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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放任他……?

等了一小会儿,实在受不了。容绪转头怒视:“你就?是靠碎嘴子才走出那个林子的吧?”

这么?能唠,啥蛊都怕了他。

“林子?”虞令淮蹙眉想了想。

还未等他想明白,容绪侧身搂住他腰身。这样其实不太舒适,她又抬起他手臂,很是摆弄一番,给自己和虞令淮都寻了舒适卧姿。

“行了,我抱你了。”容绪没好气地说?着。

没过?一会儿眼眶又有点湿。

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明显能感知?到温温的。

他还好好活着,真好。

“虞令淮,你多厉害啊,南疆蛊毒都能被你自己解了。”容绪的声音里氤氲着水汽,“所以我想请你快些?好起来。”

这下子虞令淮不说?话了,光剩下心在扑通扑通跳。

“小时候你也不想我死。”说?的是被狗咬那回,虞令淮回想起来还有点想笑,“你说?我是始通人性的猴,你于我有教化之?功,不能放任我孤苦伶仃死去?。沛沛啊,你怎么?打?小嘴就?这么?硬。”

说?一句心疼我,舍不得?我死,有那么?难。

虞令淮笑得?胸腔有些?痛,一抽一抽的痛最为难捱。但是沛沛依偎在他怀里,沛沛的脸就?贴在他心口,又觉得?没那么?痛,可以再挺挺。

虞令淮平躺着,低头只能看到容绪发顶。

于是探手去?摸,指腹停在她眼下,一簇被泪水打?湿的睫毛。

忽然之?间,觉得?渴望被唤一声夫君的自己太过?可笑。

在对方面前流泪,分明比任何称呼、任何动作都要亲密。

早在十几年前就?注定?了,他和容绪一生都会缠绕在一起。吃过?百十次的酥月斋、故意往对方碗里下的料、被弄坏又重刷的磨喝乐、失败的劫富济贫、爬墙头时默契的配合……

数不胜数的一个个瞬间,拼凑出如今浓厚的情谊。就?算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恋,也足够他珍藏。

何况他感觉得?到,沛沛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我会好起来的。”虞令淮的吻落在怀中人满头青丝上。

“有你在,明儿我就?能上刀山下火海。”

容绪在被子里拧他,“御医过?来了,不许贫嘴!”

第35章35

巫医进宫后,给?虞令淮、聂太后看诊。聂太后的蛊好解,虞令淮的情况却是万分?棘手。

过了半日,众医士商量出的结果仍是铤而走险的虎狼之药。此药长于南疆山巅,异常珍贵,外形若藤,一年只有?半个月采摘期,是以名?为半月藤。

“世间真的存在此药?!”宋衔月听了大为诧异,“我在话本上看过,神神忽忽的我以为是捏造的。”

容绪未曾听过,但仔细问过药性,说与宋衔月听。

“对?对?对?,叫这个名?字一个原因是只能在盛夏最热的半个月里采摘,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说到这里,宋衔月眉头紧蹙,脸上写满担忧,声?音也不由低下去,“服药者白天?目盲,夜晚倒是神台清明。”

若是寻常人需要服此药,那说服便服了。可虞令淮是一国之君,日日面?见群臣不提,就说下个月初春耕节的时候,还要领着百官后妃举办仪式。一朝目盲,万事不便。

“况且这阵子圣上无法上朝,都是聂太后代理朝政,宫里、坊间已经议论纷纷。”宋衔月跟容绪咬耳朵,“你得?把?理政权要过来才行,不然聂太后当道,时日一久,你和圣上都被架空,那别说治病了,小命都难保啊!”

连宋衔月都这么说,想必朝野上下已经有?点动心思了。

那些?穿罗袍,戴进贤冠的人,口口声?声?以皇帝为君父,为生民立命,却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我知道。”容绪握了握宋衔月的手,“你再与我说说这半月藤,除了白日目盲,对?身体可还有?其它影响?”

“极其容易上瘾。”

说罢,宋衔月也不很确定,“御医没有?同你讲清楚吗?”

容绪轻摇螓首,“众位御医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法,眼下这时辰,他们都在太清楼翻阅古籍,寻找其它良方。但以我对?虞令淮的了解,他肯定会?试一试。”

何止试一试,虞令淮听说之后,直截了当地说:“拿来,现在就拿来,管它嚼服还是熬汤,我都咽的下!”

仪元殿内灯火煌煌,虞令淮一袭锦绣罗袍,明亮的颜色衬得?他脸色很好。

走近细看,才能窥见端倪。

发热导致两颊薄红,毫无血色的唇,以及针灸后留下的细小针眼……

“怎么了,此药难得??”

虞令淮倚在竹制熏笼边上,闲闲望来。

这一味香方炒制时加了清茶,研成粉末之后又用蜂蜜调和,烧熏之后,人和衣袍都漫着清甜香气,容绪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不是害病之人,而是哪一位醉后初醒的风流郎君。

“难得?,但可得?。”容绪过去坐下。

原想和他分?列熏笼两侧,殊不知他病着力气还不小,只一拉,就将人拥在怀里,搁在腿上。

肉贴着肉,肩抵着肩,容绪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天?寒地冻,在我怀里暖和。”虞令淮笑盈盈的,话音落在她耳廓里,有?点痒。

“既然可得?,那就用上。”他继续谈这话题,“若是你,也定会?选择用半月藤,不是吗?”

