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温言的眉宇渐渐敛起。
他抬手轻轻擦拭着小女孩的泪水,抱紧她小小的身躯。
厉温言看向厨房的方向,在小孩儿期盼的目光中,点点头,语气坚定:
“好,我答应你。”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抱着厉温言在他双颊一边亲了一下:
“谢谢厉叔叔!你最好啦~”
厉温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
“但是在此之前,要对你妈妈保密哦。”
小铃铛用力点头,抬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接着对她期盼的“爸爸”一wink。
厉温言还记得,小铃铛刚学会说话那会儿,他过来看望白檀,结果这小丫头看了他很久,嘴中冒出不清晰的一句:
“爹……地……”
然后拍着小手对着他笑。
那时候的心情很复杂。希望这个称呼能伴随他一生,白檀虽然没承认,他却也清楚这小女孩是霍泱的女儿。
小孩再长大一些,眉宇间已经有了霍泱的模样。
两年之后,他再面对这声“爸爸”时,却没有了当初的复杂,只剩感动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厉温言清楚,如果这事说给他那古板的老爹听,必然要招致责骂,甚至有可能被迫断绝父子关系。
但只要白檀点头,他必将义无反顾。
厨房里。
王姨切着菜,嘴巴也不闲着:
“白先生,你瞧厉先生对你和小铃铛多上心啊,你生娃前他就亲力亲为帮你打理好一切,小孩出生后他也几乎每天都来看望你们,就算不是他的孩子,他都视如己出。”
说着,她看了眼低头洗菜的白檀,顿了顿,小心翼翼道:
“白先生你有什么打算呢……小铃铛也长大了,等她上学以后万一小朋友问起来她的父母情况,我怕她不好说呀。”
白檀洗菜的手顿了下。
良久,才像是故意岔开话题:
“王姨,麻烦你看看汤。”
王姨叹了口气,只好掀开锅盖。
她是觉得,正常人面对自己非亲生的小孩哪会有什么感情,那些当后妈后爹的能对孩子好是他们本就心善。
可厉先生明显不同,对孩子那真是没得说,当初小铃铛半夜发高烧,他开了两小时的车从曼彻斯特市区赶来,一晚没睡照顾孩子。
看着孩子难受的一直哭,他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来是真喜欢。
对白檀,那更是没得说,就差把心掏给他看了。
结果白檀像块木头一样充耳不闻,不知是真的天生迟钝还是故意逃避。
王姨又是一声叹息,抓了一把葱花丢进锅里。
*
这段时间,小铃铛每天都掰着小手指算日子。
可她说到底也才三岁不到,再聪明终归也是计算能力有限,她对着台历数自己的生日,数着数着又乱了套。
确切说数到十之后就没辙了。
于是拉过白檀:
“妈咪,你教小铃铛数数好不好呀?”
白檀露出老母亲的标志性欣慰笑容。
在尿都憋不住的年纪,这小孩竟然没有满脑子都是玩,主动学习,证明她将来大有作为呀。
他抱着闺女对着台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教。
数到五月二日那天,忽然意识到女儿生日还有一个月就到了。
原来这小丫头是别有用心。
白檀不禁在想,今年生日要送给小铃铛什么礼物呢。
送她一套五三模拟和黄冈密卷怎么样?
到时候这小丫头肯定会捧着试题委屈巴巴地问:
“妈咪,小铃铛真的是你亲生的么。”
白檀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这笑容在小铃铛看来,简直是曹军听到前方有梅林那般振奋人心。
祈祷,希望厉叔叔那天打扮得帅气一些,让她妈咪眼前一亮,迅速陷入爱河。
虽然厉叔叔本来就很帅。
*
翌日。
白檀开车载着小铃铛去曼彻斯特市区买东西。
本来只是想买点生活用品,结果这小丫头蹲在毛绒玩具货架前眼巴巴地瞅。
白檀想说她玩具已经够多了,一屋子都是。
但看女儿这渴望的模样,忘了自己要对她严格控制欲望的想法,主动问:
“小铃铛喜欢哪个呀?”
小铃铛指着一只抱着一束布艺玫瑰的小熊。
她想在她生日那天,厉叔叔提出要和妈妈结婚时就可以利用这些玫瑰,还能给厉叔叔省钱呢。
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半路,白檀看到一家中餐馆。
在一排英文标志的门头店铺中,“重庆小面”四个字格外亲切。
白檀将车子停好,带着小铃铛进了店。
一对明显华人面孔的夫妻接待了他们。
身在异乡见到同胞,那种亲切和感动无法言喻。
小铃铛看到这对夫妻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主动鞠躬,奶声奶气的用英文道:
“叔叔阿姨你们好~”
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招呼他们在后台写作业的儿子出来。
小男孩落落大方介绍自己:
“小妹妹你好,我叫罗斯言,你叫什么呀。”
小铃铛会一点中文,但说得不太好,能听懂的中文也不算多。
白檀是觉得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会在英国生活,便一直用英文和她对话,隔壁的老两口自然也是英文同她沟通,王姨偶尔会和她说中文,可她说习惯了英文,也只用英文回应。
于是面对小男孩的询问,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小男孩只好又用英文问了一遍。
第36章第36章
小铃铛终于听懂了,用英文回应道:
“我叫小铃铛,你可以叫我卡茜。”
“那你大名叫什么呢。”店铺的老板娘蹲下身子,送给小铃铛一把水果糖。
小铃铛抬起头,求助地看向白檀。
白檀用中文字正腔圆地教她:
“告诉阿姨,你叫白、清、绮。”
小铃铛点点头,使劲深吸一口气,有模有样的,将所有力道集中在小嘴巴上:
“我叫,白……清……yi”
话音一落,两口子善意地笑了。
白檀拉着她重复:“是绮,再说一遍?”
小铃铛有点失落地点点头,小声嚅嚅着:
“白……ting……yi”
得,刚才好歹还能念对俩发音,这次三个字错俩。
白檀无奈地叹了口气。
语言学习中,环境才是至关重要的,胜过一万个名师。
小铃铛打小就是听着英文长大的,就连第一次喊妈妈也是说的“mom”。
“算了算了,小铃铛慢慢学中文,阿姨给你做小面吃好不好?”老板娘见白檀有些失落,忙岔开话题。
两人找个位置坐下,热腾腾又用料丰盛的小面端上来。
“妈咪,这个看起来好好吃哦。”小铃铛顺手拿起叉子。
白檀则拿起筷子。
小铃铛的小手紧紧攥着叉子手柄,在碗里戳起一根面条后抬起手。
面条就像光滑的泥鳅,从叉子缝隙里滑走落下。
小铃铛“嗯?”的一声,不服气,又换了左手拿叉子。
再挑一根面条,面条还是不听使唤滑走。
白檀笑笑,抽出一双筷子递过去:
“这不是意大利面,叉子是挑不起来的,用筷子。”
小铃铛接过筷子,好奇地咬了一下。
她没见过筷子,在家里吃饭时用的都是勺子和叉子。
白檀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摆出正确的拿筷子姿势,继续教她怎么用力才能把面条夹起来。
小铃铛照做了。
可那双筷子根本不听她使唤,很快变成了一长一短,她那小手也像犯了鸡爪疯一样,五指扭曲着,小拇指使劲勾着筷子生怕掉下去。
越急,越不得要领。
小铃铛哼唧了一声:
“妈咪,我不会……”
眼见小孩都要哭出来了,老板娘拔腿跑过来,夹了一坨面条放在小碗里,用勺子拦腰截断,弄成几块,把勺子给小铃铛:
“看,这样就可以用勺子吃面面了。”
白檀望着笑容重回脸上的女儿,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
这些事都不能怪小铃铛,是自己没有教她,无论是中文还是筷子,他只觉得以后可能再也用不到,却忽略了她说到底也是彻彻底底的中国人。
人不能忘本啊。
“妈咪,小面太好吃了,回家以后你也做给我吃好不好。”小铃铛笑眯眯问道。
尽管她觉得妈妈做饭不是很好吃,但妈妈愿意带她来吃的东西一定是好吃的。
白檀对于女儿的要求向来是无法拒绝:
“好~但小铃铛要和妈妈学使用筷子,这样才方便吃小面,对不对?”
小铃铛点点头。
白檀和小铃铛吃完小面,见时候还早,又难得碰到国内同胞,便和老板娘多聊了两句,小铃铛就和小男孩在一边乱涂乱画打发时间。
期间,小男孩好奇问小铃铛:
“你妈妈呢?她去工作了么?”
小铃铛沉默许久,摇摇头,努力摆出微笑:
“我很快就有爸爸了,在我生日那天。”
小男孩无奈摇头:
“我问的是你妈妈。”
小铃铛只是笑,没再说话。
白檀和老板娘聊了大半天,眼见时间不早,打打算起身带女儿回家。
他去付钱,老板两口子说什么也不要,不仅不要钱,还送了白檀一大堆中餐调料,叮嘱着要他有空常带女儿来玩。
所以他们也并没疑惑为什么小家伙喊白檀为“妈咪”,一是知道小铃铛中文不是很标准,二是猜测大概他是个单亲爸爸吧。
白檀抱起有些犯困的小铃铛往外走。
人刚走到门口,忽然迎面冲进来一梳着脏辫的白人女人。
白檀反应不及,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抱紧女儿。
小铃铛也被这一撞惊醒了。
下一秒,那白人女冲到柜台前,嘴里骂着什么“亚洲猴子、荡。妇”之类的侮辱性词汇,抄起柜台上的调料盒猛地朝老板娘砸过去。
酱油将老板娘染成了黑色。
老板听到声音冲出来,恶狠狠回骂着,护着妻子,也随手抄起柜台上的物件砸回去。
白人女最后竖了个中指,又骂了几句便疾步离开。
看到抱着孩子的白檀,也顺便一起骂。
白人女走后,老板含着眼泪给媳妇擦拭身上的酱油,不停安慰她。
“那个人是谁?”白檀安抚过瑟瑟发抖的小铃铛,问老板。
老板气汹汹朝门口啐了一口,气道:
“就是个极端种族主义的疯子,三天两头来这闹。第一次是来吃面,强行让我们给她免费,不同意就这样了。”
“报警了么。”白檀问。
老板冷哧一声:
“报警又有什么用,警察根本不管,蛇鼠一窝罢了。”
白檀低下头沉思着。
他之前就听王姨提起过,其实这边很多人不喜欢华人,会用“gg”或者“Oriental”等侮辱性的词汇来称呼华人,还会当着华人的面扯起眼角笑他们是眯眯眼。
只是他生活的小镇民风淳朴且人少,隔壁的老两口又是非常善良的人,而白檀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对这方面并没有太大感觉。
今天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看到瑟瑟发抖哭着喊妈咪的小铃铛,那一刻,他的心中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白檀安慰了老板娘几句,抱着小铃铛离开了。
车上,小铃铛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里面,大眼睛满是惊恐,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小小的身体还在发抖。
看来她是被那个疯子吓坏了。
白檀只能岔开话题来转移女儿的注意力:
“小铃铛,妈妈带你去买你最喜欢的小蛋糕好不好。”
小铃铛堪堪回神,低低“嗯”了声。
白檀开着车在闸口前停下,打开车窗刷卡缴停车费。
保安将小票递过去,对着白檀笑得古古怪怪,然后抬起食指挑动着眼尾拉长。
“Fuckyou!”白檀怒骂一声,一把夺过小票,“请你对我们放尊重,否则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随后又用中文加了句“臭傻逼”。
一声怒吼,后车座的小铃铛吓得一哆嗦,哭腔上来了:
“妈咪……”
那保安叫白檀骂了一顿,不敢吱声了,赔着笑,打开闸口乖乖放行。
白檀脾气好,说话也很注意措辞,在国内时说过的最脏的词也无非就是对霍泱那句“蠢钝如猪”,可今天,他很清楚,如果不回击,这些人会觉得他们好欺负,最后变本加厉覆水难收。
甭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人的劣根性就是喜欢挑软柿子捏。
白檀揉了揉嘴角摆出笑容,语气也变得温柔:
“不要害怕哦,是他们先对我们不礼貌,如果我们一昧忍让只会让这些人变本加厉。”
小铃铛不明白:
“妈咪,可是保安叔叔没有说什么呀。”
白檀道:
“他们扯眼角是在笑话我们是眯眯眼,如果小铃铛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可以告诉他们。”
小铃铛:“什么。”
“告诉他们,你们可以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做人要有礼貌有素质。”
小铃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半晌,她又问:“妈咪,你刚才说的Fuckyou是什么意思呀。”
白檀笑得尴尬:
“这个,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
*
几天后,厉温言再次上门看望母女俩,小铃铛抱着白檀的腿,道:
“妈咪,厉叔叔来了,你今天也给他做小面吃好不好。”
白檀俯身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
“到底是厉叔叔想吃还是你想吃。”
小孩想了半天,高兴道:
“我们都想吃!”
