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1 / 2)

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 730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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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躺了很久。有时他仿佛睡醒了,于是发觉夜早已来临,但他并不想起床。末了他发觉,天已经明亮起来。他仰躺在沙发榻上,由于不久前他昏迷过,他还是呆愣愣的。一阵阵可怕的、绝望的号哭声凄厉地从街上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每夜两点多钟他都听到窗下这样的号哭声。现在这一阵阵号哭声又把他闹醒了。“啊!那些酒鬼也已经从酒店里出来了,”他心里想。“两点多啦。”他霍地跳起来,仿佛有人把他从沙发榻上拉起来似的。“怎么!已经两点多啦!”他坐在沙发榻上,这当儿他又想起一切事来!忽然在一刹那间他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开头他以为,他要发疯了。他打着可怕的寒颤;但这阵寒颤也是由于热病所引起的,其实,还在睡觉的时候,他已经在发烧。现在他忽然抖得这么厉害,连牙齿都格格打战,浑身哆嗦。他打开了门,侧耳倾听起来:这幢房子里一切都已经酣睡沉沉,他愕然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和自己斗室里周围的一切东西,他不明白:昨天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扣住门钩,就倒在沙发榻上,不但没有脱衣服,而且还戴着帽子;帽子掉落了,滚到了枕头旁的地板上。“如果有人进来过,那他会怎样想呢?他以为我喝醉了;可是……”他向窗前扑去。天已经大亮,他急忙察看身上,一切都得察看一下,从头到脚,全身衣服都要检查一遍:有什么痕迹没有?但他做不到:他冷得索索发抖。于是他开始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又一件一件地检查了一遍。他把衣服全都翻过了,连一根线一块布也不放过。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地检查了三遍。但似乎什么痕迹也没有;只在从磨破了的裤管边上挂下来的那一丝丝布毛边上还留着一点点凝结了的浓血。他拿起一把大折刀,割去了这些布毛边。似乎再没有什么痕迹了。他蓦地想起来,从老太婆的箱子里拿来的钱袋和一切东西都还藏在口袋里!他一直没有想到把它们拿出藏起来!就连现在检查衣服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它们!这是怎么啦?他立刻扑过去把这些东西取了出来,扔在桌上。他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连口袋也都翻了出来看个仔细,是不是还有东西留在里面,然后把这堆东西都搬到屋角去了。在那边屋角里,靠墙脚有个地方糊壁纸扯破了,从墙上脱落下来了;他立刻把所有东西都塞入了糊壁纸后面的一个窟窿里。“放进去了!所有东西都看不见了,钱袋也看不见了!”他乐呵呵地想,一边欠一欠身子,惘然看看屋角里那个越发隆起的窟窿。他蓦地吓得怔了一下:“天哪,”他绝望地悄声说。“我怎么啦?这算藏好了吗?谁这样藏东西?”

不错,他并不打算拿东西;他只想拿些钱,所以他没有准备藏东西的地方。“可是现在,现在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他想。“谁这样藏东西?我真的没有脑筋啦!”他精疲力竭地坐到沙发榻上,一阵难受的寒颤立刻又使他哆嗦起来。他无意识地把放在旁边椅子上那件他从前做大学生时穿的冬大衣拉了过来。这件大衣很暖和,但已经穿得破旧不堪。他把大衣盖在身上,立刻就沉入了睡乡,并且说起梦话来。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不到五分钟,他又一骨碌爬了起来,立刻又发狂似的向自己那件夏季外套扑过去。“我怎么又睡熟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做哪!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胳肢窝下面的那个环圈还没有拆掉呢!我忘了,忘了这样一件重要的事!一个这么重要的罪证!”他扯下环圈,赶忙把它扯得粉碎,塞入了垫在枕头下面的内衣里。“扯成了碎片的粗麻布决不会引起疑窦的;我觉得是这样,我觉得是这样!”他站在屋子当中反复地说,并且又非常仔细地四下看看,看看地板,又看看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东西遗落没有?他深信,他丧失了一切能力,连记忆力也丧失了,连简单的思考力也没有了,他因而感到难受的痛苦。“啊,莫非已经开始了,莫非惩罚已经临到我身上了?对,对,一点儿不错!”真的,那些从裤管上割下来的一丝丝布毛边,都乱扔在屋子当中地板上,会让第一个进来的人看见的,“我这是怎么啦!”他又高声叫喊起来,像失魂落魄似的。

