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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作品选 郭沫若 989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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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在川上江上,浩浩的清泉在皑皑的白石间扬着欢迎的声浪奔腾而来。戴着青翠的寒林、鲜红的石蒜、金黄的柿子的两岸高山,也一进一退在向人点头微笑。

一部汽车沿着江的北岸徐徐而上。仅能容得两部汽车并肩而过的山路,一面临江,一面依着崖壁。崖头处处有清泉迸出,在细涧中潺湲;涧里的茑草开着一片鲜润的红花,便是遭人忌厌的紫色的蓟团也表现着一种渊深的净美。白色的或粉红色的萩花,樱桃实般的茨子,红得惊人的山楂,时而从崖上低垂下来,在汽车头上爱抚。

这是山中人回山的时候了。有的牵着空马车,有的肩着囊袋,静悠悠地好象在梦中行走着。

汽车的喇叭声从背面把他们的清梦惊醒了,他们忽然仓皇起来,忙着向路边避让。等待汽车过后,司机向他们道谢几声,梦境又依然继续着了。

这部汽车里除司机和助手之外坐着两位大人和三个孩子,车前车后,车左车右,捆载着大小十一件行李。一部汽车好象一匹有角的野牛,又好象有翅而不能飞的鸵鸟。

车外的风光如象万花镜一样迎接着车里的人,他们的赞声应着江里的水声没有须臾断息。

“……花……花……花……柿子呀……柿子呀……亚马①……亚马……亚马……”

①作者原注:日语:山。

这是孩子们的声音。

“……啊,那石蒜花我有十年不看见了……我也有七八年呢……是柿子熟的时候……是栗子熟的时候……这是我最爱的秋天!”

这是大人们的声音。

一切的景物在大人们的心中如象遇着亲人,在小儿们的心中如象遇着新友。他们的心中虽然各有深浅的不同,但都感受着葱宠的满意了。

汽车愈走愈远,随着车轮的振动,小小的婴儿已经熟睡。

车里的人便是爱牟的一家五口,他们此刻是直指温泉地方行进着的。

八个月前他们因为生活的逼迫不能不两地分居,他的夫人要携着三个儿子回到东洋,让他一人独留在上海。临行的时候他送他们上船,那时也是一家五口聚集在一个车中,小小的婴儿也因为经不住车轮的振动而被催眠,在他母亲怀中熟睡着。那时的情景和现在不正是如象一张乾板印出的两张照片一样吗?但是两个时期的心境是怎样的悬殊哟!那时是生离,这时是欢聚。那时是绝望的分手,这时有葱宠的希望留在后头。——啊,人生的幸福不原在自己的追求吗?

这样清净的山,这样清净的水,这样清净的人。这儿的光就好象在碧玉中含蓄着的一样,这儿便是幸福自己。啊,山野性成的小鸟,为什么要迷入樊笼?木石为友的麋鹿,为什么要误入上苑呢?

既自以心为形役,

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住之不谏,

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

觉今是而昨非。

千数百年前一位诗人的心声,不知不觉地从爱牟口中流泻出来了。

在这样的穷乡僻境中,有得几亩田园,几椽茅屋,自己种些蔬菜,养些鸡犬,种些稻粱,有暇的时候写些田园的牧歌,刊也好,不刊也好,用名也好,不用名也好,浮上口来的时候便调好声音朗诵,使儿子们在旁边谛听。儿子们喜欢读书的时候,便教他们,不喜欢的时候便听他们去游戏。这样的时候,有什么不安?有什么烦乱呢?人类的文化不见得便全不进行,就不进行也是于世无损。但这每代每代的新制的诗歌,难道不是真正的文化的活体吗?画家不一定要生在巴黎,音乐家不一定要生在德意志,牧童的一只芦笛不见得便敌不上悲多汶的管弦乐的动人,波斯人的地毡,黑人的泥丸,才是近代的未来派立体派的模范呢!