“做小面可以,但是小铃铛要学着用筷子吃面条哦。”
小丫头只听到自己有小面可以吃,后面那句根本没细想,随口答应下来,便跑出厨房找她厉叔叔玩迷你厨房玩具。
餐桌上。
在厉温言尝来,白檀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对面的小丫头捧着自己心爱的黄色小鸡宝宝碗,里面只有一小团面条,表面淋着浓油赤酱,色泽莹润。
她皱着稀淡的小眉毛,对白檀道:
“妈咪,你可不可以像阿姨那样帮小铃铛把面条切成小块,这样小铃铛就可以用勺子吃啦。”
白檀收起她的同款小鸡宝宝勺子,语气几分严肃:
“可是小铃铛答应过妈妈要学着用筷子吃面条,我们约定好了不是么。”
小铃铛噘起小嘴:
“可是……可是……可是……”
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可是”什么,只知道每次她只要一说“可是”,所有人都会无条件举旗投降。
白檀这次并没妥协,静静望着她,耐心等她“可是”出来个所以然。
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想出什么高世骇俗的理由。
小铃铛眼巴巴瞅着白檀许久,见他并没有妥协的意思,默默放下小碗,拿起筷子攥住,笨拙地在碗里搅了搅,尝试着将面条挑起来。
失败了第N次之后,她撅着小屁股从椅子上爬下去,端着小碗来到厉温言旁边,瞧着他,望眼欲穿:
“厉叔叔,你帮小铃铛切成小块好不好。”
厉温言看了对面的白檀,他正毫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小铃铛。
他揽过小铃铛的肩膀,安慰着:
“如果小铃铛喜欢吃面条,就得学着用筷子,叉子很不方便,你说呢。”
然后他凑到小铃铛耳边悄声道:
“你妈咪不同意我也不敢违抗啊,他看起来快要生气了。”
小铃铛又看了白檀一眼,鼻子里发出两声哼哼唧唧,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脸蛋。
见白檀就那么看着他,依然无动于衷,小铃铛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撒娇大法竟然对妈咪和厉叔叔都没用了。
铃铛震惊。jpg
铃铛委屈。jpg
良久,大眼睛里渐渐积郁起薄薄一层雾气,小声儿有点嘶哑道:
“妈咪,可是,可是我不会用筷子……”
“不会用妈妈可以教你啊,可你连学都不想学就放弃了,这样做对么?”白檀耐心解释道。
“可是,可是……”小铃铛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了,“我为什么要学用筷子呢。”
白檀做了个深呼吸,尽量平复情绪,生怕自己吓到孩子:
“因为你是中国人啊,学会使用筷子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对!妈咪,我是英国人啊。”小小的孩子头顶是大大的问号。
因为这句话,对面的白檀“哗”一下站起身,死死垂视着童言无忌的小孩。
见到这一幕,厉温言赶紧抱过小铃铛,在她耳边劝慰道:
“不能说这种话哦,和妈妈道歉然后我们吃饭吧?”
小铃铛真的不懂,继续抽抽搭搭地说:
“我就是英国人啊,我在英国出生,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平时也说英文,奥利弗外公和艾丽卡外婆也都是英国人……不是么?”
“嘘嘘嘘——”王姨赶紧跑过来捂住小丫头的嘴。
白檀缓缓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罢,转身上楼。
小铃铛越想越委屈,张开小手臂抱住王姨,躲进她怀里嘤嘤哭泣。
卧室里,白檀坐在窗前对着窗外发呆。
房门响了声,厉温言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进来么。”
白檀回过神,在沙发上坐下。
厉温言跟着坐在他身边,道:
“你都没吃几口东西,饿不饿?我拿点水果给你吃?”
白檀摇摇头,眼底透出几分疲惫。
“还在为小铃铛那句话生气么。”厉温言笑笑,“小丫头已经在楼下反省了。”
白檀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怔怔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我是个很不合格的母亲吧。”
“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当初认为国人思想太保守,无法接受他们异样的目光所以逃到了国外,也是我没有在日常中注意对小铃铛的教导,她按照她的认知说出那番话,我又把所有的气撒在她身上,她一定吓坏了吧……”
厉温言鼻间松了口气,拍拍白檀的后背,安慰道:
“不是你的错,换做我,可能未必有你勇敢。你的决定也没有错,你第一次为人父母没什么经验,但至少在他人看来,你对小铃铛足够负责,把她养育成一个自信又开朗的女孩,这是很多父母做不到的。”
“其实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让自己不这么困扰,比如得知怀孕那天就打掉孩子,再或者生下孩子后丢下她跑掉,可你没有这么做,对一个男生来说,怀孕生子已经很离谱了,可你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
厉温言笑笑:
“剩下的,我们慢慢来,就像小朋友都是慢慢长大的,做父母的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学会了成长。”
白檀抬起双眸,静静凝望着厉温言含笑的眼睛。
“好了,我没有责怪小铃铛,只是有点自责……说到底都是我没教好。”白檀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叹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稚声稚气的一声“妈咪”。
小心翼翼的,又有点期待在其中。
站在门口,有些担忧,情不自禁咬着自己的小手指。
厉温言自觉站起身,带着王姨一起离开了。
小铃铛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到白檀伸出手她才露出笑容,屁颠屁颠跑过来一头扎进白檀怀中。
白檀主动开口道歉:
“对不起,我的小铃铛,是妈妈太心急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能原谅妈妈么。”
小铃铛摇摇头,像拨浪鼓一般,高马尾麻花辫在脑后一甩一甩。
她眼中含着热泪,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捧起妈妈的脸颊,反过来安慰他:
“不是的妈咪,王姨说,小铃铛说自己是英国人是不对的,因为妈妈爸爸还有妈妈的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她还说,小铃铛的户……户什么上也是中国,只是暂时生活在这里而已。”
白檀看着眼前极力解释想让他消气的小女孩,忽然疑惑,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过要丢下她逃跑,为什么觉得她很讨厌很烦人。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生下这个小女孩是他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这个小女孩和她曾经的爸爸一样,简单三言两语就能抚平他内心的不安和怨气。
白檀露出深深的微笑,抱过小铃铛:
“谢谢你小铃铛。”
“不客气妈咪,小铃铛想好了,妈咪希望我是哪国人我就是哪国人,妈咪去哪里小铃铛也去哪里,因为小铃铛好爱好爱妈咪哦,就算拿十个娃娃屋和我换妈咪我都不换。”
白檀抱紧了怀中这具小小的身躯。
他也好爱好爱他的铃铛。
“妈咪,从今天起我会好好学习拿筷子,也会努力学习中文。”
白檀笑得眉眼弯弯: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小铃铛点点头,用中文说了句:
“麻麻,我哀泥。”
这律不成调的中文实在是有些逗趣,白檀忍不住笑出了声。
*
四月二十九日这天,是曼彻斯特当地的华侨华裔共同创办的“华人日”,这一天,当地华人会放下手头一切事宜,于中国城內租借一些店铺摊位展示中国传统文化,与当地土著更好的进行文化交流。
这天一早,白檀就把小铃铛叫醒,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进了衣帽间,从里面拿出一只祥云图案的纹绣盒子。
拿出里面的衣服展开,小铃铛瞬间眼睛亮了。
“妈咪,好漂酿的小裙只!”
她努力用中文表述,虽然说得绊绊磕磕且发音不是很标准,但看得出她确实努力了。
白檀手中的衣服是他努力拾起大学服设专业那点知识,引经据典,四处搜罗素材,耗费半个月才做出来的明制汉服。
浅云色的底裙搭配月白色的云肩,白檀没有那个刺绣的本事,因此裙面和云肩上的刺绣都是他从网上买的现成材料缝上的。
“今天妈妈给小铃铛穿这件漂亮的裙子,梳最好看的发型,然后我们一去市中心玩,再吃好吃的,最后去看电影好不好?当是妈妈那天对你发火的道歉吧?”
小铃铛问:
“我们不找厉叔叔一起玩么?”
白檀帮女儿梳着头发,随便扯个借口,说厉叔叔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以打扰他云云。
他这么说的,小铃铛也就这么信了。
白檀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带这么小的孩子去市区会很辛苦,可也清楚这些年他们已经麻烦厉温言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报答厉温言,现在初步所想的就是腾出房子,按照市价把房租还给他。
白檀一边帮小铃铛穿裙子一边喋喋不休为她介绍汉服的构造、上面图案的名称。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向女儿科普中国传统文化。
扎头发时,女儿头发细而软,很难成型,只能依靠一些成品发髻支撑。
在他一双巧手翻飞下,身着明制汉服的大家闺秀跃然而生。
小铃铛对着镜子转了几圈,忍不住跳了两下:
“妈咪!好漂亮哦,小铃铛想天天都穿这样好看的小裙子。”
说完,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一串英文,忙改口。
去往市区的路上,小铃铛坐在后座,两只小手小心翼翼提着裙摆生怕弄脏。
她很激动,这一路喋喋不休。
“妈咪,我们晚上要去看什么电影呀。”
白檀想了想:
“好像叫《恒星陨落》,是一部科幻片。”
他本想带小铃铛看她这个年纪能看的《加菲猫》,但私心也觉得自己在生下小铃铛之后再没认真看过一部影视剧,都不知道现在影视剧的流行元素,他既然要写书,跟不上时态早晚要被淘汰。
所以也自私这一次,看点他想看的,小朋友也能接受的。
《恒星陨落》的主演是谁来着?
忘了,当时只草草扫了一眼,他一直也不太认识这些国外明星。
小铃铛在后座晃着脚丫,摇头晃脑唱着自己编的英文歌:
“小铃铛要和妈咪一起看电影,长长的椅子大大的猫咪~”
第37章第37章【一更】
今天应该是小铃铛出生以来见到华人最多的一天。
曼彻斯特市中心的华人日街道上,有穿着秦汉时期襦裙的,也有穿着明代袄裙和唐装的,花样繁多,在哥特建筑群下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许多当地居民慕名而来,围着他们拍照录视频。
小铃铛牵着妈妈的手,小短腿努力想跟上妈妈的步伐,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她那小脑袋恨不得变成三百六十度摄像头,见什么都好奇。
她手里还提着只小花篮,里面装满糖果点心,妈妈说要她分给大家一起吃。
白檀这半天也够累的,带着小铃铛做了团扇漆染,吃了糖葫芦,还跟着非遗传承人做了蓝夹缬艺术纸灯。
历史的画卷陈铺开,小丫头完全沉醉其中,做了一个也舍不得走,拽着白檀的手跟着看了好久。
其中一个赴英留学的小姐姐还送了小铃铛一个熊猫胸针,小丫头爱不释手,走路时也要捏着熊猫胸针,注意力全在那上面,差一点摔跤。
“妈咪,中国太好玩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中国呀?”
白檀笑笑,也只能敷衍女儿:
“等有时间吧。”
走累了,白檀带着小铃铛坐在一处铜像下面休息。
旁边坐了几个外国面孔的游客,小铃铛看到人马上抓一把糖果送给他们。
金发的女生笑眯眯摸了摸小铃铛的头发,问她:
“你的裙子好漂亮,你是哪里人啊?”
