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地重游(2 / 2)

魍魉世界 张恨水 7636 字 2024-02-18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正说着,亚雄果然应约而来,一见父亲来了,自是欢喜。还没说话,只见李狗子抱了拳头,打着躬笑道:“有希望,有希望,我猜着大先生不见得会赏光的。现在既是来了,那就肯吃我的饭,请一顿饭肯来吃,那么,就是以后请吃饭,也可以赏光的了。时间到了,请,请!我们这就吃饭去。”亚雄走进来,听到他这一顿说话,倒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呆呆的向他望着。老太爷因笑着把他的意思解释了。

亚雄笑道:“叨扰李经理一顿饭是一件事,给李经理帮忙,那又是一件事。”李狗子把放下的帽子和手杖一齐拿了起来,又拱了手笑道:“话不在这里说,吸鸦片烟的人,鸦片灯下好商量事情,吃酒的人,好在酒杯子边上商量。我们就走吧!”亚雄笑道:“李经理的性子还是这样爽快,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跟着你走吧。是哪一家馆子?”李经理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圈圈,在嘴上亲了一亲,笑道:“在馆子里喝不痛快,到我们办事处去喝。虽然路多一点,不要紧,出门去,我们就叫车子。好了,老太爷,请,请!”说着他就微弯了腰,作出等侯的样子。

区家父子三人,总为他这一份恭敬,只好受着他的约请,大家坐了一辆人力车,到一个岩口上停车,老太爷不觉“呀”了一声道:“这是旧地重游呀!我们从前住的房子,不就在这坡子下面吗?”亚英站到坡子口上,向岩下面望了一望,见新辟的一条石子马路,老远的翻过了一个小山岗,奔到了岩脚,原来那些住宅区的人家,却少了一半。倒是棕黄色的草顶矮房子,左一丛,右一丛,在那旷大的敞地上散布着。因回头向老太爷笑道:“这让我们不禁感慨系之了。”

李狗子正忙着和客人找轿子,并没有理会他们在谈话。他找了轿子,回转身来,见老先生左手摸着胡子,右手握了手杖,撑住地面,放在身后,只是向坡子下面出神,便笑道:“老太爷,你看下面的坡子不是很陡吗?其实我们若坐汽车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可以去。如今就是汽油不好买,大小车子有的是。请坐轿子吧。”老太爷笑道:“这个地方,我们住过一个相当的时期,所以看着有点出神。下坡路不用坐轿子,我们走下去吧。”李狗子笑道:“走下坡路,看去好像不吃力,到了重庆来,我们也就有了经验,下坡路走得多了,那脚杆子和脚后跟,震得人一颠一颠的周身都不受用。”老太爷笑道:“这话是对的。可是什么困难事情,都可以被习惯克服。我们先来重庆一步,又是一来就住在这上下坡的所在。每日上下坡,至少也有两次,所以我倒不怎么感到困难。将来回到下江去了,我这两条老腿,倒还可以和人赛一赛跑。”

老先生说这些话,自是无意的。亚英昕了,恐怕李狗子误会这是打趣他的,便插嘴道:“我们倒要看看这些旧日邻居,敌机炸后生活成个什么样子了。还是走的好,要不然,家父出门,总也是坐车子的。”他一面说着,一面下了坡子走。老太爷也就立刻省悟过去亚英是什么意思,笑道:“既然来到这里,可以看看我们旧日邻居。刀他说时,拄了那手杖,笃笃的打着石坡子响,也走下去了。因为如此,大家都丢了轿子不坐,一齐跟着后面走下了坡子。约莫有三五十级,老太爷站定了脚,转着身子四周看看。”

李狗子道:“你老人家找什么?坡子还没有走一半呢!”老太爷道:“我记得这个地方有爿小茶馆,当日我家被轰炸之后,将东西由炸坏的房子里抢出来,乱放在露天地虽过夜,偏偏遇到大雨,把我全家淋得落汤鸡一样,大家抢到这坡子中心来,已有个半死。在这小茶馆里躲雨,那老板还不肯,幸得那个苦力杨老幺帮了我们一个忙,才安下身来。要不然,那样倾盆大雨,叫我们临时往哪里去!”