这时,他头脑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他的衣服染满了鲜血,也许有许多血迹,只是他看不见,没有发觉,因为他的脑力衰退了,思想不能集中了……头脑糊涂了……他忽然想起来,钱袋上也有血迹。“哎呀!这样看来,他口袋里一定也有血迹,因为我那时把血迹还没有干的钱袋塞入了口袋里!”他立刻把那只口袋翻了出来——果然不错,口袋的衬布上也血迹斑斑!“这样看来,我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既然能记起来,能想得到,可见我还有思考力和记忆力!”他洋洋得意地想着,一边愉快地深深舒了口气。“那不过是发热后的体力衰颓,片刻的神思恍惚,”他把左边裤袋的衬布也拉了出来。这当儿阳光照射在他的左靴上:他那从破靴里露出的袜子上好像也有血迹。他脱下了靴子。“果真是血迹!袜尖浸透了血;”大概,他那时不当心踩了那摊血……“现在这怎么办呢?把这只袜子、布毛边和袋衬布藏到哪儿去呢?”

他把这些东西抓在手里,站在屋子中央。“扔入炉子里吗?他们首先会在炉子里翻寻的。烧毁吗?拿什么东西来烧呢?连火柴也没有一根。不,最好把这些东西扔到什么地方去。对!还是扔掉好!”他反复地说着,又坐到沙发榻上。“马上,此刻就走,别耽搁啦!……”但他没有走,他的头却又倒在枕头上了;一阵难受的寒颤又使他不能行动了;他又把大衣拉到身上。这个念头久久地、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里萦回了几小时:“马上就走,别耽搁啦!不论到什么地方去,把这些东西全都扔掉,免得让人看见,快些,快些!”他好几次在沙发榻上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总是做不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

“开门,你活着还是死啦?他总是睡觉!”娜斯塔西雅用拳头敲打着门,叫喊着。“他成天价像条狗一样睡觉!他当真是条狗!开门,开门呀。十点多啦。”

“也许他不在家!”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哎哟!这是看门人的声音……他来要干什么?”

他直跳起来,坐在沙发榻上。心扑通扑通跳得直响,甚至感到发痛。

“谁把门钩扣上了?”娜斯塔西雅反问。“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怕人家会把他偷走吗?开门,傻瓜,醒醒吧!”

“他们有什么事?看门人来干什么?大家都知道啦。抗拒呢,还是开门?完了……”

他欠起半截身子俯身向前,拔出了门钩。

他的屋子是那么小,不必下床就能拔出门钩。

果然不错:看门人和娜斯塔西雅站在门口。

娜斯塔西雅不知怎的用奇怪的眼神把他打量了一下。他现出挑衅和绝望的神情瞥了看门人一眼。看门人默默地递给了他一张对折起来的灰纸,用封瓶的火漆封住的。

“办公室里送来的一张传票,”他说着,就把传票交给了他。

“什么办公室?……”

“叫你到警察局办公室去。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办公室。”

“到警察局去!……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传你去,你就得走一趟。”他用心地把他打量了一下,并看看四下,转身就走了。

“你好像病得很厉害?”娜斯塔西雅问,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他。看门人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他昨天就在发烧,”她补上一句。

他没有回答,把传票拿在手里不拆。

“那么你别起来吧,”娜斯塔西雅继续往下说,看见他从沙发榻上放下脚来,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你病了,那就别去,不必着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他右手拿着割下来的一丝丝布毛边、一只袜子和一片片扯碎了的袋衬布。他拿着这些东西睡熟了。接着他想了想,记起来了:他发着烧,似醒非醒的,所以手里紧握着这些东西又睡熟了。

“哎呀,他收集了这些破烂东西,拿在手里睡觉,好像拿着宝贝一样……”娜斯塔西雅傻里傻气地大笑起来。他立刻把这些东西都塞到大衣下面,一边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虽然他在这个时刻还不能够作十分有条理的思考,但他觉得,如果人家来逮捕他,他们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的。“可是……警察局?”

“喝些茶吗?要不要喝?我去端来;茶还有哩……”

“不……我要出去……我马上就要出去,”他嘟嘟囔囔说着,站起来了。

“怕你楼梯也走不下呢?”

