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与一个美女对坐1小时,会觉得似乎只过了1分钟;但如果让他在热火炉上坐1分钟,他会觉得过了长长的1个小时。这就是相对论。
——爱因斯坦
<strong>旋转门内</strong>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伦敦的夜空。
大本钟就在高高的头顶,指针依旧停留在十点零七分。
此刻,她又回到了2005年5月27日,晚上10点30分,伦敦大本钟下的国会广场。
周围是一群土耳其游客,他们正仰望着大本钟停摆的奇观,只有个十几岁的女孩注意到了春雨。这个女孩有着漂亮的眼睛,但现在已经目瞪口呆了,因为她看到春雨如幽灵般从空中浮现出来。
春雨的表情异常尴尬,她向美丽的土耳其女孩笑了笑,然后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便跑向泰晤士河的方向。
这是她第三次走进旋转门,还能再见到高玄吗?
但她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泰晤士河边,穿着黑色的衣裙,撑着一把雨伞,目光焦急地注视着前方。
这是春雨一生中见到的最特殊的一个人。
——她自己。
是的,她见到了她自己!
不仅仅是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肯定那个人就是自己——5月27日晚上刚到伦敦的春雨,她刚刚目睹了大本钟停摆,随后又将见到高玄。
没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更恐怖的了:现在这里有两个春雨,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一个是6月3日子夜的春雨,一个是5月27日晚上的春雨。
而前一个春雨穿越了旋转门,来到5月27日晚上的大本钟下,见到了七天前的自己。
她想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可能性:如果让“5月27日的春雨”看到自己会发生什么呢?
要是她在5月27日的晚上,看到了七天以后的自己,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吧,这样或许就不会再见到高玄了,更不会找到旋转门,她的生活就会完全改变——而此刻进入旋转门的她,也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悖论!
结果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甚至比自己的死亡更可怕!
她不敢再往前走,只能呆呆地等在原地,而且要藏在别人身后,以免被另一个自己发现。
忽然,另一个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迅速向这边走过来,这让春雨感到无比恐惧。
“5月27日的春雨”竟从她身边跑了过去——两个春雨擦肩而过。
她紧张地回头看去,却发现“5月27日的春雨”,正站在一个男人面前。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宛如看到了一部拍摄自己的纪录片。
那个男人就是高玄。
这是他们在大本钟下的第一次重逢——“5月27日的春雨”显然非常高兴,他们快速地交谈,而高玄似乎还摸不着头脑。
她悄悄地躲在后面,观察着高玄与另一个自己。
然而,高玄在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转身向后边跑去。
“5月27日的春雨”不能让他离去,紧紧追在身后不放。
她也快步跟在后面,一直赶到那个路口。
高玄已经穿过了马路,“5月27日的春雨”也奋不顾身地跑过去,正好一辆蓝色的POLO车路过。她在车灯前倒在地上,车轮差点压到腿上,这一幕惊险万分,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POLO车里跳下一个年轻的中国人——龙舟,他扶起倒地的“5月27日的春雨”,得到的却是她的一个耳光。
这时路口已经恢复了绿灯,春雨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她飞快地穿过马路,只见前方的行人当中,高玄的黑色风衣还隐约可见。
忽然,身后又响起一阵急刹车声,她知道是那辆酒后驾车的奔驰车,但愿这回没有再出车祸。
“另一个自己”还在路边与龙舟纠缠,她已经失去高玄了,等待她的将是旋转门饭店。
春雨拼命向前跑去,四周人都以为见到了一个女疯子。她看到高玄走下地铁车站,她也赶紧跟了下去。
高玄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张票,然后走进验票口。春雨也买了张票,快步跑了进去。
他来到地铁站台上,已经晚上10点45分了,一辆列车呼啸着驶进了站。
春雨看着他走进列车的前段,来不及跑过去了,她赶在车门关闭前冲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飞速启动,她靠在门上喘着气,脸颊已经通红了。
这是列车的最后一节,而高玄进的是第一节,她必须要跑到列车的最前面。
于是,春雨在车厢里奔跑起来,深夜的地铁冷清了很多,两边空着许多座位,几个老太太吃惊地看着她。
她和地铁运行的方向一致,这样相对于地面来说,她奔跑的时速就已到达了七、八十公里。车窗外黑暗的隧道,如同旋转门的地下空间,她的身影底片般在车窗玻璃上闪过。
在列车抵达下一站之前,春雨来到了车厢的最前端,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男子,正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她如幽灵般站在了高玄面前。
“啊!怎么又是你?”