“啊,小鸟是用不着鼎食的,麋鹿是用不着衮衣的。”

他沉没在这样的感兴里的时候,司机掉过头来问道:

——“是往熊川温泉的吗?”

——“是的,往熊川温泉。”

山间的平地略略开旷起来,山路两旁现出了一带田畴。田中的禾稻已经半熟,青青的荞麦开着白色的小花。

——清,启尔林!……

——清,启尔林!……

草间的秋虫在调动着它们的管弦,准备着夜间的演奏了。

一团茅屋现在路旁,司机把车头右转,徐徐折进村去。

黄昏已在村里蔓延,村上矮矮的茅屋在跪着举行晚祷。一切都是木雕中的沉静。只那川上江中的浩浩的流泉在村后隐鸣,从太古以来收集着四山的流泉想来打破这沉静的木雕,但终不见有成功的希望,好象已经生出了空自费力的觉悟,隐隐含着忿怒了。

汽车咆哮了几声就停在一家赭红色的茅店前面。这家茅店在这村里怕是最古的人家。茅草的屋顶一年一年地增补,现在已经有三四尺厚了,最下屋的黑色的旧草象已经化成了石炭。但是和二千年前的洛阳少年到现在也还号着“贾生”的一样,这座至少有三四百年高寿的旅店的招牌依然还叫着“新屋”呢。

行人下车了。

刚好睡醒了的婴儿睁开了惊异的眼睛。

爱牟们一家五口离开称名寺旁的赁居走向箱崎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三十日的午后了。

由称名寺到车站只有四五分钟的距离,剩下的几个小行李,他们便自行搬运。爱牟一手提了一口小皮箱,一边的肩上担了两个包裹。大的两个男孩一人提了一个小包。他的夫人所婴儿背在背上,两只手也各各提了一个。他们走一阵又息一阵,四五分钟的路程怕走上了四五十分钟的光景。

——“这儿怕不会再来了。”

——“啊,桂花的香气真好呀!”

他们走到箱崎神社的时候,一群鸽子从神社的庙头飞上天

孩子们唱起来了。

Hato bobbo,hato bobbo,

Mame yaru zo!①

①作者原注:日本的儿歌,意思是:“乖乖鸽子,乖乖鸽子,给你一点豆子!”

这是生长在日本的小孩子们惯爱唱的儿歌。虽然他们不心一定有豆子给它,但一看见了鸽子的时候总是要这样唱的。

——“孩子们有好久不到这儿来了呢。”

——“足足有三个月了。”

——“前前后后在这儿也住了五六年,我们这些没有故乡的孩儿,他们长大了的时候,怕还是把这儿当做故乡来回忆的罢?”

——“那时他们是只能记得这一群鸽子呢。”

送行的人一个也没有,森森的长松间盘旋着的皎皎的白鸽,好象在向他们惜别,在向这些漂泊的儿童惜别。

他们荏荏苒苒地走了好一阵,听着二点十分钟的下行车鸣着汽笛了,又才匆匆地跑上了车站。

——“买三等票呢,还是买二等?”

——“买二等罢,小行李可以全都带上车,坐三等时要过磅,价钱终怕是一样。”

他们买了二等车的两张整票,一张半票,左提右挚地搬了好几次,好容易才坐上了火车。

——“啊,好了!肩头都背痛了。”

爱牟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上了车后立地把孩子放了下来。

朗豁的二等车里面只有一对中年的夫妇和三个女儿,看他们华奢而不能脱俗的服装,立地可以知道他们不是大阪地方的工厂主,便是长崎地方的商人。那三位艳装的女儿是在车座上高卧着的。

“啊,他们也是三个!”

