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要不然我现在就给她回,你在旁边听着。”
林星:“你要有事你就回,我听不听无所谓。”
吴晓有些赌气地:“走!”
公用电话处。白天。
吴晓打电话故意给林星听,林星装做无所谓,其实用心在听。
吴晓:“喂,许小姐,您呼我?我吴晓……电视台的于导演不是说要先听听我们的曲子吗,是当面听还是我们给送带子去……啊,当面听,行,那我跟他们说说,时间等您通知是吗,好……什么?让我爸投点钱?不行不行,我爸就恨不得我们这乐队垮了我好接着学企业管理去。他肯定不会投的。于导演不是能拉到投资吗……行,我们等您信儿。”
挂了电话,吴晓沉思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对林星说:“你听见了吗,好像我骗你似的。”
林星装傻地:“什么呀,我根本就没听!”
林星家。第二天早上。
吴晓和林星都未起床,客厅里传来吴晓的BP机响。
林星下床走到客厅,从桌子上拿了吴晓的BP机看,稍一犹豫,她飞快地把那上面的号码记在了一张废纸上,同时大声对卧室里的吴晓说:“陈女士,让你有空回电话:65006632,你有空吗?要不要赶快回?”
吴晓睡意未醒:“陈女士,啊,算了。”
林星的口气故意随意地:“这又是谁呀?这么早呼你,又是哪个乐迷吧?”
吴晓:“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认识的姓陈的多了。”
林星:“你不是要八点半以前到电视台去吗,怎么还不起?”
吴晓才想起来似的,匆匆起床,上卫生间。林星将抄了电话号码的纸条悄悄藏好,可这时她在卧室的BP机响了。
吴晓从卫生间出来走回卧室,正好看了她的BP机,“有个夏先生呼你,谁呀?”
林星想了一下,突然紧张起来:“夏?”
吴晓递过BP机:“谁呀?”
林星掩饰着:“啊,一个同学,分到外地去了,可能来北京了吧。”
吴晓并没太在意地“啊”了一声,走进厨房,又出来了,“你自己弄点东西吃吧,我得先走了。”
林星因为撒谎而心神不宁:“啊。”
街头。白天。
林星走出家门,走到街口等公共汽车。她突然无意间看到街对面吴晓正在打公用电话,不禁疑心,但这时车来了,她只好上车,她看着打电话的吴晓。公共汽车把她拉走了。
长天公司。吴长天办公室。白天。
秘书领着一个中年人走进来,向吴长天介绍:“吴总,这位就是医科院肾病研究所的孙大夫。这是吴总。”
吴长天站起来:“啊,孙大夫,您请坐。今天麻烦你来一趟,有关肾病的一些知识,我想咨询一下……”
杂志社。白天。
林星在办公室写东西,从手提包里拿笔的时候,无意间带出了那张抄着陈女士电话的字条。
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这个电话号码:“喂,请问您是陈……陈小姐吗……我呀,我找一下吴晓,他在您那儿吗……我?我是他的一个阿姨,我姓马,有点事找他。噢,他不在呀,他今天给你来过电话吗?没有,噢,那对不起打搅了。喂喂,你是他女朋友吗?噢,那你知道他女朋友的电话吗?噢,那好,那我自己呼吴晓吧。”
林星挂了电话,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什么,拿出自己的BP机看,然后照着上面的号码拨电话。
林星:“喂,是夏卫华吗,对,是我,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什么?你在哪儿,东华门?”