他不知她在踌躇什么。

容绪低垂眉眼,手指勾在虞令淮衣带上。近来待在这仪元殿内,这人越发没了约束,衣裳是不肯好好穿的,喊热,非要半露不露,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以为撞见哪位倌人。

于是她两手一拉,替他合拢衣衫。

尔后声?音低低地回答:“若是我,这会?儿定然已经用上半月藤,但如今患病的人是你……佛经上讲,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是凡夫俗子,做不到五蕴皆空,内心仍有?恐怖。”

虞令淮懵怔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握住容绪的手,在暖融融的光线里笑起来,“你怕我目盲,你怕我上瘾,你怕我用了半月藤没治好病反而添堵,你怕我受病痛折磨。容沛沛,现在听你讲话好像听大师讲学,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搞明白你想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为夫听懂了,你担心我。”

“当”的一下,竹熏笼被推得?挪了位,虞令淮将容绪横抱着,俯身深深吻她。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你要是直说担心我我还怪不适应的,倒是这般委婉,像你,哈哈哈。”虞令淮话音里的笑意很明显。

也就只有?他,天?天?喝苦药被针扎,还能面?不改色说出甜兮兮的肉麻话。

“烦人。”容绪攥住他衣领,两手一合,将将裸。露出来的肌肤又遮了回去,“有?碍观瞻。”

虞令淮笑笑,任她施为,但嘴上还要说一句:“好凶。这里只有你我,没人能看到我的身体。”

“我能看到,你妨碍了我的视线。”

“喔。”虞令淮并不否认,却也不再说什么狡辩的话语,而是静静盯着她瞧。

暧。昧的欲念随着交错的鼻息流动。

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甚至连深吻都搁浅,虞令淮只是眉梢往下压了压,五指微张,克制地捧住容绪后颈,浅浅在她脸颊上啄了下。

“下回吧,下回给?你看,还给?你用。”他低语着,尽是些?令人面?红耳热的话。

做出决定,即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半月藤名?不虚传,只煎服两回便初见成效,虞令淮不再吐血,虽还是昏昏醒醒的,但众人都看到了希望,行走间脚步都轻快不少。

直到几日后的一个晌午,虞令淮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再轻轻撂下玉箸,微抬头,望向对?面?,平静道:“沛沛,我看不见了。”

“咚——”

圆椅被撞开的声?音在漆黑视野中显得?尤为刺耳。

虞令淮耳朵动了动,手伸向半空,“不急,别撞着。”

容绪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叫御医来。”

眼前有?风滑过,虞令淮知道,容绪是在试探他能看清多少范围。很可惜,眼前一片漆黑。

不过他们两人的手相握,这是他与这个世间产生的一个实质连结,这让他心里好受很多。

再说了,致使?目盲这件事他早就知晓,也早就和容绪说好,目盲无法上朝,无法批阅奏折,她替他行使?君主的权力。

虞令淮是一个学东西很快的人,适应全黑视野的过程也很快,他早就用脚步丈量了仪元殿的各个距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床榻离花梨木桌子有?几步,离屏风又有?几步。

不出三日,他已经可以通过足音辨人,并且能在不碰到任何陈设的情况下站起身、迈步走到珠帘边,为容绪打起帘子。

容绪按照惯例,将每日要紧的朝事告知于他。

她记性好,却还是列了条条款款,用的是御书?房的纸笔,也是为了他将来恢复视力后可以回看。

用过午食,小憩一会?儿,容绪会?读奏折给?虞令淮听。

这是虞令淮特?别喜欢的一个环节。

他钟爱猜测容绪对?奏折内容的反应及写下的批语。每次他都能很高?兴地得?出结论——他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的。

起初容绪还不知晓虞令淮的心思。

直到有?一回,虞令淮合掌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会?驳回。哎呀沛沛,我们可真是心心相印。”

这时,容绪不吝啬于泼他冷水,“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坐在这儿,都会?选择驳回。”

“是吗。”虞令淮不以为然,朝身侧挥手,“吴在福你过来,看看要是你,会?驳回吗?”

“奴不敢。”

“你看都没看就说不敢,好没诚意。”

“奴有?愧。”

“……”虞令淮这些?天?无聊透顶,最爱逗弄随侍宫人,已经吓哭好几个内侍宫女?。

就连照笙也被为难。所幸容绪在场,做主让照笙去做些?别的事。

也就吴在福这种?常年跟随的内侍,被逗多了也就自行化作滑不溜手的泥鳅,一句句“奴不敢”“奴万死不辞”“奴愚笨”给?人堵回来。

读奏折、批奏折花了不少功夫,就连茶水都饮尽两盏。容绪按了按眼眶,只说要出去走走,松快松快。

虞令淮这次没有?作陪,懒洋洋卧在罗汉榻上。

吴在福沏茶端上前,放在虞令淮最顺手的地方。“茶已经放凉了一会?儿,陛下现在饮的话恰好温温的。”

“不急。”

虞令淮抬手示意吴在福噤声?,而后耳朵动了动,在仔细捕捉庭院里的足音。

容绪的、聆玉的。

聆玉陪着容绪走,两人步调一致,鞋底踩在雪上,有?细不可察的咔嚓声?,像是轻轻碾碎一块酥饼。

随后,虞令淮坐起身,让吴在福附耳过来。

“你去那叠读过的奏折里找,从上往下数第三份,拿来读给?我听。”虞令淮不忘叮嘱:“轻点声?,莫让皇后听见。”

吴在福愣了下,心中打着突,但还是遵循吩咐去找奏折。

刚扫了一眼,他就豁然开朗。

还以为陛下对?皇后起了疑心,要确认奏折内容。实则…吴在福微微笑了下,按照原文读出。

“啪”的一声?,虞令淮拍在大腿上。

只见他几乎浓眉倒竖,是气急了。

“狗杀才!”

“狗杀才!”

