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联络人在这楼里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他的老父亲!他可是个孝子啊。有其父必有其子。”
“真的?!”古叔的声音颤抖起来了,“好多年以前我见过他父亲,那时他就快死了,是绝症啊。”
“你说得没错,可他还活着。你想想看,他的那艘海轮还没有完工,他怎么能去死?”
“难道那是一件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吗?”
“对,那是一件理想的工作。”
古叔注意到,当这位同伙用轻柔的声音说出“理想的工作”几个字时,他脸上就出现一种甜蜜的笑容,而之前,这张脸是多么阴沉!
“那么,联络人在这楼里要为他父亲干什么?我们的人不是已经盗走了大批财物吗?我听见他们顺利离开了。”
“我想这是个秘密吧。”
杂技演员忧郁地站起来,从古叔身旁擦过,上楼去了。
雨点打在外墙上,是暴雨,古叔听得清清楚楚。他的想象中出现了一只纸币叠成的巨大海轮,铺天盖地地朝他压下来,那东西比先前大堂上空降下的黑幕布还要大,而且在空中发出金属的响声。他为自己的想象吓坏了,赶紧站了起来。
古叔从消防梯下到了一楼。他想从一个边门跑出去,可是从那张门外跑进来的小男孩一头撞到他怀里,他被撞得坐在了地上。
“我是守在门口的。”男孩说,“您已经看到过蛇了,您身上又没带武器,您怎么可以从这里出去?您出去的话,走不了多远的。”
“你是为你爷爷的海轮守在这里的吗?”
“哼,算您猜对了。您为什么要猜这种事?”
“因为这也是我的事嘛。海就在顶楼上,对吗?”
“幸亏您没带武器,带武器的那些人都完蛋了。”男孩不答理他的问题。
古叔打消了跑出去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一些线索理出了一点头绪。他瞅着男孩钻进地下室通道的背影,他想起了海上那些枯燥的日子。那个时候,他是多么年轻啊。日后,那些枯燥的日子便在他的回忆中具有了神奇的魅力。刚才在顶楼那个水晶宫里,他是不是误认为自己回到了海的怀抱?折纸币海轮的老爷子,此刻大概正通过他的儿子和孙子在大楼里漫游?这楼里应有尽有,有的人得到钻石;有的人得到造梦的道具;有的人得到真实的允诺。大概一走出楼门,一切都会丧失掉。古叔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想象自己变成了老爷子。
古叔于朦胧中感到有数条小蛇从他脖子上爬过去。他不敢挪动,却醒来了。原来是那小孩在他脖子上摸索,他那冰冷的手多么像他爷爷的手啊,连动作也一模一样。
“他是你亲爷爷吗?”古叔笑着问他。
“不是。我爸爸也不是亲爸爸。我们的联系是精神上的。”
他用小大人的口气说话,眼里流露出一闪一闪的凶光。
古叔打了个冷噤。
“你爷爷的海轮什么时候可以完工呢?”他问。
男孩突然尖叫起来:
“不准您提我爷爷的工作!”
他跑开去,跑得看不见了。古叔陷入了恍惚之中。他从他坐的地方向前方望去,看见厅堂中的两根圆柱都呈现出二十度的倾斜,楼上传来隆隆响声。古叔被这奇怪的情景所吸引,他不愿离开,于是坐在原地不动。他想,完全有可能是他出现了幻觉。他的背被一个东西硌得很疼,他伸手往背后一捞,捞到了他眼熟的那颗钻石。钻石怎么会粘在墙壁上的呢?此刻它在他手中,闪耀着纯洁无辜的光芒。古叔将钻石遗弃在脚边的地上,他要走出大楼了。
外面刮着风,天空很蓝很高,雨伞用不上了。他回转身朝那片玻璃幕墙望去,看见那上方居然挂了一个小孩,那是联络人的儿子,一动不动地吊在绳索上,好像睡着了一样。他会不会已经死了?古叔多看了两眼眼就花了。他低下头匆匆赶路。他必须马上回到平房里去,将那些被雨弄湿了的垫被和毯子拿到外面晒干。
他刚走到丽水胡同的胡同口,就看见了联络人那落寞的身影。他已经苍老得不像样子了,眼神慌乱。
“他已经完蛋了吗?”他朝古叔嚷嚷道。
“不,他还活着。”
“老爷子的海轮就要完工了,这件事刺激了我儿子,所以他决心单独行动了。如今的小孩啊,您能懂得他们的心吗?”