小铃铛挺起胸膛:
“我是中国人。”
女生故意逗她:
“你是中国人,那你为什么说英文?还在英国生活呢。”
小铃铛渐渐蹙起小眉头:
“因为……因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抬头求助地看向白檀。
白檀只能跟他们解释自己是移民到这边的,其他的不方便说太多。
一直到白檀带着小铃铛去了泰国餐馆吃东西,小孩还在纠结那个金发女生的问题。
兴许是她穿的汉服太惹眼,不少当地食客过来问可不可以合影。
小丫头像大明星一样,前呼后拥,她鼻孔冲天,骄傲得不得了。
看着女儿被人团团围住求合影,白檀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男人。
也像他的女儿一样,任何时间地点都有一堆人等着和他合影。
吃完饭前往电影院的路上,小家伙还是那个问题:
“我们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在英国生活?”
白檀看得出她对这个问题认了真,明明她以前是个不爱自我内耗的性子,任何事都得过且过。
没有办法再逃避,白檀也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因为妈妈身体特殊,所以生下了你,妈妈胆子小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逃到了国外。”
小丫头醍醐灌顶,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难怪别人的妈妈都是女生而我的妈妈是男生。”
白檀干笑两声。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
小孩没头没尾又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白檀好奇问道。
“因为如果妈咪你是女生,我可能就不会成为你的小宝宝了,那样我会很伤心的。”
白檀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抓紧。
眼中城市中心绚烂的灯光,渐渐产生了模糊的光晕。
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有了确切答案。
怨恨变成了庆幸,如果不是他自认为畸形的身体,上天也不会把这个可爱懂事的小朋友送到他身边。
同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可当父亲和当母亲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是啊,他拥有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
白檀如果不是正在开车,他真想冲过去抱抱这个小女孩。
到了电影院,白檀取了票,一扭头看到小铃铛正眼巴巴瞅着爆米花柜台。
白檀无奈。明明才刚吃过饭没多久。
找到座位,白檀给小铃铛戴上口水巾,小心翼翼喂她喝了一口橙汁,戴好3D眼镜,静候电影开始。
科幻电影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高深,小铃铛看不懂,觉得有些无聊,便靠在老母亲肩头发呆。
白檀固然看得津津有味,可也无法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电影中,他时不时要扭头看一眼小铃铛的状态。
倏然,他看到原本昏昏欲睡的小铃铛睁大了眼,身体也坐直了些。
白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视线陡然怔住,脑海中某根弦也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在此之前,白檀听说过这部电影有亚洲人出演,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他费尽心思想要对女儿隐瞒的父亲,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与她相见了。
原来电影中那个一手策划恒星计划、可悲又可恨的大反派,是霍泱。
白檀下意识看向女儿,发现她正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瞅着电影中的霍泱。
明明这个小丫头刚才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这会儿却又对着霍泱目不转睛,看得起劲。
白檀不由自主握住了小铃铛的手,小铃铛好似并未察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中这个冷血无情、邪狞且杀人如麻的大反派吸引了。
反倒是刚才还对着电影兴致勃勃的白檀,在霍泱出现后心不在焉,后面剧情如何反转他也根本没看进去。
电影散场,白檀一把抱起小铃铛阔步朝停车场走去。
“妈咪。”小铃铛随着他急速走动的动作被颠得一晃一晃,“你想睡觉了么?”
白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脚步缓了下来。
怕什么呢,霍泱又不可能冲出屏幕找他质问这个小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车上。
小铃铛看起来意犹未尽,望着窗外,喋喋不休问道:
“妈咪,那个大坏蛋很可怕对不对。”
白檀反应过来,小铃铛说的是霍泱出演的恒星陨落计划终极反派。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
之后,车内陷入一片阒寂。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白檀晦涩地开口:
“小铃铛觉得那个大坏蛋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自打刚才的对话结束后,这个问题就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小铃铛的回答非常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认知:
“他是坏坏。”
生怕妈妈听不懂,小铃铛还特意说的中文。
“如果……”白檀喉结滑动了下,“他是个好人,是其他拯救地球的英雄角色,你觉得他怎样。”
白檀好像问了一个很高深的问题,小铃铛不懂,歪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妈妈:
“小铃铛不明白……”
白檀叹了口气,重新摆出自然的笑模样:
“算了,没什么。”
*
最近一段时间,小铃铛一直吵着要去中国。
白檀纠正她:“是回中国。”
小铃铛不懂,不管是去还是回:
“那妈咪,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大熊猫呢?”
这一次,白檀罕见地沉默了。女儿幼稚的想法本可以一句话敷衍过去,可他忽然连一句敷衍的“有时间吧”都晦涩到难以说出口。
反而因为女儿提出这个要求,心脏没由来地怦怦乱跳。
小铃铛三岁了,身为中国人的她不仅不会拿筷子,中文说得也不利索,但为了能去看大熊猫,她很努力的用小手指夹起筷子,每次和他人对话也会尽量在脑海中找到合适的中文词汇代替。
那件明制汉服于平时穿起来多有不便,可小铃铛每天都要跑去衣帽间自己穿上裙子对着镜子臭美一番,吃饭时也舍不得脱。
还有在华人日收到的大熊猫胸针,她也每天都要戴着。
王姨见她有心学习中文,特意买了些中国的动画碟片放给她看,日常交流也改成了中文对话。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什么事情提前做着准备。
某天晚上,白檀正坐在电脑前写新文大纲,小铃铛搬来她的玩具箱陪在白檀身边自娱自乐。
玩累了就支棱着小短腿爬进妈妈怀里,小手玩着妈妈衣服上的压褶花纹。
倏然,电脑响了一声,右下角弹出了脸书的推送。
白檀匆匆扫了一眼,视线倏然顿住。
推送中的照片上,身着高定西装的男人站在一群外国艺人中间,唇角依然挂着从容优雅的笑意。
鬼使神差的,白檀点进了推送。
占据了脸书大半版块的热搜,其中霍泱的照片格外清晰也最多。
他是真的火出了国门,提起这样一位华人艺人,连欧美网名也对他了解得头头是道。
说他演技炸裂,明明是终极反派却也叫人又爱又恨。
也有人提及他的外形,说他站在一群基因本就有优势的欧美艺人中间都显得鹤立鸡群。
还有很多很多人,大言不惭喊他为“老公”。
白檀怔怔望着照片中那个尽显优雅贵气的男人,没由来地笑了下。
看来他混得风生水起,或许也早已不在乎那个曾经和他躲在休息室交缠温存的小助理。
“坏坏。”怀里的小铃铛忽然坐直身子,指着照片上的男人惊讶道。
白檀回过神,笑了笑:
“对,是坏坏。”
小铃铛又摇摇头:
“妈咪,我觉得我们这样说他是不对的,他只是演了一个坏坏。如果他也有小宝宝,小宝宝知道别人这样说他的爹地会很伤心的。”
白檀缓缓睁大了双眼,眼底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听到小铃铛这样说,心里就像揪紧了一般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白檀放下鼠标轻轻抱住怀里的小豆丁,亲亲她的小脸蛋:
“嗯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
小铃铛抬起头,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所以……所以妈咪,我们什么时候回中国?”
白檀:?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么。这小丫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这等着他呢。
白檀也学着她岔开话题:
“我们小铃铛是不是该睡觉了呢?”
小铃铛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揉揉困顿的眼睛,照惯例在白檀怀里哼哼唧唧撒了会儿娇,拿着她的熊猫玩具爬上了小床。
白檀再次看向电脑中的男人,垂了眼眸,似乎陷入了沉思。
*
五月二日那天是个非常特殊又特别值得庆祝的日子。
小铃铛早早爬起来,自己叠好被子,虽然叠得歪歪扭扭又软趴趴的不成型。
“生日快乐我可爱的小铃铛,姨姨祝你健康成长,快乐开花,幸福结果,就像你的名字,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王姨将准备好的小礼物递给小铃铛。
小铃铛抱起礼物盒亲了一口,大眼睛弯弯似月牙一般:
“谢谢王姨,小铃铛也祝王姨永远年轻,美丽如花~”
小铃铛说着说着,眼神朝楼下大门瞟去。
好紧张哦!不知道厉叔叔今天会不会打扮得很帅气,厉叔叔怎么还不来呢?
白檀正在帮女儿扎头发,听到隔壁老两口带着礼物过来了。
两位老人实在是破费了,给一个三岁的小丫头买了昂贵的珠宝套装,还买了好几只小戒指,小铃铛一根手指戴一只,活脱脱一个钻石王小五。
无论礼物贵贱,小铃铛都很喜欢,她常对白檀说:
“别人送我们礼物我们要说谢谢然后开心地接受它,因为别人只会给他们喜欢的人买礼物,我们要珍惜,对不对?”