这时,有个穿了一套灰布中山服的,正由坡下向上走,听了这话,突然停住了脚,对这一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呵力了一声,然后向老太爷点了个头笑道:“好久不见,老太爷发福了。”亚雄向前一步,对他父亲笑道:“你记不得了吗?这是宗保长。”老太爷笑道:“对不起,我健忘得很。宗保长还住在这里?”他叹了口气道:“惭愧得很,往年在这里住着的人,好多发了财哟。只有我还是这个样子。老太爷你说的那个杨老幺,现在不着烂筋筋了,了不得了,发了几百万大财。旧日的朋友,都变成了仇人。”说着从灰色衣袋里抽出一方灰色的手绢,擦了红额头上的汗。

老太爷道:“不错,他是发了财,可是他很念旧,正和你所说的相反。我们和他,可以说没有什么交情,可是他对我们客气的了不得呢!你当年作过他头上的保长,他……”宗保长跌了脚道:“还用说,就是为了当年的事,如今和我扯拐。你看吗,这里前前后后,每一块地皮,都是他的了,我住的那两间房子,原是佃的,去年子开茶馆,自己又盖了两间,如今房东把地皮卖给他了,他要收回去盖洋房子。”老太爷笑道:“就算如此,也是他行他的本分,不能说是把你当仇人啦。”宗保长道:“他就是把我当仇人,那也应该。当保甲长的人,没有人说好话咯。”老太爷笑道:“这话太有意思,果然如此,这保甲制度还能施行吗?”宗保长道:老太爷,说给你听,你不肯信。他现时就在我那茶馆里,硬是威风。我陪你去看看,包你要生气。劳老太爷回头向亚雄笑道:“这可怪了,照我们的看法,这个人是相当可取的,他怎么会在熟人面前逞威风呢!”亚雄道:“反正也不弯路,我们就到那里去看看。你老人家不是要和他谈谈吗?”老太爷道:“宗保长,若有这个兴致,我们一同走一次。”宗保长脸上带了笑容,拖长了声音说声“要得”。于是他首先一个在前面引着路。

宗保长这爿茶馆,在岩下路转弯的三岔路口上,左隔壁是小面馆,右隔壁是烧饼店。他的茶馆除了店堂里面陈设了七八副座头之外,还有几张躺椅,夹了茶几,放在店门口空地上。大家走来了,远远地看到杨老幺穿着青呢大衣,端坐在门口一张桌子正面,两边有两个戴着盆式呢帽、身穿蓝布大褂的人,含了笑容相陪着,此外前前后后,每副座头上,都坐满了人,而且十之八九是短衣赤脚的苦力朋友,大家闹哄哄的谈着话。

杨老幺坐的那张桌上,放了一只敞开盖子的小皮箱,里面放了整叠的大小钞票。箱手边还放有纸墨笔砚等类。那里有一个穿蓝布大褂的,正提着笔在面前的纸单上圈了一圈,喊道:“李二嫂!”只这一喊,过来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的妇人,穿件青布破袄子,蓬了一把头发,用一块旧得变成了灰色的白布帕子,扎了额头,在灰蓝单裤下,伸出穿了一双麻索捆缚着的青布鞋子。她走到桌子面前,两手按了面前的衣襟,连连的弯了腰道:“杨经理作好事,明中去暗中来咯。我是苦人哪,要多多道谢咯,让我们多吃两碗吹吹儿稀饭嘛!”

杨老幺倒是站起来欠了一欠身子,可是在两旁的两位穿蓝布长衫先生,却大大方方的坐着,丝毫没有什么感觉。那个叫她过来的人,却在口角上斜衔了大半支纸烟,微偏了头向她望着道:你朗格这样多话哟!说着,在那小皮箱里取出一叠钞票,掀起了两张,丢在桌子角上。她又鞠着躬连道。“经理作好事嘛!”

