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根读《神曲·天堂篇》(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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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紧紧裹在它白热的网里,

因此我什么东西都无法看到。

[163]

这是灵感高涨之际的情景。接着“我”体内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我”获得了超出一切的眼力,并且“我”的眼睛发出光辉,“我”的光同那条奇妙的光河汇合了,美不胜收的光的图案在天庭展示。这时俾德丽采又告诉“我”说,“我”的燃烧是欲望的燃烧,她希望“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她又分析说,“我”看到的美景(或“我”写下的篇章)是精神实体的影子(或形式);“我”之所以还不能完全领会“我”见到的事物,是因为眼力还不够。“我”听了她的分析后,就俯望那条光河。这时“我”的视力又起了变化,“我”的目光变成了辩证的目光,“我”进入了事物的本质,也就是精神的“实体”。这个实体的形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光环,它由最高天反射出来的光线构成,最高天本身又从光环中汲取生命和潜力。在光明之上,是那美丽的蔷薇,它由天堂的精灵构成,而每一个完美的精灵,从前均是下面世俗中残缺的人,均在污浊之中度过了一生。

蔷薇天的描述反映出诗人辩证的眼光和创作的自觉性,以及对于形式感的敏锐把握。这种对于自我的深入即使在今天看起来,也仍然是令人惊叹的。

第三十一歌中俾德丽采让圣伯纳特启发“我”,使“我”进一步感悟天堂。

这么一大群飞翔的天使,

隔在那朵巨花和上帝之间,

并不妨碍那视力,也不减少那光辉,

因为那神圣的光明依照它应得的分量,

大量地渗透了整个宇宙,

任何东西都没有力量把它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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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肉体已不再成为障碍了,它反而是传播光的媒介,天堂里的一切都可以直接体悟。“古代和近代”的精神资源混为一体,汇入一个地方。从“我”所在的处所俯望人间,“我”的感觉是:“从人来到神,从暂时来到永恒,从佛罗棱萨来到住着公正和清醒的人民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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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的目光已是如此的开阔,“我”毫无遗露地看见了天堂里的整体。然后一名圣徒出现,他向“我”指出俾德丽采所在的位置。她在那朵巨花上头,那也是诗人在天堂里的位置。“我”观望的时候,看见她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这是因为天堂给了我辩证的视力,因为天堂之光是直接照耀的。于是“我”感恩情绪高涨。“我”对俾德丽采说:

“你在你的权力范围以内,

走尽了一切道路,用尽了一切方法,

把我从奴役状态引到了自由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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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堪回首,如今被奴役的灵魂终于从肉体中解放出来了。拉开距离的观照让“我”信心百倍。圣徒又对“我”说,“我”应该努力观望天堂花园,这样眼光才会随着那光芒更好地上升。的确,对于形式美的凝望会更好地提升自我;而在人间对天堂的思念,会使人变成圣徒——如眼前这位圣伯纳特。“我”在他的谆谆诱导之下排除了杂念之后,终于看见了美丽的天后。然后“我”同伯纳特用目光的交流达到共鸣,以此来确证所见之物的真实性:

伯纳特看到了我的双眼渴切地

注视着他自己的光辉的源泉,

就把他的眼睛转向她,满怀着爱,

因此我更想再一次瞻仰王后的面容。

[167]

这一段的描述很好地体现了人的自我是如何样分裂,又是如何样统一的,以及自我意识的曲折与复杂性。同时这也是写作者与写作对象、与作品之间的微妙关系。从古至今,不论精神世界已发展得多么复杂,基本要素总是不变的。

第三十二歌描绘了一个神秘的圆形剧场(蔷薇花内部)。那里面是以自由意志来划分等级的。自由意志来自于:①天才的意识,②修炼的程度。首先,花园被分成两个基本部分,一边是象征永恒之爱的天后;另一边是经历了苦难,无比忠诚的约翰。

如今且惊叹上帝神妙的预见吧;

因为那神圣信心的两个方面相等,

都要使这座花园中的宝座坐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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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忠诚,是这个剧场的核心。它又是一个自满自足、完美无缺、对称精致的必然王国。它内含着矛盾(“双生子在母腹内相争的那段经文”),正是这矛盾推动了对于善的追求。下面的人们升到此处,被安排在不同的级位里,而在上帝眼里,他们的区别是微小的。然而精神发展是一种历程,这个历程大致分三段:早期的人类天真无邪,信念是纯朴的;到中期,就要通过割礼(受苦)来获得信奉的力量了;而到了末期,罪恶泛滥,要获得信仰,人就必须经过“基督的完善的洗礼”。如不如此,无罪的婴儿也要罚入地狱深处。参观这个剧场就是追索精神史。

“如今且观望那个和基督的脸

最为相似的脸吧:因为只有

它的光辉才使你能够看到基督。”

[169]

只有圣母马利亚的光辉,能够使人获得彻底的自由。那自由的大欢喜,是由源源不断的爱转化而来的。当“福哉马利亚,充满着恩惠!”的歌声响起时,灵魂就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花园阶梯的高处坐着自愿的受难者,他们是认识原罪的圣人。这些精灵很早就懂得了上帝设下的赎罪模式,于是自觉地开始了追随上帝的漫长旅程。这些人是:加百列、摩西、约翰、彼德、琉喜霞等等。

“但是——唯恐你在振起你的翅膀

以为在向前飞的时候,会向后落下,

必需用祷告才能取得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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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爱的祷告,是促使人不断上升的力。就如在创作中,笔者一旦背离虔诚的状态,文字就会背叛他一样,人也只有活在爱的信念中去追求真理,追求自由。在天庭里灿烂发光的圆形剧场,是一个永恒的精神王国,对其机制的探讨贯穿了整个人类精神史。

全书最后一歌是描写圣伯纳特为“我”向马利亚祷告,祈求她赐予“我”足够的爱和恩惠,以使“我”达到最高的幸福,以及“我”在祷告后发生的变化。这一歌也可以看作创造高潮记录。

“圣母啊,你是那么伟大,那么崇高,

若是想望天恩的人不向你求助,

那就等于他的渴慕想不用翅膀飞翔。”

[171]

爆发与突破必须借助爱的力量,否则就没有底气。因为“我”在漫长的跋涉中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热情,所以这位伟大的精灵才决心为“我”祷告,帮助“我”在那致命的一跃中实现崇高的理想。

我的完全在休止状态中的心灵,

就这样固定不动,专心致志地

凝望着,而在凝望时辉煌起来。

[172]

在“真空”状态中,内部力量高度聚集,“自动写作”开始了。“要有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那意志所追求的目标,完全集中在那光明里”。人自身那先天的缺陷成了追求完美的前提。语言远远赶不上灵感的驰骋,这使得人几乎要唾弃语言,然而就在同语言相持的张力中,记录留下来了。这记录只是一些痕,一些密码,人却有可能遵循这些难解的密码重返天堂。

哦,只存在于你自身中的永恒的光啊,

你只是把爱和微笑转向自身,

你为自己所领悟,你领悟自己!

[173]

“我”深深感悟到了精神的独立品质,以及人对于精神永远无法把握的痛苦。“我”的痛苦就是“我”的幸福。人性之谜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渴望让人的形象同光的理念达到绝对同一,“我”努力奋飞,却达不到这一点,二者总是分离。然而在“我”振翅之际,有一道光闪进“我”的心灵,“我”的意志与欲望达到了瞬间的统一,于是“我”也同精神的宇宙形成了和谐的关系。至此全诗完成,诗人的创造在艺术的最高形式感里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