高玄显然极其意外,眼睛睁大着无法相信,刚才不是已经摆脱她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眼前。
“我不会让你从我面前逃走的!”
春雨随即坐在他身边,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湿漉漉的头发也沾在了他身上。
在飞驰的地铁列车内,他们两人就像情侣那样,对面的玻璃映出了他们的脸庞。高玄并没有推开她,现在他已无处可逃,只能任由她靠着他的肩头:“你是谁?”
“我是你最爱的人。”
她痴痴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我们什么时候相爱的?”
“半年以前的秋末初冬。”
“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春雨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2005年。”
“今天是几月几号?”
“5月27日。”
高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是在2004年底认识的?”
“是的,难道你忘记我了吗?”
“我明白了!”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盯着春雨的眼睛,“你是我在三年后爱上的女子。”
这句话让她完全糊涂了:“什么?三年后?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半年前就是一对恋人了。”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这件事——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春雨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不准说这样的话,不管你是幽灵还是活人,你都是我的高玄。”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不是现在这个时空的人,我是从2001年来到这里的!”
地铁正好在这一站停下,他们都在座位上没有动,春雨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旋转,无数碎片穿来穿去,似乎又回到了旋转门里……
瞬间,她仿佛全都明白了:“你也走进了旋转门?”
列车又一次开动了,高玄在摇晃中点点头:“天哪,你怎么会知道旋转门?”
春雨抚摸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仿佛触摸一件古董,“你真是2001年的高玄吗?”
“你知道旋转门的秘密吗?那是一扇能够穿越时空的门,任何人只要在子夜时分,走入飞速转动的旋转门,便会进入另一个时空。”
她继续摸着高玄的鼻子:“不,我们不应该相隔时间的距离。”
“等一下,你真是我三年后爱上的人吗?”
谁都无法预测自己未来会爱上谁,他紧盯着春雨的眼睛,发现了恋人才有的似水柔情。
列车继续在黑暗的隧道飞驰,春雨的泪水已模糊了眼眶,她告诉了高玄——半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还有两个人刻骨铭心的爱。只有那个悲惨的结局,被春雨悄悄地隐去了。
“我好像在梦里见到过。”
高玄听完后如梦初醒,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听起来就好像前世的缘分。”
现在轮到春雨问他了:“对了,你是怎么进入旋转门的?”
