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理学博士所不解(2 / 2)

魍魉世界 张恨水 7181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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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到这里,区老太爷的大小姐来了,便是刚才拿红药水的亚男女士。她站在门框边,有点尴尬的样子,先笑了一笑。西门德笑道:“大小姐,请进来坐,晚上无事,摆龙门阵。”亚男点头笑了一笑,因道:“我这里也正有一点事情要请教西门先生呢。”说着,坐在旁边椅子上,先对她父亲看了一看,笑道:“爸爸,我听到你谈起了三哥的事。”区老太爷道:“你把你反对的理由,对西门博士谈一谈吧!”亚男回转头来,向西门德笑道:“我知道西门先生是会赞成我的主张的。我今天听到西门先生的演讲词,主张抗战时候,各人紧守自己的岗位,尤其是知识分子,站在领导民众的地位,不可离开岗位。自然,现在知识分子的生活,都是很苦的。唯其是很苦,还不肯离开,这才可以表示知识分子的坚忍卓绝,才不愧是受了教育的人,才不愧是国民中的优秀分子。我三哥不能说他有什么能耐,可是不能否认他是个知识分子,由此我相信西门先生会反对我三哥丢了书不教,去开长途汽车。”西门德听了她的话,脸上带着微笑,因道:“大小姐今天也在会场里?”亚男笑道:“我还是专门去听西门先生的伟论呢!”区老太爷将旱烟袋嘴子点着亚男道:“你猜的是适得其反。西门先生正是赞成你三哥改行呢!而且西门先生自己就为了要改行,才用了三个轿夫,昼夜抬着自己跑。”亚男听了这话,自是有点惊讶,可又不便反诘西门德,于是坐在方凳子上,互扭着两只腿,只管摇撼,眼望他摇头笑道:“不像是真的吧?”

西门德正好只吃得剩了一口饭,于是连饭带水齐向口里倒去,好像是很忙的样子,没有工夫谈话。这样,他有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把饭吃下去之后,才向亚男笑道:“大小姐,我们是近邻,生活环境,彼此都知道。在会上,我的话不能不那样说。至于令尊和我谈的事,那是私话。既是私话,我就不能打官话来答复了。”区老太爷将手一拍大腿,笑道:这就对了。在会场上说的话,哪里句句都可以到会场外来实行?亚男听到这些话,好像受了很大的侮辱,脸涨得通红,向她父亲道:“你老人家还是仔细考量一下的好。三哥若是当了汽车司机,第一个受打击的,还是他自己。朱小姐的性格我是知道的。知道了这事,必定要痛哭一场,甚至和三哥解除婚约,也未知。”

西门德已经把开水淘饭倒了三碗下肚。进屋里去擦脸,他隔了屋子问道:“所谓朱小姐”是令兄的爱人了。这个人应该是有知识的女子。她以为司机的地位,比中学教员的地位低吗?亚男向屋里笑道:“西门先生对于某一部分妇女的心理,应该知道得比她们自己还多。这还用得着问吗?”说到这里,那个刘嫂来收堂屋桌上的碗。亚男便操着川语向她笑道:“刘嫂,你屋里老板是做啥子的?”刘嫂透着难为情,把头低下去,叹口气道:“不要提起。”区老太爷道:

“这当然用不着问。她老板若是收入还可以,她又何必出来帮人家?”刘嫂已经走出堂屋门去了,听到这话,却回过头来道:“他倒是可以赚石把米一个月。”亚男哼了一声道:“能赚石把米的人,还不能养活你吗?”刘嫂道:“他自己就要用一大半,剩下几个小钱做点啥子?”说着,她下楼去了。亚男摇摇头道:“这里面有秘密,石把米的钱一个月,比我们兄妹挣的多之又多了。是个什么职业,还不能养活妻子呢?”