爱牟一上车便发现了这个对照。但是他一回顾到他自己一家人的衣裳的粗糙和行李的狼藉上来,觉得那对夫妇在对自己加以白眼。他的心中立地忐忑起来了。

“啊,我不应该打错了算盘!打错了算盘!”他失悔着坐错了二等,但已经坐上了车,也只得将错就错了。他故意矜持着想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想表示他的精神是超越在一切的物质上面。

“哈,你们不要鄙视我们的衣裳罢,我也有套漂亮的夏服呢,不过没有穿来罢了。”

他的草绿色的哔叽上衣和白色的法兰绒裤的确没有穿在身上,他是怕在车上把他这件唯一的官衫糟蹋了。

他静坐着愈见矜持,但他心里却愈见动悸。他想借些举动来遮掩,时而掉移座位,时而去开窗,时而指着窗外景色对他大的两个孩子说明,时而又去抱他第三的孩子。但他在这样的动作里面还是不断地在横着眼睛去偷看那对中年夫妇。

“啊,我自己怎么这样软弱哟!我的工夫还赶不上我这几个孩子!”

他的几个孩子的确是平静到可以嫉妒的地步。他们自从上了车便跪在车座上贪看着车外的景色。他们欢呼着,歌唱着,意见不一致时又争论着。他们的意识中没有什么漂流,没有什么贫富,没有什么彼此。他们小小的精神在随着新鲜的世界盘旋,他们是消灭在大自然的温暖的怀抱里,他们是和自然一样地盲目的,无意识的。他们就是自然自身,他们完全是旁若无人。他们的举动和他们的声音,偶尔有过于放纵的时候,他们的父亲,爱牟,竟忍不住要去干涉了。

爱牟一面羡慕着他的孩子,一面又去留心他的夫人,他觉得她今天的气色比平常更红润了好些。这是当然的,她心里着实是欢喜呢。费了两天一夜的工夫把一个家庭收拾了,今天平平安安地一家人坐上了火车,这是使她不得不安心的第一点。再说,她近来也漂流惯了,走就走呀,还有什么无用的感伤,无用的回顾呢?但她这一层意思,爱牟却不曾了解。

“啊,她是认真在喜欢的吗?有什么可以喜欢的呢?别人去洗温泉是为静养,我们去洗温泉是做工作。我们不做工作,在两个月后就没饭吃,有什么可喜的呢?她昨天累了一天,昨天晚上一点也没有睡,她是和我一样兴奋着的罢?啊,她那病的兴奋着的红色。……”

他把他夫人的喜色竟作为病态解释了。当他正在这样作想的时候,他的夫人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了一只铝制的小锅来,这使他惊骇得出乎意外。

“啊啊,这是二等呢,怎么那样不避人哟!”

他急忙顾盼了那对有钱人的夫妇一下,但那男的正展着一张英文报在面前,女的背转身看着窗外,两人象在私议着什么的光景。

“他们没有看见倒还好一点。”

他便赶紧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夫人赶快把锅来藏起。但他的夫人却没有懂得,反转从锅里取出了一只煮熟了的鸡蛋来递了给他。他当然是摆着头不要了。

“啊,没有法子!没有法子!”

孩子们却吃得上好起来了,雪一样的蛋白含着有红心的蛋黄,这使他也吞了好几次的口水。

他们今天清早只吃了些昨晚剩下的冷饭,忙了大半天,中午不消说也是不曾开火的。这些鸡蛋是他的夫人昨晚煮熟在那儿,预备在车中做点心的。

“啊,没有法子!没有法子!”

一滩一滩的口水尽往下流,他自己责备着他的伪善起来了。但他又不肯自己负责,他在心里只是加劲地咒骂着那对有钱的商人。

“嗳,就是你这对暴发户作恶!是你们把社会腐蚀了,使社会生出了贫乏病来,大胆的人变成了强盗,小胆的人便变成了伪善者。是你们把我害了的,把我害了的!”

他想着想着,又把口水吞了几次。

“好!读书罢,你在看英文,我也懂德文呢!”

