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爱和潘玉龙在那位藏族大哥的家中住下了,那是雪山脚下的一栋原木搭建的二层小屋,小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光。
两人席地坐在一张矮脚桌旁,藏族夫妇正为他们准备着藏式的晚餐,他们的小女儿也坐在一边,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奶声奶气地向客人炫耀桌上的美味:“这是酥油茶,这是糌粑,这是羊肉……”
藏族大哥大嫂特别热情:“你们先尝一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惯。”“还有青稞酒,你们也尝尝。青稞酒,喝过吗?”潘玉龙和金志爱笑着摇了摇头。大哥大嫂继续热情地说:“嘿!到这儿来的人喝过了都说好喝。”“我们这儿以前也有来旅游的,我们家以前也有人来住过。”“我们这里路不好走。但还是会有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来玩,还有专门来拍照的,拍雪山。”“去年夏天还有一个专门写诗的人来过,哎,你们吃吧,吃吧,不要客气。”
潘玉龙对金志爱说:“金小姐,这儿是我们中国藏族的饭,你可能吃不惯……你要不要先试试?”
金志爱试着拿起了一块糌粑,吃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她一边吃糌粑喝酥油茶,一边大声赞美:“哇!好香!特别好吃!”
看到金志爱喜欢自家的饭,藏族大哥更加高兴了:“来,再喝点儿青稞酒!”金志爱端起桌上的一只银碗,往嘴里灌了一口青稞酒,回味片刻,她突然用英语说:“太棒了!这是中国的酒吗,是这个地方的酒吗,商店里有没有卖?”
金志爱一边喝酒一边又吃起了糌粑,吃得满嘴都是,掉了满地碎屑,潘玉龙一边帮她清理,一边代她向大哥大嫂表示歉意:“啊,对不起,她是外国人,她喜欢中国,喜欢你们做的东西。”
大哥大嫂被金志爱天真的吃相逗得合不拢嘴:“好,好,你们喜欢就好。”
晚上,大嫂在小木屋里为金志爱打了个地铺,潘玉龙不忘贴身管家的职责,在地铺上整理着金志爱的被褥。
“你们这么睡,睡得惯吗?”潘玉龙还没有答腔,金志爱便答:“睡得惯。”“两个人睡不挤吧,不过这垫子挺大的。”金志爱没听明白似的,用英文问潘玉龙:“她说什么?”潘玉龙马上对大嫂说道:“我们……是分开睡的。”大嫂马上明白了,说:“哦,你们没有结婚不想住在一起呀,好好好,那我再给你收拾一个房间。”她指了指上面的一间小阁楼,说,“那个阁楼也可以住人的。”“谢谢大嫂了。”潘玉龙说。“那我收拾收拾。”大嫂起身走了出去。
潘玉龙这才把目光朝金志爱扫去,金志爱耸耸肩,用英文又问了一句:“她说什么?”
大嫂正为潘玉龙打扫阁楼,潘玉龙则仍在下面为金志爱整理床铺。他还为金志爱找来水壶水碗,像在饭店做VIP夜床那样摆在床头。
“金小姐,这是喝的水,晚上渴了可以喝。”他又按了按枕头,问,“这枕头够不够高?”金志爱躺了一下:“不够,我要高的枕头。”潘玉龙点头:“那我再去找一个枕头。”
潘玉龙爬上阁楼,看见大嫂正在给他铺床,忙说:“谢谢大嫂,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快速潦草地铺好了自己的地铺后,拿了地铺上的枕头又跑下了阁楼。大嫂在后面问:“哎,你不要枕头啊?”
潘玉龙回到下面,把枕头给金志爱垫上,示意金志爱试试:“OK?”金志爱顽皮地往枕头上一躺,笑道:“OK!这样可以了。”潘玉龙等她起来,又把被子像做夜床那样,折了一角。金志爱看着潘玉龙为自己铺床、加枕头,歪着头满目感动地看他。
潘玉龙做好床以后,直起身子,说:“金小姐,今天赶了一天路,你早点休息吧!”金志爱听话地点了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潘玉龙迟疑一下,又说:“雪山你也看到了,我们最好早点回去。这里太偏僻了,生活条件也不好,连电话都没处打去,我们住一两天,就早点回去吧。”金志爱答非所问:“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去看雪山。”
潘玉龙无奈,道了声晚安。
汤豆豆和杨悦在一家街头餐馆里打发午饭。虽然时值正午,但餐馆内顾客并不太多。
饭间,汤豆豆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黄总吗?……我是汤豆豆……对,不怎么顺利。我们现在只和一个医生谈过……不胖。她说她姓吴,结果她什么都没跟我们说。黄总,我听李阿姨说,给我爸爸治病的还有一个关医生,还有一个刘护士长,我想找找他们,你有办法吗?”