“我要出去……”

“随你的便。”

她跟随着看门人出去了。他立刻跑到明亮的地方去检查袜子和布毛边:“有血迹,但不十分显眼;血迹给弄脏了,蹭掉些儿,已经褪了色。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是什么也看不出的。所以娜斯塔西雅站得远点儿就什么也不能发觉,谢天谢地!”于是他哆哆嗦嗦地拆开了传票,念起来;他念了很久,终于搞清楚了。这是区警察局发来的一张普通的传票,叫他今天九点半到区分局局长办公室去。

“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事啊?警察局从来不找我!为什么恰恰今天?”他思忖着、苦恼着,摸不着头脑。“天哪,但愿快些!”他急忙跪下做祷告,连他自己也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他不是笑祷告这个主意,而是笑他自己。他急忙穿上衣服。“反正要完了,把袜子穿上!”他忽然想起来:“再弄脏些,就看不出痕迹了。”但他一穿上袜子,立刻就厌恶而恐惧地把袜子脱掉了。他脱掉了袜子,可是想到他没有别的袜子,又拿起来穿上了——他又放声大笑起来。“这全都是假定的,相对的;这只是一种形式,”这个想法忽然兜上了他的心头,只是一闪即逝;但他不觉浑身战栗起来。“我不是穿上啦!结果我还是穿上了!”但是笑容立刻就收敛了,变成悲观绝望的神色。“不,我受不了……”他心里想。他的两腿索索发抖。“因为我害怕,”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脑袋因发热而感到昏晕疼痛。“这是一种狡猾的手段!他们想引诱我上钩,突然中他们的计,”他走到楼梯上的时候,还在暗自思忖。“糟糕的是,我几乎神志不清……我会胡言乱语的……”

他在楼梯上想起来了,那些东西还藏在糊壁纸后面的窟窿里,“大概,故意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来搜查,”他一想起来就站住了。但是一筹莫展和以一死了事的心理(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突然把他攫住了。于是他把手一挥,又下楼去了。

“但愿快些!……”

街上又热得难受;这几天甚至没有下过一滴雨。又是灰尘,又是砖块和石灰;又是从铺子和小酒店里冲出来的那股臭气;又是随时可以碰到的喝醉的人、芬兰小贩和七歪八斜的出租马车。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的眼睛发花了,他头昏得厉害——在阳光强烈的天气里,一个身子发烧的人突然来到街上,往往有这样的感觉。

走到昨天走过的那条街的拐弯处,他痛苦不安地张望了一下,又望望那所房子……立刻就把目光移开了。

“如果他们问起来,我也许会说,”他走近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想。

办公室离他的家只有四分之一里路。办公室刚搬到新址四楼上的新房间里。旧址他去过的,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走进大门,看见右首有一条楼梯,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本簿子走下楼来:“那么他就是看门人;那么办公室就在这里,”他跑上楼去碰碰运气。他不愿问人。

“我进去,跪下,直认不讳……”他边想边上四楼去了。

楼梯又陡又窄,污水淋漓。四楼全部住所的厨房都朝这条楼梯开着门,差不多是整天开着的,因而闷热极了。腋下夹着小簿子的看门人、听差和上警察局来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川流不息地打这条楼梯跑上跑下。办公室的门也敞开着。他走了进去,在前室里站住了。这儿经常有一些乡下人站着等候。这儿也异常闷热,而且这些刚油漆过的房间那股混合着带臭味的干性油的、还未消散的油漆味儿往鼻子里直冲,简直叫人恶心。他等待了一会儿,认为还得往前走,就往隔壁一个房间走去。那些房间都又小又低。急不可耐的心情使他越发想往前走。谁也没有注意他。在第二个房间里有几个录事在办公,他们都在振笔疾书,身上只比他穿得稍微体面些,模样儿都很古怪。他找了其中的一个录事。

“你有什么事?”

他拿出警察局的传票。

“您是大学生吗?”那个录事看了一下传票,又问。

“是的,从前是大学生。”

录事把他打量了一下,但是神气很冷淡。这个人头发异常蓬乱,眼神里流露出他有个固执的想法。

“这个人不会告诉你什么的,因为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想。

“请您到那儿去跟文书谈吧,”录事说,用指头朝前面点点尽头的一个房间。

他走进那个房间(按照顺序这是第四个房间)里去了,这儿地方窄小,挤满了人——他们都穿得比外面几个房间里的干净些,其中有两个妇女。一个穿着素色的丧服,坐在文书对面的桌旁,一面听文书口授一面写。另一个是一位太太,一个胖胖的、脸上红彤彤,有许多斑的、惹人注目的女人。她服饰华丽,胸前别着一枚和茶碟子一般大的胸针,站在一边等候着。拉斯柯尔尼科夫把传票递给了文书。文书匆匆地瞥了一眼,说:“请等一等,”他又给那个穿丧服的女人口授着什么。