他从衣包中取出一本Ernst Toller的剧本《Die Wandlung》来了。随手翻开第一篇,故意放出声音低低地哦念:

Zerdribche den Kelch aus blitzenden Kristallen,Von dem die Wunder perlenteuend filllen,Wie Bluetenstaubaus dunkelroten Tulpen,……①

①作者原注:(大意)

把灿烂的水晶杯倾倒,

惊异象真珠股高贵地零落,

有如花粉坠自绛色的郁金香,

……

他们乘的火车是直往九州南端的鹿儿岛的。要往佐贺,不能不在鸟栖驿下车,车长来报告换车的地方,鸟栖市就在前站了。

爱牟夫人又忙着用腰带来把幼儿背在背上。

——“不要背,东西喊‘红帽子’①来拿罢。”

①作者原注:指搬运夫、脚夫。

——“怕没有‘红帽子’呢。”

爱牟夫人结局没有听他的话。有钱人的夫妇白眼看着他们,他恨他手里提着的包裹不能立刻变成两个炸弹。

乌栖市到了,原来是有“红帽子”的,爱牟终竟招呼了两个来替他搬了行李。

“有钱人哟!你看看我罢!我能使用两个‘红帽了’呢!”

这回的二等车上人是很多的,人多的时候容易遮丑,这使爱牟心中生出些余裕来了。

无力的秋阳晒在窗外的田园和山岭上面,总好象有几分忧郁的样子。

他的儿子们因为刚才的兴奋过了余,这回却是沉默着了,一种苍凉的菜色在小小的脸儿上浮漾。

“啊,我这几个可怜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感触了些什么?我们的生活实在是不安,实在是危险,我们是带着死神在漂泊呀。……在这一两个月内做不出文章来,以后的生活怎堪设想呀!……啊,危险,危险!……”

他又在感伤着了。

他的精神所采取的总是这样的一种路径。注意力分散在外界的时候,不是和小儿一样无谓地欢喜,便是和歇斯底里的女人一样,无谓地猜忌;注意力一收回到自己的时候,他又执拗地悲观着自己的生活上来。他的生活其实又何曾有多大危险呢?他的能力并不是没有方法去求他生活的安全,但他总是害着洁癖。他要诅咒资产阶级的人,不愿和他们合作,而他的物质欲望又不见得比常人轻淡。他所诅咒的资产阶级,岂是一朝一夕地所能推翻的吗,资产阶级不能推翻,他又不能低首下心地去干,所以他的生活只好长此漂流,他的精神只好长此波动了。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他们到了佐贺。在车站上雇了一部汽车,连人带行李一直坐往佐贺市北的熊川温泉。山水是久别后的重逢,时候又正是夕阳时分,这是一服无上的镇静剂呢。这使爱牟的精神变成了小儿。他坐在汽车中一路的感想把生活问题几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从人为的社会中回到自然来了。他的清兴是很葱宠的。但是文章不是工厂里出品的东西,他的清兴究竟可以支持到几时呢?他携着一家人来,只带着一两月的盘费,他布的是“背水阵”,贷借生活在后面压迫着的威力,想到山里来做些文章,山神有灵,能够使他不再“焚麦裂荷,抗尘走俗”吗?

他们在新屋旅社前下了车,他从他夫人手中把幼儿接过来,抱着在旅社前的菜圃中嘶了一次小便。菜圃边上有些黄白的菊花,还有些可怜的纤弱的“科时摩司”在沉静的黄昏中微笑。

爱牟夫人领着两个大的孩子走进店里去了。爱牟却抱着幼儿向湍声淙淙处走去,走上三二十步便走出村来。川上江在村外流着,狭窄的溪面上,一半是深碧的流泉,一半是庞大的白石。离村口不远有一家摆渡的人家,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儿在一只渡船上摆渡。渡船上没有篙竿,也没有桨楫,只是在半人高处有一根横河的铁缆。女儿拉着缆索,一手二手地把渡船移动。爱牟立着数她换手的次数,刚好数到一百次,船头已经掉向对岸了。

“啊,这要算是纪元以上的风光!”

