的吧。

“吉斯夫人,你也是旋转门饭店的客人吗?”

“是的。”

老妇人点点头,露出了下巴底下深深的皱纹。

“我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您呢?”

吉斯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就是英国人,已经在这个饭店里住了很多年了。”

“已经住了很多年?那你知道一个叫高玄的中国人吗?”

“Gao xuan?”吉斯夫人拧起眉毛想了好一会儿,“对不起,我记不清了,也许我真的老了。”

但春雨还在追问:“到底是记不清楚了还是没有这个人?”

“我也不知道,很多过去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

“那你能告诉我旋转门饭店的过去吗?”

说着春雨给老妇人倒了杯热水,吉斯夫人捧着杯子宛如慈祥的母亲,她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沼泽,泰晤士河要比今天宽许多,就从荒滩旁流过。沼泽中野兽出没,飞鸟成群,由黑色的矮精灵所统治,牧羊人从不敢踏入一步。”

黑色的矮精灵?难不成变成老奶奶的童话故事了?春雨赶紧让她打住:“对不起,这个很久佷久以前,到底是多久呢?”

吉斯夫人又想了想:“嗯——其实也不算很久啊,也就是八、九百年前吧。”

听到“八、九百年”春雨不禁差点蹶倒,这实在也太“久”点了吧。

老妇人没看春雨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后来啊,诺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从法国登陆英格兰,成为了英国的国王,就将这块荒地赐予了手下的一位大将作为封地。得到这块领地的人,便是第一代艾伯特侯爵——勇敢者爱德华。”

“也就是说艾伯特老板是侯爵的后代,他们家族从八、九百年前起,就成为了统治这里的贵族?”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吉斯夫人的夸奖令春雨感到有些脸红,老妇人甚至伸出手要抚摸她的头发,春雨赶紧往后缩回到床上。

“艾伯特侯爵在此建起了城堡,荒凉的沼泽可以防御敌人的进攻。随着人口渐渐增加,黑色的矮精灵逃往了森林里,野兽和飞鸟也不再出没。几百年里,无论统治英格兰的王朝改换多少次,位于伦敦北郊的艾伯特侯爵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贵族,多次跟随英王出征各国,甚至几度卷入英国王位的争夺战。对了,你看到在饭店的餐盘上,有个十字大门的标志吗?”

她想起来餐厅里的那些图案:“对的,是旋转门饭店的商标吗?”

“不,这个十字大门的标志,就是艾伯特侯爵世代相传的族徽。”

“族徽?”

春雨倒想起了日本战国片里那些大名们的家族印记。其实在欧洲中世纪,每家贵族都会有自己的族徽,往往世代相传数百年,有些族徽至今仍然保留。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内战——红白玫瑰战争,令人联想到《红玫瑰与白玫瑰》,实际上非常血腥残忍。战争一方的兰开斯特家族以红玫瑰为族徽,另一方约克家族以白玫瑰为族徽,因此才以玫瑰得名。

“对,你看你的床单角上。”

她赶紧低头看了看床单,果然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印着一个十字大门的族徽标记,背景的古城堡应该就是艾伯特侯爵的府第了。春雨又仔细看了看房间,才注意到在许多小地方,其实都印着这样的族徽,简直就是无处不在。

吉斯夫人这时又像个历史老师了:“到了十七世纪英国革命时代,那时艾伯特侯爵誓死效忠国王,后来可怜的查理一世被议会送上了断头台。艾伯特侯爵因为是国王的死党,在45岁那年的生日被斩首了,其后代的世袭爵位被剥夺,但仍然保留了这块土地的产业。”

“好离奇啊,就像一部小说。”

“更离奇的事在后头呢,自从第19代艾伯特侯爵被斩首后,艾伯特家族就好像遭到了什么诅咒,到现在已经了三百多年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活过45岁!”

这才是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呢,春雨忍不住抖了一下:“真有这种事吗?”

“没错,从第20代到第31代,每一个艾伯特家族的成员,都在45岁之前死去了。有的年纪很轻就死了,有的是在43岁或44岁死去。死因也五花八门,有战死的,有病故的,也有不知为什么自杀身亡的。最奇怪的要算第28代艾伯特,也就是现在的老板乔治·艾伯特的高祖父,他在自己45岁生日晚餐上突然猝死,死因至今不明。”

春雨的心又被老妇人揪了一把,照这么算来现在的老板艾伯特应该是第32代了。

忽然,吉斯夫人发出了令人恐惧的冷笑声:

“亲爱的,你知道吗?再过七天,乔治·艾伯特就要过他的45岁生日了!”

“啊——”

再过七天……七天……

春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为吉斯夫人还是老板艾伯特呢?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老妇人,仿佛一下子又变得如此陌生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本想从吉斯夫人口中问出高玄的下落,没想到却越说越远,还是把话题转移开吧:“对不起,我还想问一下,隔壁的318房间是谁的?”

