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没有,主要还没有发现与我们案子相关。"
"是黄义森率队对吧?"徐海城低头沉思着,他六月初醒来,接受调查的同时,写了一封详细的报告,汇报了自己与小张进入松朗村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其中一个重点就是祭坛下面的人头窟。报告呈上去的第三天,市考古队的黄义森副所长与雷云山教授联袂来到医院。
黄义森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中等个子,相貌普通,肤色很黑,大概是常年在外考古晒的,说话有点快,但心思细致。他详细地询问了祭坛以及地下二层的人头窟的情况,对人头窟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当时还说这个人头窟填补国内祭祀类的一个空白。这样子的一个人,没有道理会让一次考古不了了之。
除非是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会有什么意外呢?
徐海城回想起风吹着草浪的山巅,古祭坛寂寞矗立,想起祭坛地下二层的成千上万的人头以及人头上挂着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一个寒噤,事情明明过去这么久,可每当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双双虽死犹生的眼睛依然在盯着自己。
徐海城甩甩头,将一双双幽幽的眼珠甩出脑袋,专注眼前的案子。"明天我们去拜访一下黄义森副所长。"
"好。"潘小璐干劲十足地应到。
徐海城不由地莞尔,说:"陈局长说你很拼,果然如此呀。"
潘小璐呵呵一笑,说:"那是陈局长夸奖了。我以前在桐园时候就听大家说你厉害,后来到城南分局,又听大家这么说,心里早盼着跟徐队学东西。"
"回去吧,不早了。"
潘小璐微微失望,每当想与他拉近一点时候,他总是摆出拒人千里的模样。昨天如此,今天也是。按捺着心头的沮丧,她又应了一声:"好。"这声好已没有先前的气势了,她一边眼角余光瞟着徐海城离开的身影,一边整理着桌上散落的资料,动作明显比正常时候慢一拍。
徐海城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意勾起潘小璐的不少心思,自顾自地走到会议室,顺手打开电视。以前忙碌的时候,他常常就宿在局里,所以早就习惯以局为家。
躺在沙发上抽烟,脑海里思索的却是许三的案子。
那暗紫色的牙印究竟从何而来?
又是什么令他活活吓死?
电视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着,"今天我们有幸请到著名的考古学家,南浦大学的雷云山教授,雷教授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者。雷教授,前年11月10日那天,你第一个推开了曼西古墓的大门,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激动,真的,当时手都在颤抖。"
"推开之后,当你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言词可以形容,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即使时隔两年,电视里的雷云山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徐海城的心思不由地分了一部分到电视上。
电视里播的是曼西文化节系列访谈节目,谈的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以及挖掘过程,以及曼西古墓七个墓室意义,还有里面各种文物的价值,当然顺便也扯了一下巫文化的湮没。
"雷教授,古墓的自毁是怎么一回事情?"
电视里的雷云山露出深深的悲痛,说:"这也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没有能防患于末然,从而让如此伟大的杰作毁于一旦。"
"当时雷教授你也在墓里,而且还因为塌方被困了三天?"
"是的,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我当时真的很想死在里面,能葬生于这座伟大的地下神庙,是我的荣幸。"雷云山说得动情,眼眶里泪光闪闪。现场的观众惊讶,随之感动,掌声四起。
掌声稍寥后,主持人又说了一堆恭维与赞扬的话,然后说:"我们这个曼西文化节访谈开播后,受到观众朋友的热爱,纷纷来电要求开通热线。现在到我们热线电话时间,不知道谁会是第一个打进电话的人?"
话音没落,桌面的两部话机嘟一声响起,主持人与雷云山同时接起。主持人说:"欢迎这位朋友打进……"
一个冷冷的声音截断了她,"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主持人愣住了,雷云山反应不慢,说:"确实如此,我们也只是窥得一斑。"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主持人回过神来,拼命地旁边的人使眼色,电话终于掐断了。主持人勉强堆起笑容,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国对文物一直以保护为主,像很多皇陵都是主张不挖掘的……"一眼瞥见旁边的雷云山脸色苍白,额头汗出,嘴唇发紫,顿时说不下去了。
电视屏幕闪动一下变黑,背景声音有一刹那十分嘈杂。
"来人……"
"雷教授你怎么了……"
……
片刻,屏幕又亮了,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扭着风骚的草裙舞,旁白:"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只送脑白金。"
徐海城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震惊于电视里的那幕。
"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虽然大家都知道南浦市将要举办曼西文化节,但其实没有几个人懂得曼西文化是什么,包括徐海城。而这个人简单利落地指出曼西文化的核心是灵魂生死哲学,又用最后一句话点出曼西族相信自己是神创的民族。他究竟是个曼西文化的痴迷者,还是他就是曼西族后裔?
徐海城正思索着,听到外面办公间的电话铃声大作,然后有人接起来,声音轻柔地询问什么事?是潘小璐,她还在。
一会儿敲门声传来,潘小璐推开门,满脸的兴奋与紧张,说:"市电视一台发生了命案。"
电视一台?
徐海城看着眼前的电视,不正是电视一台吗?而且他知道,那个文化节访谈节目是现场直播的。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的安静。
白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已渐渐冷清。
徐海城将车子开的很快,车窗开着一缝,风吹着他的脸颊,犹如冰水泼在脸上,但他十分享受。脑袋清晰的好像刚刚用清水冲刷过,所以怎么也想不明白,雷云山刚才分明只是听到热线电话脸色发青而已,即使出事故也应当打112,怎么就变成一起命案?
