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剥脸(1 / 2)

禁书 若花燃燃 4711 字 10个月前

一声春雷响彻天地,跟着暴雨如豆落了下来,辟头盖脸地砸在方离与徐海城的身上,两人似乎不知道疼痛,只是呆呆地站着,彼此的视线被雨幕隔离,看不到表情。顷刻,两人从头到脚湿透了,眉毛和头发都开始往下淌水。

暴雨将地上的裸土砸出一个个小坑,很快地新挖的泥坑里积起一滩浑浊的水,那只朝向天空的枯掌经过雨水的洗涤,森白得刺眼。

黑土白骨,分外醒目。徐海城抹去脸上的雨水,掏出手机打电话,在嘈杂的雨声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方离想,一定是通知同事过来。打完电话,他深深地看了方离一眼,一屁股坐在坑边。

方离向他走近一步,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一甩头,抱着袋子头也不回地往孤儿院大门声去。快到门口时,洪伯打着伞跑出来,对她说:“傻孩子,怎么不先避一下雨?”

他的话让方离泫然欲泣,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说:“谢谢你洪伯,但是不用……”她大步往孤儿院外走去,洪伯怔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心想,始终是一个孤僻而奇怪的孩子。

沿着街道,方离漫无目标地走着。路边的行人纷纷看着她,奇怪这个人怎么失魂落魄?起初方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走着走着,渐渐地脑海里浮起一张温柔的笑容,这让她冰冷的心闪过一丝悸动。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往湖畔别墅的方向走去。

在方离平凡的二十多年人生,徐海城是第一个被郑重她放进心里的人,第二个便是关淑娴。十来年前,孤儿院新楼落成典礼上,来了好多宾客,孤儿们也换上崭新的衣衫,井然有序地站在广场里。即使最调皮的孤儿也表现出彬彬有礼的一面。

剪彩、致辞一系列的事,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对方离来说,这种热闹十分地无聊。她站在人群里,眼神早飘到远处,比眼神飘更远的是心。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工商界代表们与孤儿们合影,乖巧的孤儿们挤到前面,被这个拉着那个揽着,装出欢喜的笑容。她刻意地垂首敛眉,站在一角。料不到一双温暖的手揽住她的肩,方离诧异地抬头,迎上一张温柔的笑脸。

那是方离见过的最美笑容,而拥有这最美笑容的人就是关淑娴。她给方离的人生带来层次丰富的温暖。徐海城毕竟是个男孩子,而且是个粗心大意的男孩子,以为爱护一个人,就是用拳头来保护她。而关淑娴更懂得如何关爱人,她像方离的朋友、师长、母亲,她给十三岁的方离全然不同的人生感觉。

后来,方离跟徐海城生疏后,关淑娴就成了她惟一的牵挂。此刻她想不起还有谁可以投奔的,想不起还有什么比看到一脸温柔的笑更为暖人心肺的。

走到于家湖畔别墅时,雨已经小了,天空的黑云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暴雨。方离浑身淌水,冻的嘴唇都青紫了。她颤抖着手按下门铃,关淑娴从可视门铃中看到她,连忙打把伞跑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小离。”关淑娴揽住她往屋里走,一边关切地问。

方离抱住她,牙齿打着寒颤一叫了一声:“阿……姨……”

“傻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

屋内保姆小红早拿出干净的浴巾等着,一见两人进来,就把浴巾披到方离身上,顺手拿过她紧紧抱着的袋子,顺手放在茶几边。关淑娴把另一条干净的浴巾塞到方离手里,说:“先换下湿衣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阿姨都会帮你解决的。”她把方离推进客房,顺手带上了门。

方离抱着毛巾呆呆地看着。

窗外的天全黑了,那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风很细很密,吹着墙壁上的爬山虎,花园里的杜鹃花,感觉就像一条黑线在游动。

一声响雷裂天开地,惊得方离浑身一震,手里毛巾掉在地上。她掩住脸,缓缓蹲到地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