折回旅店的时候,他看见店主人所派定的房间是两间临街的楼下。房屋前面有几株古衫,一曲小小的鱼池,但是鱼池里面的水早已干了。

室内的壁柱也都是赭红色的,纵横无尽地走着虫蛀的路纹,就好象很古的壁画。略略把手一伸,楼顶便可以摩到。

——“这在我们中国时会说是关帝庙呢。”

——“关帝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吗?是《三国演义》上的一员名将。他在我们中国是当着军神武圣看待的,四处都有他的庙宇,而且庙宇总都是红色的呢。”

他接着便说出了一段“秉烛待旦”的故事来。

——“你今晚上也应该‘秉烛’才行啊!”爱牟夫人说着便微笑起来。

——“用不着呢,有电灯。”

两间房屋的里面确有一盏通用的电灯。

他们把行李安置好了,把临街的前房当着寝室,后房当着书斋。一只白皮箱上蒙好一层包单,爱牟夫人说:“好,这便是你的书桌!”

房钱是六块钱一天,伙食一切通通在内,他们便定了一个新生活的规程。顶要紧的一条是每天至少要写三千字的文章。

10月1日以后,他们的“新生活”便要开始了。

新生活日记

十月一日:

晨六时起床,赴温泉,泉在川上江边,男女同浴。

浴场对岸山木葱茏,耳畔湍声怒吼。

七时朝食。

食后出游,由旅舍东走,乘拉索船渡川上江,沿江北行,红萩、白芒、石蒜、败醯、蓟团、红茑之类开满溪涧。

山路甚平坦,惟临溪一面全无栏杆,溪边古木森森,甚形险贼。

儿辈皆大欢喜,佛儿尤异常态,在途中时跑时跌,顽不听命。伊母解带系其腰,儿殊大不愉怿。小小婴儿不该多此傲骨。

秋阳杲杲,晒头作痛。晓芙脱佛儿绒衣复头蔽日,状如埃及妇人。

沿川行可二里许,遇一侧溪由间道穿入,树枝障人。大磬古在涧中零乱。水清见底,声彻如翡翠。石洁而平莹,脱衣裸卧其上,身被日光曝射,又倒卧水中。

涧中闲游可二小时,晓芙腹痛催归,归时在路旁小店中用茶,买鲜柿十二枚。佛儿思睡,负之行,未几,在背上睡去矣。

傍晚入浴时,有二少女同池,一粉白可爱,着浴衣,乳峰坟起。

是日无为,得纪行诗二十韵。

解脱衣履,仰卧大石,水声(王从)(王从),青天一碧。

头上骄阳,曝我过炽,妻戴儿衣,女古埃及。

涉足入水,凉意彻骨,倒卧水中,冷不可敌。

妻儿与我,石上追逐,如此乐土,悔来未速。

溪边有柿,金黄已熟,攀折一枝,涩不可食。

缅怀柳州,愚溪古迹,如在当年,与之面瞩。

山水惠人,原无厚薄,柳州被滴,未为非福。

我若有资,买山筑屋,长老此间,不念尘浊。

奈何秋老,子多树弱,枝已萎垂,叶将腐落。

烈烈阳威,猛不可避,乐意难淳,水声转咽。

——游小副川归路中作此

十月二日:

晨起一人赴浴。

晓芙仍提议分居,以诸儿相搅,不能作文故也。十时顷沿川上江北上,至古汤温泉,为时已一点过矣。古汤温泉在屋中,无甚幽趣。附近地势散漫,人家亦繁,远不逮熊川之雅静。分居之议作罢。

是日无为。

十月三日:

朝浴,午前读Synge戏曲三篇。

午后二时出游,登山拾栗,得《采栗谣》三首:

(一)上山采栗,栗熟茨深。栗刺手指,茨刺足心。

一滴一粒,血染刺针。

(二)下山数栗,栗不盈斗;欲食不可,秋风怒吼。

儿尚无衣,安能顾口!

(三)衣不厌暖,食不厌甘。富也食栗,犹慊肉单。

焉知贫贱,血以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