黄万钧大概在电话里向汤豆豆教授了一些办法,汤豆豆于是答应:“那好,那我们去找找看吧。”汤豆豆挂上电话,看着目光关切的杨悦,说道:“黄总让咱们到渝城医院的家属区去找,渝城医院的医生护士大部分都住在医院的家属区里,家属区就在医院后面,说一打听就能找到。”
汤豆豆和杨悦边吃边谈,她们没有注意到邻桌的一个背影,喝着一瓶啤酒,吃着一盘凉菜,悄悄偷听着她们的交谈。
两人吃完饭来到医院家属区的大门外,汤豆豆的手机响了,是阿鹏打来的,“豆豆,是我,我们都上车了,明天就能到北京了。老刘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到,你那边的事办完了吗?”“比赛前我肯定赶到。你跟老刘说一声,让他放心。”“豆豆,你的事办的顺利吗?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注意别生病,早晚多穿衣服……”“嗯,我知道。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在外面办事呢。等到北京再说吧。再见阿鹏。”汤豆豆挂了电话,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杨悦,两人走进了医院的家属区内。
此时家属区正是人多的时候,散步的,遛狗的,刚刚下班的,在路上川流不息。汤豆豆和杨悦四处打听着吴医生、关医生和刘护士长的住址,被问的路人多数回避摇头。
杨悦拦住了一位遛狗的妇女,礼貌地问:“请问,你知道吴医生住哪儿吗?”“吴医生,哪个吴医生呀。”“就是住院部的吴医生,大概五十来岁,女的……”“不认识,不知道。”“那刘护士长住哪您知道吗?”“不知道,不知道。”妇女不想多谈,牵着狗走了。
杨悦和汤豆豆又拦住了一对散步的夫妇:“你好,请问一下,住院部的刘护士长是住在这幢楼吗?”
男的想了一下:“刘护士长?”然后看着他的妻子,说,“她不是在外面买的房子吗?”妻子点头:“对,刘护士长好像不住这里。”
汤豆豆和杨悦谢了他们,继续前行,走到一位领着孩子的老太太身旁,汤豆豆问道:“婆婆,请问一下,您知道住院部的关医生住在哪儿吗?”老太太:“关医生,是住院部的小关吗?”
几番打听,汤豆豆和杨悦终于找到了关医生家,一个中年女人打开了房门。
杨悦问:“请问,您是关医生吗?”
关医生点点头,说:“是啊,你们是——”
杨悦介绍说:“哦,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您了。她是杜盛元的女儿,我是她的律师。我们有点事情想向您了解一下,您看您方便吗?”
关医生迟疑一下,把她们让进门厅,但马上疑问:“你是杜盛元的女儿?杜盛元没有女儿啊。”
杨悦解释说:“她是杜盛元的非婚生子女。”
关医生明白了,似乎想起来了:“啊,我知道了,我听说过。你是她的律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啊?”关医生就站在门厅里,像是不打算让汤豆豆和杨悦进屋坐下的样子:“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儿,谁告诉你们的?”
杨悦没回答她的问题,直接开始了她的提问:“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在杜盛元先生去世之前遗嘱签字的时候,当时都有谁在场?听说您是杜盛元先生去世那天的值班医生,所以您能不能帮我们回忆一下,杜盛元在立遗嘱的时候,都有谁参加。”
关医生看了看她们,不知如何作答。她看着杨悦,再次疑问:“你是律师?”又看看汤豆豆,“你是杜盛元的女儿?你们有什么证件能证明你们的身份呢,我听说过杜盛元有个女儿,可从没见过。杜盛元在我们医院前后住了好几次,加起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好像一次都没到医院来过吧?”
“我……我不知道他生病了,所以一直没来看他。”汤豆豆支支吾吾地说。杨悦又解释说:“杜盛元先生一直没有认她,所以她就一直没到医院来。”
关医生说:“哦,这还真不好办了。我确实不能确认她是不是杜盛元的女儿,所以我没办法向你们提供情况。对不起啊。”
汤豆豆和杨悦无功而返,两人脸上的表情又被失望笼罩。
杜耀杰在三四个盛元集团要员的簇拥下,从饭店内的一个会场里走了出来。他们每人胸前别着一朵标有“嘉宾”身份的鲜花。
他们大步朝饭店门口走去。盛元集团的副总裁接到一个电话,他一边走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然后说了句:“噢,我知道了。”副总裁挂上了电话,凑到杜耀杰身边,压着嗓子低声汇报:“那两个女孩到渝城医院的家属区去了,她们找到了一个医生,不知道那医生跟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杜耀杰面色阴沉地边听边走,副总裁问了句:“你看……是不是该采取点措施了?”
这句话让杜耀杰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答。片刻,他又加快步伐朝前走去,那位副总裁只好茫然地快步跟上。
万乘大酒店里,总经理和驻店经理刚刚参加完一个活动,他们把客人送出酒店大门,告别过后,两人又回到大堂。
总经理问道:“哎,潘玉龙那边还是没有电话来吗?”