这声响雷也震得关淑娴耳鼓毛麻,心跳加速。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按着自己的心脏,心跳非但没有变慢,反而越来越快。她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关节在这种雨天又开始酸疼,她伸开腿,用手轻轻地捶着关节部位,不料一小心踢到方离的塑料袋。袋子倒在地上,淌了一地水,方离随手放在袋子里的银项链也滑了出来。

“小红,过来……”关淑娴正想叫小红过来擦干地板,一眼瞥见那条发黑的银链,心中一动,收回余下的话。她捡起银链,翻到吊坠的背面,顿时脸色大变,偏着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客房方向。

一会儿,她把银项链放在桌子上,拿出袋子里的婴儿服展开细看,不敢相信的神色转变为确信无疑,她无力地后仰,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于从容从楼下走下来,说:“刚才是方离来了?”

关淑娴轻轻地嗯了一声,飞快地卷起茶几上的婴儿服,想放回袋子里。不过于从容已经看到了,脸色微变说:“那是什么?”

“没什么。”关淑娴把婴儿服塞进塑料袋里,却忘了把项链也放进去。

于从容走过来,拿起项链看了看,说:“这不是我爸爸妈妈送给妍妍的周岁项链吗?我记得后来找不到,怎么忽然冒出来啦?”

“今天……我忽然找着的。”

于从容盯着她,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他从塑料袋里抽出婴儿服,脸色一白,问:“这是方离的?”

关淑娴默然不语。

于从容看看项链,看看婴儿服,脸色沉了下来,说:“你干的好事。当时你不是跟我说把她扔在河里了吗?”

“小声点,她就在客房里。”关淑娴瞄了一眼客房方向,“她那么小,我实在不忍心,所以就把她扔在垃圾堆……”

于从容挥舞着项链说:“你还把妍妍的项链给她戴在身上,你的脑袋究竟在想什么?”

“项链一定是小郭趁我不注意给她戴上的,小郭可能想留个线索将来万一有天想找她。”

“她原来戴着的项链呢?”

“小郭留着。”

于从容恶声恶气地说:“这个郭春风,死了也活该。还有你,早就叫你不要结交底细不明的人,你倒好,还把她从孤儿院引进家门里。”

关淑娴小声地分辩:“我又不知道是她。”

于从容余怒未平,把婴儿服扔在茶几上,坐下沉着脸说:“她现在是不是知道了?”

“不清楚,不过她今天很反常,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于从容思索片刻,说:“这样子吧,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她反应。如果她还不知道,那就算了,以后也不要跟她往来。如果她知道了,你就说她是咱们远方亲戚,小时候被拐走了,把她认下来就是啦。”

“我知道,不过我感觉她应该还不知道。”她将刚才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方离的表情与举动实在不像是来追溯自己身世之谜的。

于从容说:“不知道最好,以免后患,我得想个办法把她从基金会炒掉。书娴,你把衣服与项链给她装好,装作没动过的样子。”

关淑娴点点头,将婴儿服卷起塞进塑料袋里,又将项链扔了进来。刚弄好,于妍从屋外进来了,抱着一个纸箱,说:“爸,我从物业管理处给你拿了一个快件回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会响。”她把纸盒举取耳边晃了晃,一阵铛啷声。

于从容还没有从这件突发事情里回过神来,说:“你帮我拆开吧。”

“好。”于妍拿着纸箱进厨房。

看着于从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关淑娴忍不住说:“从容,不用担心,小……方离的性格我清楚。何况这么多年,事情早就被大家忘的差不多了。”

“我不是担心她。”于从容忧心不减。

“那你……”

于从容说:“我总怀疑小郭的死不是个意外。”

关淑娴疑惑地说:“警察不是说他是喝多出的车祸。”

“他曾跟我说过,背叛族人是要被活活烧死的,他不就是被火烧死的?”

关淑娴浑身一震,随即觉得不对,说:“不会吧,都过了二十多年,他们要找上门也早找上门啦。”

“也许到现在,他们才找到我与小郭。也许就是她……”于从容目视着客房方向。关淑娴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中之意,说:“你怀疑是她杀了小郭?她没有这么深的心机吧?”