“说来话长呢。”他仰头想了想说,“一切都是由《迷宫梦》引起的——”
2000年夏天,高玄从法国回到上海,在旧书市场买到一部清朝手稿《迷宫梦》,作者署名“西山崔鹏”。这是部上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小说描述的世界非常奇特,令人如痴如醉。《迷宫梦》使他想起了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他发现“西山崔鹏”其实就是余问天,也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云南总督Ts'ui Pen。高玄找到苏州西山的余家老宅,发现了迷宫花园的遗址,拍摄照片画出了迷宫路线图。同时,他听说2000年当地发生过一起盗墓案,余问天的坟墓遭到了盗掘——他明白《迷宫梦》手稿由来了,余问天把他的巨著带进了坟墓,却在百年之后被盗墓贼挖了出来,最后竟通过旧书市场流到了高玄手中。
2001年春天,高玄带着《迷宫梦》的复印件,来到万里之外的英国伦敦。他找到《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的艾伯特庄园——就是今天的旋转门饭店,也发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因为有苏州西山的迷宫路线图,他走进迷宫发现了旋转门的秘密。饭店老板乔治•艾伯特非常惊讶,原来旋转门里也有《迷宫梦》的部分抄件,但远不及高玄拥有的手稿完整。于是,高玄和艾伯特做了个交易:高玄将《迷宫梦》译成英文交给艾伯特(手稿原本依然留在中国),艾伯特将森林中那栋白色别墅送给高玄,还有饭店319房的永久使用权。最关键的一条:他将有幸成为旋转门的第一个实验者。
艾伯特和弗格森教授设置了旋转门的时空目的地坐标——<strong>以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5月27日晚10点15分为时间坐标,误差不超过30分钟;以伦敦的大本钟作为空间坐标,误差不超过半径五百米。</strong>
于是,高玄在2001年5月27日零点走进旋转门,神奇般地穿越四年的时空,来到2005年5月27日晚上10点整的大本钟——空间坐标正中靶心,他“降落”在古老的钟楼里,然后冒充工作人员走出了大厦。
接着他就在大本钟下见到了春雨,至于大本钟突然停摆的原因,高玄自己也无法解释。
当高玄把这一切全部讲述完,已经深夜11点25分了。
“这不是天方夜谭吧?”春雨已经完全惊呆了,她“降落”的准确性差一点,三次都在大本钟底下,但仍然处于正常的半径范围内,“你已经回到我身边,我再也不能让你离开了。”
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旋转门里的能量有限,我们每一个穿越时空的人,最多只能停留90分钟。”
他是晚上10点整抵达大本钟的,现在只剩下最后的5分钟了。
春雨的表情一下子绝望了,似乎刚看到黎明,黑夜又已经降临;刚从海底浮出水面,又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你别走。”
她紧紧挽着高玄的手,生怕有人要将他从身边夺走。
“对不起,时间来不及了!我要回到2001年的旋转门里去了。”
列车向最后一站飞驰而去,而时空旅行的终点站也要到了。
11点29分,还有最后60秒。
春雨已泪流满面,这无异于又一次生离死别,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你真是我前世爱的人吗?”
“不单是前世,还有今生。”
高玄的眼神颤抖了,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说:
“亲爱的,但愿我们还有来世。”
还有10秒钟。
他掏出一枚硬币,上面印着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币值仅有一便士。他将这枚古老的硬币塞到春雨手中。
“这是从哪里来的?”
“大本钟。”
当这三个字还停留在春雨耳畔,高玄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深夜11点30分。
高玄离开2005年5月27日,回到了2001年的旋转门。
而飞一般的地铁列车里,只剩下春雨还呆呆地坐着,保持着原来小鸟依人的姿势,只是身边已空无一人。
永别了,我的爱人。
时间带着她向前飞去,宛如飞速转动的旋转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春雨闭上悲伤的眼睛,唇上似乎还有高玄的温度。手里捏着他留下的硬币,后脑勺靠着冰冷的车窗。她在地底黑暗的隧道中,一粒大大的泪珠,映在对面的玻璃上……
<strong>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strong>
<strong>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6月4日凌晨0点01分</strong>
春雨回到了旋转门里。
睁开朦胧的泪眼,眼前是昏暗的小客厅,身后仍然不断有旋风吹来。是的,她知道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中,刚才穿越时空的经历,或许只是场虚幻的梦。
当她摊开手心,看到那枚一便士硬币时,才明白一切都无比真实,她确实与高玄重逢了,只不过是2001年的高玄——而与她相爱的那个高玄,已在半年前的冬夜死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举起硬币深情地吻了吻,似乎那就是高玄的嘴唇。然后,她将这枚硬币放进最贴身的衣袋里。
头发和上衣仍然湿漉漉的,那是七、八天前的雨水。回头看旋转门依旧高速转动,反射的光线直刺眼球——这就是传说中的时空之门,任何人穿过这扇旋转门,就能抵达2005年5月27日晚10点的大本钟。
但只有90分钟,只要到点就会自动返回。她记得第一次进入旋转门,看着高玄被失控的汽车撞死,然后她就昏迷了过去,可能被抬上了救护车,到了11点多钟就自动消失了,估计会让旁边的救护人员吓呆掉。第二次进入旋转门,她在伦敦街头的枪战时中弹了,她记得自己明明被打死了,之后大概就是所谓的灵魂升天吧。但是,即便她在时空旅行中失去了生命,也无法抗拒90分钟的时限,仍然会准时回到旋转门里。
而在现实的时间里,只是过了一瞬而已,相当于走进旋转门里的那一步。忽然,她听到楼上一阵脚步声,又会是吉斯夫人吗?