他较为舒畅地透了口气。“一定不是那件事!”他慢慢地振作起精神,竭力鼓起勇气,镇定下来。

“多么傻啊,稍微粗心大意,就会出卖自己!……嗯,很可惜。这儿空气不足,”他补上一句,“很闷热……头脑昏得更厉害了……神志也……” 他感到心乱如麻。他害怕不能控制自己。他极力专心致志地想一件什么事,要想一件什么事,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但压根儿做不到。那个文书却引起他极大的注意:他总是看着他的脸,想猜出什么来。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约莫二十二岁,有一张黝黑的、活泼的脸,看起来比他的年纪老些,衣着时髦,像个花花公子,在后脑勺上头发对分梳开,梳得很均匀,搽过油,那些拿刷子刷得干干净净的白皙的指头上戴着几只嵌宝戒指和金戒指,坎肩上挂着一根金链子。他跟一个来到这个房间的外国人还说了两句法国话,说得还不错。

“露依莎·伊凡诺夫娜,您坐一会儿,”他忽然对那个穿得很漂亮的、脸上红彤彤的女人说,她总是站着,好像不敢坐,虽然旁边有把椅子。

“Ich danke〔1〕,”那个女人轻轻地说,衣服窸嘿作响,坐到椅子上。她那条浅蓝色的镶白花边的连衫裙在椅子周围散开了,像个气球,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芳香扑鼻。可是那位太太大概因为占据了半间屋子,身上散发出一阵阵香气而坐立不安,虽然她羞怯地涎皮赖脸地微笑着,但显然很不自在。

那个穿着丧服的女人终于办完了手续,站起来了。突然,传来一阵闹声,有个警官神气活现地走进来了,他不知道怎的养成了一个特别的习惯,每走一步就扭动一下肩膀,把那顶缀着一个帽徽的制帽扔在桌上,就在圈椅上坐下了。那个服饰华丽的女人一看见警官就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异常高兴地行了个屈膝礼;但警官并不理睬她,她却不敢当着他的面再坐下。这是区分局副局长,两撇略带火红色的唇髭天平般地向左右两边伸展着,五官异常细小,但是除了有点儿傲慢无礼以外,没有显现出什么特点。他不大高兴地斜睨了一下拉斯柯尔尼科夫,因为他穿得太破烂了,虽然他一副寒酸相,但是他那英俊的气概并没有被破烂的衣服所掩盖;拉斯柯尔尼科夫因为一时疏忽而直瞅着他,看得太久了,后者甚至恼火了。

“你有什么事?”他叫道,因为他那闪电般的目光没有使这么一个衣服破烂的人害怕,大概感到惊讶。

“是你们传我来的……有传票……”拉斯柯尔尼科夫漠然回答道。

“是一桩向他追索债务的案件,就是向这个大学生。”文书慌忙说,把目光从传票上移开了。“这里!”他把一本练习簿递给拉斯柯尔尼科夫,指指练习簿上的一个地方,“您去看吧!”

“债务?什么债务?”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想。“但是……这样看来,一定不是那件事!”他高兴得哆嗦了一下。他突然如释重负,心头感到说不出的轻松。

“先生,通知您几点钟来?”中尉警官叫道,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生气。“通知您九点钟来,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多啦!”

“我一刻钟以前才接到传票,”拉斯柯尔尼科夫转过脸去,大声回答道,他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甚至对这个回答他有点儿感到满意。“我在发烧,我抱病而来,不错吧。”

“不许大声叫嚷!”

“我没有大声叫嚷,我平心静气地对您说话,可是您对我大声叫嚷;我是大学生,不许人家对我哇啦哇啦。”

副局长勃然大怒,开头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是唇髭下面唾沫飞溅。他从椅子上直跳起来。

“住——口!您是在警察局里。先生,不——要——放肆!”

“您也是在警察局里,”拉斯柯尔尼科夫大声叫道,“您不但大声叫嚷,而且还抽香烟,您不尊重我们。”说了这句话后,拉斯柯尔尼科夫感到难以形容地快乐。

文书微笑地看着他们。大发雷霆的中尉警官显然很窘。

“这不关您的事!”末了,他有点儿做作地高声叫道。“请您作出向您要求的答辩。让他看看,亚历山大·格里戈里耶维奇。有控告您的状子!您不还钱!模样儿倒很漂亮!”