所以在她两岁生日那年,王姨送她的一只绿色小恐龙保温杯被她珍惜的一直用到现在。
白檀觉得有点旧了想扔掉换新的,小丫头便皱着眉头过来扒拉白檀的手,念叨着“不能扔不能扔”,然后宝贝似地藏起来。
但真正让小铃铛开心到跳起来的礼物,当属厉温言从门外进来的那一刻。
她喊着“厉叔叔”跑过去,抱着他的腿认真打量他。
厉叔叔果然没让小铃铛失望,今天的他穿着矜贵的西装,看起来可太太太帅气啦。
“小铃铛,生日快乐哦。”厉温言送上礼物,一只蛋糕和一件纯手工洛丽塔洋装。
小铃铛的心思完全不在蛋糕上,她抓着厉温言的手悄悄看了眼还在厨房忙活的白檀,小声道:
“厉叔叔,你没有忘记对小铃铛的承诺吧……”
厉温言抱了抱孩子,右手情不自禁摸进风衣口袋,指尖轻轻摩挲着红色的绒布盒子:
“当然没忘,厉叔叔从来不会对小铃铛食言。”
白檀和王姨以及隔壁老两口在厨房忙活大半天,做的都是小铃铛喜欢吃的东西。
一家人围着这位小寿星为她唱生日歌,催促她许愿。
小铃铛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希望以后每一次生日小铃铛都有爸爸陪着一起过。
许完愿望,艾丽卡帮忙切蛋糕分给大家。
白檀说上楼拿相机。
厉温言刚领到蛋糕,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丫头屁颠屁颠跑过来,按住他的手,没轻没重地扯过他的耳朵悄声道:
“厉叔叔,你一会儿再吃蛋糕,我妈咪上楼了,你你你……你也快上去。”
那迫切的小声儿,好似厉温言如果现在不去以后就再没机会。
厉温言无奈地笑笑:
“好,小铃铛等我。”
小铃铛亲了他的脸颊一口,认真道:
“要加油喔。”
白檀正在房间里找相机,忽然听到房门响了声。
他回头便看到厉温言站在门口,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双颊似乎还泛着似有若无的微绯。
“你不吃蛋糕么。”白檀随口问道,俯身继续找相机。
“白檀。”厉温言做了个深呼吸,“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那只红色绒布盒子。
白檀的身影顿了顿,拉开抽屉:
“我也有话和你说。”
厉温言眉目一展,从几天前就在脑海中组织好的措辞一瞬间被打乱了头绪:
“好,你先说。”
白檀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存折递过去:
“这里面是七十万人民币,按照当地房租市价算的,又添了点算是感谢。”
厉温言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僵住。
他望着那存折,没接。
“什么意思。”
白檀道:
“这几年我一直麻烦你还霸占着你的房子,心里过意不去,我会尽快腾出房子。如果你觉得钱少了可以告诉我,我明天再去一趟银行。”
厉温言松了口气,笑笑,将存折推回去:
“这点钱我不介意的,房子反正也没人住,你们在这里还添点人气。何况,不住在这你想带着小铃铛去哪呢,她那么喜欢外公外婆,分开会很伤心的。”
白檀沉默了。
厉温言觉得他可能是没什么别的要说,那便该他兑现对小铃铛的承诺,索性手指攥住红色盒子慢慢往外拿。
“我打算带小铃铛回国了。”
阒寂中,冒出这样一句。
刚在口袋边缘露出一截红色的盒子被狠狠按了回去。
“回国?为什么。”厉温言的语气不自觉漫上一股焦灼之意。
白檀看向窗外,轻声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小铃铛现在连自己是哪国人都搞不清楚,中文说得也不利索,让我觉得有点难受。而且她也到了去幼儿园的年龄,我私心里还是觉得国内的教育制度更为公平,以我现在的能力或许很难把她送到英国不错的公学,我不想让她在异国他乡还接受不到良好的教育,这对她来说也不公平。”
厉温言听着这番肺腑剖析,缓缓垂了眼,声音沉了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她回国就一定会过得好么,别人问起来她父母的情况她该怎么说。她现在已经将隔壁老两口当成自己的亲人,却要她割舍这段感情永远离开自己的亲人,难道对她来说就不叫残忍么。”
“白檀。”厉温言靠近一步,双手按住他的双肩,似乎在为他加深信念,“小铃铛以后的教育问题你不需要觉得困扰,我说过我会对她负责到底,你想把她送去哪所学校我来解决,我有能力解决。”
“根本问题不在这。”白檀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根本问题是什么,你说。”
白檀再次陷入沉默。
或许在他人看来这很任性,纯属是脑子一热拍案决定,根本没经过深思熟虑。
只是这些日子他带着小铃铛走出这座小镇,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才终于意识到小铃铛到底需要什么。
她需要在自己的国家底气十足地活着,说中文写汉字,成为彻彻底底的中国人。
而不是身在异国,被人缠着询问她为什么是黑头发黑眼睛,明明眼睛很大却要被人说是眯眯眼。
白檀最不想她有朝一日受了欺负回来哭诉,自己却无能为力。
“从国内逃到英国那天,我承认我很自私又任性,根本没替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哪怕一点。但现在小铃铛长大了,我必须为她负责,如果回国后她无法向别人解释父母的情况,我会替她解释。”
白檀轻声道。
白檀看得出来,小铃铛骨子里就流着炎黄子孙的血,所以即便她没去过中国也会对那里产生无尽的期待和遐想。
厉温言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说不过白檀,也根本没想和他继续争辩最后导致二人关系产生裂痕。
所有辩驳的想法最后融化进一句:
“好,你想好了就好,我和你一起回国。”
“不是啊,如果你觉得生活在这里很安逸,为什么又要因为我奔波忙碌,我对你已经很愧疚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厉总,你为自己想一想吧。”
白檀最不希望听到厉温言这么说,对他来说压力很大。
厉温言从口袋里摸出红色小盒子放在桌上,垂着眼眸低低道:
“小铃铛在生日很久之前就悄悄找过我,希望我今天能送她一份礼物。”
白檀望着那只红色盒子,心中的不安再次上涌。
他祈祷着厉温言不要再说下去,更不要拿他女儿做借口。
“她想要个爸爸。”厉温言说完,转身离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白檀紧绷的双肩也随着倾塌下去。
他没有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丢下孩子逃跑,但好像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连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无法给予孩子。
这世间最困难的事就是作出决定,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是好是坏,又会不会因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
……
小铃铛正在楼下吃蛋糕,心不在焉频频朝楼梯口望过去。
看到厉温言的身影出现,小家伙丢了自己最喜欢的蛋糕跑过去,扒着厉温言的腿:
“厉叔叔,你和我妈咪说了么。”
厉温言蹲下身子揽过小孩,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
“说了。”
小丫头蹙起稀淡的小眉毛,语气都快急死了:
“那我妈咪答应你了没。”
厉温言看着眼底一片焦灼的小孩,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已经知道白檀的回答,却无法对满怀期待的小孩说出口。
今天是她的生日,是漫长一年中唯一独属于她的节日,他实在不忍心让孩子失望。
“小铃铛,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你妈咪说必须要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也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
虽然厉温言说得很委婉,可小铃铛明显看起来还是失落了。
她耷拉着小眉毛,低头摆弄着自己的小手指,小嘴噘的都能吊茶壶。
良久,她才委屈道:
“嗯,那就让妈咪再想一想,我会在妈咪面前为厉叔叔说好话的。”
厉温言笑笑,轻轻拥抱了小孩。
明知这是霍泱的孩子,看眉眼都看得出来,可他还是好喜欢她。
爱屋及乌么?还是她天生就这样招人喜爱。
第38章第38章【二更】
小孩忘性大,也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小铃铛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在大家为她庆生、陪她扮演家家酒中渐渐被冲淡。
晚上。
小铃铛照惯例在睡前趴在妈妈怀里哼唧着撒娇。
白檀思忖许久后,道:
“小铃铛,妈妈决定带你回中国。”
本来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的小孩一听这天大喜讯,激动的差点一脑袋扎地上,被白檀眼疾手快搂回来,亲亲摸摸。
“妈咪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你快点决定,我要去通知外公外婆让他们收拾好东西。”
白檀笑笑,知道自己接下来这番话很残忍,但也必须要说:
“这次我们去中国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而且……外公外婆不能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这里才是外公外婆的家,而中国是你的家,大家都希望在熟悉的土地上生活,所以他们不会离开。”
小铃铛如闻大悲之讯,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外公外婆可以去的……”小孩不懂什么是离别,只是按照自己的性子倔强地说着她认为正确的事。
白檀还是摇头:
“这样吧,妈妈把选择权交给小铃铛,外公外婆或者回中国,只能选择一项。”
白檀没有用什么“去中国有大熊猫,有好看的汉服”来诱惑她,把选择权交给一个三岁的小孩,是他希望这小孩考虑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只要她做出决定,当妈的都会无条件支持。
小铃铛不知道哪个选择对她来说会不那么伤心,抛去大熊猫和汉服那些不说,她固然年纪小,可也看得出来妈咪很想回中国,也希望她学会中文,因为妈咪总说她就是地道的中国人。
可这样的话,以后就没有外公外婆和泰瑞陪她一起玩了,她会不会很孤独。
小孩考虑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主动找到白檀:
“妈咪,小铃铛想好了,我要去中国。”
白檀反问:
“你是怎么想的呢。”
小铃铛看着还是有点委屈,对着小手指:
“因为小铃铛知道妈咪想回中国,妈咪去哪小铃铛就去哪,虽然很舍不得外公外婆,但是小铃铛最爱的只有妈咪。”
她张开莲藕般的小手臂,深深拥抱着世间唯一的挚爱。
白檀泪目了。
再一次感叹,生下这个女儿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也是他最幸运的事。
上天给了他畸形的身体,其实是另一种方式的馈赠。
*
当隔壁老两口知道白檀打算带孩子回国了,艾丽卡抱着小小的铃铛,一老一小抹着眼泪诉说不舍。
“我的小宝贝,外婆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外婆……嘤嘤嘤……”
连奥利弗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外婆有时间就去中国看望我们小铃铛,小铃铛要带外婆去看大熊猫哦。”
小铃铛重重点头,伸出小手指勾住艾丽卡的小拇指:
“拉钩钩,约定好了,外婆一定要去看我,还要每天都和我打视频电话,每天都要想我,我也会每天想外婆外公还有泰瑞的。”
白檀愣了下。
小丫头刚才那句“每天都要想我”,曾几何时,有个负心男人也说过这句话。
有点害怕,这小丫头怎么跟他爸爸一样一样的。
白檀短暂地鄙视了一下他的宝贝女儿。
接下来的日子,白檀开始为回国做准备,办理各种手续,和小镇的邻里街坊们道别,再联系梅老师帮他打听着国内好一点的幼儿园。
原先的房子也打算卖掉,反正父亲也不过问,卖了添点钱找处环境好的学区房,小丫头长得很快,或许在不经意间就要去读小学了,他得为女儿提前打算好一切。
要不要离开晋海市去别的城市生活呢。
白檀思考着,这些计划都得暂时先放一放,先回国把女儿安置好再慢慢计划下一步。
*
柳絮带走了晚春,生机盎然的草木花虫迎来了炎炎夏季。
穿着碎花小裙子、头戴遮阳帽的小姑娘被妈妈抱在怀里,望着前来送行的小镇居民。
她又哭了。
艾丽卡从白檀怀里接过小铃铛,抱着她拍拍后背,含着眼泪道:
“到那边后要给外婆发消息报平安,我们每天都要聊天哦。”
小丫头反手楼主艾丽卡,哼哼唧唧的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奥利弗送给她一只自己做的竹编小蚂蚱,可以在地上蹦蹦跳跳,好歹是稍微哄好了小孩。
白檀望着小镇口人头攒动前来送行的居民们,又望向布伦河中心那座看了无数次的莎士比亚铜像,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在日夜相处中与这些淳朴的居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回想起自己离开中国那天,望着空荡荡的小屋,仿佛看到了餐桌前的人一个个起身离开再也没回来。
时至今日,同样的离别画面,却在不经意间收获了这么多难以割舍的人。
“路上注意安全,看好钱包。小姑娘觉得热就给她贴上清凉贴,照顾好孩子,一路顺风。”
小镇居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叮嘱着白檀,好像根本没人在意一个男孩子生了个女儿。
开始的确有过惊讶,但随着相处下来,却也觉得这种事虽不合乎情理但也顺理成章。
很正常,也平常。
白檀抱过女儿,牵起她的小手对众人挥了挥:
“时间到了,小铃铛和大家说再见吧?”
小铃铛趴在妈妈肩头,深深凝望着这些对她付出宠爱和耐心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
小脸泪涟涟的,忙把脑袋埋进妈妈怀里不忍再看。
蝉鸣声徐徐不止,嘶哑的叫声融化进火热的空气中。
对于白檀来说是归乡,对于生长于英国的小铃铛来说则是踏上了离开家乡的漫漫长途。
“妈咪,我们会回来的对吧。”小铃铛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会的。”
“会和王姨一起回来的对吧。”
白檀:“王姨?”
小铃铛小手一指,白檀看到了坐在车里冲着他们傻笑的王姨。
王姨:
“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也打算告老还乡,一起走吧。”
白檀:???
真的假的。
王姨内心:
虽然在英国赚钱多,但有点舍不得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
她这些年换过不少雇主,但唯一相处这么久的只有这小丫头。
白檀:
“那就……一起走吧。”
厉温言把白檀他们送到了机场,说自己在这边还有些手续要处理,要白檀他们先回去,自己紧随其后。
转了两趟飞机,历时十六个小时,跨越一天,飞机稳稳降落在晋海市机场,超长惯性助停轰隆隆。
这十几个小时,小铃铛在飞机上睡睡醒醒,很是乖巧。
刚才还在打盹,一下飞机瞬间精神奕奕。
她被白檀抱在怀里,跟着乘客大部队往外走,小脑袋像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妈咪,这里就是中国么?”
“是呀,我们回家啦。”
“中国的人好多呀。对了妈咪快点拿手机,我们要给艾丽卡外婆报平安~”
视频接通,小铃铛举着那只竹编蚂蚱展示给老两口看:
“我有好好的把小蚂蚱保护回来哦。”
“小铃铛太乖了,那边热不热?妈妈有没有给你贴清凉贴?”老两口含着泪絮絮叨叨道。
白檀望着机场大厅人头济济,也在考虑今天是什么日子,感觉人格外的多,摩肩接踵,分外吵闹。
他抱紧了女儿,怕被人群冲散。
挂了视频电话,小铃铛在白檀怀中扭了扭。
国内的七月,纵使是晋海这座三面环海的城市也遭不住盛夏高温,即便机场冷气开得足,小铃铛还是觉得被妈妈抱着很热。
“妈咪,你把小铃铛放下来吧,小铃铛长大了可以自己走。”
“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们打上车好不好?”
