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恨不得时间流逝得再慢些,再慢些。
姜怜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烟花,脖子有些僵。
只有她知道,在听到了沈景钰方才的那句话,她心脏跳得有多么的厉害,隐隐盖过了烟花声。
……
姜怜月是凌晨天还没亮回的夜府。
丫鬟已经重新搭好了梯子。
见她平安无事地翻墙进去了,沈景钰站在巷子里足有片刻,最后才转头上了马车。
“回骁骑营。”
天边露出鱼肚白,昨夜冷,今儿树叶上都凝了些晨露。
本来她跟春绿爬墙还担心受怕的,怕被晨起的夜府下人撞见。
奇怪的是,她回海棠院的路上,竟然连一个人影儿都没遇见。
她溜出去跟小侯爷看烟花,又安全回来,没有人知道。
沈景钰果真去骁骑营了。
今日起,甲班里沈景钰的位置便暂时空悬了。
还有一件事,便是她那位以恪守礼法闻名的表哥,夜先生今日头一回缺席课堂。
因学堂上见不到夜先生,大多闺秀的兴致大大跌落,有些人干脆请假回去了。
因前面作赌注的事情,大部分人输光了许多银子,现在对姜怜月避之不及,仿佛她是瘟神。
但也有因赏菊宴在即,因她是男人的表妹,便跑过来问她夜凭的喜好的。
姜怜月这时起了坏心思。
“夜先生喜欢什么……”
看样子,许清瑶肯定会去赏菊宴的,姜怜月决定给夜夫人堵堵心。
于是她拉开了椅子,有眼色的见状赶忙给她奉上了碗茶。
姜怜月抿了一口清清嗓音,“夜先生最喜欢文雅守礼的大家闺秀,需要有书香才气的姑娘。不仅如此,还要善解人意,充当解语花。”
“夜先生最喜欢的茶是庐山云雾,最喜欢的花是莲,喜读《周易》。夜先生不爱女子身上有胭脂气,最好勿佩戴香囊,妆容衣着清雅便可。说话要温声细语,不可抢风头。”
“夜先生喜静,平日会抚琴玩鹤,这需要与他相伴的女子多说话些,但不可太聒耳……”
姜怜月身边围了许多姑娘,听到风声大部分文广堂的女学生都来了。
她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人还会拿笔记下。
姜怜月倾囊相授,说得口干舌燥,几乎是将她毕生所了解夜凭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们。
一口气说完,她猛喝了几杯茶才缓过来。
这些贵女在听到“夜先生喜莲”后,个个都眸光闪了闪,藏起了自己的心思。
看见她们这样,姜怜月勾唇。
看来效果达到了。
她还曾记得上辈子她在男人书房里见过的那幅白月光夜夫人的画像,背景便是莲池。
现在夜凭藏在屋里的画像,大抵便是这幅吧。
……
夜凭今早还没出夜府去文广堂任值,便被夜诚居叫了过去。
恰逢天色阴沉,夜凭心里有股预感,夜家大抵是出事了。
他来到父亲的院子,便发现里堂的三叔正与父亲在争执,隐隐有摔东西的动静。
他身为晚辈,不好这个时候进去,便在外头等候着。
一炷香后,便见三叔红着脖子挥袖走了出来。
刚出门,夜诚宁便见到了自己这个最出色的侄子,于是神色有些讪讪。
今日他去上早朝,朝廷中便开始出现自己在户部受贿的风言风语。
但又没有证据,于是夜诚宁仗着自己出身夜氏,便也无所畏惧。
他原是要进宣政殿给皇帝上奏财政事宜,然而他在外头站到中午,晒得嘴皮子都干了,也不见陛下宣见。
这时夜诚宁才有些慌了。
他开始怕陛下手里是不是真的捏了什么证据。
于是他忙回家,与自己的大哥说起了这事。
大哥夜诚居如今身居尚书令,乃肱骨之臣,有他在,就算自己做得过了些,以夜诚居的地位也能替自己处理干净保住官职,夜氏依然辉煌。
然而此番夜诚居却不顾他颜面将他痛批了一顿,说他不配为夜氏嫡脉,就算他真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兄长亦不会保他。
他不要脸,夜氏门楣还要清誉。
夜诚宁向来脸皮薄,听完一下便恼了,骂他这个兄长太过绝情冷血,只看重家族利益,连亲弟都不肯扶一把。
一不小心,便对至亲说了歹毒的话。
夜诚居高大的身影这时在案边佝偻了下去,“现在陛下手握大权,因要大力扶持寒门,本就对夜氏有意见,可你事到如今还如此昏聩胡涂!推行科举后,京城各大世家本就不似从前,现在你非要害得夜家变成这出头鸟!”
“你有没有想过凭儿中进士过后,陛下时至今日还没有授予他一官半职……”
“你就算不为了你的侄儿,能不能也为了你的书儿着想。”
夜诚宁被说得满脸通红,便负气离开。
此刻他看着夜凭,缓和了神色,“凭儿,你来了。”
夜凭作揖,“三叔。”
夜诚宁有些无颜面对侄子,讪讪地离开了。
夜凭这才入了父亲的书房。
“凭儿,你也听到了。”
夜诚居忽然便苍老了许多,面对着这个与自己父亲有些相似的爱子,沉重道:“圣意尚不明,眼下你的婚事务必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才能帮衬夜家。”
“你的祖母有意你恩师许伯威的女儿,为父看白家的女儿也不错,可与你结成秦晋之好。”
“你乃夜氏嫡长孙,身份如此……注定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
夜诚居道:“凭儿,从来都是为父在说,为父却没问过你,你可有怨过?”
他很想在爱子的脸上瞧出点儿别的情绪来,但叫他失望的是,那张酷似他的脸如僧人入定般。
夜凭垂眼,“父亲,凭儿无怨,亦无悔。”
他早就知道,这是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