东华门。白天。
东华门旁边的一家咖啡店,坐在窗前可以看到故宫的门楼和城廓。
夏卫华和林星在交谈。
夏卫华:“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寄到你们杂志社又给退回来了,可能是地址不对吧。你现在忙吗,如果你有空,我可以在北京陪你玩儿几天。或者,算是请你陪我吧。”
林星推托:“不行,我今天要出差了。以后吧。”
夏卫华兴奋地:“你去哪儿出差,我可以跟你过去,正好我有几天空闲。”
林星:“不行,我是跟着一个记者团乘车走,到河北和内蒙古考察扶贫工作。我们一天换一个地方,你去不方便。”
夏卫华遗憾地:“噢,是吗。你知道吗,我不在长天集团干了,我辞职了。我在新加坡有个舅舅,帮我办了去新加坡上学,我来北京是到大使馆办签证的。”
林星:“去新加坡留学,那不错呀。”
夏卫华:“你怎么不想办法出去学习学习,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好处。”
林星:“我?我可没这机会。”
夏卫华认真地:“我去以后,如果有条件,可以替你申请个机会。你别把外语丢了。”
林星应付地:“好啊,谢谢你了。”
两人一时都没了话。夏卫华说:“林星,你知道吗,咱们在一块儿呆了虽然没几天,但你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来。”
夏卫华把一只手放在林星手上,林星把手缩回来。
林星:“是吗,不至于吧。”
夏卫华:“真的,一直都盼着能再见到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味道的女孩儿。”
林星不知该说什么:“能给你好感我很荣幸……呃,我得走了,咱们后会有期。我……我祝你一路顺风。再见。”
林星起座,向门口走去。
夏卫华也站起来:“哎,林星!”他追出去。
咖啡店门口。
夏卫华追上林星:“你去哪儿,我送送你。”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两人上了车。车开走了。
杂志社门口。白天。
出租车停下来,林星下车。夏卫华也下来了。
夏卫华:“林星,出国以前我也许还会来北京的,我希望我走以前还能见到你。”
林星点点头,说:“你要找我,不用呼我,给我单位打电话就行。”
夏卫华:“行,电话我记着呢。”
林星:“再见。”
夏卫华目送林星走进杂志社大门。
杂志社内。白天。
林星一走进办公室,一位同事就把一个电话给了她:“林星,找你的。”
林星接电话:“喂,艾丽,有什么事?潭柘寺的中医,啊,联系上啦?”
某美发厅。傍晚。
艾丽、阿欣在做头发,林星坐在一边和她们聊天。
艾丽:“黄老板去看过病,说给个十块钱就行。真的,你想,人家那么有道的医生,跑到潭柘寺隐居拜佛整天吃素,肯定对钱无所谓了。”
林星:“十块钱太少了吧。”
艾丽:“没事儿。咱们明天早点走,我和阿欣陪你去,我们去拜拜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去。”
林星:“你们也信佛?”
阿欣:“哟,我们可虔诚呢,我们这种人,心可善呢。”
林星:“你们要真是心善,早就找个正经工作,不这样整天骗男人的钱了。”
艾丽:“那些有钱的男人,钱都不是好来的,不骗他们骗谁。”
林星笑:“嗬,你还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哪,我看你跟那些人在一起挺开心的嘛。”
艾丽:“咳,我们已经够苦的了,自己再不寻点开心,那还不得折寿啊。想开点完了。这年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
阿欣:“哎,林星,你和吴晓现在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林星装出淡淡的样子,说:“吴晓呀,其实他只爱他那个乐队,对女人也就那么回事吧。”
艾丽:“那他挣的钱是都交给你还是自己留着你们各花各的?”
林星:“他交给我,用钱的时候再跟我要。其实交给我我也是放在家里,谁用谁拿。”
艾丽点头:“那还行,不过你们俩加起来也不会有多少钱。”
林星倒一点不觉得尴尬,她的语气能听出带着一种幸福的知足和真诚:“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的是两个人对钱的态度,我最讨厌为了钱打架的那种。”
艾丽:“你们也就是让你这个病给拖累住了,要没这个病,你们其实能过得挺不错。每个月光我们给你的房租就差不多三千块,吴晓也不少挣钱。得,全给医院挣了。”
林星不语,隐隐觉得欠了吴晓太多的情义。
阿欣问:“你们家东西都谁买?”