从市公局到市电视台很近,徐海城与潘小璐到了,其他同事才陆续赶到。一走进电视台大楼,就有负责人出来领路。他是个中年小个子男人,自我介绍姓冯,是曼西文化节系列访谈节目的制片人。天气这么冷,他额头汗出,神情也很不安。
冯制片带着徐海城等人走进三楼的一间小化妆室,化妆室很小,一目了然。站在门口,可看到雷云山教授身着黑色西装,仆倒在化妆台上,化妆品散落一地。化妆台的镜子映出他的脸,两眼圆睁,脸色与嘴唇都青紫,嘴歪眼斜,一只手抓着胸口,乍看就是心脏病发的模样。
化妆台的右边不远处就是窗户,开着半扇,风扯着窗帘幡幡作响。
其他两面都是墙壁,墙壁还算清洁。
门口位置有玻璃碎片以及一滩水,看起来是水杯跌落造成的。
徐海城绕过玻璃碎片以及那滩水,走近化妆台凑近细看,雷教授眼睛里凝固的恐惧之盛,并不因他已死亡而稍有减退,可想而知在临死的那刻,他如何的恐惧。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西装胸部被揪成一团,手指弯曲成凤爪,骨节嶙峋。
徐海城转身问冯制片:"我刚才就在看你们这个节目,雷教授是因为热线电话而死的吗?"
冯制片摇摇头说:"不是,当时雷教授只是说不舒服,休息一下后就会好,后来才变成这样子。何晴说看到窗外有张脸,一闪而过。"
"窗外,这个窗外?"徐海城指着窗口不无奇怪地问。记得刚才是上了一层楼梯,所以这间小化妆室应该位于两楼。他边想边走到窗边,低头一看,果然如此,在两楼,没有阳台,仅有巴掌大小的窗台凸出。这么一点宽度,人是站不住的。再说,窗台积着的薄薄的灰尘十分均匀。
这个窗子朝着电视台的侧面,所以看不到电视台的正门。
不远处就是电视台的围墙,而后是冷清的街道以及路两边的老式楼房,房子都不高,六七层的样子。沿街的路灯昏黄似是要睡过去,再远处就是都市明艳的霓虹。路边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凋零大半,有一辆车静静地开了进来,车子停下,下来两人。车灯熄灭,脚步声轻轻随风飘来,某家门口灯亮,然后传来开门声以及小狗的轻吠声。
这是条宁静的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徐海城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到电视台的外墙,嵌着条形方砖,墙边没有水管之类可以攀援的东西,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除非来人是蜘蛛侠,否则不可能从外墙爬上来的。
如果真像何晴所说窗外有脸一闪而过,那么这张脸从何而来?
"何晴在哪里?"
"在隔壁化妆间,她吓坏了。"
冯制片领着徐海城与潘小璐往隔壁走,一边介绍周边房间的用途,小化妆室右面房间是个杂物间,放置道具之类的东西,平时都锁着的。小化妆室正对面是某个部门找工作间,有不少正在忙碌。
小化妆室的左边是主持人化妆室,何晴就坐在里面,背对着门口,身子兀自一抖一抖。有个长发男人弯腰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细声低语地安慰。有个挂牌从他脖子上挂下来,看样子也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何晴。"冯制片轻轻叫了一声。
何晴如受惊的小鹿般地回过身,手里依然紧紧地握着一个水杯,因为动作过于急剧,水有大半洒出来。看来她的确是吓坏了,圆睁着双眼,眼眶微红。
徐海城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化着镜头妆,厚厚的粉遮掩了受惊后的脸色,鲜红的嘴唇微微颤动,手紧紧地握着水杯,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大概是惊吓过度,自然不复刚才电视上的风采。
过了片刻,她才想起应该站起来。
"何小姐,请坐吧,麻烦你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徐海城边说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她对,潘小璐则四处东看看西看看。
长发男人温柔地拍拍何晴的肩,她又缓缓地坐下,深深地吸口气,说:"事情是这样子的,今天我们邀请雷教授来做节目,这个访谈节目我们已经做了几期了,雷教授他……"
徐海城打断她,说:"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谈吧。"
"电话?"
"热线电话。"
提到热线电话,何晴的脸色又是大变,说:"本来这个节目是没有热线电话的,因为观众们很喜欢,强烈要求,所以就开通……"
徐海城不得不再度打断她,说:"你不要紧张,慢慢地将事情讲清楚就可以。我记得有人打进电话,说了两句话,然后你们掐断了他的电话。接着雷教授脸色就发青……"
何晴点点头说:"是的,我一看雷教授脸色不好,赶紧示意剪接室插播广告,然后扶着雷教授到旁边的小化妆间坐下……"
她扶着雷云山在小化妆间坐下,看他呼吸不畅的样子,就将窗子打开了。冷嗖嗖的风吹进来,他果然精神一振,脸色也缓和很多,说自己没事,让何晴帮他倒杯水。
小化妆室里没有茶水,何晴得回主持人化妆室倒水,所以她离开了小化妆室。
她先回了演播室,跟大家商量的收尾事情,如果这么突兀结束,会引起观众不安的,也可能导致这个收视率极高的访谈节目腰斩。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等雷云山恢复后,继续做完这个节目。
何晴拿着水去小化妆间,推门就看到本来坐化妆台前的雷云山已经站了起来,脸歪一边,脸色青紫,身子一阵阵地痉挛,圆睁的两眼盯着窗子。她顺着视线看过去,玻璃窗外一张脸,一闪,没入深黑夜色之中。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词来形容的恐怖的脸。
一刹那,何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手中的水杯跌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