“陛下息怒啊,您万万气不得?,不然眼睛又要发烫。”吴在福赶忙要去拧布巾来给?虞令淮敷眼。

“息个屁!”容绪不在时,虞令淮偶尔会?大放厥词。他站起身,精准找到一箭之地外的木椸。

那上面?披挂着外出的衣衫,他快手快脚换上,眼看就要杀出门去。

“皇后娘娘。”

吴在福朝容绪见礼,同时也是给?虞令淮作提醒。

谁知虞令淮不领这个情,朝着容绪所在方向“望”过去,“你在想些?什么?容沛沛,那是你干爹!你干爹被人砍了你都能一声?不吭,这么能忍?”

侍卫、宫女?听得?心惊胆战。

——皇后娘娘的干爹都有?人敢动,这是不要命了?

等一下,怎么从未听说过皇后娘娘有?什么干爹?

聆玉自小陪在容绪身边,对?干爹由来自然明晰,只是未曾料到有?人闲着没事干,要与一棵树过不去。

见守在门口的桑知一头雾水,聆玉小声?解释道:“娘娘幼时不甚康健,主君、夫人随乡间习俗,为娘娘拜了干爹。那是一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时至今日还是绿油油一大片,远远望去蔚为壮观。哦对?,在你们南方,好像叫寄父?”

当然,古树的义子义女?多得?很,容绪只是其中一员。

自从拜干亲之后,容绪确实没那么容易染病。因此无论是容老将军夫妇还是容屿、虞令淮这些?小辈,都认为拜这门干亲很有?作用。

如今古树被一个宿醉的王公子弟砍了枝干,岂不等同于人断了手脚?

虞令淮出奇的愤怒,干爹被砍,要是沛沛因此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见他这么气,容绪第一反应是——他眼睛都看不见,竟然能察觉出她有?哪份奏折特?意跳过没读?

真是令人咋舌。

莫非这就是天?赋异禀?

改天?和他下个盲棋试试。

第36章36

“下盲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虞令淮不赞同地抱臂。

眼睛看不见之后?总觉得哪怕表现出愤怒的情绪,对方也难以完好接收到。

于是他往前走几步。

意料之外的,整个上半身撞进容绪怀里。

清清淡淡的香气将他包裹其中。

“沛沛。”虞令淮冷静了一些,下颌抵在?她发顶,耳畔能听见步摇所坠的玉兰花轻摇慢晃的的细微声?响。

他不希望容绪因为担着皇后?的责任而对醉酒之人轻轻放过。

嫁与他是该享福的,而不是憋屈。

“在?呢。”

容绪伸手过去,落在?他眼前。

这人又倔又要面子,眼盲之后?不愿闭上眼,就要那么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还怪能唬人的,有些角度看仍然非常有神,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穿着外衫要去哪里?”

“自然是要为你干爹讨回公道。”

虞令淮信誓旦旦,就连下颌骨都微微抬起。

容绪笑着挠了挠他下巴,就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而虞令淮也很是配合地哼了两声?,无论什么脾气都被安抚好了。

“讨回公道。”容绪复述着虞令淮的话,只是因他这般模样让人心头?软乎乎的,音色里便掺了些笑意,“以理服人,以仁爱治天下固然是我们打?出的旗号,但面对醉汉,尤其是他无故砍树、被砍下的树干零落在?路旁妨碍行人,光这两点就足够被人诟病。那名醉汉是失权又失理,即便我命人砍了他脑袋,也无容置喙。”

多么残酷,理这一字,是失权者才会去讲、去争的。

怪不得人人想要得到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虞令淮眉梢微动,想起这些天听容绪读奏折、批奏折,不难发现她虽有温和良善的一面,却并不会因此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就像骑马,光是上马这一个简单动作就能让马匹知道面前这人好不好欺负。

“那就好。”虞令淮在?容绪耳畔轻声?说。

没人能够给容绪委屈受,不代表没人膈应她。

竟有人趁着虞令淮白日目盲,一声?不吭进入仪元殿,企图爬上龙床。

更令人愕然的是,爬床的不是宫女而是内侍。

“孤只是病了,又是痴了死了,那么大?个人在?床帐里,还真当孤不知道?!”

虞令淮大?发雷霆,把?宫里所有侍从?严查一遍,光赶出宫去的就有三十余人。面对容绪时,他呜呜嗷嗷地哭诉。

“你不知道,真是太?吓人了,那人竟然有脸说见我俩不常同宿,以为我有龙阳之癖,便想斗胆试试。”

“沛沛,这个宫里真是危险重重,你下朝后?要早些回来看我,不然,我可能就不是洁净之身了……”

“不知道这一笔会不会被记在?史书上,那样的话,我真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他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容绪不得不打?断道:“列祖列宗是见过世面的。你不记得吗?文帝早些时候与多人同榻……”

虞令淮捂着耳朵逃走。

幸而是黄昏之际,视野模模糊糊,可以避开桌椅,不然就他那副急忙遁走的模样,怕是要把?自己撞个七荤八素。

在?这天之后?,容绪特?地打?听了一番众人眼中的帝后?关系。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很少同宿,那又怎么了呢?

两个人的事,为何阖宫都知道?

容绪一边忿忿不平,一边同聆玉讲,今晚她打?算宿在?仪元殿。

虞令淮没想到“下回”来得这样快。

最近练武疏忽了些,不知肌肉保持得如何。沐浴完,叫吴在?福看,谁知这老小子捂着眼睛嚷:“有先前那等事情在?,奴不敢窥视龙体。”

虞令淮咬牙切齿:“孤命你看,这就不算窥视。”

吴在?福依言放下手,看了一眼后?答:“陛下身姿矫健,肌肉匀称!”