“没来。他们已经失踪了四天了,一直没有消息。”
总经理脸色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噢。”
“潘玉龙年纪太轻,可能没想那么周到吧。他可能没想到无论到哪儿首先应该及时向家里汇报,不过,没电话来,可能反而说明没出什么问题……”
总经理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吧。”
甩掉了尾巴,金志爱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他们在藏族大哥的陪同下到草甸上骑马,到喇嘛庙参观,蓝天、白云、纯朴的牧民,此起彼伏的诵经声,藏区的纯净让金志爱身心放松。
这天早上,潘玉龙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帮着大嫂劈柴。他抬眼望去,在远处的草甸上,金志爱正陪着大哥放羊,与羊群嬉戏。
潘玉龙问:“大嫂,我想打长途电话的话,要去哪里打呢?这儿附近有电话吗?”“电话?你要打电话要到镇上去。顺着下面那条路一直走,然后翻那座山,再走二十里地,就到镇上了,镇上有邮局,可邮局不是每天都开的,你要打电话?”潘玉龙看着山坡下的一条小路,“噢”了一声。他又朝金志爱望去,这时金志爱追着一只小羊,已经跑得很远,英语和韩语间杂的呼喊,若隐若闻。
潘玉龙也来到草甸上。
大哥赶着的羊群,散漫在山坡的一侧。金志爱默默地凝望着远处的雪山,一言不发地想着心事。他走到金志爱身边,坐了下来。
潘玉龙问:“你冷吗?”
金志爱沉默少顷,答非所问:“潘,我到底……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顾客?”
潘玉龙斟酌了一下,答:“你是我们万乘大酒店的客人,是我们的贵宾。”
金志爱失望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当做朋友……”
“我也把你当做朋友,我们的服务如果得到客人的认可,都会和客人成为朋友。”
“你说的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
“朋友,就是互相帮助,互相依赖,相互信任,这就是朋友。”
“潘,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吗?”
潘玉龙不知她这样一再追问是何用意,但他回答:“当然啦。”
“除了互相帮助,互相依赖,互相信任,你对朋友,互相忠诚吗?”
“我对朋友……应该用真诚来形容吧!”
金志爱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好,真诚,我需要这样的朋友,我没有这样的朋友。我父亲是我的朋友,朴先生也是我的朋友,但我失去了他们。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了,你知道吗?”
“……知道,谢谢。”
“为什么谢谢?”
“谢谢你信任我。”
“谢谢你帮助我。”
“我既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贴身管家。我的职责就是帮你。”
金志爱严肃的神态中透露出了感激和信任,她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潘玉龙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回到了木屋,面对面地坐下,除了一盆炭火的劈啪声,屋里异常安静。炭火映红了金志爱严肃的表情,她的声音也和表情一样认真郑重。
“你明天出发,带上我的护照和这封信件。你不能去银海,你必须直接去北京。你到北京去找一家天地律师事务所,去找一位姓邝的律师。三年以前,我和我父亲路过北京,这位邝律师来我们住的饭店和我父亲谈过事情,他见过我。天地律师事务所是好几家国际律师事务所在中国的代理人。你如果找到这位邝律师,就给他看这封信,给他看我的护照。你请他立即为我联系国际律师,请他们代表我委托一个国际律师团,尽快做出法律安排,安排我回国!”
临危受命的潘玉龙背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房东大叔的牛车,准备启程上路。
临行前,金志爱拥抱了潘玉龙,双目湿润,依依不舍。
潘玉龙不知该不该也抱一下金志爱,他被动地让金志爱拥抱良久,最后,他缓缓地伸出手来,也拥抱了金志爱。
金志爱泪水滚落,她问:“你还会回来吗,我可以等到你吗?”
潘玉龙郑重回答:“好好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金志爱忽然摘下颈上的那块雪玉,戴在了潘玉龙的脖颈,在潘玉龙惊怔之际,金志爱说道:“雪玉保佑你!”
金志爱再次拥抱了潘玉龙,像抱着自己心爱的人,潘玉龙说:“我会很快回来的,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出去,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你会安全的。房东大哥和房东大嫂答应我好好照顾你,他们都是很纯朴的人。”
“潘,我一直想告诉你……”金志爱欲言又止,潘玉龙能感觉到金志爱抱住他的双手,忽然用力,他问:“什么?”
金志爱目视潘玉龙良久,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牛车离开木屋,朝坡下走去,金志爱站在坡上的身影越来越小,但潘玉龙还是能看见大嫂走过来,和她一起目送牛车远去。
太阳升起了,贡阿雪山在蓝天之下,纯净得一尘不染。又到了医院下班的时候,汤豆豆和杨悦再次站在了医院家属区的门口,她们在一个遛狗的老头身边,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等着她们寻找的目标出现。下班的人陆陆续续从医院回到家属区来。很快,老头悄悄地指了指一位迎面走来的中年妇女,小声说道:“喏,那个提着菜的就是。”汤豆豆和杨悦悄悄地谢了老头,一齐朝前迎了上去,尽量和颜悦色地拦住了那位中年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