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偷看,走开。”陆云卿以低哑的声音说,稍一顿,语气柔和了些,“我没事,只是没睡好,躺一会儿就行了。”
初荷听了,轻轻关上门,快步离开陆宅。
初荷回去后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妥,便和叶莺莺说陆云卿很可能生了什么病。叶莺莺听后面露忧色,告诉初荷陆云卿身体不好已经很久,大夫看过不少,药也吃了不少,但一直不见起色,就这样不好不坏地拖着。虽然两人昨日才吵过架,可叶莺莺终是心软,准备派几个仆役去接陆云卿过来住。临走时,她想起还有重要事情没告诉初荷,道:“你去宁家看看,宁二今儿上午到帝都了,应该有什么新消息带回来了。”
初荷听了拔腿就走,匆匆赶到宁府,掏出纸笔写明来意,宁家下人却说宁霜前脚才往叶府去。初荷扑了个空,又急急往回赶,回到叶家的时候,已是汗湿薄裙。
宁霜见了眼前少女有些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心生怜惜,伸手想去帮她拂开被汗水粘在脸颊的碎发,却被初荷轻巧避过,抓住她的手,眼巴巴地等她说话。
宁霜叹一口气,道:“你这丫头还真不容易亲近,倒是对薛三儿上心得紧,也不枉他这么挂念你。他的案子我已经在疏通,你不用太担心,只是他说你没有自己在外面生活过,那个本杰明又是西洋来的,拜托我以后多照应你,要不你搬来我家吧?”
初荷只觉无论在哪里都是客居,不想再多麻烦一个人,便摇摇头,手指向下点点,示意自己住在这里就好。
宁霜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勉强,说:“这自然随你,你愿意留在这里莺莺姐也不会介意。只不过,我想你也能看出来,结拜这个事情是我年纪小时胡闹硬拉着薛三儿去拜的。莺莺姐和薛三儿可没有我与他这样的交情,麻烦她不如来麻烦我。”
初荷自然也看得出这些,然而有些理不出头绪的心思缠绕着她,让她不自觉地更愿意在近处看着那让万人迷恋的名伶,或者也看着那让名伶迷恋的神秘炼金者。
于是,她再次摇了摇头。
宁霜忍不住淡笑,道:“薛三儿说得还真对,你这丫头想好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吧,这些都是小事情,全随你。我们这就走吧,押解薛三儿和我夫君的囚车大约午时就能到刑部大牢,我父亲已经提前疏通好关系,他们一到我们就能见着他们。”
初荷一听原来还有这事,当下心头起急,张嘴就要问详情,但脑海中的言语冲到嗓子眼儿却变成一段段破不成音的气息,这让她顿时有些尴尬,忙拿出纸笔要写字。
宁霜一把按住她的手,说:“看把你难为的,别写了,你要是问他的情形,我们这就能看到啦,快跟我走。”
宁霜果然已经疏通好关系,初荷随着她赶到刑部大牢后,很顺利便被带到了关着薛怀安的牢房。进得牢里,隔着悠长昏暗的夹道,初荷遥遥看见薛怀安在铁栅栏的另一边憨憨地笑着,眉宇间没有半分愁苦之色,却不知怎的,心上忽然一酸,忍了忍才逼出一个笑容,丢给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初荷方觉这几日无着无落的心里骤然踏实了不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抬手轻轻比出一句:“好不好?”
薛怀安笑着点头道:“好。你呢?考得如何?”
“很好,被西湖书院录取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你行的。你不用担心我,宁二早就打点好押解的差人,一路上我颇受照顾。你看,连手铐脚镣这些刑具都没给我上,这都要多谢她。”
三人中倒是宁霜先红了眼睛,说:“谢什么,还不都是我连累得你。”
“别这么说,运气不好而已。嗯,宁二,我有些话想和初荷单独说说,方便吗?”
宁霜知趣地避到另一间牢房门口去和同样被关着的傅冲说话,薛怀安看看铁栅栏外时不时瞄这里一眼的狱卒,缓缓将手伸过铁栅栏,轻轻抚上初荷的面颊,修长的手指探入她的鬓发,并不说话,只是温温笑着。
一扣一击,敲敲停停,藏匿在发丝间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弹击出只有二人才知道的密语。
长短——N,
长长长——O,
这是NO!
初荷精心细数着敲击,最后拼凑出一个长句——不要相信所有和德茂有关的人。
她一愣,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意思,以手语问:“你指她、她家人、伙计,所有人?”
薛怀安将手从初荷发间抽出,回以手语,嘴唇亦张张合合,却不发声。配着略略有些不娴熟的手语,初荷读出他双唇间流出的无声言语:“是的,暂时是所有人。有些关节我还未想明白,所以不敢去依靠别人,现时唯有拜托你帮忙。你先去找崔执,问他愿不愿意同我合力查案,他因为这案子也到了帝都,在南镇抚司或者刑部大约能找到他。如果需要帮助,也可以去绿骑的北镇抚司找常百户。”
初荷不想竟然要找崔执,睁大眼睛望住神色平静的薛怀安,问:“崔执不是抓你的人吗?”
“如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相信案子没有结束,而官府的记录上,这案子已经结了。你与他说,关于这案子,有些我知道的事情我愿意告诉他,但希望他能告诉我那些死去匪人的尸检情形。”
“好的,可是你有没有危险?要是查出来什么是否能帮到你?”初荷担心地问。
“我没事,真正能定我罪的只有越权这一项,就算案子破了,这个罪名也还是洗脱不了的。”说到此处他的手忽然停在半空,顿了顿,之后两手在空中画出一个简短而有力度的转折,“但是,我要破掉这案子。”
面前的男子手影翻飞,言语无声,然而初荷恍然产生幻觉,似是听到执拗的、任性的语调。“真呆。”她有些埋怨,然而不知为什么,见到这样的花儿哥哥,终是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