“甚好。”

虞令淮心满意足,往镜台前一坐,自个儿将胡茬刮干净。

身旁吴在?福道:“前几日朝中有几位大?人上书,建议皇后?娘娘为您充盈后?宫,理由是您龙体抱恙,而皇后?娘娘处理朝政分?。身乏术,恐无法周全,仪元殿还是得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在?御前侍疾。”

虞令淮手上动作一顿。

很想骂人。

但出于对容绪的信任,他嘴角上扬道:“皇后?让他们吃瘪了?”

吴在?福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说挑选良家女子进宫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十分?感谢那位大?人的忠孝之心。”

虞令淮嗯了声?,听吴在福继续说:“然临时挑选之人,未必可以保证其未存恶心,陛下是万金之躯,马虎不得,若因此遭受哪怕一丁点儿的损伤,娘娘担当不起。于是娘娘又道,《国语》有云,孝、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文武百官既然尊称陛下为君父,那便认同自己是臣子。既为臣子,不若亲自侍疾,一是为陛下安危考虑,二则全了柳大?人的忠孝之心。”

听到一半,虞令淮便放声?大?笑。

“谁要那些老头?子侍疾?一个个年?纪比我和皇后?加起来还大?。”

不过就算他们真来侍疾,也无所谓。他会替沛沛好好教训他们,来一个教训一个,来两个教训一双。

秉持着这样的心思?,进入内室之时虞令淮还想待会儿可要笑一笑沛沛的促狭。

谁知绕过屏风看到的是姿态肆意的冬睡美人。

想来是倦极了,寝衣换了一半就卧倒在锦衾之中。

虞令淮收起春思?,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幸而地龙烧得热,她身上并未受凉,而是暖融融一团。

“现在?你沐浴起来,耗费的时辰比我还长。”容绪半梦半醒,摸着他的脸呢喃,是在?责怪,让她等久了。

“今夜侍寝,可不得好好洗刷洗刷?”虞令淮缓缓勾起了笑。

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朝、批奏折的是她,提前沐浴等候侍寝的是他。

也不太?准确。

他何曾让她等过?

今夜无雪,偶有星光。

容绪终于有闲暇好好赏月观星,不想就这样睡过去,于是披着一件长袄挤到窗前矮榻上。

虞令淮自后?拥着她呢,前胸贴着她后?背。

“我们披盖同一件?还是你一件,我一件?”他仔细问,免得一会儿她又嫌弃地推开。

容绪意味不明地唔了声?。

想起帝后?不和的闲言碎语,她矜持地扬一扬下巴,“那么…同一件好了。”

虞令淮笑,将那件月白色长袄抖开,重新铺盖。

这一回,长袄包裹着他们两人,他仍然拥着她。

“现在?想想,上一回观星是在?将军府屋顶。”虞令淮下颌搁在?她头?顶,大?手拢着小手,“你跟我吵星宿,结果脚底一滑,差点掉下去,还得是我英勇无畏,一把?将你捞了。”

容绪狐疑地想了会儿,“你确定是‘一把?’?我怎么记得你手舞足蹈,像在?空中打?拳比划一样,好半天才抓住我手指,要不是我反应快,早摔下去了。”

说到这里,容绪忽然说:“你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心里惦记我?把?我捞起来之后?,抱我抱得死紧,都透不过气。”

虞令淮倨傲地哼一声?,并不承认。

但下一瞬,容绪忽然站起身,推开窗。虞令淮骇了一跳,仿佛立马回到了那一年?的将军府屋顶,冷风中依偎在?一起的热度被吹散,随着瓦片的咔嚓声?,她险些失足坠落。

“沛沛!”

同那时一样急切,虞令淮紧紧搂住容绪,双臂跟铁水浇筑一般,牢牢箍紧。

再垂眸,见到她眼中促狭笑意。

虞令淮有点恼,“不能拿命来开玩笑。”

“舍不得我?”容绪戳戳他皱起的眉。

“当然舍不得。”

洞开的窗牖呼呼灌着东风,令人臂上竖起一层寒毛。

容绪却在?这时说:“想不想在?这里试试?”

打?小大?家就知道虞令淮跟皮猴似的,坐不住站不住,总爱折腾玩闹。殊不知,容绪才是那个更有冒险精神的。细想想这些年?来,被她怂恿去犯禁也不是一回两回。因此虞令淮认为她的侠气还带点儿不羁。

谁知今日不羁的女侠是认真的。

她认真地邀请他共赴欲浪尖儿。

而虞令淮也一丝不苟地履行上一回作出的承诺,给她看,也给她用。

“沛沛,你这两日是不是心中不痛快?”虞令淮动了动身子,凑在?她耳畔,“如果你觉得什么都跟我分?享有点越界的话,可以不说。”

哪怕他真的很希望得知她的所有消息。

哭与笑,苦与乐,如果不能分?担,聆听与陪伴也是极好的。

“没什么大?事。”容绪并不避讳,如实道来,“旁人道我们感情不好,我便意气用事住到仪元殿来。现在?想想,何必自证?”

虞令淮默了默,低头?吻她。

这些非议其实本不应该容绪来承受。坐在?如今的位置上,像是事无巨细地把?自己铺陈开来,让人观看议论,他舍不得。

哪怕来自外界的议论无伤大?雅,或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也舍不得。

吻的力道在?加重,肌肤相贴的温度也在?攀升,容绪一度疑心自己受凉发起高热。

分?明没有饮酒,却像有什么东西流淌在?四肢百骸,唤醒每一寸骨肉,让人短暂失去理性,只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自己要与他交吻。

“呼……”

虞令淮感谢半月藤的恻隐之心,使得他夜间保有视力,可以欣赏月下的妻子。

纤细洁白的颈项有着流畅优美的弧度,以及三三两两的绯痕,这是他唇齿行过的痕迹。

而她也没有吝啬。虞令淮一边擦拭腹肌上的点点水迹,一边无声?笑了笑。

相拥而眠的一夜异常平静。

直到清晨和煦的光洒落床帐,急促的脚步声?自外而来。

吴在?福急得首服都歪了,跌跌撞撞求见。

竟是登闻鼓被敲响。

有人状告皇后?私通外臣,祸乱朝纲!