林星答:“谁都买。他买得多一点,因为他做饭多。另外他喜欢装饰屋子,总喜欢买些小玩意回家挂上。我一说别买这些没用的把钱都浪费了,他就说我没情调。”
阿欣:“吴晓把钱都花在你身上了,你就知足吧。你现在走的是另一路,男人要是钱不多,就得人好。女人嘛,要不图钱,要不图人,别两头不占。”
艾丽说:“你干吗不劝他回去找他爸爸,他爸爸不是号称中国首富吗。”
林星笑笑:“我从来不介入他和他爸爸之间的事。再说他爸爸也就是个大型企业的领导,又不是私人资本家,谈不上首富不首富。”
艾丽:“那也有钱呀。”
阿欣:“哎,林星,上次来找你的那个男的又来电话了,还是说有事想见你。我一看他还挺上劲,就试试他,看他心诚不诚。我说你只有明天上午有空,明天上午潭柘寺,十一点半,过时不候。”
林星嗔笑:“你干吗耍人家。也许人家真有正事。”
艾丽:“昨天又有个人来找你,口音和样子像是香港台湾那边的人,说是你妈妈过去的朋友,我说你搬家了,他就走了。没说什么事。”
阿欣说:“要我估计,上次我见到的那个人,说不定是你妈以前谁也没告诉连你都瞒着的秘密情人,现在要来认亲呢。要是那样的话再远他也会不辞辛苦地赶过去的,你放心吧。”
林星笑笑,说:“别转着弯儿的骂人了。我走了,你们自己在这儿编故事吧。咱们明天见。”
艾丽、阿欣都笑,林星告辞走了。
郊外。白天。
林星与艾丽、阿欣乘一辆出租车,行驶在京郊风光秀丽的山路上。
潭柘寺。白天。
林星在寺后一间平房里看病,一个中医为她把脉。屋里除艾丽、阿欣在一边看热闹外,还有几个排队候诊的病人及陪着他们的家人。
林星等三人从平房走出来,艾丽、阿欣脸上都有些失望的神情。
艾丽:“这就是那名医呀,咳,跟我想的可太不一样了。”
林星:“你想他是什么样,佛骨仙风?”
艾丽:“反正不是这样,我一进去还以为他是个摆摊卖菜的呢。”
阿欣:“而且看得也太简单了,连摸脉带开方子还不到五分钟呢。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林星:“都是一般性的话。”
艾丽:“反正咱们今天以拜佛为主,也不算白来,你这病,求他还不如求佛呢。”
林星笑笑:“你们好好求求佛吧,你们罪孽大了。”
佛堂。白天。
艾丽、阿欣五体投地,虔诚跪拜,林星也上了一炷香,合掌默祷。
她们走出佛堂,向寺庙门口走去。
庙外。白天。
艾丽:“哎,你们刚才都许了什么愿?”
阿欣:“你许了什么愿?”
艾丽:“我呀,我祝我三十岁以前,无论如何要攒够一笔钱。然后自己做点生意,四十岁以前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事业。咱们年轻的时候做鬼,年纪大了就得做人了。”
阿欣:“我祝我别有病别有灾,平平安安活着就行了。你烧那么两炷香,捐那么几块钱,还想求佛保你发那么大财,没用,还不如求些平常事管用呢。”
她们又一齐问林星:“你祝了什么,祝你这病快点好吧。”
林星:“不,我祝吴晓。”
艾丽、阿欣:“祝吴晓?”
林星:“我祝吴晓能拍上他的MTV,祝他能和他爸爸和好。”
阿欣:“你没求求佛保佑你别让吴晓甩了?你没祝祝你们俩的爱情?”
林星:“他不会的。再说,爱情这东西,没有永恒不变的。”
艾丽:“行,你想得开就行。”
三个人边聊边往寺前走,还未踏出山门,忽见路边售买佛香法器山珍水果的小贩们纷纷扬头侧目,她们便也举目看去。看见两辆漆黑的轿车沿着右侧高僧塔院的暗红粉墙徐徐而来,在寺前的青石台阶下停住。
从前边一辆轿车里,下来几位西服革履的男子,其中之一阿欣眼熟,惊叫一声:“哟,你妈那秘密情人还真来了!”
林星也认出了此人,原来是长天集团行政部的老总李大功。
后面一辆轿车的车门旋即打开,缓缓下车的,竟是吴长天。
艾丽和阿欣上去和李大功打招呼说话,和吴长天四目相对的,只有林星。
空静无人的塔院。白天。
吴长天和林星在肃穆的塔墓中款款穿行。
吴长天语气谆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我们第五次见面了吧,我们彼此应该算是很熟悉了,我们有什么话就直来直去地说,你说好不好啊?”