“我也不能。”古叔说,想起了他的古格。
古叔进屋去拿被子出来晒,他发现被子已经晒好了,蓬蓬松松地铺在床上,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他听到联络人在屋外说话。
“是我家老爷子吩咐我帮您晒好的。他说您一个异乡人,在京城这种险恶的地方该会有多么困难。”
联络人在朝远处张望,古叔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关于他儿子的事。
“你的儿子挂在幕墙的绳索上呢。”
“啊,您看清楚了吗?”
“的确是他啊。”
“那么我就放心了。这说明他从楼里出来了。如果是在楼里,我和老爷子两个人都不得安宁。”
“为什么呢?”
“他好奇心太大,最喜欢钻陷阱。”
联络人一边说一边渐行渐远了。古叔回忆起同这个人多年的交往,眼里涌出了泪。他并不爱这个人,可是他同他之间的关系难道能用一个普通的“爱”字来形容吗?在那种铁血的夜里,在厮杀中,他俩的汗水都流到了一块,有时竟会分不清是自己还是他在垂死挣扎。还有他那奇异的、长生不老的父亲,不像活人,倒像从地下挖出的兵马俑。每次他从家乡到京城来,都是这个人为自己接风。他对他的态度,就好像不论他俩见不见面,他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一样。
古叔满足地睡在有阳光味儿的被褥里头,一会儿就入梦了。他梦见了古格,古格吊在玻璃幕墙的绳索上,兴奋地荡动着。古叔看见他在张嘴说话,但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古叔就对自己说:“古格已经实现了他的心愿,这有多么好!”古叔一说出声就醒来了。
外面又黑了,难道他睡了很长时间?他记起了同联络人的约会,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于是连忙洗了一把脸,用木梳梳了几下头发,拿过雨伞匆匆出门。在昏暗的胡同里,他听到有人在笑,这里总是这样的。胡同里唯一的一盏路灯下,有个人在往灯杆上贴小广告。他夸张地跳起老高,将那小广告贴在上方。古叔经过他,然后马上又没入了黑暗中。在黑地里走路真是惬意,就像回到了从前某段生活中一样。
联络人的家很快就到了,他推开虚掩的门进去,看见了坐在昏暗灯光下面的老爷子。老爷子的相貌没什么变化,根本不像患过绝症的人。联络人手中拿着账簿,正在对账。古叔用目光将房内扫荡了一遍,并没有看到那艘海轮,再打量老爷子的神情,感觉他分外镇定。
老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在缓缓地向房间后部的暗处移动。这时古叔才注意到那后面有一架楼梯。却原来这房子不是平房,是两层楼房,以前他忽略了这一点。
“要不要我来搀扶爷爷?”古叔问联络人。
“不,不要。那上面是他的独立王国。”
过了好一会,估计老爷子已经在楼上安顿好自己了,联络人才放下手里的账本,对古叔说:
“老爷子在等死了,这一回是真的,他真幸福啊。”
“他将海轮搬上楼去了吗?”
“海轮?您认为这里有一艘海轮?”
“是啊,这是真实的事。那时你常帮你父亲做折叠工作。”
“不,您的记忆并不真实。我的父亲是有坚定的信念的人,他从来不用道具。也许……”
楼上发出响声,好像什么重物倒下来了。古叔同联络人一齐将目光停留在天花板那里。但天花板的那一块光线很暗,什么也分辨不出来,这更使得古叔感到房里的阴冷。他想到下午的时候,他睡在联络人帮他晒得蓬蓬松松的被褥里头,那时他多么振奋,他甚至设想了一个在京城定居下来,夜夜与联络人一道去那些古代皇宫里探秘的计划呢!联络人给他的感觉总是这样,一会儿体贴入微,一会儿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么,您认为这里有过一艘海轮?”联络人继续先前的问题。
“当时我和你坐在这里对账,老爷子坐在那边的桌旁——先前那里有张大方桌,海轮那么大,占据了大半张桌子。那么大的东西,全部由一分的新纸币叠成,该需要多少纸币啊。啊,请原谅,当时我想,你的父亲一定是一位狂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他是从海上退休回来的吗?”