第37章37

雪后放晴,食肆格外热闹。

巨大的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萝卜羊汤正在沸腾。走街串巷的货郎等不?及盛汤,先要了?两块温热米糕,白白糯糯,暄暄软软,吃得起劲。

耳朵不?忘支棱起来,听一听这几日上京的新鲜事。

“要说皇后娘娘和纪家二公子的秘事,我?其?实早有耳闻。”

“古老三你又马后炮,这浑然不?搭界的两个人,你去哪里?耳闻?”

“我?亲眼看到的,实打实的耳闻目睹行不?行?就是前几天的事,陪我?家婆娘去相国寺上香,这个殿那个殿都走过?一圈,要耗费不?少时辰,我?就靠在树下等她?。远远的看见角落里?有两位贵人,皇后娘娘尊容我?识不?得,可是纪家二公子常在街头巷陌走动,我?自然看得真真切切!”

“嘁,那不?就是都去上香,撞见了?寒暄一下么,这怎么能?扯上私通?要这么说,整个相国寺该有多少人暗度陈仓!”

另一人插话:“看来你们还不?知道,我?们西北边几个坊传遍了?。”

纪家容家一个北边一个西边,倒是符合这人说的位置。

见那人表情暧。昧不?明?,手?上的米糕都不?香了?,男女老少洗耳恭听。

“早在一两年前皇后娘娘还在会稽时,时常与纪二公子来往,寄情尺素。回京后两人更是要好,还互赠画卷。”

“对对,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啧啧,要么说高门贵族呢,作的画儿真是让人开?了?眼界,那些个艳。情画册都比不?上……”

“果?真?”后来的一人听得认真,不?过?也起了?疑惑,“皇后娘娘嫁的是圣上,有那等龙章凤姿的夫婿,还能?瞧上别个?

“哪里?会嫌多?你只当男人一妻多妾,我?们这位皇后娘娘不?光执掌凤印,还垂帘听政,代理朝事,说不?定也想要个一夫多郎哈哈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哎唷,谁啊?!”

笑得最猖狂之人坐下来时板凳被人飞脚一踹,害他跌了?个大马趴。

“嘴里?不?干不?净,米糕还堵不?上你的嘴?”

薛俪娘看过?来的眼神?好似在看牲畜。

那人见对方是个小娘子,心生轻视,欲爬起反击,却被小娘子身后的两个健仆吓退。

“要我?说,你们人云亦云的,也太容易成为有心之人的棋子了?。”薛俪娘喝口羊汤,扫一眼周围呆滞的人群。

最近她?成功和离,回了?娘家得到庇护,胆气也足了?许多。

“皇后娘娘修律法?,动了?多少人的利益,那些人坐不?住了?出?来造谣、泼脏水,正愁没人帮着散播,你们倒好,一个比一个起劲。”

人群交头接耳,本就是墙头草,听谁说得有理就往哪边倒,但猎奇的一颗心在萧瑟冬日里?仍是蠢蠢欲动。

“你说的艳画,是从何处看见的?能?给我?看看不??”

“原件肯定是没有的,但我?看人家传的有鼻子有眼,多半是真的吧?”

“真什么真,纯属捕风捉影的事儿!”薛俪娘甚为清楚容绪的为人,不?假思索道。

加之没有容绪她?的和离官司还真打不?下来,有了?皇后的支持,如今上京和离案增多,不?少达官贵人丢了?脸面,正愁找不?到容绪的把柄呢。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的“丑闻”,薛俪娘想都不?用想,直接把它当做假的。

“这儿吃朝食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你们若再以讹传讹,诋毁皇后娘娘,铺兵可就要把你们送到衙门了?,届时爱说闲话的,让你们说个够!”

薛俪娘对新修的律法?倒背如流。

反坐制的厉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先按律法?规定,造谣者的罪名是妖言惑众,如若造谣他人犯罪,那么造谣者也按犯罪论处。

如今则在原有基础上罪加二等,即造谣他人犯罪的话,造谣者凌迟处死,祸连三族。

这段律法?的修改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京畿有好事者三五成群传谣要发洪水,吓得不?少百姓举家逃出?城,蜂拥而上,引发踩踏无数。

在场的大多是上京本地人,实也有亲朋好友住在京畿,对此事略知一二。当下听薛俪娘这么讲,一时间都知晓其?中厉害,纷纷闭了?嘴。

若只是风月闲谈,倒也罢了?。

现在敲响登闻鼓的人所控告的内容可远不?止于?此。

容绪出?身武将世家,兄长尚在边关守卫国土,而纪家亦是。

这两家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怕是整个北部?防线都要倾覆,大鄞危矣。

当日,朝会取消。

大鄞律法?规定,凡击登闻鼓,皇帝必须上朝,风雨无阻。然而一连几日都未见帝后对登闻鼓作出?什么反应。

更有甚者,有鼻子有眼地表示亲眼见到皇帝昏迷不?醒,内侍大监吴在福悄悄抹泪。

不?出?三日,卫国公以“诛容纪,清君侧”之名,领兵冲入崇天门!

天牢大狱门扉洞开?,楚王部?曲迎奉楚王出?狱,为其?喊冤,声称楚王所背负的谋害忠良、勾结北晟种种罪名皆为无稽之谈,是“妖后”容绪为争权夺利,给楚王扣的屎盆子。

如今皇帝病笃,正是遂了“妖后”的心。

“怎么会这样?”宫女、内侍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这才几日,娘娘就成了?妖后?”