西门德手指里夹了一支土雪茄,笑着出来,摇手道:“没有秘密,她丈夫是拉黄包车的。本来他每天所入,应该能养活家口。可是中国的车夫轿夫,根本是一种人力的出卖,就我所知,刘嫂的丈夫是拉近郊生意的,或者拉一天,休息一天,或者拉半天,休息半天。到了休息的时候,茶酒馆里一坐,四两大曲,一碗回锅肉,这不算的耗费,高兴,晚上还到茶馆里去听说书的说一段《施公案》。这种生活方式,怎么养得起家口?在他自己呢,总算出卖力气,一天工作也好,半天工作也好,似乎没有白吃。可是他所出的力气,只是为另一种人代步,对于国家社会生产,毫无补益呵!这话说出题外去了。刘嫂之不能不出来帮人家,这答案可以明白了。”亚男笑道:“同时,她也代答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妇女们对于丈夫职业的高低,比收入多少更要重视些。假如刘嫂的丈夫是个中小学教职员,尽管收入少,她一定也自负的说,你不要看我帮人家,我丈夫还是个先生呢?”西门德笑道:事实不尽然。假如她丈夫是位教书先生,他就为了那长衫身份的顾虑,不出来佣工了。纵然出来佣工,她也不会说出丈夫是教书先生。你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吗?有一位小公务员,白天到机关里去办公,天黑回家,把制服一脱,就在电灯所照不到的马路上拉车。这种人自然可予以同情,可是他那长衫观念,依然在作崇。既然是拉车了,为什么白天不能拉?他以为晚上拉车,是饱肚子,白天作公务员,是保留面子;用两重身份出现,可以说小小的名利双收。其实瞒着人卖苦力,白天在机关里暗想,自己是个车夫,晚上拉车,又暗想自己是个芝麻大的官,二十四小时吃苦,还是鬼鬼祟祟,内心更为痛苦。干脆拉车就拉车,工作时间拉长,多挣几个钱,心里也痛快。这年头,身份能作什么?亚男笑道:“怪不得西门先生,要不教书另找出路了。可是在你的文章上,在你的演讲词上,并没有变更向来的主张。”西门德将右手依然夹着那截雪茄,左手抬起来搔着头发皮,微笑道:“若是我的主张,要那样公开的表示变更,我的发财机会,就相距不远了。”亚男是反对三哥变更工作的。听西门德的话,显然是以发财为目的,其他在所不问。这话就不便向下说,微笑着默然坐了,打算找个机会下楼去。

就在这时,听到楼梯板上一阵皮鞋声,抬头看时,正是区老太爷第二个儿子亚英回来了。他没有戴着帽子,头发梳得溜光,一套浅灰色的西服,穿得笔挺。西门德看到,站起来和他握了一握手,笑道:“亚英兄,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亚英笑道:“所里太忙,实在分不开身来。博士也忙?说着在对面椅子坐下。西门德吸着土雪茄,摇摇头坐着,因道:我这个忙是瞎忙,忙不到一个大铜板。”亚英两手提了提西装裤脚管,然后伸了脚,叹口气道:“谁又不是忙得没一个铜板?西门德道。我正有一句话要问你。现在有几个走运的医生,每天收入几千元,你老哥既是替人家帮忙,打个一折,每天也该有几百元收入,何以也和我们这穷措大一样,总是叫穷?”

亚英道:“博士所看到的是走运的医生,却没有看到倒霉的医生,更没有看到替医生作助手的倒霉蛋。”亚男将手指了他,从中插嘴道:“怎么没有看见?这不就是!”大家都随了这一指,哈哈大笑。