一个男人冲下了楼,几乎扑到春雨的身上,她这才看清了龙舟的脸。
“你怎么会在楼上?”
春雨完全没有料到,刚才她抢先走进了旋转门,而龙舟还等在门外的啊。即便他也跟着进了旋转门,也该被送到另一个时空啊。
“拜托,那扇门旋转得那么快,我可不想被打成肉酱。”龙舟俏皮地做了个鬼脸,“我看到二楼有扇天窗,我就从旁边的落水管爬到楼顶,再打开天窗爬了进来。”
“你还挺机灵的。”
“那当然——对了,你是怎么走进旋转门的?真奇怪啊,你好像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啊。”
他还以为春雨会伤痕累累呢。
春雨不想再多解释了,现在她要搞清楚的是,旋转门的地下究竟还有什么秘密?于是她走到客厅另一端,打开了藏在镜子后的暗门。
龙舟看着下面黑洞洞的地道问:“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通往地狱的下水道。”
<strong>北京时间2005年6月4日上午8点15分</strong>
上海。
当我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门铃声叫了起来。有没有搞错啊,早上八点多钟,哪个丧门星来讨债啦?
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却看到形容憔悴的孙子楚,他的眼圈红红的,头发乱如鸡窝,手里还捧着一大叠复印纸。
孙子楚跌跌撞撞来到我的书房:“有没有咖啡?我已经几十个钟头没合眼了。”
我只能为他伺候了一杯速溶咖啡:“你不会又失恋了吧?”
“说什么啊!”他端起咖啡就喝光了,举起手中的书稿说,“都是让这《迷宫梦》给害的,把这东西复印给我真是缺德啊,我一捧起来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连吃饭睡觉都给忘记了,就好像自己成了小说中的一个人物,直到今天凌晨才全部看完。”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
看来《迷宫梦》确实是本奇书,或许他才是这个故事的真正作者,隐藏在时间的某个角落里,导演着百年后发生的这一切。
喝完咖啡的孙子楚似乎恢复了精神,拍着复印的书稿说:“余问天果然是超级天才,他既是博尔赫斯,又是爱因斯坦!”
“既是博尔赫斯,又是爱因斯坦?”
这个奇怪的论调让我糊涂了,一个是著名的阿根廷小说家,另一个更是改变了世界的大科学家,但他们两人彼此的领域,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
“再给我倒杯咖啡吧。”
我只能乖乖地从命,又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孙子楚从我书架里拿出一本中文版《博尔赫斯小说集》,翻到《小径分岔的花园》那几页,念出了其中的一段——
<strong>“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strong>
依稀记得这两句话,我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博尔赫斯在小说里的原话。”
“其实这段话表明了《小径分岔的花园》的主题——时间!”孙子楚呡了口咖啡,显得更激动了,“‘时间’是博尔赫斯思考的唯一哲学问题。他认为‘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颤抖的、严峻的问题,也许也是抽象论中至关重要的问题。’时间既是无限的,又是循环往复的,有时又似乎不存在。”
他又念出了《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一段话——
<strong>“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strong>
“这段话真像现在的我们啊,你不是突然光临我的寒舍吗?而且你现在这副尊容,看上去也确实像个幽灵。”
说完我偷偷笑了起来,和孙子楚自然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
“切!”
孙子楚又继续念出下一段——
<strong>“‘比如说,您来到这里,但是某一个可能的过去,您是我的敌人,在另一个过去的时期,您又是我的朋友。’;‘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以成为您的敌人。’”</strong>
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也会成为敌人吗?”