“恰好相反,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海。”
联络人回答问题的口气是嘲弄的,古叔拿不准他是不是嘲弄他,或许他竟是嘲弄他自己?对这种可能性的猜测使得古叔的思维变得模糊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古叔费力地说。
“我理解老爷子,我同父亲共享过美景,就在这间房里。”
“我完全相信。像他那样正直,隐忍,克己……”
古叔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老爷子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楼梯下,并不发出呻吟。
联络人弯下身将父亲抱起来。老人的身体变得小小的,那么轻,联络人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放到床上去了。他为他盖好被子后,老人就像完全从房间里消失了一样。古叔记得,当老人被儿子抱着经过他身边时,老人那紧闭的双眼突然张开了,他盯了古叔一眼,好像在笑。
“他是摔不坏的,他的身体对摔打已经没有感觉了。我担心的是儿子,他不应该这么小就开始闯荡。”
“你的儿子完全不会有问题,他老于世故。”古叔安慰他。
“他老于世故?他?”
联络人突然爆发出大笑,刺耳的笑声使得古叔很不自在。古叔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了,他很想上床睡觉了。他知道后面那间房里有一张大床,床的两头立着漂亮的铜柱子。联络人会不会安排他去后面房里休息呢?但是联络人并不想休息,他邀古叔外出喝酒。
他俩并肩走在黑糊糊的小街上。古叔还没喝酒就已经有点醉意了,他还感到了一点饥饿。他听见联络人说:“到了。”古叔环顾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酒馆。这是怎么回事?没容他细想,联络人就一把将他推进路旁的一张门里。
“来碗米酒还是白酒?”
古叔听到老板在问他,但他看不见他。他谁也看不见,房里似乎有灯光,但不知那盏灯在哪里。联络人和那老板脸上都蒙着一层水雾,旁边好像还有其他顾客,但更加看不清。
酒碗递到了古叔手中,他喝了一口,感到精神大振。联络人让他吃些牛肉,他吃了两大块。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哭声,一男一女。
“是谁?”古叔问联络人。
“喜极而悲。他俩是我的邻居,喜极而悲。难道您,在这趟出行中没有遇到令您欢喜的事?”联络人说。
古叔在酒精的刺激下鲜明地回想起联络人家里的老爷子:他的海轮;他的信念;他那能够吓退死亡的境界。一阵奇异的欢乐从古叔的心底升起。那一男一女的哭声停止了。
“有。你的父亲。”古叔回答联络人说。
“嗯,我料到了。他也是您的父亲。”
他俩将白酒喝完了,联络人让古叔将耳朵贴着墙,古叔就听到了滴溜滴溜的声音,是许许多多的玻璃球或小瓷球从一个装置里流出的响声。古叔听得眉开眼笑。
“我有点想家了。”古叔说,从桌旁站了起来。
“多么美。我刚才看见我儿子从窗前走过去了。”
“你的眼力太好了,可我在这个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您还没有习惯。”
他俩搀扶着往联络人家里走,东倒西歪。
“爹爹!爹爹!”
联络人的儿子在叫他。在古叔听来,那几乎同古格的声音一模一样。他在心里感叹:“有个儿子真好啊。”
古格决心去询问那两个人。山不算太陡,但根本没有路,古格手脚并用地朝上爬。这时他又听到了隆隆声,好像又要发生山崩了。然而却没有。他同那两人离得很近了,他们正在抽烟,看到古格就主动朝他走来。
“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你爹爹上哪儿去了,我就把这个弹子机送给你。”
穿古怪绿色套装的汉子将弹子机放在地上,摇动手柄,许多彩色玻璃球从那里面流出来,流得满地都是。古格转到弹子机后面去察看,也没看出什么奥秘来,就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而已。流出的玻璃球已覆盖了很大一片地面,古格感到毛骨悚然。
“说!他在哪里?”