区老太爷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没有等你吃饭了。”亚英摇了摇头道:“我不等汽车,早到家两小时了。站在汽车站上,等一车,又过一车,不是客满不停,就是挤不上去。后来索性车子不来了,候车的人走的走,改坐黄包车的坐黄包车,站上只剩了我一个人。又等二十分钟之久,还是没有车子来,不等了,开步向前走。巧啦,不到二三十步路,很漂亮的一辆公共汽车来了,而且车子上空荡荡,并没有人。可是我要转回去赶上车子,又来不及,终于一步步走回来了。”西门德道:“你若是抄小路坐轿子回来,到家也很快的。”亚英两手抖了西服领子,笑道:你不要看我西装穿得漂亮,在口装里能掏出两元法币来,那就是你的。有钱坐轿子,我也不会和自己客气。在山城里,你若看到穿西装的朋友,以为就是有钱的人,那是一种错误。西门博士,你根据心理学,研究研究,为什么市面上西服一套,值穷汉一年的粮食,而穿西装的人,身上会掏不出一个铜板来?西门德吸了两口雪茄烟,笑道:“这个问题,容易解答。因为西服是旧有的,而口袋里掏不出一个铜板来,却是现在的事。”亚英笑道:“先生,这还是表面上的观察。请问既是西服很值钱,为什么不把西服变卖了,改做别的衣服?”西门德笑道:“这又成问题吗?谁不爱漂亮呢?亚英摇摇头道:不是。”说着两手又抖着自己的衣服,笑道:“我到现在,无论什么地方去找朋友,从不怯场,那全仗了它,这是一。我不断托人介绍工作,也全仗它,这是二。有时候我们东方大夫,有什么宴会,分不开身来,派我去当代表,也为的是有它,这是三。第四,在外面跑马路,免遭许多无味的白眼,也为的是有它。这原因就多了!有道是有力使力,无力使智,现在改了,应当是有实学混实学,无实学混西装。老实说,现在社会上不穿套西装,有许多地方混不出去,尤其是终日在外交际的人,非西装不可。所以我穿西装,决非爱漂亮,你想,人到了终日打米算盘的时候,还要的什么漂亮呢?”

西门德吸着雪茄,把头后仰,枕在椅子靠背上,很出了一会神,笑着摇摇头道:“这番话,我怀疑。我终日在外找明友,我终日忙宴会,我就穿的是这套粗哔叽短装,而且还有两个小补钉,我也并没有老兄那些顾虑。”亚英笑道:我假如有个博士头衔,我穿一套蓝布工人衣服,也不在乎。加之西门博士,又是社会知名之士,早混出去了,用不着西装。譬如说今天会场上,西门先生这样走上讲台去,事先经人一介绍,人家不但照样鼓掌欢迎,而且还要说朴实无华。若是我区亚英穿这身衣服上去,大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少不得还有人这样说,怎么弄个收买破铜烂铁的人来讲演?力区老太爷笑道:“这孩子说话,没轻没重!”西门德笑道:“没关系,我自己看来,也和收买破铜烂铁的人差不多。不过当了我太太的面,可不能说这种话。”亚英究因西门德是个老前辈,不能过于开玩笑,也就哈哈一笑。西门德道:“今天亚英兄回来,牢骚满腹,似乎有点新感触。”亚英道:“当然,我也并非一无所长的人,这样依人作嫁,是何了局?昨天遇到一个旧同学,是天上飞来的,在武汉撤守以前,我看他比我好也有限,一别两三年,他成了大富翁。他听说我光景不好,就劝我……”西门德笑道:“又是一位要改行的。”区亚英摇摇头道:“我倒不一定要改行,仍旧走本行就可以发财。不过有点问题,重筹划资本。”西门德道:“那么,你是要自己开一家医院?”区老太爷抿嘴道:

“这年头有资本,还怕发不起财来吗?我只要有两万块钱,放在银行里作比期存款,十五天就捞一大笔利息回来,我躺在床上挣钱。现在我们所发愁的就是这‘资本’两个字。良心一横,发财有道,何必开医院!”

亚英对他父亲的话,还未曾提出抗议,却听到楼梯上有人慢吞吞地踏着步子道:“在家里问题解决不了,怎么闹到人家家里来了?”随着这话音,走来一个人,约莫有四十将近的年纪。黄瘦的面皮,尖削着腮,长满了胡楂子,口里落了一个牙,未曾补上,说话露出个小窟窿。身上穿了件旧古铜色的绸夹袍子,半变了黑色,虽然人很健康,但在外表上,已带了三分病态了。西门德笑道:“亚雄兄也来了,好,大家谈谈。”亚男笑道:“大哥,我们在人家家里吵,你倒好意思也加入这辩论会吗?”亚雄正装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听了这话,却又只好站了起来。西门德伸手扯了一扯他的衣襟,笑道:“只管坐下,我没有一点事。”亚雄坐下来笑道:“我在楼下,听到你们说改行的事,非常起劲,引动着我也要来谈谈。”区老太爷将嘴里旱烟袋拖出,将烟袋头指了他笑道:“看你这样子,就是个十足的蹩脚小公务员,你也要改行?你这副神气,改作什么?”亚雄笑道:“我这副神气,怎么了?不为的是当年在南京少做两套西装吗?要不然,我用剃头刀自己刮刮脸,把西装披上,不也和老二一样有精神吗?”亚英笑道:“好,你倒把我来作模范!你要改行,你准备改哪一行?”