杨老幺点了头道:“这位大嫂,我认得她,她老板是卖担担面的。你老板近来生意好吗?”她道:“咳!不要提起,上两月死了,丢下三个娃儿朗格作吗?”杨老幺道:“去年子,我吃过你老板两碗担担面,当时没有给钱,约了过两天还帐的,后来我病了,没得钱把他,我不好意思见他。他见了我,倒不向我要帐,这是一个好人。要讲交情大家讲交情,他死了,我也要对得住死鬼。”说着,在皮箱里取出一叠钞票举了一举道:“这是一千块钱,小意思,请你代我买一分香烛纸钱,到你老板坟下烧烧。多了的钱,割两斤肉,娃儿打打牙祭。”说着走出座位来,将钱交给那妇人,那妇人想不到随便请求一下,竞得着这样多的钱,两手捧了一千元钞票,竟没有作道理处。四围坐着的人,早是轰然一声相应,表示着惊讶与欣慕。那个穿蓝布衫的,又站起来道:“你这位大嫂,真是啥子也不懂,杨经理有这样的好意,你还不道谢!”

这时区老太爷一群人,也缓缓的越走越近了,看到杨老幺这种慷慨施惠的情形,也有点愕然,不免停止脚步,呆了一呆。杨老幺猛然一回头,首先看到了老太爷,立刻抢上前深深的向他鞠了一个躬笑道:“好久就想去拜访老太爷,不想在这里碰到,你老人家是我的大恩人!”区老太爷见他执礼甚恭,猛然倒不知道怎样是好,只有两手抱了拳头,连连拱了几下道。“杨老板太客气,太客气。”杨老幺看到亚雄,又深深的点了点头笑道:“请大先生到我公司里去耍吧,朗格不赏光?”亚雄笑道:“我们刚才由坡上下来,听到宗保长说,就特意看你来了。”杨老幺笑道:“我就不敢当。这个地方没有啥子招待,吃碗茶吧!”老太爷笑道:“茶是不必喝了,我有两句话和你说。这宗保长从前是邻居,虽然有些事亏累着你的地方,但也无非根据公事说话。如今你不在这里住了,过去韵事可以不必介意。”“那宗保长脸上带了苦笑,缩在老太爷身后,并没有说什么。杨老幺笑道:那是宗保长多心。我哪里和他说过啥子,他看到我今天同了一班朋友来了,又在他茶馆里吃茶,以为我是来和他扯皮,我哪有这样多工夫哟!”说着,望了宗保长微笑了一笑,接着道。“老太爷,作人总要有良心,我当年在这里卖力的时候,熟人很多,现在来看过两回,苦人还是多哟。也是几位弟兄和我商量,替老邻居帮帮忙,所以我今天带一点款子来,送大家一点茶钱,二十块,三十块,随便奉送一点小意思。同这么多老邻居我都客气,难道就单单跟他宗保长过不去,会扯啥子拐?”

老太爷向宗保长笑道:“这样说,你是多心了。他带着这许多人到你茶铺来吃茶,你也是一笔生意呀!”宗保长道:“我怕不是一笔好生意,但是这房子,是他公司的了,我怕这样多人是来收房子的。”杨老幺笑道:“你一个作保长的人,怕啥子哟,来了这多人,正好你都可以拉了去当壮丁。”说着,昂起头来哈哈一笑。老太爷笑道:“杨老板,不说笑话。今天你是个义举,一好就百好。宗保长这所住房,你今天可以不必和他交涉,慢慢的和他解决好吗?”宗保长道:“怕我不晓得,杨经理现在发了财,就是为了要出我一口气,出了上百万,把这一带地皮收买了,把我的房子也收买在内。”老太爷道:“宗保长,我已经和你调解了,你为什么还说气话?杨老板,我平心说一句,你拿出百十万块钱来置产业,当然有你的作用,你虽有钱,也不会为了要出宗保长一口气,故意买这一片地皮,但是顺便在老邻居面前摆一摆这点财运,也许有的。现在我来为你们作个公平的调解,假使你公司收用这片地皮的话,请宗保长不要多心,既然是个保长,要知道国家的法律。至于杨老板呢,既然和许多老邻居都肯帮忙,请你对他也大小帮个忙吧!”