“我爹爹,应该就在附近吧。”古格犹豫地说。
“嗯,有道理。给你这个,你敢要吗?”
汉子用力摇了几下,玻璃球堆了起来,将古格的脚面都盖住了。
“我不要。”古格说。
“好小子,有志气。坐在这石头上听我讲你爹的故事吧。”
穿黄衣服的那一个用双手将古格的肩膀用力一按,古格就坐下去了。那人从古格的背包里掏了两个饼子出来吃。
“你听着,小家伙,我告诉你,你爹爹也是一名盗贼。”穿绿套装的汉子说完这句话就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古格的反应。
“哦,是吗?”古格轻描淡写地问道。
“你想想看,他没有任何工作,如果不做贼,你们怎么能维持生活?我们几乎什么都偷,大的小的,贵的贱的全都要。人一干上我们这一行就会变得疯狂。你爹比较笨,所以他老是很穷。他越是穷,就越是疯狂。我们都在省里面偷,他却偷到外省去了,甚至还到了京城。他到京城那一回,我们私下里嘀咕,担心他要遇难。可是他,这个笨手,居然带回了这台魔术弹子机!他当着我们两个的面表演,把我们吓呆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一心想偷他的弹子机。后来终于得手。你爹爹失去了他的宝贝之后,一直在找我们。”
古格皱着眉头听汉子胡扯,他心里想的是:“爹爹倒真是没有工作,这些年他是如何赚钱的呢?”
“现在我们两个有了弹子机,生活不成问题了。可是小家伙,你没感觉到你爹一直在找他失去的东西吗?”黄衣汉子拍着古格的肩问道。
“我爹是在找他失去的东西。”古格镇定地说。
“好!好!”绿衣汉子笑起来,“你是个诚实的小孩!我们相信你爹是不会走远的,因为他的事业就在这一带嘛。你大概早看出来了,他是一个有远大目标的人,不像我们这种垃圾。你瞧,棉花地里那家伙发狂了,他在搞破坏!”
古格朝远处的棉花地里望去,并没发现有人。有种希望隐隐地在古格心中蠕动,他无端地觉得爹爹有可能在这附近。那两个人说得对,爹爹应该没走远。可是古格的包里已经没有吃的东西了,要想空着肚子走回去是很困难的。他恨这两个贼。
“叔叔,我去同我爹爹说,要他放弃弹子机。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东西吗?我想快点回家去。”
“哈,他要回家!”穿黄衣的汉子说,“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对他爹爹的事业不感兴趣!现在小孩到底是怎么啦?我们那个时代,爹爹的事业就是自己的事业。”
绿衣汉子拍了拍古格的脸颊,说:
“你在这里等,看守这台弹子机,我们下山去弄吃的来。”
“你们不怕我偷走它吗?”
“怕什么呢,这荒山野地里,料你也走不远。再说,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爹爹的嘛,你说是不是?”他说话时还朝古格挤了挤眼。
他们不是正常地下山,而是骑在崩溃的大股泥石流上溜下去的。古格看见他俩一眨眼工夫就下去了,接着灰雾就遮蔽了他们的身影。古格右边的山体缺掉了一块。
古格坐在那里,看着那台弹子机,不由自主地用手触了一下那手柄,立刻有一大堆玻璃球流了出来。他吓得跳起来,离它远一点。他完全没有对付这种异物的经验,所以决定还是躲开为好。他绕着山走,一边走一边希望碰见爹爹。他相信爹爹不会长时间扔下他不管,至少在他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刚才那家伙向他挤眼,是向他挑战呢。他可不想摆弄这种魔鬼机器,他也不相信这是他爹爹的财物。慢慢地他就走不过去了,一块大石头拦住了去路。低头一瞧,居然是笔陡的悬崖,只有一条悬空的石头搭成的一处石桥是他的退路,而他立足的地面比一张饭桌还小。有人在下面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很像棉花地里的那老头。
“古格,你可要打定主意啊!”