“嘘,你看,太后娘娘来了?,不?知太后娘娘会怎么说。”

照理说皇帝患病,皇后又身处风波之中,太后早该出?来主持大局,怎的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一众宫人屏息凝神?,目光聚集在丹陛之上那抹雍容华贵的身影。

“卫国公,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聂太后连一句兄长都不?称呼了?,面上更是冷峻。

卫国公抚着美髯,一言不?发。

在紫宸殿外见到自家妹妹的那一刻,他已经明?了?,自己中计了?。

楚王却不?明?所以,朗声道:“莫非太后娘娘也被妖后蛊惑?若不?是,还请太后娘娘退开?,让我?等护卫圣上,还大鄞安宁!”

聂太后一个眼神?,宫人立即上前,呈上圣旨。

“本宫代皇帝宣读,以下是楚王虞挚之罪行。”

聂太后声音不?高,却恰好能?使在场军士听得清楚。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一份罪行书的行文风格与先前楚王命人发出?的讨容皇后檄文几乎一致。

——真是极大的讽刺!

“……包藏祸心,罪该论死……贬为庶人,囚于?长门行宫。”

想象中的刀枪剑戟,你死我?活还未及上演,楚王便被宣判叛乱失败,沦为阶下囚。

虞挚忍着怒意,命手?下兵士直驱而入,并放出?狠话:“从者,官升三级,拿下妖后者,封万户侯;不?从者,抄家落狱!”

当即,兵士们蠢蠢欲动。

银光一阵接一阵闪过?,刀剑出?鞘之声铮然刺耳。

卫国公眯了?眯眼,旋即森然一笑,唰地拔刀,刀尖指向的却是原本的盟友虞挚。

“卫国公这是何意?”

“众将士听令,病入膏肓生出?歹心的不?是别人,而是楚王虞挚!攀污皇后、私自越狱、举兵谋反,桩桩件件我?聂尚可以作证!”

话音刚落,聂家的刀剑纷纷跟随主君,挥向虞挚。

场面一触即发。

“啪!”警跸司特?有的清场鞭声如雷霆般响起。

“圣上驾到——”

虞挚大惊,也不?管刀是不?是横在自己脖子上,他只管瞪向卫国公:“你不?是说虞令淮服了?药,没有醒过?来的可能??”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这会儿了?还看不?出?名堂来?”卫国公懒得多话,只管把刀交给手?下,自己率先朝虞令淮的方向叩拜。

口中高呼:“臣聂尚恭迎圣上,拜请圣上万安。”

“卫国公提得了?刀剑,踹得了?宫门,中气十足,孤自愧弗如。”虞令淮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羸弱,而是一袭衮冕,金相玉质,仪态万方。

与此同时,不?少兵士注意到传说中白日目盲的圣上走路平稳,眼中有神?,完全不?像患了?疾病!

这个认知使得他们心中大震。

就连虞挚都愣了?神?。

“楚皇叔,真是很遗憾,与你久别重逢竟是在如此境地。”虞令淮轻声笑着,姿态闲适,完全不?像在与一位叛臣说话。

不?过?话语中的凛凛杀意一点也没少。

“孤好好的,孤的皇后也好好的,叫皇叔失望了?。”

数不?胜数的禁军自四面八方合围,任谁都看得出?虞挚大势已去,当啷当啷刀剑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宫人搬来御座,虞令淮闲闲坐下,望向虞挚时眼中淬了?寒冰似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孤给皇叔一个面子。你若肯当众澄清皇后私通外臣是谣传,孤可留你全尸。”

虞挚双手?紧握,青筋暴起。

他恨这些高傲之人。自小以来,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天生高傲,将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怕他是王子,是亲王,都仍旧低人一等。

“你休想。”虞挚面庞涨得通红,嘶吼道:“等着看吧,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没有好下场,你当虞氏王朝真能?繁衍生息,连绵不?断吗,哈哈,都是有诅咒,有报应的!你,虞令淮,也断然活不?过?四十!”

败者如丧家之犬,再怎么狂吠都无济于?事。

但最后这句话倒是坊间一直在传,虞氏历经数十年,代代更替,还真没有活过?四十的皇帝。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在虞令淮身上,甚至还有人为他捏了?把汗。

“四十?”虞令淮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嚣张极了?,“那也比你强,毕竟你连三十都活不?到,不?是吗?”

虞挚脸色一变。

还未及反应,便听虞令淮道:“既然连孤给的面子都不?要,那么孤自不?会让你失望,三十岁生辰去地府过?吧。”

“听孤口谕,庶民虞挚,就地问斩!”

扑哧一声,刀起刀落。

虞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手?捂着堵不?住的血口,重重倒在地上。

卫国公四肢发颤,完全没想到虞令淮会当场杀了?虞挚。

按照章程,怎么也要宗正寺介入。不?对不?对,虞挚已经被贬为庶民,不?属宗室了?。

“卫国公。”

虞令淮侧目而视。

卫国公浑身一凛,后背涔起冷汗,忙看向不?远处的妹妹。聂太后却恍若未见,俨然要与他撇清关系。

“你的事,不?急。”虞令淮不?冷不?淡笑了?声,像是不?屑与他周旋、浪费时间。

很快,李严带着人上前,一左一右拿下卫国公。

聂太后眉梢微动,让开?道路。

在场众人该羁押的羁押,该驱散的驱散,唯有虞令淮垂眸坐在御座上。

须臾,乌金靴动了?动。

但仍然不?可避免沾上粘稠的血。

耳畔传来窸窣动静。

淡淡的玉兰香气覆盖了?腥臭味。

“别过?来,这里?脏。”虞令淮开?口。

“可是你在这儿,让我?走到哪儿去。”容绪微微俯身,温热的手?心覆上虞令淮的眼睛,“疼吗?”