白檀看了眼四周,这么多人他不放心把小孩放地上走。
小铃铛哼唧了一声,小手揉了揉湿漉漉的额前碎发。
白檀看得出她的确很热很难受,她的小手掌心全是汗。
他也听说过,小孩和大人对温度的感知是不一样的,大人普遍体虚会觉得冷,小孩子身体健康一身热血。
“嗯哼……妈咪。”小铃铛皱着眉头,湿漉漉的小手贴在白檀脸上,“热……”
白檀无奈,只好妥协。
他轻轻将小铃铛放下,紧紧握着她的小手一再叮嘱:
“千万不能放开我的手。”
小铃铛点头似捣蒜,一手捏着她心爱的小蚂蚱,由妈妈牵着往外走。
“啊啊啊哥哥!”
突如其来一声尖叫,随即更多的尖叫声涌来,大批人群忽然朝着某个方向你推我搡,齐刷刷跑去。
小铃铛被这突然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手一抖,小蚂蚱掉了。
“妈咪,小蚂蚱跑了~!”小孩急了,这可是奥利弗外公亲手做来送给她的。
白檀刚听到女儿这样说,忽觉掌心的小手被热汗浸得湿漉漉,像泥鳅一样滑走了。
小铃铛追着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小蚂蚱,支棱着小短腿到处乱窜。
“小铃铛!”白檀焦急一声喊,也跟着追。
却被侧面跑来赶飞机的人一屁股撞倒,那人抱着行李箱,回过头着急忙慌说着“抱歉赶时间”。
“小铃铛!”白檀已经不在意这些,眼中只有那个小小身躯,朝着乌泱泱的人群跑过去。
三岁的小孩还没有成年人小腿高,穿梭在人群中追逐着她的小蚂蚱,嘴里还不停喊着“小蚂蚱快回来”。
白檀都快急哭了,爬起来往里追。
小孩这一路不知道被踢了多少脚,也不抱怨,追回小蚂蚱更重要。
“沙沙——”
小蚂蚱停住了。
落在一只锃亮的黑色矮邦皮鞋旁边。
小铃铛也跟着停下了动作,缓缓抬头。
那只皮鞋的主人非常非常高,她必须将头仰到极致才能看到他的脸。
人群中突然冒出的小孩,致使刚才那些热血沸腾喊“哥哥”的人猛然住了声。
人潮挤挤的机场,好似忽然全部被扔进了真空环境,戛然而止。
小铃铛蹲在地上,仰头望着男人。
男人微微俯下下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女孩。
半晌,他委身捡起小蚂蚱,递过去:
“你的?”
小铃铛点点头。
她觉得这个叔叔很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啊!想起来了,是电影里的坏坏!
她有点害怕,明知那演出来的坏坏,可眼前这位叔叔的眼底尽是森寒,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像是巨人一般。
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惧意。
然后小心翼翼伸出小手,发着抖。
男人手指一松,小蚂蚱落在小铃铛的掌心。
“谢谢叔叔……”纵使小孩很害怕,但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怕叔叔听不懂,她还特意说了中文。
“对不起对不起,我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群中忽然挤出来这样一句,随即,一抹白色身影冲出来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女孩。
白檀一抬眼,视线穿过空气,与对面男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
那一刻,心脏又好像需要检查一般,狂跳不止,双眼也不由自主睁大,双脚下意识后退一步。
白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回国第一天就在机场碰到了霍泱。
三年不见,一如从前,只是看着有点瘦了,面部线条轮廓更显凌厉。
霍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对他点点头算是对那句“对不起”的回应,随后抬脚往外走。
人群跟着追出去,白檀却抱着孩子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迈出下一步。
明明……不想被这个男人看到小铃铛的。
只是意外总是先未来一步抵达。
“妈咪?”小铃铛歪起脑袋,疑惑叫了声。
白檀回过神,教训道:
“妈妈说过不能随便乱跑,怎么扭头就忘了。”
小铃铛举起她失而复得的小蚂蚱,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惊为天人的壮举,还在那傻乐:
“我抓到小蚂蚱惹。”
白檀无奈地点点头:
“好好,你最棒了。”
回家的路上,白檀一直显得心不在焉。
倒是小铃铛对着车窗外好奇地絮絮叨叨,感叹着这里和英国一点不像,街上全是和她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叔叔阿姨。
白檀回过神,跟着看向窗外。
三年不见,这座城市飞速发展,无数高楼林立而起,整座城市改头换貌,变得让白檀有点不认识了。
但唯一不变的是广场大楼上LED大屏幕中的男人,戴着矜贵优雅的金边眼镜,摆出姿势展示手腕上的手表品牌。
偶尔能看到一两副生面孔,在白檀还是小助理时,从没在娱乐圈见过这几人。
果然娱乐圈是个发展飞迅的地方,短短三年顶流就换了一批,哪怕当时再红也很快被新鲜血液取代,到最后查无此人。
只有那姓霍的好像在这个圈子里得到了永生。
小铃铛指着广告牌上的霍泱:
“妈咪,这是刚才那个叔叔。”
白檀干笑两声,没发表任何看法。
小铃铛捏着竹编蚂蚱自言自语道:
“虽然他是很可怕,但也没那么坏坏。”
白檀揽过女孩揉揉她的小脸,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他带着小铃铛先回了以前住的老破小。
三年无人问津,大门落了厚厚一层灰。
白檀给小铃铛介绍说这是他以前住的房子,本以为小铃铛会拿这老破小同英国的小洋楼比对一二,最后得出自己生活降级的不幸结论。
不成想,小孩反而非常兴奋,又蹦又跳,笑得像朵迎春花:
“快让小铃铛进去,我想看看妈咪没有小宝宝之前的家。”
白檀眉目一展。该说是“家”这个字眼触动了神经么。
打开门,苦尘扑面而来,白檀下意识捂住小铃铛的口鼻,从口袋里摸出口罩给她戴上。
小铃铛好奇地跑进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里不停的“哇哇哇”。
她捧起积满淤灰的花瓶,激动询问:
“这是妈咪的花瓶么?”
白檀点头。
小铃铛抱紧花瓶:“可以送给小铃铛么?”
白檀忍俊不禁:
“一只花瓶有什么可稀罕的。”
小铃铛理直气壮道:
“因为这是妈咪有小宝宝之前的花瓶,小铃铛希望妈咪所有东西上都有小宝宝的味道。”
白檀故作姿态,扶墙流泪。
果然生下她太好了,她每句话都能轻易拨动自己心弦,让自己感觉出生在这世上太幸运了。
白檀本打算先把女儿送到王姨那边,他请人过来一起把房子打扫出来。
结果小丫头信誓旦旦,说要和妈妈一起打扫卫生,一起把家布置得漂漂亮亮。
在小朋友眼里,家不是多么豪华的房子,只要有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值得她珍惜的家。
小铃铛头上绑着一块碎花头巾,身上围着她玩迷你厨房时穿的小围裙,拿着抹布对着一只小柜子擦得十分卖力。
尽管最后都得由白檀二次返工,但他也乐得和女儿享受这温馨的劳动画面。
然后一扭头,发现这小孩把他最宝贝的键盘泡在水里洗……
白檀坚强微笑。jpg
她开心就好。
房子虽小,两人也打扫了大半天。
小铃铛把她从英国带回来的玩具整齐摆在床头,非常强迫症的一定要按照大小来摆,并期待着接下来和妈妈的全新生活。
打扫卫生时,白檀翻出了他当时情急之下丢在垃圾桶里的手机卡。
他对着那张卡看了许久,鬼使神差的把卡插。进了手机。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叮咚”声接踵而至,弄的手机一度卡顿。
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霍泱打来的。
同样还有八百多条未读短信,从他离开那天,一直持续到他离开的一年后。
也就是小铃铛刚学会走路那段时间。
白檀呡着唇,手指停在未读短信上方,停滞许久后,心一横点开。
【我可能是说错了什么话,对不起,给我回消息吧,我只想确认你的安全。】
【元旦快乐,吃好吃的了么?吃了什么?】
【我承认我有点黏人了,如果你觉得因此你失去了私人空间,我会好好反思,给我回个消息好不好。】
【白檀,还是不想理我么?】
【春天又到了,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好好吃饭么。】
【好,我们暂时分开互相冷静一下,天热起来了,你要注意避暑,但也不能吃太多雪糕。】
最后一条短信,是简短一句:
【我明白了,你要好好生活。】
短信太多很难一时半会全部看完。
只看了几条,白檀却觉得很疲惫。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霍泱百忙之中抽空发几条短信陪他演一出深情戏码。
这个人还真是有耐心。
白檀又打开许久没用的台式电脑,验证了半天才登入网站。
大量来自编辑和版权方的站短,还有无数的新增读者留言。
【大大你答应过我们的甜甜番外呢?你快回来[大哭]】
【作者没事吧,怎么一声不吭不见了?新文啥时候开,孩子要饿死了!】
【太太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文,等你的番外等了两年却石沉大海,如果你写不出来可以明说,大家都能理解,但你忽然消失很让人担心,或者你随便回一条评论让我们确定你的安全。】
【哎……算了,不想写不写吧,祈祷我能找到文笔剧情俱佳的代餐吧……】
【太太再见了,我希望有朝一日还能看到你开新文,我会等,但你绝对不再是我的唯一了[流泪]】
在他刚出国时每天都有几百上千的评论,随着时间推移,评论越来越少,最后一条还是两个月前发出的。
白檀知道错在自己,可也坚信做他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网文同娱乐圈一样,江山代有才人出,有才华有天赋的作者宛如雨后春笋齐齐冒出,客人无情,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只能尘封旧爱,朝着新的粮仓跃进!
除此之外,白檀还翻出了当年他和霍泱签订的用人合同。
一签就是五年,可就算他单方面撕毁合同也根本无人在意吧。
白檀撕了合同丢进垃圾桶,转身去厨房给饥肠辘辘的小铃铛准备晚餐。
第39章第39章
晚上,白檀带着小铃铛洗澡。
小孩坐在浴缸里抓一朵泡沫往妈妈鼻子上放,看得乐呵,拍手咯咯直笑。
“小铃铛,妈妈想和你商量件事。”白檀道。
“妈咪你说吧,不管什么事小铃铛都会答应你。”
面对天真无邪又处处为他考虑的小铃铛,白檀倒真有些心虚。
犹疑许久,才道:
“以后在家里你可以继续喊我妈咪,但是出门在外当着外人的面喊我爸爸好不好。”
小铃铛皱起眉头:“为什么,可是你是我的妈咪呀。”
白檀知道就算自己和她解释什么两性畸形她也听不懂,只能另找借口:
“这样小铃铛既叫我妈妈又叫我爸爸,我就有两种最亲切的身份了。”
小铃铛还是不懂,但既然妈咪开了金口,那她必然是:
“好的呀,爸爸,是这样叫么?”
“聪明~”
小铃铛在心中像个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无妨,先学叫着爸爸,这样等厉叔叔和妈咪结婚后她就可以很快适应这个称呼。
回国的第一晚,白檀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环境导致失眠,却因为小铃铛挺起胸膛主动提出一起睡,这样可以保护妈咪,所以白檀度过了安稳无梦的一夜。
*
翌日,王·要退休安享晚年·姨主动找上门,说自己在家待了一天那个难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帮忙照顾这小娃一段时间,便连夜从郊区赶来。
白檀理解她的心情,虽然他不用上班可以自己带娃,但终归是多个人多个帮手。
王姨出去买菜,白檀则在育儿论坛里闲逛,帮小铃铛打听合适的幼儿园。
给她两个月适应适应国内环境,这样九月份就能送到幼儿园学知识啦。
小铃铛闲来无事,从书架上找出白檀大学时的专业书,照着上面的服设素材涂涂画画。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开心地哼着小曲。
白檀闭上眼睛仔细地听,最后依然没能听出来她在唱什么。
安静的午后,敲门声忽然响起,声音不重不轻,听着还挺有节奏。
“小铃铛去开门吧?是王姨回来了。”白檀看到手机里王姨发来的短信,说快到了让白檀给她留门,便心大地支使娃去开门,他再坐会儿。
小铃铛放下画笔屁颠屁颠跑去开门。
她踮着脚,使出吃奶的劲儿转动门把,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喊着:
“你回来……啦……”
热情戛然而止,漫上一丝疑惑。
白檀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忙过去查看情况。
却在老破小低矮的房门口,看到了过于高大极不和谐的身影。
霍泱低头踏过门槛,视线直直落在白檀身上。
白檀下意识将女儿拖过来藏在身后,眉间紧蹙,身体紧绷着,语气也暗含警惕之意:
“谁让你来的。”
霍泱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么久不见,你就这一句。”
白檀想说自己没什么和他可说的,身后小丫头却抢先一步:
“这是电影里的叔叔……”
霍泱的目光骤然从白檀脸上转移到怯生生的小孩身上。
在机场见到这小姑娘时,就惊觉她的眉眼和某位故人实在有几分相似,当时还在自嘲,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清醒。
直到那位故人冲出来抱过小姑娘,说着“我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女儿?