“完全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空。”孙子楚终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事实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敌人,只要能够在时空中相遇。”
“你说了半天博尔赫斯,现在该说说爱因斯坦了吧?和清朝人余问天又有什么关系?”
“好的,不过先请坐直了身体,免得被吓倒在地上。”
这故弄玄虚被我轻蔑地笑了笑:“你还真以为是新闻发布会啊?”
“听好了,我要说了——<strong>余问天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了相对论的人!</strong>”
这句话真让我摔倒在地上了,我苦笑着站起来:“你怎么不说是曹雪芹第一个发明了原子弹啊。”
“没和你开玩笑!”孙子楚的表情异常严肃,“我已经完全看懂了《迷宫梦》,余问天以天才般的预言,描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实际上揭示了宇宙大爆炸的秘密。全书从一枚鸡蛋说起,也是宇宙诞生之前的状态——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所有的质量和能量,都压缩在一个极其微小的点上,用鸡蛋来形容实在太贴切了!”
“一枚鸡蛋引起的血案。”
“蛋壳破裂开始了大爆炸,时间、空间和质量由此产生,宇宙不断膨胀,恒星也逐步成长,出现了蓝色的地球,各种生命由此起源,人类来到世上——书中的伏羲和女娲,象征着人类始祖的‘Y染色体亚当’和‘线粒体夏娃’。”
仔细想想也确实有些道理:“之后的故事,就是人类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了吧?”
“对,《迷宫梦》多次提到了老庄学说,看来余问天深受《道德经》的影响,还几度引用了老子的原文,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等等。这些话虽然简单,却蕴涵了宇宙的真理,你知道原始计算机是怎么发明的吗?”
我做了个拨算珠的手势:“不就是中国人的算盘嘛。”
“我说的是欧洲——能做乘法的最原始的计算机,是莱布尼兹于1673年在巴黎制造的。这还要归功于中国古老的《易经》,其二进制的记数法,再加上神奇的八卦,使得莱布尼兹发明了乘法计算机。”
“那与相对论又有什么关系呢?”
孙子楚又开始卖弄他的记忆力了:“狭义相对论根据惯性参考系的相对性,和光速的不变性这两个普遍意义的概括,改造了经典物理学的时间、空间及运动等基本概念,否定绝对静止的空间,否定同时概念的绝对性,揭示了质量(m)和能量(E)的相当性。”
“E=mc2。”
“没错!广义相对论又将狭义相对论推广到任意参考系,包括引力问题,其基础是等效原理和广义相对性原理。广义相对论建立了引力场新的结构定律,物理定律在广义的时空变换下保持形式不变。”
这令我更加迷惑了:“《迷宫梦》也写到这个了?”
“对,只是用了非常隐晦的形式,比如通过小说中人物的语言,还有诗词的平仄和押韵。一般人很难解读出来。就像现在大家都在解读《红楼梦》,伟大作品肯定包含着作者的良苦用心,又无法清楚地写出来。况且以清末的科学水平,就算写出来也没人能看懂。”
“不但清朝人看不懂,就连当时的西方人也看不懂吧。”
“余问天是1885年去世的,那一年远在德国的爱因斯坦只有六岁。在余问天离世二十年后——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了《论动体的电动力学》,这是相对论的第一篇文章。”
我沉思了片刻说:“所以,你才说<strong>余问天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了相对论的人</strong>。”
“是的,这个发现令我异常兴奋!你还记得苏州西山的迷宫遗址吗?那个中国版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正是余问天心目中宇宙的形象。”
“啊,你是说地上刻的宇宙图?”
“不仅仅是这个,迷宫不断分岔的小径,随时都可能使人误入歧途,但总有一条道路会直通中心的圆点——不,那分明是时间与空间的起点,用现代科学的话来说就是‘奇点’,宇宙就诞生于这个‘奇点’!而《迷宫梦》开头的鸡蛋也是这个‘奇点’。全书结尾预示了宇宙的结局,膨胀到达极限,便会收缩和塌陷,最终回到起源的状态,就也是那枚鸡蛋。”
“就像博尔赫斯的小说,总在不断地循环往复,所以你才会说余问天——既是博尔赫斯,又是爱因斯坦!”
