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的三年时间里,赵弥赚了八九万块钱。他还想继续赚下去,这时双方家长都要求他回来结婚,小惠本来就比他大一岁,她当然不想再拖下去。赵弥觉得自己虽然挣了点小钱,但毕竟是给人家打工,干得挺累的,爱情也在把他朝回拉。他权衡再三,最后揣着钱回来,买房装修,然后迅速地住进了婚姻这套三室一厅里面去。手上的钱花得一分都不剩。
度过简短的蜜月,赵弥就到了一家广告公司去拉广告,婚姻的小巢让他有些小欣喜。小惠在一个监测地震的事业单位工作,上班就是值班、分图,也没其他什么事,比较稳定,业余在准备专科自考。这样他觉得可以放开手脚干自己的事情了,还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退了休的父亲还继续发挥余热,在一所民办学校教课,除了退休金,每月他还多拿千把块钱。逢年过节,赵弥和小惠带着女儿回家看望父亲,父亲就不容争辩地偷偷地塞给他们一些钱。
有一次父亲跟赵弥还有哥、姐说,他也老了,想找个伴对他好有个照应。赵弥兄妹当然是赞同的,这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父亲在给自己找老伴,而不是给他们找妈,他们的妈已经走了。其实父亲那时候已经认识了一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女人。赵弥兄妹劝父亲再考虑考虑,说那女人只是贪图他的钱而已。但父亲不听,如果他们再阻挠的话,他就跟他们断绝父子关系。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简单地办了证明,住到了一起。他们只喊那女人阿姨,不喊她妈。她即使再如何好,也不可能跟死去的母亲相比。他们不再管父亲的事。而实际上,那个颇有心计的女人首先掌管了赵弥父亲的钱。这是父亲的一大失误,后来他也承认这一点。
赵弥自从有了女儿后,让他烦心的事一直在缠绕着他,就像一团麻。他工作虽然不稳定,换来换去,但渐渐地把自己的目光调适恰当了。这对他不是问题。
而现在的问题是,小惠产假结束,得有人照看孩子。丈母娘看了半天觉得烦神,就推开了,叫他们找个保姆。赵弥仔细算了一下:找保姆至少得花三百,加上要给小孩买这买那,补这补那,少说得两三百,一家人吃喝要三四百,房子按揭铁定的是八百,再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这样他和小惠挣的钱基本上光腚了。这让赵弥感到了生活的压力。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保姆抱着女儿到楼下玩,丈母娘闲着没事,就在旁边跟其他人聊天。这是其一。
父亲那头,那个女人跟他老是吵架。父亲开始觉得也没什么,磨合一下就好了。可事实上不像他想的那么回事。越吵越凶,父亲受不了了,他不是要她来跟他吵架的。父亲要她把攒的钱拿出来,可她拿不出,就露了破绽。他醒悟过来,那个女人看中的就是他这点退休费,她已经把这笔钱挖到她的子女那儿去了。父亲不想跟孩子们说,觉得那样没有颜面,他想处理好这件事。可结果越处理越糟糕,两个人就不离不弃地拖着。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一股绳似的拧到一块去了。小惠的单位要裁人,因为她是中专生,专科还没拿到手,很可能要裁到她。没办法,赵弥只能硬着脖子找她单位领导送礼。但结果仍然不得而知。父亲那边要钱要不回要离离不成,气成病了。他的女儿都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赵弥没一天不烦心的,有那么一天静下来的时候,他就想,他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到底是谁在折磨他呢?这时候已经逝去了多年的大学时光从他头脑中浮现出来,其中就有那个牛女生。毕业后她还时不时问候他一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渐渐地失去了联系。假如当时他答应了她,假如他专升了本,假如他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么他现在所面对的问题还是这些问题吗?这让他想到了人的可能性,想到了他的各种可能性,就像一个人来到一条分岔很多的路上,他可能去这条道,也可能去那条道,但他只能选择一条道,因为他不可能同时踏上两条道。当他继续朝前走,再次碰到同样的岔路口,他也做如上选择,就这样,他不断地向前走,不断地丢掉各种可能性,向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死,只有死是不可能的可能。赵弥想得头皮发麻,神思恍惚,好像众多可能在围困着他,让他窒息起来。
我听了赵弥的诉说,由他我不禁想起我自己,我也大致把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捋了一下。我觉得跟他相比,我的处境好像比他还要糟糕。我应该同情他吗?可有谁来同情我呢?没有。那我对赵弥只能表示理解了。
我们眼下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喝酒,不停地喝酒。店老板担心两个都喝醉了没人付账,赵弥一皱眉叫道,你看我们是那种人吗?店老板赔着笑脸说,不是不是,但你们先把账付了吧,我们都打烊了。
我不想多事,就先把账结了。一结账我就不想再喝了,然后劝赵弥也把嘴收住。
我和赵弥歪歪斜斜地搀着走出酒馆,我突然记起来,赵弥不是说他要请我的吗?
赵弥的业务没什么进展,有时他根本不出去跑,而是躺在床上看看电视,眯眯眼,顺便接个电话什么的。晚上吃饭时他再次跟我提起他的老婆、孩子还有他父亲的事,絮絮叨叨的,好像他心里的苦水永远都倒不完。我不想再听了,连理解他的心情也不会再有了。我决定下班不回去了,随便到街上吃顿饭,然后就开始瞎逛,一直到半夜。以前我跟他讲我参加一个单身俱乐部,是骗他的。如果存在一个俱乐部的话,那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有一天我索性出了城,到三五十里外的小镇旅社住了一宿。
有一天晚上我到电影院看通宵电影,可到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脑筋突然转了过来,不想再看,就回去了。我回家开门,怎么开也开不开。赵弥把门反锁了。过了几分钟,他穿着内衣出来把门打开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解释说恐怕小偷来撬门。我不相信,就去他的房间看了一下。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女的,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赵弥解释说,这是他一个朋友。他以前怎么没提起过呢?我一声不吭,就回我的房间睡下了。
第二天,那个女的自然不见了。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一句,你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已经给他下最后通牒了。他于是收拾收拾,下午就离开了,直到现在都没跟我联系。
他真的知道我的意思吗?其实我的意思,跟那个女人无关,甚至跟赵弥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感觉我一个人单身惯了,我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我不想让另外一个男人来打搅我孤寂的生活。哪怕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之所以写下这篇小说,目的是以此来消除赵弥的误会。如果我在哪个地方得罪了他或招待不周,在此谨向他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