是啊,三年的时间结婚生子,再合理不过。
“你有话就说,没话就走,站在这里是打算给我们家当人形雕塑么。”白檀语气很冲。
三年的时间,早把他当初对霍泱的怨恨和不甘磨平,现在只剩厌恶。
这种厌恶更来自于,他当初明知自己插足杨越阡和霍泱是极不道德的事,却在霍泱的强势攻略下一步步沦陷,还沦陷得心甘情愿。
甚至在英国这段日子里偶尔做春。梦,依然是和这个男人赤身交缠。
“当然有话要说。”霍泱随手将一沓文件丢在桌上,“还要算个清楚。”
他的声音没了曾经的柔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淡和漠然。
白檀拿起那沓文件瞥了一眼,身体蓦地顿住。
是他当年和霍泱签的用人合同,一式两份后交给霍泱的那份。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五年工作期,如果一方违约将要赔偿对方全部损失。”霍泱漫不经心整理着袖口,“我帮你算过,违约三年按照我的收入和损失来计算,你需要赔偿我两亿六千万,零头给你抹了,两亿你要怎么给。”
白檀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你干脆去抢银行来钱更快。”
“我抢银行做什么,我记得你不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性格。”
“那你告诉我,两亿六千万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你一声不吭逃走,我一直找不到合适助理,无奈推了多部影视作品和各项活动,按照对方给出的报酬计算,一分钱没多要,你还有什么疑问?”
霍泱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笑意。
但这笑容在白檀看来,是赤。裸裸的嘲讽、愚弄。
“你一定要把事情做这么绝。”白檀死死盯着他,声音下沉着。
霍泱轻笑一声,道:
“你可以自动延长合同,把这三年补回来,五年之后你不仅一分钱不用赔,还能得到让你满意的工资。”
白檀缓缓抬眼,一向温柔的眉此时蹙得很凌厉。
他明白了霍泱的意思,要么他赔钱,要么他继续给霍泱做五年助理。
霍泱身形一动,向前靠近几步。
白檀则跟着往后退,一直被他顶在桌沿。
霍泱俯下身子在他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这次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
白檀浑身一颤,下意识攥紧了小铃铛的手。
霍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字字都如利刃刺过来。
白檀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揭穿了霍泱伪善的面孔,所以霍泱气急败坏回来报复他,逼迫他永远死守秘密?
霍泱继续在他耳边道:
“你应该庆幸我没把事情做得更绝,是因为偶尔会怀念你在我身下呻。吟的样子。”
白檀红了脸,一直蔓延到耳朵尖。
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耻辱和不堪。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又怕让霍泱看了笑话,只能尽力憋着气。
“妈咪……”这时候,身后的小铃铛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瞬间,二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白檀提醒过小铃铛在外人面前要喊他爸爸,可小孩哪有那么好的记性,尤其再经人一吓唬,脑子里本就不多的记忆力全被吓没了。
白檀蹲下身子抱过她:
“妈咪马上就回来了,爸爸陪着你,小铃铛不要怕。”
霍泱居高临下垂视着这个还没他小腿高的小女孩,眉尾扬了扬:
“原来你叫小铃铛。”
看向她的视线中一片森森寒意。
小铃铛发着抖接过话茬:
“是的,我大名叫白清绮……英文名叫Kathy。”
白檀很开心女儿终于能用中文标准地说出自己大名,但现在俨然不是开心的时候。
“好,白清绮。”霍泱还算柔和地对小孩道,“有机会再见。”
他转过身,对白檀留下一句“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便阔步离开。
在门口,恰好碰上了买菜回来的王姨。
他停住脚步,视线从王姨头顶一直打量到脚底,接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王姨:?
王姨只觉得莫名其妙,进了屋,看到白檀正抱着泫然欲泣的小铃铛轻声安慰着。
“发生什么事了,那男人是谁啊。”王姨好奇问道。
“无聊的人。”白檀敷衍道。
刚才他真想说“好啊两亿我赔给你,你以后别再来骚扰我和女儿”。
但尚存一丝理智,他清楚就是把自己剁成几块卖到市场也赚不来两亿。
两亿的赔偿虽然听起来像是讹人,但白檀也知道是自己违约在先,人家还不是想把赔偿写成多少就是多少。
他的版权费在各种支出之后也只剩三百来万,就算把这小房子卖了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依然是一堆窟窿。
况且,钱全部赔给霍泱,他怎么还能给小铃铛提供优渥的生活。
最不能接受的是小铃铛陪着他一起吃苦,绝对不行。
楼下车里。
霍泱点亮手机屏幕,望着屏保照片。
年轻的男孩捧着蛋糕,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脸颊两侧还用荧光笔画了小猫胡须。
这三年换过几部手机,唯一不变的只有屏保照片。
霍泱亲了亲屏幕,随手将手机甩进置物盒。
结婚生子又怎样,接下来我们还是会经常见面。
*
翌日。
天还没亮,白檀帮小铃铛盖好毯子,亲了亲她还在熟睡的小脸后轻手轻脚下床。
坐在书桌前,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女儿好几眼,随后翻出一张她的照片,裁剪成轮廓圆润的椭圆形放进项链吊坠里,戴好。
他喊来王姨,千叮咛万嘱咐着,要她一会儿等小铃铛醒来之后带她洗漱吃早餐,如果小孩要找妈妈就告诉她妈妈很快回来,暂时稳住她。
他说得很多,连给女儿擦拭用的湿巾都按照不同擦拭部位严格区分开,包括小铃铛的早餐吃什么、吃多少,事无巨细。
白檀出门前最后去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小铃铛。
自打他生下小铃铛后几乎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他都不敢想象要和女儿分开一整天后到底是谁先忍不住思念。
不止一整天,回归助理工作后基本是早出晚归,如果霍泱要去别的地方拍戏,他和小铃铛分开的时间会更长。
坐在车上,白檀不知道第几次打开吊坠端详小铃铛的照片。
不过才分开短短十几分钟,他就有种想不顾一切跑回去找闺女的念头。
实在放心不下,就联系王姨让她拍一段小铃铛睡觉的视频发过来,以此慰藉怅然若失的思念。
像三年前一样,白檀来到霍泱家,先帮他选衣服,再载他赶去片场。
“早。”见到白檀,霍泱主动打招呼,语气却充满冷淡的疏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白檀也不想和他进行无意义的掰扯,驾轻就熟进了衣帽间,随便扯下两件衣服。
帮霍泱扣着扣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小铃铛,她有没有醒,吃过早餐没有,现在又在做什么。
没注意到面前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垂视着他,黑漆漆的视线同他们刚认识那段时间一样,深深凝望着他不太专注的眉眼。
到了片场,工作人员礼貌的同霍泱打招呼,好奇看了眼他身后的白檀。
有点眼熟,这不是三年前忽然失踪的那个小助理?还以为这么多年没出现已经死了。
一如既往,白檀抱着硕大工具包坐在角落,低着头翕着眼,眉间深深蹙起。
昨晚因为要离开小铃铛这事儿闹得一晚没睡好,现在又满脑子都是那小孩,王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发了好几条消息也没回。
心乱如麻。
“白助理?白助理?”
突如其来的一声将他拉回现实。
面前站着一工作人员,道:
“叫你好几声了,霍老师说让你找找擦手油,一会儿要拍手部特写。”
白檀“哦”了声,打开工具包一同乱翻,拎出一瓶擦手油。
完了,拿错了,这是小铃铛的宝宝专用护手霜。
没辙了,就它吧。
白檀拧开盖子,粗鲁地抓过霍泱的手,捏着护手霜瓶子的手一紧,霍泱手背上落了一大坨护手霜。
末了,又贼抠门的把那点护手霜吸回去,只留黄豆大点。
这是小铃铛最喜欢的护手霜,只有英国买得到,当时走时也忘了多买几瓶给小铃铛备着,现在要再想买还得找代购,很麻烦。
霍泱半翕着眼,冷哧一声,缩回手:
“是不是带孩子太久已经忘了我是成年人。”
白檀瞥了他一眼,心说有得用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的,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龟毛,他都该说一句感谢小铃铛的恩赐。
“我只用以前那个牌子,你自己想办法。”霍泱抽过纸巾擦掉那点护手霜,随手拿过杂志翻开一页,颐指气使的语气昭然若揭。
白檀站起身,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他记得霍泱以前用的护手霜是在市中心的化妆品店买的,不知道过去这么久还有没有的卖。
下了楼,影视城周围人头济济。
“呜呜呜……”
嘈杂的人群中忽然传来稚嫩的哭声,白檀一瞬间绷直了后背。
尽管小孩子的哭声都大差不离,但他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小铃铛的哭声。
他焦急循着声音看过去,望见了被挤在人群中抱着小铃铛的王姨。
小铃铛紧紧搂着王姨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喊“妈咪”。
那一刻,白檀只觉得心都碎了。
什么狗屁护手霜,滚啊。
他小跑过去,眼底含着水汽,轻轻抱过小铃铛。
“妈咪……!”
小铃铛见到白檀,哭得更伤心了,一双小胳膊紧紧抱着白檀的脖子,小小的身体还打着颤。
或许是有点哭过了头,她开始不停打嗝。
白檀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哭得肝肠寸断”。
“不哭不哭,妈咪在这呢。”他赶紧哄着孩子,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
殊不知,他的表情也没比孩子好到哪里去。
天气炎热,小铃铛浑身都湿透了,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汗水濡湿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白先生,我可算找到你了。”王姨带着哭腔道。
白檀发现,一上午不见王姨,她已经变得满脸沧桑,头发凌乱还夹着叶片。
王姨心里苦啊,这漫漫长路让她经历了现实版的人在囧途。
“小铃铛醒来后找不到妈妈一直哭,早饭也不肯吃,我没办法啊,想联系你,结果手机又坏了,想着你说过在影视城工作,就只能带着小铃铛过来了。”
途中,因为小铃铛一直哭,王姨被好心的过路人怀疑成人贩子,不由分说扭送至警局。
和警察解释得口干舌燥,水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带着小铃铛去了影视城,结果还跑错了,跑去了城东的影视城。
“抱歉,辛苦你了。”白檀诚挚的给王姨鞠了一躬。
白檀抱着小铃铛找了个阴凉地坐下,翻出宝宝专用湿巾给她擦擦小脸。
可怜的小孩,脸上糊满了汗水泪水,尽管她很怕热,此时却像只小树袋熊一般趴在白檀怀中,小手紧紧搂着他。
白檀看着狼狈的小可怜,那个心疼啊。
“妈咪,你不要你的小宝宝了么?”小铃铛抬起泪涟涟的小脸,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白檀。
白檀差点要被愧疚感打死了。
他也顾不上热,抱紧女儿:
“怎么会呢,妈妈就是担心你哭,所以才悄悄离开上班。”
“妈咪不要上班。”小孩哭得更委屈了,声音都变了调,“你陪着小铃铛好不好。”
泪水顺着白檀的脸颊划下。
小铃铛还是小婴儿时很爱哭,可会说话之后就变得很乖,这还是白檀第一次见她哭成这般模样,自己真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王姨抹了把汗,俯身轻拍着小孩的后背安慰道:
“小铃铛现在见到妈咪了,跟着王姨回家吃饭饭吧?”