“OK!太棒了!我还以为你理解不了呢。”
现在他就像个小孩子,拍着厚厚的复印稿,简直要手舞足蹈了。
“但余问天是晚清的文人,近代科学知识为零,他又是如何发现相对论的呢?”
“这恐怕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了,也许他确实窥透了天机,或由某种天外的神秘力量给他以帮助。”
“神秘力量?”
我喃喃自语地回头,看到了书架里的《时间简史》。
时间——或许时间就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力量吧。
现在伦敦时间应该是凌晨0点40分,春雨正在哪里呢?
<strong>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6月4日凌晨0点40分</strong>
春雨正在旋转门的地下。
眼前的密道似乎直通地球中心,盘旋而下了几十分钟后,终于进入了巨大的地下空间。
龙舟战战兢兢地跟着她,刚看到隧道便发出了惊叹:“天哪,这里真是地狱吗?”
春雨没有说话,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向隧道的正前方走去,绿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宛如来自火星的美人。
“喂,等等我。”
愣神间她已走出很远了,龙舟赶紧快跑着跟了上来。两个人走在空旷的隧道里,前头笼罩着一团绿色的烟雾,隐隐传来他们脚步的回声。
“不会是防空洞吧?”
他仰头看着高大的隧道,完全可以开大卡车了,脑中立刻闪过很多种可能性:二战时期的地下工事?某个古代文明的坟墓?甚至是外星人的秘密基地?
向前走了几十分钟,龙舟看到隧洞壁上有道亮光。走近看才发现是个仪器,亮着液晶显示屏,他缓缓念出了屏上的文字:<strong>“Avicinar Aka”</strong>。
“什么意思?”
“我也看不懂,英文里没有这个词。”接着龙舟又念出了另一段文字,
<strong>“Large Hadron Collider”</strong>。
“这又叫什么?”
<strong>“大型强子对撞机!”</strong>
龙舟的目光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向隧道深远的两头望去,看起来是永无止境的直线,实际上是条封闭的曲线。
“什么是对撞机?”
“是一种强大的粒子加速器。教授曾带我参观过欧洲核子研究中心,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欧洲正负电子对撞机。在法国和瑞士边界汝拉山下一条地下隧道中,隧道周长达27公里,能模拟宇宙大爆炸的情景。正负电子在对撞机内以光速运动并相撞,可以产生大量粒子,科学家就此探索物质的基本结构,甚至能揭开宇宙诞生的秘密。”
春雨还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跟着他继续向前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绿光,竟一下子变成了明亮的白光。隧道也开阔了许多,内侧出现了一堵巨大的玻璃墙。
隔着玻璃看到许多台电脑,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还有几十个老头子。
他们竟在这里!春雨几乎要叫出来了,玻璃墙旁边有扇小门,马上推开门冲了进去。
龙舟也紧跟在后面,立即喊出了其中一个老人的名字:“Mr.Lewis!”
原来他认识这个Lewis(刘易斯)老头,是一位著名的美国科学家,专门研究高能物理学,常与弗格森教授来往。
然而,刘易斯却似乎不认识他,继续看着眼前的电脑。周围的那些老头,也有好几个很面熟,好像都在什么学术年会上见过。龙舟大声呼唤着他们,但一个个都目光呆滞,什么反应都没有。
原来旋转门饭店里的老头们,每晚都在这里工作——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龙舟坐到一台电脑面前,仔细看了其中一些内容,又看看旁边的控制台,突然大声说:“我明白了,他们的能源来自地下热能,有一根管道直入地底上万米,利用地底的熔岩发电。”
“有这么厉害吗?”
熔岩发电现在仅仅只是理论,还没有哪个国家能真正搞出来。
“要运行这样的大型粒子加速器,必须消耗非常可观的电能,相当于一座大型发电站。这个地下工程至少进行了十几年,否则不可能有如此规模——旋转门究竟是什么地方?”