半月藤本就是虎狼之药,在此基础上再加一剂药,才能?使得他站在阳光下。

“疼啊,我?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铁打的。”虞令淮笑着说,“你给我?吹吹,说不?定能?好些。”

容绪当真轻轻吹拂,另外作势扶他起来。

虞令淮完全信任地把自己交给容绪,随着她?起身。靴底沾到的血致使他每走一步就发出?一些烦人的细微声响。

“这颗人头,当作送你的礼物。”虞令淮边走边说,“伤你辱你之人,都将是这般下场。”

“沛沛,我?想我?不?能?太和颜悦色了?。宁可做个暴君,哐哐一顿砍。”

步至廊下,有了?遮阳,眼睛好受些。虞令淮由容绪扶着入殿坐下,这会儿他再也不?嫌紫宸殿昏暗。

“我?要人脑袋做什么。”容绪陪在他身边,眼中隐隐含忧。

幸而有聂太后及时告密,不?然虞令淮真会成个活死人。

这皇帝当的,险之又险。

“不?要脑袋,那权柄呢?”虞令淮握着容绪的手?,懒洋洋道:“我?有的,你也要有。往后,你的口谕等同于?圣旨,普天之下,无有不?从。”

第38章38

两重虎狼之药叠加之下,虞令淮倒下了。

烧起高热,他梦见那?日在朝堂上容绪坐在高处,最核心也最不胜寒。百官“善意”的问?候纷纷化作利剑向她刺去,幸而在靠近她面中时像雪花遇见火焰,顿时融化,滴落成水。

但火焰每燃烧一次,消耗的总是自己。虞令淮又心疼了。

每每醒来,总是更加疲惫。

虞令淮很擅长掩饰,强打精神不断找话题和?容绪说话。她本就说过他碎嘴子,多话一些也没什么。

趁容绪不注意时,他才会悄悄打个哈欠。

虽然?疲惫,却不能一直睡下去。没有人主动提及,但虞令淮敏锐地察觉到?每日服药的剂量有变化,半月藤开?始减少。按照医士的推测,半月藤的上瘾性极强,往后的每一天?,他都需要和?药效抗衡。

虞令淮的亲信对于?他中蛊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纷纷表示柔则不能留,对巫蛊之术更是要斩草除根。

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但最终拍板的权力在容绪手中。

历代律法对巫术都有专门罪名,处刑很重。像柔则这样利用巫蛊害人的行为,该处以极刑。

但容绪保下柔则的命,只以锁链拘之。

魏郎君头一个不满,他早先便从蒋郎君处听说了悯太子的事,平日里虽喜欢调侃男女之情,但这都威胁到?皇帝的性命,不能以玩笑来掩饰。

“臣以为,柔则当?按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魏郎君不光申请亲自做监斩官,还要求将?处刑之地选在闹市,让全城百姓都看得?见。

蒋郎君欲言又止,另有一名王姓郎君看皇后脸色便知其不会同?意,于?是打着哈哈说:“将?功赎罪,将?功赎罪嘛。臣听说女医柔则于?医术很有见地,恰好御医院死气沉沉,是该引入活水——”

魏郎君打断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放任怀揣不臣之心的犯人进入御医院,你是怎么想的,还嫌宫里不够乱?!”

王郎君哎了一声,忙拿手肘撞他,“老魏你吃酒吃蒙了头吧,皇后娘娘主理六宫,兼管前朝,不辞辛劳,宫中未再生事端,井井有条,和?谐共生,哪里有‘乱’之说?”

“马屁精!”

魏郎君拢着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他双足牢牢钉在地衣上,仿佛今日不下旨处死柔则,他就不走。

待他们一一发表过意见,容绪才缓缓开?口。

“圣上余毒未清,如今每日高热不退,归根结底还是与最初的蛊毒有关。魏卿,如今你着急要本宫处死柔则,这并不难,拉到?闹市铡刀一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事。但你想过没有,万一圣上后续清毒、治疗、康复过程还需要这系铃人,如何办?本宫上哪儿再去变出一个柔则?”

也就是看在这几个都是虞令淮的好友,容绪才稍微多说一点?。

换作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匹夫,她都懒得?开?口。

几人退下,拢着袖子走在甬道上。

料峭寒风直灌胸腔,冷得?叫人颤抖。魏郎君一边哈气一边抱怨:“前阵子还能坐轿,现在只能走路出宫,皇后娘娘心眼?不大。”

“闭嘴吧你。”王郎君想也不想就扭头啐了声,同?时拢紧袖子里的暖手小炉,“还不是因为圣上高烧不退,宫廷内外加强警戒,而轿子、车辇最容易夹带私货,这才下令文武百官改做步行。”

蒋郎君附和?道:“人家?古稀之龄的老尚书都能一天?走两个来回,你年纪轻轻的真就冻坏了?我看是有人对皇后娘娘早有怨言,在借题发挥。”

“啧!我岂是那?种短视之人?”魏郎君眼?神闪烁。

但不得?不佩服皇后的执政能力,毕竟老话说的没错,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家?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如无?意外,成年后男子领个一官半职,或承祖荫袭爵,女子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这些都是毫不费力就可预见的。

如今发生意外了,他们仍为人臣,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皇后娘娘从主理六宫到?兼管前朝,细论下来做得?比他们多的多。虽然?年纪轻不够服众,但一直以来并未出现重大的决策失误。

及至宫门,一直没有发言的郎君突然?说:“讲到?底,你看着皇后娘娘的时候,首先想到?她是女子,其次是皇后,再次才是代圣上执政。”

“下决定的若是圣上,你会有这么多意见吗?”

