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人陆续被押上云舟,连雾处在最末端,连家人有些垂头丧气,有些挣扎不甘,还时不时回过头来骂连雾,骂得相当难听。
随他们怎么骂,连雾没什么表情,他也被缚了双手,但眉眼是这些年来难得的坦然,压在他身上那座无形的山终于被挪开了。
至少再也不用日夜良心不安,辗转反侧。
连雾正把咒骂当消遣,兀自出神,却发现顾江雪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
他以为顾江雪还有什么说教,正准备洗耳恭听,却发现顾江雪对自己传音入密。
并且还在两人身边加了个小结界,双重保障以防偷听。
连雾愣了愣:什么话需要这么小心?
奉神司的弟子看了他们一眼,有人记着顾江雪身上说不清的官司,想上前,有弟子道:“连家犯的事证据确凿又都承认了,说什么悄悄话连雾也逃不开,随他们去。”
奉神司弟子便没靠近。
顾江雪这才传音给连雾:“我用法眼看过你们家众人的业障,我总觉得很微妙。”
连雾眼神顿时一凛:“怎么说?”
顾江雪想了想,斟酌用词:“碰了飞花城东西,你们染上业障不奇怪,但我总觉得,或许不该这么重。”
可曲城主有功德,害他成为邪祟,业障重一点又似乎说得过去,这个度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顾江雪也无法确定。
“我已把这事传音给了漱玉道尊,他届时会帮你们再度辨认。”顾江雪道,“除道尊以外,你不要朝其他任何奉神司弟子提起此事。”
顾江雪特意地叮嘱让连雾微微睁大眼,他隐约察觉了顾江雪更深层的意思,愕然:“你是说……”
顾江雪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手势。
于是连雾把后面准备传音的话掐断了,脊背沁出一层冷汗,不敢再提。
他听懂了,顾江雪竟然是在堤防奉神司。
顾江雪自然要防。
柳家血案后,奉神司对他的围堵太快了,虽说奉神司在许多地方都有驿点,但他从柳家刚离开不久,周围的奉神司弟子就越聚越多。
好像他们恰巧都在附近,闻讯就飞速集结。
若只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在附近,顾江雪都能认,但不到一个时辰奔来几十号人,这就过分了。
奉神司执法弟子修为都不差,出门办事即便结队,人数也有限,超过五人都是应对大事了。
奉神司上下那么多人,不是没有出问题的可能,不过起码漱玉还是可信的,他秉承神君斩邪除恶维系苍生的理念,除此之外无欲无求,算是这世上难得公道的存在。
顾江雪该说的说完,连雾很快也上了云舟,连家人收押完毕,笛照月要跟上,他想去守着连家判罚。
临行前,他再度朝顾江雪和楼映台道别。
笛照月已经将衣衫收拾整齐,彬彬有礼:“我感念二位相助,却没什么东西能回报,便祝两位道途顺遂。”
顾江雪刚想回“借你吉言”,就听笛照月可能觉得一句话不够,又加了句:“更愿你们琴瑟和鸣,携手此生。”
顾江雪猝不及防被呛住:“噗、咳咳!”
不是,从莫执到笛照月,怎么今日尽拿他们关系说事儿?
楼映台给他拍背顺气,坦然受了笛照月好意:“多谢。”
顾江雪登时咳得更厉害了。
笛照月忧心:“怎么咳成这样,难不成受了内伤?”
楼映台面色不变:“他害羞,不必介怀。”
笛照月是老实人,真信了,再拜,就此离开。
顾江雪咳得眼角泛红,拿眼神狠狠剜向楼映台:我害羞!?
可惜他咳得眼角泛红,这一眼不但没有任何威慑力,还波光潋滟,桃花春风。
楼映台手覆在他背上,感受着顾江雪咳得发颤,单薄的蝴蝶骨贴在他手心,楼映台不紧不慢道:“世人眼中,你我就是如此关联,你惊什么?”
顾江雪:……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了,鬼哭崖下,从他把小倒霉蛋摸出来开始,外人眼里,他跟楼映台就是有一腿。
那时候顾江雪受了伤,精力不算好,只想着速战速决,早知道宁愿拿自己半魔半道跟他们扯上个七天八夜,也别把楼映台……
顾江雪想到这里,顿了顿。
随即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不把楼映台拉上贼船,楼映台自己想尽办法也会主动挤进来。
楼映台就是这么执着的人。
顾江雪咳嗽声停了,他冷静下来,如莫执这般的仙门名士,对楼映台和自己的关系还是旁观居多,楼映台目前声誉仍在,没让自己给坏了。
他会尽快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最初就是这么想的。
的确不用听到外人以为他们是一对就大惊小怪,他是该习惯习惯。
顾江雪淡定了,不咳不喘,又能行了。
曲城主已葬,连家人被奉神司带走,飞花城之事告一段落,顾江雪和楼映台也该离开。
那头顾家的人终于知道来龙去脉,很是惊讶,同时还在认真揣摩,先前劫境里袭击三个弟子的鬼面人究竟是谁。
随便猜,反正跟我无关,顾江雪正想着,却看楼映台没有召出云舟,而是直直朝云天碧水川的人走去。
更准确来说,是朝顾迟走去。
顾江雪一愣,连忙抬步跟上:楼映台要做什么?
顾迟看到在自己面前站定的楼映台,也很意外。
楼映台大多时候清清冷冷,除非情绪波动,否则看外人都一个样,而顾迟就不喜欢这种眼神。
仿佛有锋芒掩在暗潮下钉住自己,让他总是想起曾经被幽鬼锁在屋子里,不知危险会从何处来,提心吊胆。
顾迟被楼映台眼神看得烦,抬眼挺胸给自己壮声势,没好气道:“做什么?”
顾江雪刚疾步赶来,就听楼映台冷冰冰问:“顾江雪的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