于从容嗔怪地看着她,正想说她头脑简单。于妍手里拿着样东西从厨房里出来了,他连忙打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色,关淑娴也一样。

“是个很好玩的面具。”于妍边说边把面具戴到脸上,“酷吧?”她咯咯笑着,因为面具眼眶部位没有镂空,所以她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脸一下子煞白。不过关淑娴看到了,小声地问:“又怎么了?”

于从容呆呆地看着面具,眼睛里满是恐惧,慢慢地说:“他们终于找上门了。”

这句话让关淑娴不寒而慄,环顾着四周,仿佛那些人就躲在窗外或是角落里。又是一阵响雷,震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跟着哗啦哗啦声大作,雨终于下来了,外面的天黑的就像午夜。关淑娴看着于妍脸上的面具,红唇黑眸火焰般头发,那些油彩越是在暗淡的光线里越是妖艳,让人心里发毛。“妍妍,快把面具摘下来。”

“怎么了?”于妍不无惊愕,虽然看不到,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关淑娴与于从容都不太对劲,似乎充满恐惧。她捏住面具的一角想揭下来,面具做的很好,与脸部曲线的契合度很高,这一揭没有揭下来。她又揭,这一次用了点力,只听嘶啦一声,跟着脸上钻心的疼痛,不由自主地一声尖叫脱口而出:“啊……”

客房里,坐在地上掩面痛泣的方离,听到于妍的尖叫愕然地抬起头,偏头看着门,竖起耳朵聆听着。门外跟着传来哧哧的喘息声,还有关淑娴惊恐的叫声:“妍妍,妍妍……”她终于意识到刚才的尖叫不是幻觉,连忙擦掉脸上的泪,站起来冲到客厅里。

只见客厅里,于妍跪在地上,微仰着脸,发出痛苦不堪的嚎叫声。她的手举在胸前,颤抖不已,想要靠近脸又不敢。面具半倾斜地挂在她的脸部,半边脸已失去脸皮,鲜血淋漓,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不停地抽搐,更叫人毛骨悚然。

“妍妍……”方离到抽一口冷气,难以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脑海里闪过曼西古墓第八墓室里的壁画:一人被绑在木凳子上,执法人员正用尖刀与水银剥他的脸皮。被绑那人脚不停地蹬着,脸皮被剥了一半,露出暗红的面部肌肉和白色的肌键……只不过那是壁画,而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比壁画更恐怖更为阴森恐怖。

关淑娴跪在于妍的面前,老泪纵横,双手伸向她却又不敢,只能不停地发出不知所措的叫声:“哦,妍妍,哦,哦……”

于从容还保留着几分镇定,放下手机大声地说:“妍妍,你不要乱动,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他的话只换来于妍更尖锐的一声嚎叫,与外面的暴雨声相呼应,让人魂飞魄散。

于从容一眼瞥见旁边呆若木鸡的方离,眼睛里凶光一闪,冲过来揪住她的衣领,厉声说:“是你,是不是,是你干的好事,是不是?”

“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于从容根本不听她的分辩,说:“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为什么害我的女儿,为什么!”暴喝声震得方离耳膜一阵发麻,急急地分辨着:“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还装。”于从容咬牙切齿地说,“我杀了你。”方离看他神色不似有假,心中害怕,用力扳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但她的力气毕竟要小很多,于从容顺势掐住她的脖子。

脖子收紧,方离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她瞪着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要杀她?也没有时间想明白,死亡的恐惧浮上她青紫的脸,还有逐渐放大的瞳孔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惊醒失去理智的于从容,眼中的狂热退却,他松开手。方离萎顿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她从来不知道新鲜空气也会呛鼻的。还没有缓过劲来,后领又是一紧。

于从容拎着她的后领,就像老鹰拎着小鸡,打开大门把她一把扔到屋外地上,色声俱厉地说:“滚,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

方离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刚刚开始干的衣服又湿透。可这一切都不若心头的疑问重要,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于家对她态度一下子这么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