杨老幺两手抱了拳头,拱了两拱,笑道:“就是,就是,老太爷你是个明白人,你吩咐的话一点不错。”老太爷回转身来向宗保长笑道:“宗保长,你听见了,人家已经当面认可了。自此以后,你们还是好朋友呀!”杨老幺道:“宗保长,我说话算话,你放心,今天在这里打搅你一顿,也不能教你吃亏。”说着回过头来,向那管钱的人道:“有一百碗茶没得?”那人起身答道:“五十碗茶还不到咯!”杨老幺道:“那我们付五百块钱的茶帐吧!”宗保长听了这话,倒不觉得露齿一笑。

果然那个管帐的立刻拿了一叠钞票离座,直奔过来,交与了宗保长,笑道:“你说杨经理绊灯有这样的人天天和我绊灯,我都欢迎咯!”宗保长手里拿了那五百元钞票,也嘻嘻的笑了。

老太爷向他两个儿子笑道:“他们这个局面,颇也有些意思,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参观下去?”宗保长插嘴道:“我们有下江来的龙井,泡一碗茶吃吗?”李狗子站在一群人后面,他也把这事情看了,便笑道。“老太爷,不必在这里很久的耽误下去了,我们还要赶着去喝两壶呢!”杨老幺见他们没有驻留之意,哪里肯放,站在路头上,挡了大家的去路,只管让着说稍坐一会。老太爷笑道:“杨老板,我很知道你这番诚意。大家都住在重庆市圈子里,你还怕少了见面的机会吗?譬如今天我们就在这里相会了。这位李经理,也是多年以前的熟人,今日才得见面,见面之后,他也和杨老板一样的亲热,请我到公司里去吃饭。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我怎样好在这里吃茶呢?而况我看你这里也很忙。”李狗子点了点头笑道:“一看杨经理,就是个好朋友,若不嫌弃的话,请一路到敝公司去喝两盅。”说着,他已动脚在前面走。杨老幺料着无法挽留,只好随在老太爷后面问明了住处,说是第二天再去奉请,方才别去。

走了一截路,李狗子忍不住问亚雄道。“这个杨老板,大概发了很大的财吧,他怎么会带了一箱子钞票来到这里放赈?”亚雄道:“他什么原因要放赈,这倒不知道,不过他也是个贫穷出身,原先和今日在座的那些男女,都是熟人。”李狗子道:“是的,我也有这意思,将来我到了南京,也会和他一样大大的和朋友帮上一个忙,不过……”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将手摸了一下下巴,接着又昂头摇了一下,笑道:“那不算什么,我也可以提了一箱钞票到茶铺子里去分给老朋友。南京城里的那些老朋友,第一件事是没有房子住,我将来回去第一件事也就从这里下手,开一个建筑公司,专门建筑民房,这样一来,既是应了回南京人的急,又作了一笔投机生意,一举两得。我们几个朋友商量多少次,决定这样办,章程的草稿,我都写好了。”

老太爷听他说话,正走到一所被炸的废屋旁边,那屋子中间全是精光的,高高低低,几块黑土地上面,栽种着芥菜和豌豆,周围的砖墙却还光秃秃的直立着,门和窗子的所在地,都是大小几个窟窿。那屋面积宽大,石台阶还整齐的铺着,石头缝里长着尺来长的青草。老太爷将手上的手杖指着道:“这是我们原来远隔壁的人家了。”亚雄道:“那石头门框上不是还钉着一块门牌?”亚英道:“我们安居过一个时期的地面,如今会弄成这个祥子!”亚雄道:“你看那是我们那幢楼房的遗址,比这里更惨了。”说着向面前一片菜地一指。那里只是一片黄土地,什么房屋的痕迹也没有,唯一可认出来的,便是原来大门口那截石板路。老太爷很感慨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是我们原来屋主经常跑来看看的地方,都荒废得这个样子。我们在南京的房屋,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怪不得李老板要回去开建筑公司了。”