就是今天上午她误入的那个神秘房间,让她被关在大衣橱里,又掉进了二楼。

然而,吉斯夫人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眼球几乎都要爆出了眼眶。她猛抓自己的头发,刚理好的白发又给弄成了“鸟窝”,低下头佝偻起身子,触电似的剧烈颤抖起来。

这副样子让春雨吓得不轻,一时手足无措,难道刚才那句话问错了?看来吉斯夫人对这个极度敏感。她刚想让老妇人冷静下来,吉斯夫人却发出了凄惨的尖叫。

眼前的脸又恢复了巫婆的容颜,再加上这刺耳骇人的声音,让春雨联想到了千年之前,当这里还是荒凉的沼泽地时,黑色的矮精灵猎杀牧羊人时的恐怖长啸。

吉斯夫人的惨叫声穿透了墙壁和房门,穿透了走廊和楼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旋转门,甚至连夜空中的星星都被她吓得躲到了云层中。

面对这样的场面,春雨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她后退到了墙根里,似乎这老妇人已变成了妖孽,几分钟前的那些慈祥和友善,只不过是为了骗得受害者的信任。

突然,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飞快地闯了进来,还没等春雨看清楚,一双大手已捂住了吉斯夫人的嘴巴。

惨叫声戛然而止。

旋转门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春雨这才看清楚那个人,原来就是乔治·艾伯特,旋转门饭店的老板,古老的艾伯特家族第32代继承人。

这时春雨想到的却是:还有七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七天……

艾伯特那双大手是如此有力,无论吉斯夫人如何挣扎,都再也无法动弹了,但他也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显得非常困难。

他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春雨:“快点帮帮我!”

而春雨已被这一幕惊呆了,走上来却不知该做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帮我抓住她的两条腿。”

艾伯特用命令的语气对春雨说,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虽然对吉斯夫人的腿充满了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蹲下去。试了几下险些被踢到头,最终还是抓住了老妇人的腿。

“好的,用力抓住抬起来。”

艾伯特艰难地指挥着春雨,她只能照办抬了起来。

接着,艾伯特竟把吉斯夫人的上半身抬了起来,让春雨抬着她的双腿向门走去。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老妇人抬到了走廊里。一路上吉斯夫人拼命挣扎,天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春雨紧紧抓着她的腿,脸都已经煞白了。

走到301房间,艾伯特用通用的房卡开门,将吉斯夫人抬了进去。

这是个狭小零乱的房间,艾伯特把吉斯夫人按在床上,指了指床头柜:“快点打开它。”

春雨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柜子,看到里面堆着许多药瓶。

“把注射器和那个绿色的小玻璃瓶拿出来。”

她摸了会儿找出这两样东西,注射器就像医院里常见的针筒,绿色的小玻璃瓶则是注射专用的。

艾伯特高声命令道:“你来按住她!”

春雨只能用力地压住了吉斯夫人,却把头别过去不敢看她的脸。

他熟练地将药水打入注射器,抓着老妇人的手臂,给她做了静脉注射。然后拿出酒精棉花擦了擦,便把注射器扔掉了,原来柜子里还有十几支未开封的一次性注射器。

打针的效果出乎意料得快,只有几分钟的功夫,吉斯夫人就渐渐平息了下来。艾伯特松下了一口气,额头早已经布满汗珠了,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请倒一杯开水好吗?”

接过春雨递来的水杯,艾伯特拿出一粒药片,塞进吉斯夫人嘴里,然后给她喝了口水。春雨也已经满头大汗了,怯生生地站在旁边,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摸不着头脑。

吉斯夫人终于不再动弹了,那苍白的脸庞让春雨更加害怕——她会不会死了呢?艾伯特刚才给她打的是什么针?

春雨颤抖着摸了摸老妇人,还好脉搏呼吸什么都很正常,看来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Thank you.”

说话的是艾伯特,他靠在旁边的椅子上,解开胸前衬衫的纽扣,果然流了不少汗,显得疲惫不堪。

“不用谢我。请你告诉我,你刚才给吉斯夫人注射了什么?”

“一种强效镇静剂而已,很快就能使人平静下来并入睡。”

但她依然有些怀疑:“会不会对人体有害呢?”

“放心,这种药副作用很少。只有在最危险的状况下,我才会给她注射。”

“那刚才算什么状况?”

艾伯特刚放松的表情又凝重了:“最危险的状况——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吉斯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露出了盖博式的微笑:“对不起,你问得太多了。”

“不,告诉我!”

“嘘——”艾伯特把食指竖直放到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Ms.Spring rain,请别这么大声,会把老人家们都吵醒的。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你该回房间休息去了。”

春雨不再说什么了,她瞪了艾伯特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睡着了的吉斯夫人,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艾伯特的声音:“等一等。”

她慢慢回过头来。

“盖博”的小胡子翘了翘:“今晚,感谢你的帮助。”

春雨并没有说话,而是用自己的背影做了回答,穿过黑暗的走廊回到了319客房。

子夜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