龙舟发现后面还有个房间,挂着总控制室的牌子。他飞快地闯进这间屋子,墙上挂着巨大的控制屏幕,有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
居然是乔治•艾伯特,他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角流着血丝,胸口已被鲜血染红了。
春雨也跑进了控制室,看到艾伯特的样子惊呆了。龙舟捂着心口,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走到艾伯特身边摸了摸他的脖子。
“他还活着!看来是胸口中弹受了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乔治•艾伯特已经气息奄奄了,春雨在他耳边叫了几声,只看到眼皮下动了动,就没有其他反应了,估计是失血过多休克了过去。
“是谁要杀死他?子弹打在前胸,不太可能是自杀。”
桌子上有台IBM笔记本电脑,这是弗格森教授的电脑,也是龙舟宿舍里失踪的那台——它怎么会在旋转门里?
龙舟已无暇多想了,笔记本电脑还开着,而且是其中的文档页面,看来艾伯特已经破解了密码。
他仔细看了看文档,这是教授的程序运算记录,有一些令人惊讶的奇怪公式。在这些文档里多次出现一组词——<strong>Avicinar Aka</strong>,也是隧道里那组奇怪的词,但龙舟从来都没听说过。
“上帝啊,教授究竟在干些什么?”
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春雨也随之而紧张万分:“喂,你怎么了?”
“事件视界,也就是空间——时间不可逃逸区域的边界,我们可以通过事件视界落到黑洞里去,但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来!一旦进入就会到达时间的终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龙舟自顾自地说下去:“<strong>从这儿进去的人必须抛弃一切希望</strong>——这是但丁的名言,他如此形容地狱的入口,弗格森教授生前也常引用这句话。”
“地狱的入口?你是在说旋转门吗?”
“是的,他们在研制‘人造黑洞’!”
“黑洞?”
春雨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虽然过去听说过这个词,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根据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引力场可造成空间弯曲。据此推导,引力场的极致会使时空扭曲,就连光都无法逃逸,这就是宇宙中的‘黑洞’。现代科学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吞噬一切的黑洞并非传说。”
“既然是宇宙中的黑洞,怎么又来‘人造黑洞’了呢?”
“‘人造黑洞’一般取两个或几个粒子,通过粒子加速器对撞,形成具有强大吸引力的类似黑洞的物质。有的科学家甚至要研制‘黑洞炸弹’,但要做到这点非常困难,目前仅仅是一种科学设想。看来旋转门就是一个黑洞试验场,通过制造这样的‘人造黑洞’,达到穿越时空的目的。”
“穿越时空?”
春雨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当她走进旋转门的瞬间,就会抵达2005年5月27日晚十点的大本钟,这不就是穿越时空了吗?旋转门就是一道时间之门。
“旋转门是一个‘奇点’——它是小径分岔的花园的中心,如果以迷宫花园比作宇宙,那么旋转门就是宇宙的中心。当然宇宙不存在什么中心,但会存在一个起点,也是所有时间和空间的起点,这就是‘奇点’理论。”
“可艾伯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啊!”龙舟突然惨叫一声,本来细长的眼睛睁大得吓人,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说,“教授最后的计算结果出来了!”
“什么结果?”
春雨想起在上海到伦敦的飞机上,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使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或许那时他就计算出了什么结果。
“教授设置的对撞机参数有了变化,原本认为‘人造黑洞’只是局部范围内的时空扭转——只有在那扇古老的旋转门内,子夜零点启动旋转时,才会把人送到另一个时空。”
“是的,我已经去过三次了!”
“不!”龙舟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人不寒而栗:“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对撞机的能量在逐渐递增,‘人造黑洞’会以旋转门为中心无限扩大。一旦对撞机全力启动以后,旋转门就会彻底打开,这就是地狱天堂旋转门,整个伦敦乃至欧洲大陆,都会被卷入这一黑洞中。”
“结果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