李狗子笑道:“这个算盘,哪个不会打!如今有了钱的人,都是这样想,生意不能老是向下做去,所以大家变了个方向。或者买地皮,或者盖房子,总而言之,把法币换成了这种硬东西。”老太爷摇摇头笑道:“这个世界真是变了,连李老板这样老实人,也晓得许多经济学了。”亚雄笑道:“如今哪个不晓得‘黑市’‘外汇’这些名词。十几岁的小姑娘,谈起化妆品来,不是仰光,就是加尔各答。”老太爷正待答复这句话,却有一阵“哦呀”的声音惊断了他的话音,回头看时,一片空地上起着大石头的墙基,正有一大批工人在那里抬石头,卸砖瓦,纷乱成一团。他道:“这不就是我们被炸之后,在这儿理东西的空地吗?”亚雄道:“可不就是这里!”老太爷道:“炸的凶,我们建筑得更起劲,你看这不是在建几层大楼吗?这块地皮是我们房东的,炸后他已经破产了,还会拿出多少建筑费来吗?”亚雄笑道:“说出来,你老人家又得感慨一番。这所房子正就是杨老幺建筑的。他上次和我谈过,说是我们愿意搬到原住的地方来,他有办法。他新盖了一幢房子,在我们那屋斜对门。我当时没有理会他这话,也没有料到他会盖这样好的房子,真奇怪,他有钱哪里不好盖房子,偏要在自己抬轿的所在来盖房子,他不怕人家揭他的底!”老太爷道:“那是各有各的见解,正是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

李狗子把话听到这里,才知道所谓杨老幺卖苦力出身,是指的这种牛马生活。这可见由大海底里出身一跳,跳上天的,正不止自己这样一个。他心里想着,口里不觉轻轻地“哦”了一声。亚雄省悟过来,恐怕他误会是嘲笑他的,便道:“是的,这人值得我们学样。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哪里会有这种能力,提一箱子钞票来赈济老朋友!”李狗子道:大先生,这看各人的运气罢了。有什么能力不能力2我李狗子有什么本事呢?如今会享这样一份清福!力说着拍了一拍身上那件皮袍子。老太爷笑道:“李老板爽快之至,连自己小名都提起来了。我正是忘了问,如今李老板用的是哪两个字的台甫?”李狗子笑道:“我在南京的时候,本也有个名字叫李万有,但是人穷了,连名字也叫不出来。如今是朋友说一个名字不够,大家又送了我一个号,叫‘李仙松’。‘仙家’的‘仙’,‘松树’的‘松’。这还有个原故,是我过生日的时候,朋友们替我找一个吉利意思。他们说一万样都有了,还要有长寿去享受,才好叫我活上几千几百岁。可是一个人哪能活到那样大的年纪,能活到一百岁,就不错了。老太爷,不瞒你说,从前我不怕死,活到多大年纪死都可以,现在却非活到八十岁不可。我去年讨了一房家眷,年纪太轻,今年才二十岁,添了男孩子才几个月呢。我若早死了,把他们丢下,那太可怜了,而且这是第一个孩子,以后一定还要跟着生下去。我若想看到个个孩子长大成人,就当活到八十岁。有了那大年纪,就是六十岁再生儿子,他也有二十岁了。”

老太爷哈哈大笑道:“一定可以的。我比你大概大到二十岁吧?你作八十大寿的时候,我还要来吃一碗寿面呢!”这连他两位令郎,也听着哈哈大笑起来。老太爷道:“你们笑什么!这是正话。人生的寿命,自然要有许多条件来维持。但自己能活到多大岁数的信念,也是必须有的。有了这信念,才会高高兴兴的活下去。反过来说,一个人活着没有兴趣,还能长寿吗?李老板,你听我的话,提起兴趣来活着吧!”李狗子将手杖挂在左手臂上,两手互挽着袖口笑道。“好!凭老太爷这话,我们今天上午,就干他两斤花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