亚雄在身上掏摸了一阵,摸出指头粗细一支土雪茄,放在大腿上搓了几搓,很自然的样子,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很有兴趣,因微笑道:“那也无非是经商。”西门德在胸前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交给他,问道:“但不知你这老谋深算的人,要经营哪一项生意?”亚雄把土雪茄衔在嘴角里吸着,缓缓的道:“我倒并没有伟大的计划,只打算摆个香烟摊子。”西门德笑道:“亚雄兄一本正经的说着要经商,我以为你真要改行。”亚雄正色道:“并非玩笑,同一纸烟摊子,有个大小不同。假如我凑得齐几千元资本,我决计去摆纸烟摊子。这并非什么幻想,有事实为证。我们科长有个穷同乡,常常无办法的时候,就住在他家里。是半年前的事,科长对他说,粮食这样贵,你平白地让我增加一个人的负担,于你又毫无发展的希望,彼此不利。不如一劳永逸,我借几百块钱给你去作小生意吧,于是给了他五百元钞票,劝他卖纸烟。他觉五百元,还不十分充足,又把洗脸盆茶壶茶杯蓝布大褂四五项可省却的日用品,在街上一齐变卖了,买了几条纸烟回来。不想当日他就是一场重病,在我科长厨房里,偷着睡了十日。这就是《淮南子》举的例子,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等他病好了,就在这几天之内,纸烟价钱涨了个对倍,他立刻有了一千余元的资本,加上自己勤快,每早在纸烟市买了货回来,遥远的跑出几十里,到价钱好的地方去摆摊子,居然每天有几百元的盈利。除了个人吃喝,颇有剩余。他又不肯把本钱闲着,有多少钱就贩多少货,于是由提烟篮变成摆小摊子,由小摊子变成大摊子,由大摊子变成纸烟杂货店。博士,你猜他每月的收入有多少?已经超过一个次长的薪水,或两个大学教授的束?了!今天我还遇见他,穿了一套半新旧的西服,手上拿了斯的克,神气之至。我为什么不愿意摆纸烟摊子?”

西门德将土雪茄夹在嘴里吸着,点点头道:“我承认你说的这事是真的。”说着将雪茄放在茶几沿上,缓缓敲着烟灰,笑向亚男道:大小姐,我赞成你三令兄改行,加入运输界是不为无见吧?亚男道:“加入运输界,这包括得太广了,还是作码头工人哩?还是驾飞机呢?”西门德笑道:

“何必说成这么两个极端?他的朋友有车子跑国际路线,只要他出点力气,又不费一个本钱。我认为这个工作,可以将就。如今有力量的人,比有知识的人吃香得多。技术人才,比光卖力气的人又吃香得多。可惜我一点技术没有,而且还是一点力气没有。否则我也会去并汽车,拉洋车的。”