古格看了看眼前这细长的石桥,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过桥。正在犹豫间,他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一屁股坐了下去。古格用手抓到那东西,举起来一看,是一个更小的弹子机,只有先前那个四分之一那么大。他碰着了摇杆,于是从弹子机的出口掉出一个细长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只秀气的万花筒。古格朝万花筒里面看去,看见爹爹在远处的棉花地里向他招手。
“爹爹!我要回家!”古格喊道。
爹爹拼命摇手,很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就消失在棉花地里了。古格再一看,万花筒里头空空的。他摇一摇弹子机,弹子机里头也是什么都没有,一个塑料空壳罢了。抬眼一望,悬空的石桥上坐着棉花地里遇见的小老头,两腿晃荡着,十分危险的样子。
“我儿子要自杀。”他边说边讨好地向古格笑着。
“他打定主意了吗?”
“当然还没有。你没看见我正在体验他的境界吗?”
“如果我送他一架魔术弹子机,一摇就自动出弹子那种,他会打消自杀的念头吗?”
“也许吧。那东西在哪里?”
古格一兴奋,就忘记了害怕。他站起来稳稳地走过了石桥,没有朝下面的深渊看一眼。老头是横着走路的,有点像螃蟹。他俩来到了那一大堆弹子旁,那机器仿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老头显得异常兴奋,抓住弹子机的摇杆用力摇,那些弹子很快将他埋起来了,只留上半身在外面。小小玻璃球就像有黏性似的,围绕他堆出一个锥形坟墓。古格离得远远的,看着玻璃球快要埋到他的脖子了。老头气喘吁吁地说:
“你快去,去下河街23号叫我儿子到这里来!”
古格拔腿就跑,他的腿脚变得非常灵便,肚子也不饿了,健步如飞地下山,几乎毫不费力。
古格边跑边想,却原来爹爹是想要他救人一命啊!他跑得更快了,什么都不想地跑。
他跑到了下河街23号,推门进去,看见了那个壮实的小伙子。小伙子站在一张木凳上,正在将脖子放进一个粗绳圈套。他根本不关注古格的闯入,将自己的脖子脱出来又放进去,脱出来又放进去,对这个动作上了瘾似的。
“你爹爹在那边山上,那里有更好玩的!”古格涨红了脸说,“你爹爹叫你马上过去,去晚了他就死了!”
“是真的吗?”小伙子阴沉地说,“要我去山上的老地方?那里有更好玩的?比这还好玩?”
古格拼命点头。小伙子“嗨”了一声就从凳子上跳下来,冲到外面去了。房子里,从梁上悬下来的绳套阴森地晃动着。桌子上放着一张很大的饼,古格抓起来就吃,一边吃一边向外走。饼刚吃完,古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返回到23号房内,站在那里打量那静止在空中的圈套。他登上木凳,将脑袋伸进那圈套。这时他听到爹爹的声音从遥远的处所传来。
“古格,这里有更好玩的——古格!你不要错过了啊!”
古格兴奋得全身被一股热流穿过,那真是爹爹!
他从凳子上下来,走出门,朝自己家里走去。
他在路上遇见了街坊邻居。他见人就问:
“请问,您看见我爹爹了吗?”
有一位大叔告诉他,说在火车上看见了古叔,他去京城了。
古格用钥匙开了房门,进了屋,这才想起背包被他弄丢了。他又想起爹爹将一些钱塞进床底下的旧跑鞋里头了。古格从床底下找出那只鞋,将钱掏出来放进钱包。他出了门,到饭铺里去吃饭。
在饭铺里,邻家胡老太笑眯眯地对古格说:
“古格啊,你越长越像你爹了!”
古格心中一惊,他想,胡老太不会在影射自己是一名贼吧?
他偷眼看老太,发现她的笑容确实暧昧。
古格要了猪肝、油菜,还有一大碗米饭。他吃得满头大汗。
太阳从城市上空落下去时,古格在他的小房间里睡着了。他临睡前希望自己梦见爹爹,可是他的梦里只有许多黑色的树丫。那些树丫让他睡得很放心,他夜里一次都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