“不行……”小铃铛委屈的声音都哑了。
白檀沉思着,良久,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此时,影视城中民国建筑造景的楼上,高大的身形一晃而过。
刚才霍泱在窗前看台词时,余光瞥到了一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很眼熟。
像是找不到地方,兜兜转转。
她怀里的小孩一直哭,看样子是想爸爸了。
霍泱思忖片刻后,便通知工作人员要白檀拿护手霜过去。
又难伺候地说只用以前的牌子,要白檀出去买。
……
忙碌的剧组片场,穿着紫色小裙子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过往剧务,手里还拿着根啃了一半的烤肠。
她身后坐着白檀,正给她重新扎头发。
一堆工作人员将她团团围住,眼冒爱心:
“小妹妹你好漂亮啊,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这里有小面包,你要不要吃呀。”
平日里那些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女剧务们,此时齐齐化身夹子音,笑得眉眼弯弯。
不远处,化妆师正给霍泱补妆。
她笑道:“原来您的助理都结婚了,生了好可爱的女儿,您不过去看看么?”
霍泱翕着眼,语气淡淡:
“小孩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么。”
化妆师干笑两声,没再接话茬。
化妆师转身找工具的间隙,霍泱缓缓睁眼朝着那小孩看过去。
片刻后,收回目光重新翕了眼。
*
傍晚,导演一声令下,剧组正式收工。
白檀收拾好工具包,看向一旁。
小铃铛早饭没吃中餐没吃,到这会儿只吃了根烤肠喝了瓶牛奶,让她回家也不肯,说什么也要等妈咪一起走。
现在敌不过困意,趴在王姨怀里睡着了。
王姨也睡着了,四仰八叉张个大嘴,呼噜震天响。
白檀沉思许久,轻轻拍了拍小铃铛的后背,确定她没醒,便起身去了霍泱的私人休息室。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见到霍泱,他开门见山道。
霍泱随手拿起车钥匙扔他手里,示意他叫司机来。
霍泱笑笑:
“说说看,是打算两亿赔偿一个子不少拿给我?”
白檀重重做了个深呼吸。
明明是他不对在先,倒还学会夹枪带棒了。
“你也看到了,我女儿还小,离不开人,而且她才刚回国对环境感到陌生,如果强行让她学着独立我怕出意外,所以我希望这段时间暂时离职,等她熟悉环境去了幼儿园后再复职。”
霍泱的视线穿过大门,落在那一老一小身上。
当他看到张个大嘴还流着哈喇子的王姨,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还以为白檀离开他是因为寻到了比他还优秀的天赐良缘,结果。
“可以。”霍泱轻挑眉尾,语气淡淡。
白檀一愣,没想到霍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等等,不对,事出无常必有妖,好像不能高兴太早,省得乐极生悲。
果然,霍泱继续道:
“我也有要求。你作为我的贴身助理,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是你分内的任务,你好像不能单方面离开我身边。”
白檀:……!
我就知道!
他蹙起眉,语气不悦:“所以你想怎样。”
霍泱缓缓抬起眼眸,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凝望着白檀写满警惕的双眸。
第40章第40章
小铃铛自打回国以来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想看大熊猫”,白檀考虑到最近要忙着给她上国内户口,且天气实在太热,这事儿就一直搁置着。
恰逢上完户口,昨晚下了雨今天还算凉快,小铃铛一大早就被白檀叫了起来。
小铃铛睡眼惺忪地趴在白檀怀里,哼哼唧唧的说没睡醒。
白檀拍拍她的小屁股,笑问道:
“我们小铃铛是想继续睡觉还是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去看大熊猫呢。”
小孩一听“大熊猫”三个字,猛地睁开眼。
她的小脚丫用力一蹬,撅着屁股颠颠地爬起来。
不困了。
从起床那一刻小铃铛就开始念叨大熊猫,刷牙时吐掉泡沫那点时间也得再确认一下:
“妈咪我们今天真的可以见到大熊猫咩?”
为了让大熊猫也喜欢她,小铃铛特意翻出一套印着黑白熊猫简笔图案的背带裤,屁颠屁颠往身上套。
白檀哭笑不得,给她把衣服脱下来:
“我知道小铃铛喜欢大熊猫,想让大熊猫一见到你也喜欢你,可现在是夏天,穿冬装会很热。”
他这傻闺女再喜欢大熊猫也不能三伏天找一套棉衣来穿。
小铃铛嘟起嘴,对着小手指:
“可是!可是……”
看到孩子失落的模样,白檀举手投降了。
他找了件小铃铛的T恤,又从她那一堆玩具里挑了只拳头大小的熊猫头,一针一线往T恤上缝。
小铃铛跪坐在白檀身上,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妈妈灵巧的双手在针线间翻飞。
她忍不住亲了下白檀的手:
“妈咪好厉害哦~能做妈咪的小宝宝也太幸福啦!”
白檀歪过头,脑袋轻轻顶了下铃铛的小脑袋。
他要说一千遍一万遍,能成为小铃铛的妈妈也太幸福啦。
白檀很乐衷于打扮女儿,光是发卡就给她买了百八十只,衣服更是多的放不下,得单独整理出一个房间给她做衣帽间。
风格也花样繁多,裙裤T恤一应俱全,而今天的小铃铛就是酷酷的熊猫守护者!
戴着熊猫发卡、背着熊猫书包、衣服上也缝了只立体熊猫头。
小铃铛牵着妈妈的手举起了自己的小手:
“大熊猫!出发!”
车上。
小铃铛望着窗外,满眼伤春秋悲。
她一忍再忍,终于破防了。
她小心翼翼扯了扯妈妈的袖子,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妈咪,为什么那个叔叔也……”
说着,她的余光悄悄瞄了眼后座的霍泱。
小铃铛满心欢喜地以为今天是独属于她和妈咪的约会日常,后座却不识时务来了这么位不速之客。
白檀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霍泱。
一不小心,在镜中与他对上了视线。
霍泱挑了挑眉,露出理直气壮的微笑。
白檀在心中暗暗叹气。
他该怎么和小铃铛解释他的合同内容,是要二十小时随叫随到,寸步不能离开老板身边。
所以即便去看大熊猫,老板也有权被他守护。
白檀对小铃铛笑笑:
“叔叔很孤独,我们就发发善心带他一个吧。”
小铃铛噘着小嘴,小眉头拧作一团。
良久,回过头对霍泱道:
“叔叔,带你一起玩可以,但你不能欺负我妈咪……”
霍泱反问:“欺负你妈咪?”
说起来,他还真没见到白檀那位年纪看着不小的妻子。
白檀忙捂住女儿的嘴巴,在她耳边悄声道: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在外面要喊我爸爸。”
小铃铛点点头,推开白檀的手,对霍泱补充道:
“也不能欺负我爸爸。”
霍泱:“看情况吧。”
小铃铛:“……哼。”
今天是工作日,天气又热,动物园没什么人。
小铃铛本来还在因为不能和妈咪单独约会而闷闷不乐,可一见到熊猫馆外巨大的立体熊猫雕塑,笑容瞬间爬上脸,拉着白檀给她拍照。
刚进大门,就看到一堆卖熊猫周边的小摊位。
小铃铛指着熊猫耳朵发卡,问:
“妈……爸爸,可以买给我小熊猫发卡么?”
白檀怔了怔。望着售卖动物耳朵发卡的小摊,思绪悠悠飘回了三年前那个天气晴朗的秋天,霍泱对着他虔诚地低下头,而他则像进行加冕仪式般为霍泱戴上了狼耳朵发夹。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心中的迷茫和恐惧尽数消散,坚定了自己要给霍泱生下小宝宝的信念。
“爸爸?”沉思的间隙,白檀的手被小铃铛晃了晃。
白檀回过神,俯身抱起小铃铛,道:
“那你来选一只喜欢的发卡吧。”
熊猫耳朵发卡都是一样的,小家伙却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拿了只还套着包装的崭新发卡,小手灵活地撕掉包装袋塞进小书包里,自己戴上对着镜子臭美:
“妈……爸爸,可爱么?”
她从学会说话开始叫了两年的妈咪,一时间实在难以改口。
正当白檀暗暗担忧着这小豆丁会不会哪天说漏嘴——
“既然都买了,也送我一只怎样。”
身后忽然传来霍泱的声音。
不等白檀拒绝,霍泱又拿了两只熊猫耳朵发卡,连同小铃铛那只一并付了钱。
他自然的给白檀戴上一只,把剩下那只交给白檀,微微俯首:
“给我戴上。”
白檀捏着发卡,瞳孔一缩。
和那时一模一样的画面,明明他因为这个男人吃了不少苦,可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心头不免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浪。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小铃铛开了口:
“为什么要我爸爸给你戴,叔叔应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白檀有点惊讶,想不到才三岁的小朋友还知道“丰衣足食”这个词。
霍泱对于小孩的反驳一点不恼,反而微笑着回应:
“因为这是你爸爸的职责。”
白檀盯着手中的发卡看了许久,然后抬起手,粗鲁的将发卡随意扣在霍泱头顶,随后抱着小铃铛转身就走。
霍泱扶正发卡,从领口上抽出墨镜戴好,跟着母女俩阔步进了会馆。
一见到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小铃铛眼都直了,激动的趴在玻璃上,小声儿都颤抖了:
“哇!!!大熊猫好可爱!胖胖的,像发了霉的糯米团子。”
白檀听到她这样形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那个!那个……妈咪……不是,爸爸呀,能不能也给我买一只大熊猫呀,等以后小铃铛上幼儿园了就可以骑着大熊猫去幼儿园!就不用麻烦你每天开车送我去了,求求你了!”
小铃铛抱着白檀的肩膀急切地恳求着,说到激动时还忍不住蹦跶两下。
白檀蹲在一边捂着眼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毫无形象“鹅鹅鹅”的大笑,并道:
“你以为你是蚩尤么?”
小铃铛疑惑歪过头:
“什么是吃油哇?嗯哼……爸爸你就买一只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天真的童言童语,惹得周围其他游客捧腹大笑。
白檀擦擦眼泪,解释道:
“爸爸也很想买给你,可是大熊猫是国宝是一级保护动物,私自饲养、售卖都是违法的,小铃铛应该不想看着爸爸去坐牢吧。”
小孩呡紧了嘴唇。
很想要一只大熊猫,可也绝对不能看着妈咪去坐牢。
思前想后,她想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她指着霍泱,尽管声音很小,可还是被霍泱听了去:
“那就让叔叔买给我吧,这样就让叔叔去坐牢,妈咪……和爸爸就不用去惹。”
白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无端被cue的霍泱敛了眉头,嘴角却还挂着笑意:
“小朋友,你还真是一点不吃亏,是你爸爸教的么?”