亚男倒没想到一个心理学专家,竟会认为知识分子这样不值钱,正想问他为什么还坐轿子,却听到刘嫂在楼下嚷起来,她道:“我是替太太转话,我不招闲,吼啥子?我怕你!”西门德便走到窗户口,把刘嫂叫上楼来,问是什么事。刘嫂上楼来,脸涨红了,她道:“王老六这龟儿子,下辈子还要抬轿!平空白事,撅我一顿。我又不吃他们的饭!”西门德道:“你怎么又和他们吵起来?每天至少有一次冲突,什么原故?”刘嫂两手一撒道:“哪个要跟他们吵吗?太太留下的话,叫他们去接。他们说我多事,我多啥子事?太太留下的话,我不能不跟他们说。”西门德道:“他们的意思,轿子是抬我的,太太要坐就不能抬吗?”刘嫂道:“他们还不是那意思吗?昨天打牙祭,他们没打到,唧唧咕咕了一天。”说着她扭身去了,但口里还依旧在说着。当她快离开这屋子的时候,她还在说:连先生他们都不愿意抬了,哪里还愿抬太太?“这两句话,不但西门德听到,便是所有在这屋子里的人也都听到。西门德点着头道:那很好,我也正愁着三个轿夫的薪工伙食,我没有那能力维持下去。他们不抬,明天就给我滚蛋!”亚男笑道:“这用人合作问题,实在是件困难的事。许多人家,男女仆人用得太多的,总是天天争吵。其实都吃的是主子的饭,也都是为主子作事,老妈子的钱,轿夫挣不到,轿夫的钱,老妈子也挣不到,何必相持不下?”西门德道:“这自然有原因,刘嫂是太太的人,替太太传达命令,理所当然。轿夫是认为只抬先生的,太太要他们作事,根本就不高兴。他们还不能公然反抗太太,就在刘嫂面前发怨声,刘嫂不受,就吵起来了。这点怨隙,轿夫要茶要水,甚至于吃饭的菜,权在刘嫂手上,她自然要报复一下。这样,就越发的成仇了。”正说着,刘嫂又来了,站在一边,板着脸道:“抬轿的,啥子家私嘛?牛马,我伺候他!”说着转身走了。大家为之一笑。

亚英道。“博士果然抓住了他们的心理。”博士道:

“心理学,现在又值几文?我因为身体太重,不能爬坡,不得已而坐轿。过两天,我把跑路的事情告一段落,决计不坐轿。我太太听戏去了,让他们去接一次,这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他们真的不去,太太回来了,又是一场罗嗦。解散了他们也好。”亚英道:“这些人也是想不通。假如博士自己去看戏,他们也能不抬吗?”西门德道:“听戏在我一班朋友里,已是新闻了。因为大家不但没钱,也没有那份情绪。在北平和南京的时候,找两三个朋友花四五元,傍晚吃个小馆子,然后找点余兴,甚至单逛马路也好。如今吃小馆子的话,我不敢说……”说着将舌头一伸。

亚雄笑道:“博士难道和我害了同一个毛病吗?小的时候为了怕看数目字,在学校里考算学,总是不及格,想不到如今离开数学课本二三十年,不但怕看数目字,而且怕听数目字了。听到一二三四五,仿佛就头痛。而博士更进了一步,还怕说数目字。博士,你说那是什么心理?难道又是个问号?”西门德道:“仿佛唐高祖说过这么一句话,掩耳盗铃,我有点自骗自吧?哈哈哈!”他似乎有很大的感触,想要发泄,而又无从发泄,于是一笑了之。

亚男问道:“今晚上博士似乎不至手要阎在家里摆龙门阵,不是有话剧票子可以去听戏吗?”西门德点点头道:“现在又可以把话归入本题了。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要找娱乐,一种是生活极安定的人,一种是生活极不安定的人。前者无须我说,后者是想穿了。反正过一日混一日,无须发愁,能娱乐就娱乐一下。我当然不属于前者,可也没到后者那番地步,所以我就不想娱乐了。”区老太爷点点头道:“这话极有理,还是博士的见解对。”亚男笑道:“我还要请教,西门太太可不肯失了娱乐的机会,她是属于哪一类的呢?因为是生活安定呢?还是极不安定呢?”西门德倒未想着有此一问,红了脸道。“……她……她……她是混蛋一个!”说完了这话,他似乎还有余恨,把土雪茄只管在茶几几沿上敲着灰。博士夫妇未能志同道合,在一屋同居的人,当然知道。现在摆龙门阵,摆得博士生起太太的气来,作邻居的,竟有挑拨之嫌,这话自未便再向下说。大家又扯了几句淡话,告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