林星说:“好。”
林星大概认为吴长天马上会说出什么尖锐的话来,所以面目显得有些紧张严肃。
吴长天:“你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林星一愣:“您怎么知道我有病。”
吴长天看着她那张疑惑而又兼带惊讶的脸,说:“有病不是丑事。有病就要正视它。特别是这种病,搞不好会……”他险些下意识地说出:“搞不好会送命的。”但幸亏收住,调整为:“搞不好会很顽固,很麻烦的。”
也许是因为说到病,也许是因为吴长天的这个虽然婉转,但不无蓄意的告诫,林星脸上显出几分激动,声音也有些发抖:“谢谢您关心了,我的病我会当心的,就是治不好,不过一死。您不用为我担心。”
吴长天沉吟着,一时没想好该如何改善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大对头的气氛。他说:“你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种病,我听了以后还是很着急的。不管你需要不需要,我还是很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你现在需要钱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到一家好一点的医院去。”
林星站下了,仰着脸看他:“不必了,吴晓现在照顾我很好,有了他我觉得什么病都不可怕。”
吴长天停顿了一会儿,有点接不上话。似乎仍未斟酌好该怎样把他要表达的意思,委婉地、明确地、不伤害对方地表达出来。他说:“你有乐观的精神这很好,但病总还是病。治这种病最重要的条件,也可以说是惟一的条件,就是钱。这个病再发展下去恐怕你每天都得去做透析的,不做就会呕吐,甚至昏厥,再下去就必须换肾,要是换肾,没有几十万块钱压上去,是治不好这个病的。但只要有了这个钱,这个病是完全可以治好的,至少生命可以保住。像你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孩子,碰上这样一件生死大事,可真的要好好地对待它。”
林星低了头,像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抬头看他:“吴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吴长天点头:“问吧。”
林星说:“您现在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吴长天环顾四周,目光从一个个斑驳残损的石塔看过去,然后答道:“没有为什么,佛教不是讲究‘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吗。一个人有了不幸,所有人都应当同体慈悲,不一定和他非有什么缘由。难道你不相信人都是有慈悲心的吗?”
林星目光炯炯,毫不修饰地说:“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您的慈悲心,是为了您的儿子吧?”
吴长天语塞片刻,明智地点头,说:“你说的也对。咱们中国人虽然都喜欢拜佛,但骨子里,其实还是儒家的那一套伦理纲常: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爱和恨都是因为互相之间有某种关系。你分析得很对,符合人之常情。我关心你,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爱我的儿子。”
林星逼问了一句:“您不是不赞成吴晓跟我好吗,干吗还要因为他而关心我?”
吴长天稍微犹豫,索性以同等的直率,说了那句最关键的话:“我关心你,是出于另一种关系。”
林星:“什么关系?”
吴长天:“交换的关系。”
林星的语言一下子哽住了,半天才抖抖地问:“您要交换什么?”
吴长天盯住林星,半天才一字一字地说出来:“你还我儿子,我保你生命!”
林星和他四目相视,几乎不敢相信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的,是这样一场关于生死的严峻交易,她的泪水突然充满了眼眶,可脸上却笑了,笑得很惨,她也一字一字地,含泪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吴长天打断了她:“我知道,吴晓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不应该干预你们年轻人的自由。可我也请你谅解,吴晓的母亲去世以后,他是我惟一的亲人,惟一的后代。做父母的,都是为了孩子好,不光是希望他有爱情,也希望他今后一辈子都能幸福。爱情毕竟是很短暂的,而人的一生就太漫长了。希望你能谅解我这个做父亲的,用这种方式来和你做交换。以你现在的实际情况,确实不适合急着和人谈恋爱结婚,你第一位的任务应该是治病,你应该好好活下去,如果你的父母还在的话,他们也会赞成我这句话的。对一个人来说,自身的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林星的眼泪终于滚下来:“为了生存,就可以抛开爱情,抛开信念,抛开良心吗?”
吴长天几乎无言以对,只能喃喃地维护自己的立场:“这不是书本,这是生活,很现实的生活……很漫长的生活。”
林星泣不成声:“我爱吴晓,我爱他,我死了也爱他……”她身心交瘁地掩面跑开。
吴长天在她身后抬高声音:“你真爱他,就请为他考虑一下吧!”
林星没有停下来,脚步反而更快了,但从她踉跄的动作上可以知道,吴长天最后的这句话,显然击中了她!
塔院外。白天。
吴长天独自一人跨出空寂的塔院,他目光冰冷地径直走向自己的汽车,甚至没有看到在车尾处正与艾丽和阿欣聊天的李大功。随行的秘书为他拉开车门。
李大功看到老板沉闷的脸色,未敢多问,也匆忙上车。
两辆车一齐开动,吴长天这时才听到身后艾丽略嫌粗俗的喊声:“嘿,我们那人上哪儿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