小铃铛抱紧白檀:
“反正不能我爸爸去坐牢。”
三人在熊猫馆逗留了大半天,后面又转战其他动物馆。
小铃铛看什么都想要,小脑袋瓜里天马行空,一会儿幻想着骑大熊猫去幼儿园,一会儿又想象着家里来了坏人,她养的东北虎挺身而出打跑坏人。
就连在水池里阴暗爬行的鳄鱼,她也想骑一骑。
之前听王姨和人聊天,说鳄鱼皮包很值钱,但又觉得给鳄鱼剥皮拆骨太残忍,于是她想象了一下妈咪挎着整条大鳄鱼去上班的场景。
想要得太多,但最后得到的为零。
傍晚。
儿童餐厅里,小铃铛手里抱着啃了一半的汉堡,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一天下来,她的小短腿一刻没停,脑子里还总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实在太累了,支撑不住闭上了眼。
白檀轻轻抽走她手里的汉堡,从硕大帆布包里翻出几盒湿巾,有婴幼儿擦嘴用的,擦手用的,擦脸用的,分类细致。
接着依次用这些湿巾给小铃铛擦嘴擦脸擦手,动作很轻很轻,怕吵醒女儿。
最后翻出一件长袖薄外套给小铃铛盖上。
这一条流程时间很长又复杂,需要极好的耐心。
做完这一切,白檀才抽出时间解决自己的晚餐。
霍泱就在一边单手抵着下巴,看着他这一套操作下来。
椅子上酣然入睡的小丫头一看就被他照顾得很好,处处透出一种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腻通透,就连很容易被忽视的手指也打理得漂漂亮亮,指甲莹润像玻璃一般,小手皮肤嫩的吹弹可破。
霍泱轻轻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车水马龙。
不由得想起曾经,白檀给他擦手油时也絮絮叨叨着:
“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指甲周边的死皮要勤擦着手油,这样看起来才显得精致。”
霍泱不由自主看了眼自己的手。记得白檀以前也是这样为他护理双手。
半晌,缓缓收拢五指。
白檀吃完东西喝了口饮料,手也不闲着,在小铃铛于睡梦中发出一声梦呓后,他赶紧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小肚子哄着。
“我记得。”
倏然,对面的霍泱开了口。
白檀微微抬眼,拍打小铃铛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你给我生一个孩子我会不会开心。”
白檀垂了眼,压低声音:
“只是玩笑,我看就没必要再拿出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是啊。”霍泱声音淡漠,“把玩笑当成诺言的人确实天真。”
白檀懒得和他玩什么追忆曾经的刻骨铭心,他小心翼翼抱起还在熟睡的小铃铛,提起帆布包:
“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霍泱跟着站起身:
“我开车,你看着孩子。”
可是上了车才发现,白檀的车子没油了,或许来时他只顾着孩子,油表告罄的提醒被他顺理成章忽略了。
白檀想叫拖车公司,却发现手机一整天都在为女儿拍照,这会儿已经没电关机了。
他犹豫半晌,问霍泱:
“我可以借你手机叫拖车公司么。”
“我的手机也没电了。”霍泱看也没看,道。
白檀:……
这还不是最惨的,二人想打车回去,却发现谁也没带现金。
白檀记得小铃铛出门前说怕妈咪钱不够,特意带上小钱包奉献出自己的巨额存款。
白檀赶紧从她钱包里掏了掏,结果掏出俩钢镚,这是她仅有的存款……
天边融进一抹青黑色,华灯初上,白檀背着小铃铛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三岁的小铃铛虽然不胖,但也有些分量,特别是睡着后的人重力一个劲儿向下,白檀时不时就得停下来歇一歇,托着她的小屁股往上抬一抬,心里暗暗庆幸幸好离家只有四五公里。
“我来背。”霍泱出声道。
白檀摇摇头:
“你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动作太粗鲁会弄醒她。”
霍泱不由分说从白檀手里抢过帆布包,另一只手绕到白檀背后,非常礼貌的用手臂托住小铃铛的屁股,分担了些重量到自己这边。
他又问:
“外面这么吵不会吵醒她么。”
白檀想说不会,对于小朋友来说这些极具生活烟火气的声音反而会给她安全感,让她睡得更安心。
但他并不想和霍泱多解释什么。
这个人在三年前伪善的将他玩弄于鼓掌间,他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女儿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看得出小铃铛并不喜欢他,自己也就没有和他友好交流的必要。
见白檀不说话,霍泱也沉默了。
良久,他再次开口:
“三年前,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白檀余光扫了他一眼。
明显感觉出他的语气和往日大相径庭,以前他会温柔地询问“为什么离开,可以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么”,今日却只剩颐指气使的命令态度,让人更不爽。
更何况,人不能重复的陷入同一个陷阱,那样真就白活这二十多年。
白檀没有回应他,视他如空气,霍泱也就没有继续找不自在,沉默了。
他慢慢翕了眼,深吸一口气。
小米兰又开花了,这种香味有很多年没闻到过了。
“喵呜~”
沉默中,二人忽然听到路边传来细微的猫叫声。
哪怕车子鸣笛声响彻云霄也不能撼动小铃铛的良好睡眠,却因为这若隐若现的一声猫叫,小铃铛一下子睁开了眼。
“妈咪,猫猫!”
白檀从后面拍拍她的后背:
“妈咪不在,是爸爸背着你呢。”
“爸爸,是小猫咪。”小铃铛指着旁边的宠物店道。
白檀想起来之前陈主任和他说过,可以养一只小动物陪着小孩长大,能锻炼孩子的心智,让她懂得何为责任心以及怎么照顾别人,而且还能大大降低小孩过敏的几率。
白檀也有过打算,就是没想好到底要给小铃铛养什么动物。
正好看到猫舍,便问:
“我们要进去看看么?”
小铃铛点头、点头。
刚把她放地上,小孩就急不可耐地跑进去。
她蹲下又站起来,这样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看过去。
“小猫咪好可爱哦!”小铃铛贴在玻璃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白檀俯身在她耳边道:
“小铃铛可以选一只自己喜欢的,等明天妈咪把手机充好电就来付钱。”
小铃铛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捧过妈妈的脸深深地亲吻:
“能做妈咪的小宝宝太幸福了叭~”
猫舍的店员被她萌得合不拢嘴,主动过来介绍小猫的品种、性格和年龄。
那些圆头圆脑的小猫十分亲人,为了找到理想的长期饭票主动在人类面前露出肚皮,叫得又夹又奶。
店员说了一圈,小铃铛又指着最角落笼子里的小狸花猫问道:
“姐姐还没有介绍这个小朋友。”
那只小狸花不似其他小猫那样亲人,只自己窝在笼子最边边一动不动,紧紧缩着身体。
店员笑道:
“这是动物救助协会送来的小狸花猫,不知道是被野狗还是什么动物咬伤了后腿,刚做完治疗还不能动。”
小铃铛握紧小拳头,她决定了!
她指着一只圆滚滚的长毛金渐层:“爸爸我想要这只小猫。”
然后屁颠屁颠往前跑,又指着一只蓝猫:
“还有这只。”
最后又跑到小狸花的笼子前:“这只也要。”
白檀耐心解释道:
“不可以哦,这么多我们照顾不过来,只能选一只哦。”
小铃铛耷拉着小眉毛,眼底生出几分委屈:
“可是!可是……”
白檀这次不惯着她,笑眯眯问:“可是什么呀?”
在原则面前,“可是”攻势对他没用。
小孩想了半天,抓抓头发:
“可是,如果我们只带走这只小长毛,小灰灰会难过的,如果不带走小狸花,它也会难过的吃不下饭……”
小铃铛:我真是个聪明的小宝宝,这样体恤小猫咪们,妈咪一定会感动的。
白檀继续笑着发问:
“你是小猫么,你怎么知道它们会难过。”
小铃铛据理力争:
“可是妈咪也不是小猫啊,你怎么知道它们不会难过……”
白檀不由得暗暗感叹,他这小闺女未免太聪明了一点,干脆长大后将她培养成律师算了,这样她就能充分发挥她的才能在法庭上舌战群儒。
就在母女俩为了小猫到底是否难过而争辩不休时,旁边传来霍泱一声:
“三只猫,所有的猫咪用品,一起付钱。”
接着就是扫码付钱的一声“嘀”。
白檀疾步而去,按住他的手:
“你不是说你手机没电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
“你为什么要插手我和女儿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白檀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
店员瑟瑟发抖:
“那个……先生,本店所有宠物一经出手,除非十五天内死亡或者隐性疾病,否则概不退换……”
霍泱没理会他,付了钱在票据上签好名字,指挥店员帮忙整理好猫咪用品装车配送到家。
在白檀即将爆发的愤懑视线中,他终于压低声音道:
“我说过,这次抓到你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
而后,又补充一句:
“包括你女儿。”
白檀猛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拿的是什么霸总剧本么,怎么还理直气壮的。
霍泱继续道:
“至于你太太怎么想,我管不着,也不关心。”
说完,转身往外走。
白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想起曾经的自己,明知霍泱和杨越阡互生好感,却因为自己不知羞耻的私心选择背信弃义。
而今天的霍泱,和那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结婚有了妻子的前提下,依然选择偏执地横插一脚,说着不关心他那不存在的妻子是什么心情。
怦怦、怦怦!
心脏又开始乱跳得失去了节奏。
白檀狠狠掐了把大腿。
清醒一点,难道你忘记自己当初为了这个男人吃了多少苦头,怎么记吃不记打还要重蹈覆辙?
白檀家里。
“妈咪!我已经给三只小猫都起好名字啦!”
小铃铛跑过来,一头扎进白檀怀中。
白檀扶着额头,眉间紧蹙。
直到女儿过来才稍稍收敛了眉间忧愁,勉强摆出微笑:
“是么?小铃铛都给他们起了什么名字呀?”
“小长毛叫头头,因为它的头很大;小蓝猫叫屁屁,因为它刚才放了一个好臭的屁。”说到这,小家伙乐得咯咯直笑。
“小狸花叫Angle,因为它受伤惹,我希望它有小天使的保佑,快点好起来。”
白檀笑得几分疲惫,尽管心很累也要努力回应女儿:
“那小铃铛就要负责好好照顾它们哦,不可以半途而废,也不能喊累。”
小家伙绷直身体敬了个礼,像模像样的,语气坚定: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白檀气还没消,他是想给小铃铛养只宠物,可也没打算一下子养三只这么多,霍泱根本不征求他的意见就果断付钱,和以前一样,根本没把他放眼里。
他还得把买猫的钱转给霍泱,三千块不算多,可那也是自己用头发换来的血汗钱!
白檀咬牙切齿。jpg
晚上,白檀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见身边的小铃铛悄摸摸爬起来。
他困得脑袋发昏,随口问了句去哪。
小铃铛给他盖好毯子,还像个小大人一样拍拍他的小肚子:
“妈咪我去看看小猫,你睡吧,不用担心。”
说完,在白檀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白檀迷迷瞪瞪又睡了过去。
可总也睡不安顿,翻来覆去像烙大饼。
他坐起来,摸了摸身边的床铺。
小孩还没回来。
于是他下床去查看情况。
找了一圈,卫生间没有,书房没有,别的卧室也没有。
心急如焚,他喊了声小铃铛,接着就在角落听到一声梦呓的“嗯唔”。
走近一瞧,白檀睁大眼睛愣了好久,下一秒,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她的小闺女抱着那只后腿受伤的小狸花猫靠在猫咪小屋里睡着了。
脚边窝着头头,肩膀上还趴着屁屁。
白檀只觉得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泪目了。
四个小家伙窝在一起睡得很香,白檀来了也没有吵醒他们。
白檀第一万零一次想到,把这个小女孩生下来实在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白檀轻手轻脚把女儿抱出来,坐在猫窝旁,搂过两只小猫,陪着女儿在那里一起睡过去。
第二天,白檀醒来后只觉腰酸背痛,就这么靠着墙睡了一晚,任是铁人也遭不住。
都怪霍泱,净给他添麻烦。
猫咪这种生物能给人带来幸福感是必然的,却也不能否认存在弊端。
比如,小铃铛揉着眼睛委屈巴巴道:
“妈咪,我的眼睛里有毛毛。”
不仅是嘴巴、鼻子和眼睛里都是毛,白檀和小铃铛的衣服算是彻底遭了殃,浅色系的还好,深色系的能明显看到表面一层浮毛,放洗衣机里搅也搅不干净,反而越搅越多。
有时候吃着饭也能从碗里揪出来猫毛。
小铃铛不在意,但白檀在意。
三只猫只是一个导火索,如果他继续被一纸合约绑着,霍泱以后会变本加厉,说不定连小铃铛去哪所幼儿园他都要过来指手画脚。
白檀最不希望女儿和霍泱接触,相处越多秘密暴露得也越多,早晚有一天小铃铛会不小心说漏嘴,如果霍泱知道女儿是他生的,指不定又要怎么笑话他。
白檀打开电脑,将养崽文的存稿发出去。
虽然一本小说赚不到两亿,可总比坐以待毙强。
两亿赔偿他会尽量想办法凑,但绝对不能让霍泱继续和女儿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