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中的“公墓”(2 / 2)

吕芳诗小姐 残雪 3536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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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诗小姐,你到哪里去呢?这是你的房子,我是你的客人。我知道你今天有个约会,就在这房里。不过呢,你约会的对象是不会出现的,还不到时候。你听到驼铃的声音了吗?”

“这房子真的归我了吗?”她阴沉地问。

“你还不相信啊。这是你的家。我要走了,我已经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流浪生活。我祝你好运。”

他收好剃须刀,提着他的小包要出门了。吕芳诗觉得他的躯体一下就缩小了许多,他不再是黑大汉,成了一个轻飘飘的单薄的中年男子。他走出去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吕芳诗感到空气里有伤感的味道。

她走进小小的厨房。厨房里的几样设施似乎要勾起她的回忆。那是什么样的回忆呢?比如这个铁锅,这个抽油烟机,这个煮蛋器,她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那电饭锅的电子计时器突然叫了起来,弄得她胆战心惊。啊,黑大汉煮了一锅大米饭,难道他是为她煮的?他说她将要同人在这里约会,是什么意思?在这个小天地里,吕芳诗感到自己的任何动作都没有定准。她去拉冰箱的门,拉不开,一用力,冰箱差点翻倒在她身上。她连忙退出了厨房。

她应该回到段小姐家去,可段小姐不是上班去了吗?那房门已经锁了,她进不去。吕芳诗想了想,拿出手机来拨通了曾老六的电话。曾老六的声音在电话里头又细又弱,仿佛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传来。

“芳诗吗?你下来吧,那种地方不能久待。”

“天哪,出了什么事?我这就下来。”

她进了电梯。有个男的也在电梯里同她一道下楼。那人的脸隐没在阴影里,他的身材很像“独眼龙”。吕芳诗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很想看到他的脸,可就是看不见,因为两盏灯里面的一盏坏掉了。不过“独眼龙”是不可能在这里的,他两天前去西北了。

来到大楼外面,她用力吸进一些新鲜空气,恨不得将楼里的气味全吐出去。可是这是自己今后要居住的地方啊,她不是已经买下了一个单元房吗?她忍不住又将房产证拿出来看了看。没错,写的是她的名字,房管局的印章也很清晰。“桃子”刚才说房产证没什么用,他的意思是不是像这种房屋你想拥有就可以拥有?这个念头令她感到害怕。她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我还有时间。我可以想清楚再决定。大不了浪费一笔钱罢了。”

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法摆脱她在“公墓”小区的那个家了。她在“红楼”夜总会很少遇见段小姐了,她总是躲着她。偶尔遇见一次吧,她就说有急事,不能与她多谈。

吕芳诗小姐让人将房里的旧家具和厨房用具搬走,全部换上新的。但是在好长的时间里,她仍然感觉得到厨房里那种怀旧的氛围,还有卧室和小客厅里那种空虚惆怅的氛围。她在“公墓”小区碰到了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公寓楼下的传达室是住户们取他们订阅的书报的地方,那间传达室却是一间空房。一个老头每天站在里头,他没地方可坐,只是隔一会儿出来溜达一下。空房的四壁全是骨灰盒,他们的书报就放在骨灰盒上面。吕芳诗订的报纸放在进门右手边的那个盒子上,老头嘱咐她记住那个地方。

有一天,她忍不住向这个样子难看的老头建议:由她送一把椅子下来给他坐。

老头的脸立刻阴沉下来,说:

“有的人从事着不光彩的职业,从来没有做自我批评的习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惰性太重吗?!‘公墓’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

吕芳诗偷眼瞟着他,看见他的样子很傲慢。她立刻败下阵来,垂下头,快步溜到了外面。那一刻她觉得“公墓”这个名字名副其实。

她同曾老六是在名叫“乌鸦”的高个子女人家见面的。那女人皮肤白晰,明眸皓齿,有点像戏子。吕芳诗在楼梯间被这个女人叫到她家里去,心里莫名其妙地痛苦起来。

“你的男朋友在澡盆里。”那女人说,朝卫生间努了努嘴唇。

吕芳诗小姐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被上面的那两盏浴灯刺痛了双眼,接着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听到了曾老六温和的次中音,曾老六用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来到客厅坐下。这时那女人已不见了。吕芳诗检查了每一个房间,没有发现她。

“你倒是很有本事嘛。”她撇了撇嘴。

“你是说那个女人?我不认识她。我把门闩得紧紧的,她还是可以进来。这是我租的房,你看这里怎么样?”

“老六啊老六,你怎么变成这种人了?”她谴责地说。

“你认为我是猎奇吗?那你就弄错了。你看,这个房间面向大海,开往东海的船只都会在这里出现。”他一边说话一边拉开窗帘。

吕芳诗看见了大玻璃窗,外面黑黑的,哪里有什么海呢。她也看清楚了曾老六。她心里升起对这个男人的欲望。但是她的欲望没有得到回应。曾老六激情洋溢,两眼像星星一样闪光,他用手指着那玻璃窗让吕芳诗小姐看海鸥,看落日。他紧紧地搂着吕芳诗,但她知道他没有性的冲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他说。

“老六!”

“那个戏子是我们的敌人。你来了她就溜了。”

“老六!”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感情最适合在这里开花结果?”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弄清这是什么地方。这套房,你租了多长时间?”

“没有期限。”

“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的,芳诗。我在想是不是要将铁门加固一下,免得那种人老是溜进来。你看,我连自己店里的生意都不去管了,林姐一定气坏了。”

“我能不能住在你这里呢?”

“啊,你在笑话我吧?你不是买了房吗?我们离得很近。”

吕芳诗小姐变得很沮丧。从前那个对性事充满兴致的曾老六已经消失了。可是他的目光是多么热烈啊,那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他兴高采烈,一下打开这扇窗,一下打开那扇窗。吕芳诗看到房里共有三扇大窗,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但窗外黑黑的,看不到任何景色。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才中午11点多,怎么会这样黑呢?这时她又闻到了曾老六头发里的沙漠气息。她知道他总是往那边跑,中了魔一样。当初她不就是因为这种气息才被他迷住的吗?他,还有“独眼龙”,他们都有同样的气息。她在这里越坐得久,就越觉得她与他的关系难以维持,因为他已不是原来那个曾老六了。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说。

“真的吗?你会来同我一块吃晚饭,对吗?”

“看情况吧。我想你不会在乎的。”

“不对,我非常在乎。我想,我们之间要建立一种最美好的关系。在沙漠里遇险时,每次都是你帮我渡过了难关。现在你成了我的唯一了。”

吕芳诗像梦游一样走出去了,曾老六竟然没有来送她!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红楼”夜总会的妈妈急冲冲地向她跑来,说:

“段小姐出事了,我们已经将她送回楼里,是她要求的,她神智清醒……”

“她受伤了吗?”吕芳诗猛地一下清醒过来,问道。

“比受伤还倒霉,她失去了生活的意志。”

吕芳诗小姐一边同妈妈往大路那边走,一边陷入了奇怪的冥想。

吕芳诗同妈妈一块钻进车里时,听到妈妈在说:

“芳诗,失去生活的意志可不是一件小事。不过呢,在‘公墓’小区里,什么样的病都可以治好。”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妈妈。”

妈妈的目光迷惘而伤感,脸上黑黑的,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那一天,在回“红楼”夜总会的路上,许许多多的小鸟在吕芳诗和妈妈的耳边吵闹不休。下车走进夜总会之际,两人都闻到了那种奇怪的气味,那气味令人尴尬,令人亢奋。妈妈松了口气,做着鬼脸说:

“那是个淫荡的小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