“你我同?为人臣,又比其余官员多了一层身份,我们是圣上信赖之人,亦是同?皇后娘娘一起长大的。要我说整个朝堂之上最该站出来支持皇后娘娘的,就是我们。”

这位郎君说着,叹息不已?,“魏十三,年少时你见皇后骑术远精于你,你不服气,单独比拼,输得?一塌糊涂。如今皇后深谋远虑,沉着冷静,你还是不服气。怎么,承认自己不如人就那么难?”

这话说得?有些狠,蒋、王两位郎君作势要劝,魏郎君却摆摆手。

“被你讲的我惭愧啊。”

魏郎君不欲多讲,掩面离去,飞快上了自家?马车。

其余几位郎君面面相觑,知道魏十三脸皮薄,此刻匆匆遁走怕是难为情再辩驳下去。

“盼他今日能够想明白,不然?真是辜负圣上一番托付。”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多时候东宫即位都有各方面强大又默契的班底,他们则是赶鸭子上架似的,但就像圣上所言,这皇位坐都坐了总得?像个样子。

“路漫漫其修远兮,”蒋郎君拱拱手,对其余几人道:“诸君,并肩同?行吧!”

魏十三后知后觉地发现公厨的伙食改善了。

从前没滋没味,甚至送来已?经半温不凉难以入口的餐食变得?可观,并且一旬之中每餐菜色都不一样。不开?玩笑地说,他开?始期盼下一顿吃什么。

王郎君对此点?评道:“甚好甚好,你都有这闲功夫,说明近来朝中相安无?事。”

不仅如此,每每离宫时总会有宫人端来驱寒的姜汤。

又甜又辣,一下子灌进肚子里四肢百骸都通向温泉泉眼?似的,热气源源不断。

尤其是魏十三那?碗,里面还卧了一颗蛋,这是他自小钟爱的吃法。

看见那?颗蛋时,魏十三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叩谢皇后恩典。

但嚼着嚼着他突然?和?王郎君咬耳朵,“你说皇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抱怨过天?冷冻手?嘶,不会我们说的话皇后娘娘都能听到?吧?”

魏十三犹如密林中受惊的鹿,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警惕地看看这,看看那?,出宫时更是成了锯嘴葫芦,一声不吭,生怕被隔墙的耳听了去,大做文章。

“哈哈哈哈哈哈——”虞令淮听了之后,捧腹大笑。

“可惜我没瞧见魏十三的怂样哈哈哈!”

虞令淮心疼容绪,却不担心她连闲言碎语都搞不定。只是没想到?捉弄起魏十三来,容绪很有一手。

“这小子胆最小,你再多来两下,我怀疑他隔天?就要去相国寺拜佛求庇佑了。”

说着,虞令淮突然?捂住心口。

这一次的剧痛犹如把每寸骨肉撕扯开?,大罗神仙来了都难以掩饰。

半月藤减量期间虞令淮就很不好受了。如今更是进入停药期,噬心般的疼痛说来就来,一点?儿也不带预兆,他防不胜防。

可是御医诊断过,他身上无?伤,疼痛只是幻觉。

因此无?药可缓解,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

“冬日昼短,一会儿就天?黑了,沛沛,你去膳房看看他们准备的什么。”虞令淮忍着痛,语声尽力平静,“昨日我读到?一篇笋赋,有点?馋笋了……”

他支开?人的手法很拙劣,容绪咬着唇一点?儿也没有泄出声,转身出去。

天?寒地冻,虞令淮浑身却像是火烧火燎,极其渴望食冰。

但他心中清楚,这都是半月藤带来的幻觉。

水壶茶盏就放在手边,虞令淮自斟自饮,用半温的茶水来浇熄体内的燥火。

“狗杀才!”

容绪不在的时候他偶尔会骂几句粗话,但本身素质如此,骂来骂去也就这么几句。

这挨骂的对象也不知道是谁。

于?是虞令淮将?朝中嘴上不饶人的那?几个文臣武将?统统骂了一遍,还有拍拍屁股走人的聂太后。

卫国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聂太后没有为兄长求情,而是主动退出了你死我活的名利场,一路南下,据说定居在建安郡。

那?儿信奉通贤灵女,聂太后想为侄女聂嘉茵祈福。

容绪总觉得?聂太后的目的不止于?此,但既然?聂太后已?经离京,再想回来兴风作浪怕是难了,于?是容绪只遣几人远远跟着聂太后,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朝野上下一时间被荡涤得?干干净净。

虞令淮时常想,不愧是容绪,做什么都能那?么好。若是他能快快好起来,与她过上正常的日子,那?就更好了。

思索间,虞令淮颤着手放下茶盏。

剧痛使得?他颤颤巍巍像个老头子。

虽然?没照铜镜,但他猜测脸色也不好看。于?是每次都找借口支走沛沛,所幸沛沛很配合,说走就走。

郁金色的床帐散开?,虞令淮徐徐躺下,拖着残喘的身躯开?始猜想晚膳能吃到?什么样的笋。

哪怕只是借口,只要他说过,沛沛就会放心上。虞令淮知道,今晚肯定能吃到?。

“咳。”

虞令淮慢慢弓着身。

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半月藤,此等?药物邪门的很,总会勾着人去用它,比寒食散还霸道。

若刻意不去想,那?理智便如同?被一点?一点?凌迟着。

虞令淮双手握成拳,重重捶了床板。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有轻响。

身影一闪而过,但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容绪。

她竟然?由始至终都在门外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