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硬着头皮,这会儿半步不肯退,举着剑又往前一步,还待再开口,面前突兀一阵劲风扫过——
顾江雪居然不打招呼直接动了手!
顾迟瞳孔骤缩!
他赶紧想往后撤,但已经晚了,顾江雪抬腿踢中他手腕,震得顾迟整条手臂发麻,逍遥游脱手而出,顾迟咬牙切齿,不顾疼痛立刻拔剑,以最快的速度朝顾江雪出了一剑!
幽鬼带他修行,教的尽是阴狠刁钻的招式,当然,全是让他自个儿用身体来记,所以他常遍体鳞伤,却还要被幽鬼说朽木不可雕。
在顾家,顾迟欺凌顾江雪,是仗着自己身份,从没想过跟他真正打一场。
因此这一剑带着积年累月的愤恨与不甘,出手时有雷霆之怒,足以称得上惊艳。
顾迟出手太顺,恍惚中产生错觉,仿佛这一剑就能破开他沉重的阴霾,撕开面前可恶的血肉。
但错觉……只是错觉。
剑光已到眼前,顾江雪眼也不眨,接住空中落下的逍遥游,翻手推刃,一剑横扫!
剑光映白雪,有我自逍遥!
三年里在顾迟手中尘封的逍遥游再度出鞘,金戈锵然,鸣越不歇,呼啸着祟顾江雪荡尽杀伐,如雪怒松涛,势不可挡。
顾迟的剑境破了,一剑将他逼至悬崖,一剑将他踢落云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招架不住,节节败退间最初的惊艳一剑已经乱得毫无章法。
金戈声不绝于耳,他只觉得重,重重重!
顾迟对上了顾江雪漠然的眼。
雪白的剑光织成网,他只能后退,可哪里也退不开。
当啷声砸得他耳鸣,顾江雪分明一剑就能击溃他,却偏偏没有。
要逼他?凭什么逼他,他要朝前,他要破开这——
顾迟望着铺天盖地的剑芒,忽的愕然愣住。
他朝前,前方却在哪里?
逃不掉躲不开的网,一如他自己的心境——作茧自缚啊。
幽鬼要把他教成个阴毒小人,他现在逃了那樊笼,他还要放任自己继续留着幽鬼的影子吗?
他顾影自怜,回顾家三年,其实从没真正看过身边所有人。
最后一剑砸落,顾迟手中剑飞出,他自己也砸在地上,脱力地望着天,久久不能语。
顾江雪收剑负手,他近乎温柔地用指尖轻轻抚过逍遥游,灵剑轻鸣,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
“剑我带走了。”顾江雪说。
顾迟躺在地上,抬起脱力的手臂,挡在自己眼前。
“顾江雪,”他咬紧了双颊,颤着声音一字一顿,“我是真恨你啊。”
顾江雪没看他:“你从前说我是幽鬼那妖人之子,可你明知可能不是。”
若顾江雪真是幽鬼的孩子,幽鬼想让自己孩子顶替顾家少主,一辈子大富大贵,那他何必用阴毒手段教养顾迟,又何必在他们十五岁时,故意把顾迟派到顾家。
明明顾迟只要在顾家漏了脸,身世就藏不住。
而顾迟被养成这副性子,又必定会报复顾江雪。
顾江雪可从没幻想过幽鬼是自己血亲,他找幽鬼,是要弄清真相,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
“我在顾家让着你,但如今仔细想想,其实又让你在恨的毒沼里陷得更深。”顾江雪叹了口气,“我不是完人,不可能事事尽善尽美,还是做错了。”
他只叹息一声,而后偏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顾迟。
“我也不是圣人,就算你骂我白眼狼,我也说句实话,”顾江雪将逍遥游收剑入鞘,金属掷地有声,他的声音却像风,“我也不喜欢你的性子。”
是非对错,命运弄人,人有七情六欲,要是心结实在解不开,他们就这么怨着吧。
但怨不能是全部,人都要走自己的路,顾江雪知道自己路在哪儿,顾迟呢?
他已经离开了幽鬼,前面的路也得自己找。
顾江雪将逍遥游轻快地在手中打了个旋,转身走向楼映台。
楼映台看他眉眼:“痛快?”
顾江雪桃花眼中笑盈盈:“舒畅。”
或许他早该和顾迟打上这么一架,明明两人都还年少,却被是非恩怨早早压得喘不过气,就该对命运说去他娘的,抛开一切,他也是,顾迟也是,打一回再说。
都是从懵懂无知的年纪长起来的,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呢?
顾江雪将逍遥游佩在腰间,楼映台看着他,依然能找到最熟悉的影子。
无论顾江雪到底是何身份,他认的,是顾江雪这个人。
楼映台:“回家。”
顾江雪:“嗯!”
两人乘上云舟,顾江雪没有再回头。
楼映台点了云舟中的香,顾江雪蹭到他身边,眨眨眼:“逍遥游是给道侣的剑?”
当初送的那么轻巧,随手就给了,可没人对他说过剑还有这层意思。
楼映台骨节分明的手盖上香炉:“家中没有这个说法。”
但他自己有。
这双对剑给了楼映台,楼映台在六岁时赠予顾江雪,当时想的只是宝剑赠好友。
后来再想,或许是注定,除了顾江雪,他不愿与谁佩双剑。
顾江雪:“不愧是你,唬人唬得一本正经。”
顾江雪累得很,只想躺下好好休息,他懒懒伸了个懒腰,松松筋骨,却突然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咔嚓。”
顾江雪:?
并不是他骨头的声音。
顾江雪放下手,又听到一声。
在片刻的茫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什么,连忙把小倒霉蛋从九瓣金莲里拿了出来。
蛋壳上已然多了条缝。
——小倒霉蛋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